第六章
村外渠埂上,一排排年轻的槐树在向我招手,她们是那么亲切,那样充满生命
的气息。疏落的柔枝上挂满了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将丝丝清香抖落在恬静的和风里、
水渠下、浅草坡上,那溶解了花香的风,静静地流淌,折射出春天才有的淡淡的草
绿。在这淡青的风河里,一群群溶香的气泡,缓缓地流向下游河东。
走过村边的地沟,眼前的草地上,跳出了一簇簇紫红色的野花,她们或围成一
柄蒲扇形,或三五朵聚成一把镰刀,装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条带状的狗尾巴草,
像一道绿色的围墙经过她们的身边,将她们彼此分开。
偶尔,也有一二朵零星的花儿,远离她们的同伴,涉足在绒绒的草面,像紫色
的小姑娘,又像是草地的精灵。她醒目的色彩,唤醒了沉睡在原始印记里的人们。
他们或睁开了幽蓝的眼睛,在大地的角落张望;或在树丛后伸腿伸脚,绊响了颀长
的枝丫。
树林旁,田野上都留下了他们的声音,飞飞的燕雀剪断了他们零乱的语言。春
的抒情里,涌动着他们成熟的思想。
我埋头在草地里,聆听他们的呢哺,手插入泥土寻找他们的躯干。肥沃的土地
是他们灰化的身躯,青青的草地是他们的
外衣,他们的梦想长出了千姿百态的森林,化成了蔚蓝色的湖泊,他们的灵魂
驾御着天边流行的彤云,飞逝在我们生活的边缘,他们用了亿万年的精力从荒原崛
起,他们用掌握了技艺的巨臂,高举着我们的今天。
水渠外,黄灿灿的油菜花开了,痴迷的槐花甩开了脚上的乡鞋,婀娜多姿的垂
杨柳撩起了拖地的长裙,在黄色小花的迷狂里,青年人随地大小便。
现在春天已经来临,她们劳作在田野滴着黑汗,返青的麦苗剥去了她们的青春,
她们在田头哺乳,挤出她们的心血,白色的奶水来自她们迷人的肤色,丰美的大腿,
最终她们被还原成土地的颜色,所以她们常常蹲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发呆,不是为了
欣赏波光倒映的脸,是在衡量春水做成的她与泥土制作的她,孰真孰美?
水下那个摇晃的她,比水边这个无动于衷的人,更真实静美。她们的空虚,使
塘埂上的蓝花更富灵性、更美艳。
太阳再一次升起时,村民们从油菜地里找到了我,吃多了槐树花的我,脸肿胀
得发烧,厚厚的唇吻乌紫发黑。
人高马大的村长抓着我的衣领,一口气把我捉到了他的家中,围观的妇女对我
评头论足,众人并不担心是否有生命危险,既是哑巴生养的儿子,就会像哑巴一样
贱价,他们不放心的是,越瞧我越像哑巴,鼻子、嘴巴、脸形、眉毛、神态,我不
是黄妈所生,二人竟如此酷似,令人费解。
村长给我添了大半碗稀饭,我站在大桌边,当即呼呼啦啦喝起来,面对她们的
议论,我不免会瞟上一眼。她们往后退一步,尽可能拉开我与她们的距离,有的人
站到门口的位置,打算随时拔脚就走。
村长严厉地教育了我一顿后,问谁愿意临时照顾我一下。
没人应,村前的高婆婆说她要回去忙午饭,走了。村后的贺妈妈说有两个玉米
巴巴可以取来给我吃,也走了。村西头的金娘娘双手抱在腰前,后仰着上身,右脚
全掌着地,左脚后很落地,拐着脖子,在人群后给大伙解围:“我看还是找我们妇
女主任商议商议,看是否能让西村的徐婶收养这孩子,我们都是大户人家,孩子多,
要是个女孩还好说,男孩就难教了,只有她徐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多儿少,
多一个儿不是可以吗?”
门外的小孩,头全钻过大人的腿缝,像是大人腿上长出了头看热闹。
我已有一个念头,要是谁毫不推诿地收留我,我可以替他作牛做马,将来长大
成人,为她争口气,混得个人模人样的。
我用乞求的眼光去看每一个女人,乞求她们对我表现出应有的善良和仁爱,而
她们的善心都跑得远远的,她们所能做到的就是一块玉米饼、二块红薯,一阵风吹
过就把她们都吹跑了。
那些围观的孩子在没大人的情况下,胆子大起来了。一个大孩子盘坐在村长的
太师椅旁,高声喧哗:“喂!你们都听着,谁家要这个孩子?”
一个手拿赶牛棍的男孩,将一个光屁股的与我个子相仿的男孩推到大堂中间,
“光蛋家要。”
一阵哄笑,大孩又发问道:“万胜利,你们家要吗?”
万胜利看着我,摸着光溜溜的头和脏兮兮的屁股,转身对椅子上领头的孩子道:
“我家还没吃的,我不要人,只要他的裤子。”
嘻笑的孩子又把他推到边上。
这时一个秃头还在流脓的大孩子站出了人群,高呼道:“我家要,只要他愿意
做我的儿子。”
又惹起哄堂大笑。
孩子头接下问:“那他应喊你妈叫奶奶吧。还不知你娘同意不?”
孩子头问我:“日你妈的哑巴,你愿不愿叫?”
一股愤怒的火焰,冲上了我的头顶。此刻反抗是无用的,我露出凶光咬紧牙关
盯住他的一样宽的烂嘴巴,一个瘦精精的孩子挑拨道:“头!你瞧他,熊劲来了,
想和你比试呢。”
“是吗?让我看看。”他大大咧咧跳下椅子,挑起我的下巴:“小混蛋,你想
干一架吗?”
我不服气地拨开了手,没回答,四周的孩子挤上前,呕!——呕!——地叫喊
着,有个孩子趁机在我的身后,掴我的脑后门,厅堂开始旋转。
没人再动手打我, 他们在嘻笑呐喊, 秃头从人群里抓出那个瘦精精的孩子,
“哑吧,你还手呀,是丝瓜打的你。”
丝瓜奋力从秃子手里挣脱,躲到人群后助威。
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呼唤:“光蛋,回家吃饭啦!”
他们一哄而散。
这是我在失去了亲人后,第一次感到了来自同龄人的进攻,我凭直觉感到那些
冷若冰霜的男人们,更阴险狡诈,他们走过我身边,丝毫不认为我的存在,是我无
法忍受的。
村长在晚餐上和老婆商量我的问题,那女人像中了瘟疫,看不出是同意还是反
对。她提醒丈夫,将来这孩子长大成人不一定感激咱的,说不准还是仇人。别说是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也靠不住,是否能为咱养老送终。
养了一大群孩子,落不落得住五保户的下场。
她的三个儿子闷声闷气,给他们的双亲增添了不少愁绪,唯一的小女儿睁着小
偷一般的眼睛,躲在粗瓷碗后。
村长呷着酒,罩灯的黄光映出每个人残缺不全的面孔,我这才明白,是我加重
了他们的阴暗面,一条良心的锁链锁住了他们的要害。
黑暗的角落,苦难在呻吟,我对这一切是那么敏感,对沉闷的气氛也极不适应。
当灯火熄灭,每个人都躺在硬板铺上,每一声翻动都有铁砣一样的重负压在我
的心口,连同历史的大山,奴役的、压迫的大山,重创幼小无助的我,抬不起头喘
不过气。
原始的印记从黑暗的思路滚滚而来。一个同生死共命运的部落,群合群居,相
亲相爱,团结在同一个首领身边,爬山涉水,穴居岩洞。在冬日点燃熊熊火焰,不
用划分家庭、父母、儿女,只有老年、成年和孩子,豺狼虎豹是共同的敌人,一起
创造财富。每一个壮汉都可能是你的父亲,你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每一个女人
都可以是你追逐的对象,在篝火边、草丛里交媾、实现繁衍生息的愿望,没有贫富、
亲疏的概念,这才是火的象征与意义。
这团火伴着时间的推移,已在他们身上熄灭,凄凉的苦水
由重重大山的山涧荡来,他们的背脊弓出了山的形状,他们的肩头露着的是奇
峰的悬崖峭壁,他们的头上满是荒草,他们的大足上满是水的粗纹,他们的脸上写
着凄风苦雨的洗劫。
山风降低了我的体温,吹醒了他们的美梦,梦在山尖上,人在山脚下,谁也不
曾想过改变现状,习惯了被人指使,强迫下行动,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他们唯一的乐趣也是那见不得人的东西,哪怕锅里是半锅照得见人的稀饭,他
们都舍不得丢下。他们玷污了自己,自己的名誉,自己的心性。他们在黑夜中的勾
当,成了下一代人不可名状的困惑。
为了不窒息而死,两天后我逃出了这个家,走进了妇女主任的家门。
卢家总结了上一家人的经验,尽量给我笑脸,并让我和她的儿子共一张小木床。
她的大女儿为母亲分忧,主动照看我,上学前放学后为我洗手洗脸,教我用筷子,
教我识猪草挖猪菜。
不同的家有不同的气味,就像狐狸与狗子发出不同的气味一样,他们的气味不
仅在人的身上,就连她家的猪都作芦家的味,我说不出为何厌恶这种味,常捂着鼻
子进进出出,尤其是男主人从县城回家过休息日的这天,味道特别重。
一次他刚从县城赶回家,天已漆黑,大女儿见到大汗淋漓的父亲,飞快地冲出
家门,接过父亲的手提包问长问短。
进了屋,为父亲打洗脸擦汗的热水,帮父亲脱下外衣,为了不沾灰,她把衣服
搭压我的肩上。我在他去洗脸的一刻,闻到外套上那股浓烈的体气,拿开了肩头的
上衣,远远地拎在手,她转身后,看出我是嫌恶她父亲的体臭,气愤地反手给了我
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我没哭,我心亏,没有哭的道理。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混蛋,你知他是谁吗?他是你老
爷、我的父亲,你还嫌恶他,我们家的狗都比你那死去的娘干净!
我没料到温和的她变得如此凶狠,她父亲劝她算了,小孩不懂事。
“哼!你说他不懂事,他的心眼才多。”
这一顿晚餐虽然桌上有肉,却是我最不堪忍受的一夜。等他一家打算休息了,
我的心仍忐忑不安。
不罢休的女儿,在父亲、兄弟离开了堂屋时,还向迟回来的妈妈诉说我的不是,
妇女主任因丈夫回家心情的喜悦,不想听女儿告状,要早点休息。
她先用了为我打的洗脸热水,志红赶我去隔壁回避,我已坐在高脚凳上脱了鞋,
一时找不到鞋,她怒气冲冲地吼道:“你鬼点子真不少。”
她母亲问:“你说啥?”
“他人小心大,邪气重得很,每次我洗的时候他都盯着我下身看,眼都不眨一
下。”
“都是哑吧不懂事,总是和他一个盆里洗,没养成好规矩,不是我夸耀自己的
孩子,我们家的志军,比他强一百倍。”
这一夜,卢家人快活极了,唯我不敢做声,出气的声音都怕大了,这不是我的
家,也不把离去的理由归罪于芦家,去寻找一个新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装了一个月的哑吧。他们用各种方
法对待我,用各种态度对待我,除了吃饭我都不开口。
终于,她们把我转到徐家。徐婶是看着我从襁褓里长大的,黄妈在世时,她就
常关心我,到我家窜门,两家仅隔一道土坯墙。
我又快乐起来。她的大女儿小我一岁,常为一些小事和吃的东西与我争吵不休,
徐婶竟能主持公道,不偏袒任何一方,给我童年的生活带来了极多乐趣。在这间草
顶的土屋里,我重新获得了母爱,不禁认为徐婶就是我的母亲,我曾有意问她多次,
她都笑口否认了,转而以慈母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泥灰。
她的双手不同寻常又厚又软又灵活,还有一手漂亮的手工活,她很少出门,大
多数的时间在家,替别人缝制衣眼。
徐大爷在公社当会计,常在公社仓库里过夜,徐老太大常年病卧在床,逢人就
夸奖媳妇懂孝道。
事情总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如意。
我希望这个家庭愉愉快快地生活,危机却很快就降临了,先是徐大爷推脱公社
有事不归家,接下就是各种有关徐大爷的谣言,说他与公社的女文书搞上了,真真
假假不得而知。
从外面看这个家仍是平静的,里面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徐大爷回家留宿的夜
里,小女儿不像以往被疼爱的双亲留在身边,而是被送到房东徐太婆的病屋里。芦
柴扎成的隔墙里,再也听不到夫妻谈论孩子老人的对话,小油灯也熄早了。
到了深更半夜,又造出声响来,没多久,巧儿与我调换了她争来的紧挨里房的
位置,自己和妹妹头朝门口。
半夜的响动越来越大,巧巧没睡几天,也自己搬到东屋奶奶那去了。以前巧儿
上床总要在铺上折出一道缝作为我俩的分界线,现在免了这一套,上床就乖乖睡觉。
她和我一样睡得不踏实,白天徐大爷表面上回家的次数多了,实际上有时半夜
又走了,留下徐婶一人坐在床上抽泣,我们不懂这是怎样一回事,个个都变得老实
起来。
入秋我和巧儿一起去小学读书,到学校的新鲜感差一点使我们忘掉了这件事。
一个深夜我被尿憋醒,发现内层的油灯捻得大大的,断断续续传来了徐大爷的
说话声,半天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是要离婚。
我顿感五雷击顶,我抬起头,透过紫把的缝,看见徐婶和徐大爷都坐在床边,
灯光把两个人影都照在屋子的草顶上。徐婶的双手捂着脸,轻轻抽搐,坚决不同意
离婚,徐大爷见她不允,起先是跪着求,不得结果,再言语威胁,好说歹说不中用,
以后徐婶被抽倒在床上,还是不管用。
气急败坏的徐大爷踏上床,扳开她蒙面的双手左右开弓:“你说,同意不同意?”
声调在上升。
巧儿也惊醒了,从被里坐起来喊:“妈!”没有回音。
徐大爷也没住手,他恶毒地掀起了徐婶的上衣朝胸口撞了三拳。第三拳打下手,
还不死心,扒下徐婶的裤衩,脱下布鞋举起鞋底,一板板地打在她宽大的腚上,这
也未能解恨。
徐婶只得保护住面部,伏上床不作任何反应。巧儿听不到母亲的答理,不敢再
喊。
从这夜里起,徐大爷天天夜里都回家,虐待徐婶。两天不回家,徐婶就会化妆
打扮,用粉抹上脖子的紫伤,缝补好衬衣,强作笑容,去公社找丈夫。
家成了一座地狱,徐大爷回家后照打不误,为了不撕烂衣物,徐婶会自动脱光
衣服,任他发落,惨不忍睹。
一天夜里,巧儿冲出了恐惧的包围封锁,闯进房大哭大闹,失去了理智的父亲,
毫不留情地用脚踹自己的女儿。
整个夜里,一屋老少哭喊不停。
这个家没法呆下去,我不辞而别,谁也顾不上我的去向,村公所、小学、稻场、
库房等,都成了我安息的场所。
人们没有多余的东西给我,我必须靠自己,去田头动手摘,到仓库去找,到外
村偷。
只要搞到粮食就有人收留我,白天搞不到的便夜里去,我像野猪一样在夜里寻
找着,胆量大了,经验多了。
黑夜,在我这里长出了高山和大森林,大量的野兽在我身边转袭,深海的鱼群
在黑色的树林里游戏,坟荒的鬼火在我身后飘动,我不幸未能做光明的主人,有幸
做了黑暗的主人,只有在黑暗里我才是活跃的、敏捷的、神通的、无限的,黑夜就
是我的翅膀。
小院里蓝蓝的萤火和半夜横空的彩光,启动了在废墟上沉睡的神话世界,死难
者立刻从土地下站了起来,历史一页页复活,大泽龙蛇的千军万马,引来了乌云边
的古战场。
月亮是唯一能划进故乡追踪的船,我在云天飞翔,黑暗作为一种超越时空的力
量,为我支起了空中的天桥,一个世纪通往另一个世纪的距离,弯曲的时空在缩短,
远古狩猎的弓箭,在咫尺间堕落,高原下的野火在夜暮的掩护下,迅速蔓延,烧成
了永不熄灭的灯火。夜话的古道上,辉煌随同腾飞的焰火,洒向空夜的山脉,古老
的文明与歌妓凄厉的叫喊,共同追起在逃亡的前途。
当老妇在路旁卖掉了年幼的儿女,当男人出卖同生死,共患难的发妻。
我入睡了。
世纪的碰撞,造成整个时代的倒退,地痞流氓一夜变成了英雄豪杰,无赖与土
匪成了土地的主人。他们剥削忠实的劳动者,拿手纸当钞票换取公民的辛勤劳动的
成果,正义化作乌有,做强盗成了最有利可图的职业,一条通往幸福生活的捷径。
我疯了。
众多的范围内都留下了我的足迹。长期的摸索使我掌握了黑暗的规律,了解了
夜的层次和夜的板块结构。
白天,我和放牛捡粪的孩子为伍,在旱沟里游戏、玩耍、寻视夜间的目标。
弄到啥样的东西,我知道该去谁的家。
多福,就是村里的孩子头,收我做徒弟,教会了我做小毛贼必须具备的技能,
不再为弄不到手的东西发愁。
我和他睡在他家的后屋里,冬不见太阳夏不见风,和他家的狗一起喝他母亲、
妹妹煮的三合粉、玉米糊、菜面粥。
第二个春天到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是破乱不堪,我不知哪里可弄到穿的衣
服,多福明白了我的苦恼,劝我别着急,他会想到办法的。
几天后,我第一次跟他进城逛了一遭,光顾市面寻热闹,衣物没偷到,倒是开
了眼界。
临回前我不想白走一趟,强盗不能走空路,于是从一个乡下妇女的柳篮里偷了
一条头巾,藏在腰里,女人心软被抓到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这并非我的一贯做法。
出城后,我就有一个新打算,做一个城里人,关键的问题是要找一个落脚的地
方,吃的偷不到可以讨。
走了七八里路,天已经黑了,前面不远就是九里荒,常听到大人说那儿闹鬼,
一进坟场我就摸不准方向。牵着多福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半晌才走出了坟场。地
边的土岗告诉了我现在的方位,夜里我总是走到了这地方折回村的。
回到华家,多福的父母和两个妹妹都睡了,我们在锅台摸黑吃了一碗菜粥。
上午,大过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昨天去过城里。还捡了一条红头巾,多福
妈和妹妹都在打我头巾的主意,总找岔问我头巾的颜色花样。看了一遍又一遍,她
妈还把头巾扎在女儿脖子上,说这头巾若是文华的,再合适不过了。
她们每次都是这样把我的东西骗走了,所以我咬紧牙关,没有松口,也许我该
把这头巾送给巧儿,她那红红的脸蛋,围上一定比文华的黄纸脸好看。
东西没到手,多福妈也不泄气,文华像苍蝇围在我的屁股后。晚上,多福帮父
亲去生产队打豆腐,不回。
多福妈让我和自己两个女儿睡大床,用来讨好我,仿佛拿我当自己的儿子看待。
近十岁的我,对男女特别敏感。两床补得面目全非的破花被,千疮百孔。当文
华大大方方地和我睡一头,我的心跳急骤消失,她的如此关怀,我唯有忍痛割爱,
才说的过理。
心里却怨恨她的所作所为。
抱着极度的不平衡感,我离开了村庄,四处游荡,我想远远地离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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