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想念你们,娘、太迎、外婆,为何我找不到你们的地址,抛下孤孤单单的我。
当我醒来时,我首先是闻一闻摸在我脸上的手。
“万主任,这男孩醒了。”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我睁开眼看到白灰的壁墙,
一排排病床。几分钟我就反应过来,这是医院。
女护士圆圆的脸上写着激动。
“等一会你把他的情况登记一下。”万主任说:“这是第几个?”
“第十七个。”
“那就这样。”
大水过后,这个村庄已被淼淼的湖泽代替。
一个月后,我离开了医院,民政部门答应为我们寻找家人。
有亲友可投靠的,可投靠亲友,民政厅负责办理全部的关系手续;没有亲友投
靠的,就地安排工作,该读书的,安置到大教堂的和平寄宿学校。
考虑到文化年龄等各种因素,我直接读初中二年级。一个叫四军的男孩读一年
级,另一个叫李春生的女孩读初三。
在医务人员的护送下,我们三人来到了这个有半个多世纪历史的中小学混合学
校,我们穿着一样的蓝裤白上衣,背着军人的被包、书包、茶杯、白毛巾。
校方安排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介绍了各人的主管老师兼代母亲。在这个学校
读书的大多是孤儿,外加少数教育系统的子弟,和父母双亲在外地工作的孩子。
同样是孤儿有不同的心灵,我们的眼中,永远都褪不掉幽蓝蓝的月光闪跃的湖
水,她们以为我们很快就会和别的孩子打成一片的,她们太自信自己工作的成绩,
当她们发现问题时,事实已经形成了。
我们从心理上结成了顽固的三角形,各人从不同的角度获得了满足,一个姐姐,
一个弟弟。
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二个弟弟。
我们像个三角架,相距越远中间的空地越大,不准他人迈入的空间就越大。
当我们聚在一起,就像一柄挫刀,从早到晚,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使她们头疼,
田军不准下铺的孩子动,春生不准上铺的女孩讲话。
有同学打报告给老师,查过夜哨后我就失踪了,第二天早上又冒出来。
老师来找我谈心,问怎样做才能算得上是个好母亲?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想
知道的是,娘要是看见我今天的样子会怎样想。
我们在校取得的第一个胜利,就是我们住到了一间屋子
里,像一个小家庭。春生像母亲那样爱护田军,他是我的小弟又是我的孩子,
我和春生是这个特殊家庭的主人。
老师查夜发现最爱摇床的是田军,最爱讲话的是春生,唠唠叨叨的。最少不了
的是我,我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我们讲的是家乡话,没有人能听懂这种方言。我
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友爱,没有人能理解,我们发誓永不分离。
校长不准我们讲上话,不准我们用左手握筷子,不准我们不穿睡衣入寝,校医
说我们都有色盲,都是皮肤病患秆,对我们另眼相看。
卫生检查员说我们的房间有臭虫,她还未—一检查充,手就忍不住伸进裙子下
面去抓捞,虫子从腿上爬到肩上,又从肩上爬到背后,又爬到袜筒里。她竖起了汗
毛,甩下了白边的布鞋,摄着袜子前后抖,扳脚丫子找那可恶的家伙。
暑假,发现上下铺的春生和田军赤身过夜,严厉地训斥厂他俩:“你们知不知
道,这种事传到社会上会败坏我们学校的声誉,明天罚你们俩做办公室卫生,下午
闭门思过,不得出校门,,两个肥胖的女人,不灵活的身体一摆一摆的走了。
第二天大早,我们推开了值班室的门,惊醒了二个惊慌失措的女人。
她们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不见了,两人床里床外地找,最后教导主任在床
下看到了短裤,校长趴在地板上扒出了衣服,她抢先穿上了衣服长裤。
下午,她单独找我,向我解释她们并不是有意暴露的,臃肿的脸上翻起了红潮,
看来是有人故意捣乱,这事情以后再说,希望我们能守口如瓶,绝不对人提起早上
发生的丑闻,她们对此感到羞于启齿,也说明工作上的严重失职。
整个夏天,校园空荡荡的,水土不服,引起我们皮肤骚痒,生出了一团团的红
肿块,田军的脸部,病情严重到眼睛只留下一条缝,校医给他注射了两天葡萄糖、
青霉素,才缓解病情。
起床后光着屁股到处跑,医生抓到他后,就帮他穿上衣服,洗手剪了指甲,禁
止用手在身上乱抓,她的背影一出现在楼下操场上,他就活了。
春生警告他别乱跑,楼下还有两位低年级的女生,他回答说,一点都不怕她们。
全身过敏惹得我心烦意乱,春生却傻笑个不停:“你别一本正经的,男孩没那
么多可讲究的,我要是你,关上门打赤膊,痛痛快快地抠个够。”
“那你干吗还不脱?”
“你没看到,这个曾医生对女生特别严厉。”
中午,烈日炎炎,田军照旧到教学楼前面的水沟边捉蜻蜒。
为了捕知了,学校院墙一转的梧桐树,都被他爬遍了。教导主任去厕所,抬头
居然看到一个裸体的男孩爬上了对面的树丫,正在捕捉知了,她的心立刻空悬起来。
稍有一点闪失,男孩就有掉下的可能有,她不顾尊严拎起裤腰就喊:“快下来!
听见没有!”
田军就是不下来。
午休的同学老师都从窗口探出了头观望。
春生跳下铺:“小玉,快下楼去把他叫下来,别又惹得全校人议论我们,校长
近来在寻我们的碴呢!”
春生和我一起跑下楼到厕所前的树下,唤下了田军。
一向爱管闲事的教导主任一改以往揪住辫子就惩罚的做法, 语重心长地说:
“孩子,以后别再玩这种游戏,那么高的地方多危险,万一掉下来怎么办?再说你
们两个应该负起责任来,应该懂事些,同乡同难,跟你们又这么亲密。”她扶着田
军的头,左右端祥两边的红块说:“请曾医生打针了没有?”
“打过了。”春生见她还扶着田军的肩膀,推了他一把,说:“快,上楼去。
华主任要休息。”
“没关系,你们去吧,好好照顾他。”她走了。
我走了几步后,回头看着她摆着鸭子屁股的行走姿式,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回到宿舍,春生端着脸盆毛巾领他到水池边洗澡,监督他睡午觉。
他睡了以后,春生因活动过时,在床上一时不能入睡,她见我为抠痒弄得五心
烦燥不能入睡,下铺为我挠痒。
她坐到床边问道:“你说哪痒,我帮你抓。”
望见她脸上红红的肿块,于心何忍?
她安抚道:“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几天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相反越来越严重,特别是田军抓烂的地方都化了
脓,引起高烧。
曾医生不得不决定送他住院。
我和春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校长亲自察看来了。
通知总务处为我们安排病号伙食,把我们托付给华主任。
她要带学生去化纤厂学工,除一二年级的学生都去。
化纤厂离这里有五里路,各班老师都要去安排学生的吃住、陪宿,校医也要去。
鉴于我们的情况,校医每天晚上要回校。
学生一走,宿舍二楼三楼就空空无人,这栋老式的砖木结构的房子,外表很雄
伟,内部光线不好,没了人就有点阴森恐怖的气氛,平时学生的吵闹声并不因无人
而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总有余音在楼角、走道、天花板上回响。
这儿不像乡下,视野容易被挡住,站在走道口平原上的墓群、水荒地,远远就
能看得一清:二楚。身后的木缝破裂的墙板,还有面前的拐角都是那么近,感觉是
每一个地方都可能藏人。
华主任整天呆在楼下,和孩子们在一起,很少上楼,偶尔上楼,那脚步声由远
及近,由近及远是那样清晰。好在第三天就有两个孩子发烧,华主任只好去工厂换
回了曾医生。
下午,曾医生给孩子看病又上楼来招呼我们,这三天,她还要去医院看田军的
情况如何,所以她讲起话来很急躁:“瞧我一人顾几头,要不是工厂的医务条件好,
我根本就顾不上你们,今天跑了四个地方,一口气都没歇,明天还要去医院,我又
不会骑自行车,跑了一身臭汗。”
她把我化脓的伤口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去检查春生:“让你们别用手抓,手
指不卫生,现在都感染了,弄不好都得住院治疗。你们似都是一样的病。今天我去
医院,医生告诉我,田军吐出大量的蛔虫,她们给他打了针,服了药,打下了许多,
明天还要打。你们俩也一样,明天打虫,你们不仅是皮肤过敏,伤口化脓,还有顽
固性的皮肤病,这眼前的十天半月就能好,那顽固性的皮肤病可不容易治好,我等
会下楼帮你们把药配好,然后用热水化开洗澡。”
最后,她拿着三个药饼,一个纸包上来了。
“药不多,这是三瓶,一次泡一瓶,今晚一次,明天早晚两次,俩人共用,最
少十五分钟,先用冷水洗,再去食堂打半桶热水把药水倒进去,这白面每次抓一点,
剩下来的,以后擦身。天热,晚上睡觉时就不要穿衣,这样对伤口没好处。”
她好像刚刚洗了澡,头上还是湿的,身上洒了香水,散发着清香。一件无袖的
圆领细条衫,抬臂整理头发时,腋下就露出一撮黑黑的腋毛,与周围细白的肉相互
对比强烈,下面的藏蓝色的裙子半旧不新,稀疏的布纹下映出里面的花裤,其实不
穿这裙子会更自然些,一对小腿滚圆,趿着黑色凉鞋剪成的拖鞋。
她交待完便走了。
我和春生端上脸盆去西头的水池去冲洗。
西方的落日正好蹲在树头上,比往常要大出数倍,院墙外的柳林树影离乱,南
面的田野,北面的平畴,听不到一声鸟鸣,看不见一个人影。
我塞上水池,跳进冰凉的水中,自自在在的浸洗,春生先洗头,然后洗两人的
衣裳。
我洗完,去食堂提热水,回来,她才按医生的要求掺好药水,白面倒进大脚盆
里。我请她先洗,她让我先洗,我就不推让了。
洗完以后,我去食堂还水桶。一路上就在想,如果我不耽搁一下,她一定还没
泡完,想要慢下脚步,就是慢不下来。
回到楼上我的心就扑咚地跳起来,一步步逼近房门,心也跳得越厉害。以前她
总是等我上床后才用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楼上全空了,道德,在没有人
的地方是很难起作用的,我设想前后房间的人都是满的来抑制自己,一点也不灵,
还设想,曾医生随时可能上楼,另一方面,我又知道曾医生是不会上楼的。只有用
鬼吓自己才有点效果,可我从本质上是不怕鬼的。
走到门口,我心慌意乱地推开门,她坐在脚盆里,两只大脚支在盆外。
正在用水往肩上浇。我进屋,她扬起头望了我一眼,没感到突然或意外,我走
到窗前的书桌边,想假扮做作业,又认为这反不妥。
我一直不做作业,只好眺望窗外。
很快落日中的教学楼隐进灰暗中。她穿好衣服后,拉开了日光灯,我帮手把水
抬出水池泼掉。她让我躺下擦白面,我要帮她擦,她非常感动:“别弄脏了你的手。”
为了方便观看她擦药,我把她的铺从上面搬到了下面,她说过两天田军就会回
来了,我说不要紧,让他睡上面。她对我没有办法,照样做自己的事。
熄灯前曾医生准时来查夜,看见春生做针线,介绍自己做针线的绝窍,又小声
讲了一些女性的生活、学习、卫生的知识,临走时吩咐早点熄灯,脱了衣服睡。
我心里有事,一直不能入睡,幻想她赤身裸体在床上是个什么样。半夜后我悄
悄溜起来,站在黑夜里想了很久才拉亮灯。
她面朝墙里,看着她完全和我一样的肤色,心潮平睁下来。
第二天,曾医生给我俩打了针,大剂量地吃了打虫药,当
晚就见效,到了第四天两人就基本上痊愈了。
晚上,曾医生给我俩送来药,给春生送来了卫生用品,说明天田军就出院,又
聊了许多家常。
春生心情开阔多了,谈了许多从前和父母一起生活的事。
电突然停了,曾医生没带手电,春生点燃一支蜡烛,让我送她下楼,把蜡烛带
回来。
她扶着我的腰,让我走在前,她跟在后面,她可能是过于紧张,喘的气把烛光
吹得扑哧扑哧的闪,提不起来的脚步,绊在破损的地板上,蜡烛也摔掉了,不知去
向,扶在我腰上的手,用劲地抓紧,身体不由得贴近了,她挨着我的地方发热,让
我内心发酥,她喘的粗气拂在我脸上让我发慌。
在楼梯上,她好一会才能迈下一步楼梯。
我早已听人讲过,她是个孤单无助的女人,快四十岁还嫁不川去。太差劲的男
人可能她嘴上不说,心里还瞧不上,自己毕竟年轻时还有一些姿色。
在台阶的转弯处,我把脸凑近她的脸,她轻声问我:“楼梯完了没有?”
我唤着她脖子上女人的香味,她像天鹅扬起脖颈。
下到最末一级楼梯,侧身就能看见东门洞的暗影,右边顶头的屋于,就是她的
卫生室兼宿舍。
探到门前,她摸到锁眼打开了门,屋里漆黑一片,她让我转头。我说帮她找到
蜡烛后再走。
一不小心拌掉了她手上的钥匙。“暧呀,钥匙掉了。”
她蹲下来摸。
“你别动,让我来。”
我扶起她。“在黑地里我的眼光最亮。”我在她身边扶稳她,然后趴在地板上,
向落声相反的地方摸去。
“不是那边。”我又折回,从她裙子下往对面爬,“不是,不是。”她退缩到,
“还是让我找到蜡烛再说。”
我立即站起来拦住她的去路,说:“不用,不用。”#“你怎么这么傻,没蜡
烛难道摸黑?”她离开我的身旁,很快地找到蜡烛点燃了,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弯下
腰。
三个申在红布条上的钥匙,贴大墙脚下,她捡起钥匙,举着走到屋中间的大桌
边,斜手滴下两大滴蜡,让蜡烛站在桌面。
这是一间屏风隔成两半的小屋,三面是高大的药柜,对角上有一个白布帘,后
面是她就寝的地方,在门旁的墙边,有一个盖着木盖的痰盂,盖上有一个木柄,紧
挨痰盂的是一个洗脸架。她端起洗脸架旁的木架上的热水瓶,在脸盆里倒上一点热
水。
“来,洗个手。”
我迈上前几步,她将我双手攥进脸盆,洗干净,摘下架上的毛巾擦干,然后扒
正我的脸,擦去额头的汗,轻声细语问道:“你怕不怕黑暗?”
“不,我不怕。”她转身掀开门帘,“拿蜡烛照一下。”
我拿起蜡烛跟其身后。
“插在木箱上的蜡座上。”
我插好蜡烛,她从床头的枕边拿出手电筒递给我,“今晚你们先用一下,顺便
把过道里的那只蜡烛找到。”
她见我不想走,又补充道:“你在这里呆一下也好,我这脚刚才踢了一下,好
痛。”
她坐上床抬起腿,我屈膝用手电照她的脚,大拇指上有一
块黑印,大约是踢在地板上弄脏的。我动手去擦,没想到弄疼了她,我便放下
手电,双手握稳她的脚,沾上涎水,轻轻擦拭,以此赎罪。她见我如此卑劣,凝视
着我。
我抬起头与她对视,她的面部肌肉一点点地变动,都落在了我的眼里,她那微
微肿起的眼泡下,一对猜疑的目光,上下扫视我,一张大而瘪的嘴紧抿着,我感到
她那目光后注满了泪水。
四十多年来一个女人的酸泪今天将因此而决口,我只有低头认错请求她饶恕,
才是明智的做法。
我扑咚一声跪在她的腿下,她不安地扶起我的头问:“怎么啦?”
我抱住她的腿深深地埋下了头。
“快起来,别这样。”她慌忙不迭,“我的脚还在疼,你让我躺下。”
我起身搬她的脚,她躺下后,扶着床沿说:“来坐下,我们谈谈。”
她起身把枕头垫在背后,我没脸见她,头埋在她脸下。
她扶起我的头贴在她心口,“你想对我说什么?”她揉着我的脸:“自己不愿
说?那好,我问你,今年多大了?说呀,是十五吧?你知道,曾医生今年多大吗?
三十八。十五年前就二十三岁,要结婚也是晚婚的年龄了,所以你们我生都可以生
出来,我把你们都当自己的孩子,你年轻不懂事,做事冲动不顾后果,这就需要做
母亲的原谅、爱护,你说对不对?你说曾医生像不像做母亲的人?”
她一直不停地往下谈,我渐渐地抬起了头,望着她的鼻子。她静静地在我额头
吻了一下,我的心一下子成了多云转晴,含着泪水笑了。
望着她脸上的酒窝,这是年近四十的女人的酒窝,情不自禁地去吻她,她推开
我亲吻不止的嘴,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说的话呢,说呀!还没有勇气认错?
不认错怎么会有勇气改正错误呢?”
我掂量了一下她的话道:“是我想您的歪心思。”
“我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歪心思?有话直说。”
我一不做二不休。“是想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要动手摸一摸,还要看一
看,你里面长得怎么样?”
她开心地笑了:“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还想不想摸?想不想看?”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话,考虑再三,还是说:“不敢再扰心里还是想看。”
她装出幸幸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难道我给你讲了半天白讲啦?一点都没听
进去?”
我连忙答道:“不,您讲的我都听进去了,我保证今后再不敢对您起坏心。”
“那就去对别人起坏心?”
“不不,都不。”
她又笑了:“别紧张,曾医生没责怪你,因为这是男孩正常的现象,问题是你
为什么对我想入非非,难道是曾医生比别人漂亮?”
“不,不是。”
“那是为什么?”她反问。
“我一时也讲不明白。”
“你说呀。”她坐起身,声音略略高了些,表情也严肃了。
“是你与别人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是出身不好?”
“不,不,不。是您身上与众不同。”我想现在要坏事了。
“在什么地方?”
我心慌地指着她的腋下,她抬起臂偏过头:“是这腋毛?”
我点点头,她又笑了。
“这有什么不同?男人身上没有?”
“是的,我是第一次看到。”
“你留意过其他老师?”
“没有。”
“你是不是还产生了联想?”
“是的。”
“没出息,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长在这叫腋毛,几乎人人都有,只是,有的
长得深有的长得浅,男人长得多,女人长得少,像我这样多在女人中是属少数的,
即使这里不长,也会长阴毛,不长阴毛的女人还要少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后
也不要对任何事都有这么强的好奇心。心要正,要用在学习上,将来才会有出息。
本来你们应该有生理课的,现在都强调数理化,把这门课挤掉了,今天就算我给你
上了一堂生理课。遇到了什么不懂的事可以来问我,比方说,你这年纪正处在睾丸
发育的阶段,成熟后还要遗精,在夜晚伴随着春梦,要有心理上的准备,不要害怕。
还有啥想不通的吗?现在是不是认为曾医生与其他老师一样?”
“不,不一样,见不到她们无所谓,天天都想见到您。”
“好啦,今天曾医生累了,该休息了,春生正在楼下等你,她一人会害怕的。”
“难道您不怕吗?”
“说心里话,曾医生也怕,特别是现在学校的老师都去了工厂。”
“我留在这陪你。”
“那春生咋办?你们不是非常好吗?”
“没关系,她不怕,我们乡下的孩子都胆大,再说她睡觉很死,你摇她都不醒。”
“你怎么知道摇都摇不醒?”
“我……”
“怎么吞吞吐吐?是不是晚上你偷看她?”
我承认。
“我前天起夜看见你的房间的灯突然亮了。”她解释,“我现在想出去方便一
下,不然待会又要起夜,你陪我去一趟,然后上楼睡觉怎么样?我确实怕黑夜,有
手电也不中。”
她下床趿上拖鞋,“你走在前带上手电。”
我在前,她扶着我的肩慢慢走出房。
出了大楼,沿着树边的小径,走向操场。厕所在教学楼和宿舍楼中间的操场边
上,离宿舍远了点,不太方便,平常也没路灯,低年级的学生时常就在大楼的中门
外方便。
操场上黑鸦鸦一片,天上稀落的星星忽明忽暗。
到了厕所,她道:“你就站在门外。”
我用手电照着她的脚,一直用光亮送她到里面。黑暗中传出她哗啦啦的便尿声,
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动静。我小声叫了一下她没应,又待一会,手电光照在侧面的墙
上还不见吱声,大一步小一步走过去。
“曾医生?”
她站起身拎起裤腰,扶住我的肩清醒了片刻才穿上。
走出后才开口:“站一下,我有点头昏。”
我灭了手电,扶住她的腰。“您身体不好?”
“有点贫血。”
她抱住我的肩臂,她那样脆弱的心脏在胸腔内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你知道吗?
曾医生心脏不好,所以不能结婚生孩子,我非常喜欢孩子,特别是像你这样英俊聪
明的男孩,更合我的心意。”说完她打起精神,回到了宿舍。
到此时也不知几点钟了,我扶她上床,她低声道:“你去吧,我还要关门。”
我站在那没有挪动,今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英俊二字,手拉住她裙腰不
放。
“怎么啦?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抱着我的肩:“有什么话先想好,什么时
候想好什么时候告诉我,曾医生又跑不掉,去——明天见”
“等您躺下,我帮您关门。”
“谢谢。”
我出门,没拿她的手电筒,心事忡忡地上了楼。
房门半掩着,我悄悄地溜进屋,插上门闩。
一个声音:“谁?”
“是我。”
春生坐在我的床上。“怎么现在才回?”
我吱吱唔唔,“没事,上了趟厕所。”
“刚才那厕所的光是你?”我一时拿不准站在这窗口是否能辨出光线是在男厕
还是女厕。“是的,我跟曾医生借的手电。”这个谎话并不高明。
“刚才楼上只剩我一人。我有点怕。”
“你干吗不睡?”我爬上床。
“我怕有人进来。”
“这除了我还有谁?”我有点不耐烦,又觉话重了,抱住她的腰:“来,今天
我们睡一个床。”
她顺势上了床,忘了前面不快的话题,跟我又谈起她的爹娘、弟妹。
她是老大,不仅要侍候爹娘,还要照看好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她还没有桌子
高的时候,就帮娘烧灶带妹妹,娘虽然天天骂她,但从不打她。一次地摔烂了一只
新瓷碗,娘举起了手又放F 去了,朝自己身上打,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后
她做小事小心又小心,但还是常出事。
有一年春天,娘病了,她烧灶失了火,差点烧死妹妹。
我怕听她家的苦难史,把话转向了别处,要她说说现在有什么想法。
她抓住我的手,“我不敢想像今后会有什么灾难,如果你和小军出了什么意外?
要是我们永不分开就好了,我会照顾好你和小军的。”
她浑身在抖,身子向我靠拢。我想起曾医生的话,不好意思再跟她接近,然而,
又对她充满了好奇。
我的手在抖动,不由得在她身上触摸,然而又很快停了下来。她任我触摸,胸
脯高低起伏。“你要是永不嫌弃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侍候你一辈子。”
“我发誓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她再次向我靠近。
我喘不过气。
上午,曾医生接回了田军,他长白了,就这么几天,穿得整整齐齐。曾医生的
打扮也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好看,额前多了一排刘海,上穿紧袖口的长袖的确良衬
衫,下着浅蓝色的裙子,裙边有二条浅黄色的浪花,脚上白袜黑凉鞋。
她进屋后,放下田军的书包,春生正和我并肩坐在床上谈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都
能干些什么。见他们进来,如梦方醒,跳下床给他清铺。
曾医生坐上我的床,拿着手帕扇风。“出门真热。”
她瞟了我一眼,春生理好铺,曾医生叫我去帮她搬东西。
卫生室隔壁,是一间作了仓库的图书馆。她打开门,爬上方凳从书架上取下一
捆旧杂志,拂去上面的积尘,让我接住,又去她的房间搬,搬完,让我下午来做卫
生。
饭后,田军把几天没讲的话一古脑掀了出来,春生和我无法单独呆在一起,到
了休息时他坚决不睡,她悄悄对我说:“别生气,晚上再呆在一起。”
我萎顿地去卫生室。她的门是开的,屋里没人,大约去西头照看小孩午休去了。
我进她的小房翻看上午搬来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杂志,不一会走廊传来跫然的脚
步声,我坐在铺上不再翻书。
她进了外屋,洗了手脸,出门泼水,然后关上门进来。
“喔,吓了我一跳,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挑着门帘停住脚。
“有一会儿。”我摸着鼻子说:“进来看了一下床上的杂志。”
“不午休?”
“不想睡。”
“那我们就干脆先做卫生,只有两个药柜了。”
“好的。”
“就用这桶拎水。”她转身出去:“一人来上一个。”
当柜子的上面够不着的时候。
她道:“好啦,你用那只桶里的水倒到盆里洗手,这上面的都是我的啦。”
她搬出桌下的方凳站上去,我上前扶住她的腿,她那萝卜一样的腿一下子吸住
了我,不由我的手顺着小腿往上摸,摸到她大腿上的肉,魂都不在了。
她笑叫道:“暧,手别动,我会摔下来的!”
抹完。
她歪歪斜斜地跳下来,背对我洗脸洗手,“快去把水倒掉。”她吩咐道。
我恨不能把污水就泼在门外了事。
回到屋我关上门。她在房里说:“别挂上。”
我抽了一半。
房后,她面对着木箱上的圆镜抹香香。我从小镜里去看她的脸,她转身也给我
抹了一点,我闻着她的香味身子发软。
“你就在这里看杂志,休息一会怎么样?或者你把杂志拿上楼去看,等会送来?”
她问到。
“嗯”
“别像霜打了似的,青年人就像早上的太阳,应当朝气蓬
勃,胸怀远大的理想。“她休息了。
旧画报我一页也没看,眼里装的尽是她,她的脚她的腿,她的脸她的眼,我忘
了我的忏悔,靠近她的身边坐下。
她的呼吸牵着我的呼吸,使我供氧不足,眼冒金花,我一挪动身体木床就作响。
她顺着声音转过头来,又扭过身。
她的面容平静安祥,水红短裤上的月季花,色彩由浅变深,变成了鲜花。她稍
稍蠕动身姿,变化的花形重新还原成旧红布,我明白这是幻觉,用力咬了自己一口,
并不能转移视线,理智的堤防崩塌了,活跃的思想陷入了深渊不能自拔。她要是看
到我的内心世界,会怎样想呢?
我的脸上在冲血,眼睛一定红了,像趴在拉屎孩子后面的贪婪的疯狗。
她微微动着嘴巴,一副塌鼻梁,再平常不过了,我不明白她为何有这么大的吸
引力。
这样坐在一边,不会找到结果,她也许会告诉我答案在哪里?这时,我还在没
有理智地胡思乱想。仿佛揭开她的衣角,向她伸出我颤抖的双手……
正当我胡思乱想,脸色通红的时候,她仿佛看出了我内心的一切。她翻身面向
床里,清了清嗓子坐起来,平淡地说道:“小玉把小镜递给我。”
我照办,心里七上八下。
她扯平上衣,理好头发和衣领,才转过身,我想接过她手中的镜子,她没给,
下床放好。
再次坐在床沿上,把我拉到面前,抓起我的手捏在手上,左手指着我的鼻子问
道:“小玉,我现在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说,不然我就生气了。你和春生有鬼对
不对?我早就看出了,你必须跟我实话实说,听见没有?”
我原原本本地把我和春生的事向她交待了,她没有做声,而是从箱子上的一堆
旧杂志中抽出一本医学期刊,翻出一组组女性生殖器的彩图,慢慢跟我讲起了女人
男人、月经、排卵、性交、怀孕、生产等。
最后她说:“你们都还是孩子,在结婚前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有学习、工作、
事业。校长知道这件事会开除你们的,这也会毁了你们的名声,一生一世抬不起头
来。你们都是可塑之材,现在跌了跟头,断送了美好的前程,多可惜?以后你一旦
在事业上有厂成就,你会找到称心如意的爱人,到那时再去完成生儿育女的任务,
建立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现在这一切对你们来说想都不可以想,把它深深埋藏在
心底。曾医生是真心实意关心你,为厂将来。你要记住,将来只要你有成功的一天,
曾医生情愿为你牺牲一切。”
她边说眼泪边扑哧地落下。
我心如刀绞,无地自容,转身以头撞墙角,她及时地抱住我。“别这样,我的
好孩子,曾医生打心眼里喜欢你,才这样对待你,你没有爹娘,曾医生也等于没有
爹娘。”
我抱头大哭,她回到床边坐下,双腿夹住我,拭去我脸上的泪。
“从现在起你知道该怎样做了,千万再别做那种傻事,你现在上楼去把春生叫
下来。”
我上楼,田军和春生见我泪流纵横,莫名其妙。
“怎么啦?”春生撑着我的双肩问。
“没什么,曾医生让你去一趟。”她还希望我说些什么,我推她快去,让小军
继续做作业,她下了楼。
紧闭的卫生室,曾医生的床上。
曾医生在为春生检查身体。
春生躺在床上,脸红得像柿子。曾医生在她的阴道里掏了好一阵,又用灯照。
一会问:“疼不疼?”
“这边?”
最后要她穿上裤子。
春生站起身,曾又挽撸起她的上衣,按着扁平的奶头道:“瞧,你虽然不小了,
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至少比一般的女孩晚三年,你见过下身流血水吗?”
春生瞪大眼摇头。
“记住,当你来月经时到我这里来,也许快了。”
“洗澡用水时,要尽量做到互相回避,两人以姐弟相处,姐弟之间要互相关心,
互相爱护。在生活学习上互相帮助。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身心健康,有利于社会国
家的人”。
从这天起,我和春生之间多了一个曾医生,她时常出现在我们的周围,发挥自
己的作用。
也正如曾医生所说,在心理上我们仍是个空缺,对未来、婚姻、爱、家庭一无
所知。对孩子更是充满了恐惧。
学工结束的前一天中午,小军午休后,春生去水池上洗头回来,约我到走廊里
谈心,她的脸色很难看。
自从我们走到一起来,经历了同情、安慰到沉默的友情,再到亲密无间,对她
来说从小到大在情感上都未有过这种感觉的生成与波动。
几天的疏远形成了强有力的反弹,曾医生的话所产生的约束力减小,她的肉体
滋生了从未有过的磁力,她的眼眶,因打击抠下去了,源源流出渴望的目光。
“你真的怕曾医生?”她抓住我的脖子,“还是你厌恶我?”
“不,我心里想你,跟以前一样,可我不能违犯曾医生的话。”
“我们可以偷偷的,半夜我上你的床。”她的低音量的带有喉音的求情,让我
发怵。
几天前她还是个平淡无味的人,是我问下了祸害,放出了潘多拉盒中的恶魔,
魔鬼附上了她的身,我完蛋了,等待我的是死路一条。
我头重脚轻站立不稳,我抱住她的腰道:“别站这儿,到水池上去吹吹凉。”
她红涨着脸、眼,抱着我的腰走向凉台。
操场上,曾医生正由大门归来,我推开春生道:“我下楼去转转,晚上再说。”
下楼后,去食堂,走了不远,没地方可去,只能绕着从宿舍楼西门又到东门。
走过一二年级宿舍的窗外,里面静悄悄,来到卫生室的窗下,听见房里有人。
卫生室的门开着一条小缝,我把门推开一点,靠在门杠上,她从后面的小房钻
出来,“是你,吓了我一跳,怎么不休息?”
她手拎着换下的白袜,走向脸盆架。
“我正准备洗脸,刚从华主任那回来,早上她们送东西回校,带信让我去帮忙
清理学校带去的东西。去了校长才说,别
人工人老大哥明天派车负责送东西和人,多省事。“
她把袜子放在木架的小盒上,打水洗脸:“你若不去睡就进去坐一会,我今天
很累。”
我坐在房里,听她洗完,呕卿一声把门关上,接着是放脸盆的声音,她的脚步
声,都回应在我的心跳上,她一进来就问:“你们之间没事吧?”
我未答理。
“别孩子气,我给你讲的都是做人的道理,以后你会认识到,这都是为你好,
对男孩来讲,青少年时期是最为关键的时期,理想和基础都是这个时期培养出来的,
不好好学习,将来后悔莫及。”
她脱鞋上床。“春生虽比你大,女孩天生迟钝,她还是个愚昧无知的小丫头,
不会有奇迹出现,读书读不进去有啥用呢?
她属于低智能的女孩,只有做工的命,我们十七岁的时候就比她懂事多了,你
现在是听不进去的。
“上来,让我看看你的衣服是不是干净的,要大天换,学会自己洗,别总沾春
生的便宜,要不把衣服拿到这里来,我教你怎么洗,包你自己能洗得干干净净。”
她理我的衣领。
“好好躺下,让我检查你的裤子,嗯!不算太干净,记住洗澡的时候,现身也
要常洗一下,还得用肥皂洗一下,这是细菌最容易滋生的地方。”
她说着说着我想起春生那急切的样子,窥视着她的身体,全身充血,她责备道:
“你是不是思想打岔了,想到那里去了,快穿上衣服走。”
她伸着懒腰,一副疲惫的样子。
“我跟你讲好,今天可别打扰我,我看你年纪不大,读书的窍没开,歪门邪道
可不少。”
她脱下上衣,里面是一件圆口汗衫,汗衫因为穿的时间很长了,背后已成纱线,
颈子下方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口子,脖子也好像粗了,待她回过头,才发现脸上也有
虚肿。
“干吗这样看我?是第一次见?你怪有意思的。你还是瞧瞧这烂汗衫,穿了五
年了,还不碍事。”她扯扯短袖,蔼然一笑。
“你有点虚肿。”
“你别管女人的事,你走不走?反正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天学校的老师都回了,
午休和晚上,你别往这儿跑,让你们班主任知道不好,她还以为我在收买她的学生
呢。要知道老师也是各有各的想法,每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关系融洽,才有
可能改变学生,压力和批评不是好办法。”
“我睡了,你要走就走,别磨磨蹭蹭的,要不你自己看书也可以。要不要我帮
你把那几本书找出来?在床下。”
我只恨自己大一点,要是小二岁可以要赖和她一起睡。
“你是不是想在这儿睡?”她揣摩我的心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要人陪
睡。”
在她那柔和的目光下我显得愚蠢透顶。
“你不要脸啦?你说。”
“我只想问你,睡觉干吗不脱裙子?那不是很坏衣服吗?”
我摩挲着自己的衣裳。
“没话找话,”她点着我的脑门,“曾医生今天来潮。”
“什么叫来潮?”
“你别刨根问底,该你知道的你会知道的,不该你知道的你别问,你要是把这
劲头用在学习上,保你全校第一。我没时
间和你聊,你干脆躺下睡。“
我麻利地躺下。
“我没说错吧?一听说让你睡,嘴巴都喜歪了。”她把我揽进怀里,“睡着了
别动,噢,我算是你的冤家,怎会被你缠住了?
曾医生没结过婚,不然就领你做儿子算了。“
一会她就入睡了。我怎么也睡不着,先将手放在她的腰上,没反应,又用手去
摸她腰上的肉,摸她软绵绵的背部,再摸她牵魂的腹部。跟她在一起,我浑身充满
了母爱。不能否认,母爱远离我太久太久了。此时的所作所为,也令我有些胡思乱
想。
我的手一点一点滑向她的乳房,刚摸了那儿两下,她就扯出了我的手,给我没
了一盆冷水,等她鼻息渐长的时候,我调头睡下,想起以前,曾老师说过的话,我
心里产生了许多自责,我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邪念从心里向外挤。
睡了不久,她一转身坐了起来要下床去,看我乘乘地躺着,似乎很高兴,她临
下床,还轻轻掴了我一个耳光,我聆听她去屋外的动静,水桶脸盆一俩个脆音飘过
了屏风。
我缓过了一口气,下床挑起门帘。她正在端下架上的脸盆,弯腰放在地上,抬
起头说:“别进来!看了你会不舒服的。”
她蹲下身洗完,“去床头下把卫生纸拿来,”
我拿了卫生纸给她,她责备道:“男人要自己看重自己,在老婆面前也不例外,
让她都轻视你,就没意思了。我看你是个奴才相。”
忙停,她回到屋里对镜整理头发,梳出了一对小姑娘的垂髻,转身问:“你现
在想干什么?以后再不会对女人身上感兴趣了吧,别用眼光求女人,你看重她,就
是轻视你自己,落不到女人喜欢,至多是个哈巴狗,其实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神秘
的,千万不能人为地胡思乱想。”
她坐上床,“男人到哪都要端端正正,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男人本该活得快快
活活的,千万别让女人拖累住。”
“你要尊重女人,别伤害她们。曾医生不顾羞耻,今天对你说这些,心里在流
血,担心你发展下去会自取灭亡,只希望你对女人有个清醒的认识,别让花花朵朵
的女人冲昏了头脑。”
此刻,她像泻了气的皮球倒了下来“来亲我一下。”
她招呼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该怎样感谢我?看你有没有本领说些好听
的,假话也可以,只要让我开心。”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水,“你将来成了大男人,
也少不了要去骗女人,哄女人,讨女人的欢心,你今天试试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六神无主,神不守舍,在她的泪光里我看到她在流血。
这都是因我而起,她为我剥去了一个女人所有的保护衣,没有伪装与防范,我
轻易的一动指头,一个眼神,一个不慎的表白,都会深深的伤害她。
我轻轻地靠近她,靠近一个伟大的灵魂,斜跪在她的面前,用我的泪洗去她的
不快与忧虑,去吻她的脖子下面松弛的肉,从中唤出爱的精华的浓郁色香,告诉她:
“我崇敬您,胜过万事万物,您在我心中和母亲一样,永远永远神圣不可侵犯,我
一生都为您而活着,只要您需要,随时可以拿走这个生命。”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她是一只母鸡,我就是一只鸡蛋,她是一株大树,我就是一片青青的叶子,我
属于她,是她极小的一部分,她的细胞只有在我的身上才能繁殖下去,我在她身边
一遍一遍地呓语:
“妈,我是你的,我离不开你……。”
小军来敲门的时候,晚餐已开过了。
我爬起来,把裙子递给她,她冲我回敬一个苦涩的笑。
回到楼上,房间里的一切都陌生起来——书、桌子、床、洗脸架、门后的毛巾。
在我和小军、春生之间无形地拉开了长长的距离,以至有点陌生。
他们用苍凉的眼光打量着我,仿佛彼此分别了几十年,在从遥远的记忆中,搜
出他们的点点滴滴。她那忧郁的眸子凝固成了雕像,冷冰冰地站在我的面前,他们
再也听不到我谈笑的声音,看不到我火热的心。
春生整个晚上都在与小军找话题,不住地观望我的反应。
小军兴奋到了极点,春生的精力全放在他的身上,直到春生帮他蹬上架子上铺。
春生下铺准备洗,他还伸出头望下面。
她拉上窗帘关上门,走到床头:“别抬头,躺好,我这就洗身子,不准看。”
他不服气:“玉哥靠在床上看书,不是都看见了?”
她偏头望我:“你玉哥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才不看女娃的腰身子。”
她脱下裤子边洗边说:“你老实点,别抬头,不然我就拉灯。”
这次,我真的柔静地躺着,眼睛一点都没有斜视,心里在一丝邪念都没有。
三年后,我去了大桥工程局,那时春生已在市橡胶二厂工作了一年。她来到学
校参加我们班的告别茶话会,最后她又随我、起到卫生室与曾医生辞别。
曾医生叮嘱我到了队上好好干,别辜负了学校老师和同学的期望。工程队全国
各地到处跑,可以多经世面,增才干,混得不好,也别太难为自己。这一别不知何
时再见面,有空回来看。大家,小军、春生都是你的亲人。
这场面比起小说电影里的生离死别更撕人心腑,她憔悴了许多。
我本想多呆一阵,春生还在身边等我。
与小军话别出来,已是半夜。他叫“哥哥”的凄切之声萦绕在我的耳边。
走在秋夜的林荫道上,回望整整生活了三年的母校,人走了留下的是一份携不
去的心病。
春生背着我的背包和书包,我的全部财产。我要接过来,她拒绝了,她明白,
此时的我,肩上哪怕是一两的行车都能压垮我沉重的心思。
学校的本意是毕业生明天一起走的,可我清楚,这样春生就没有和我单独在一
起的时间了。一年不在一起生活,已分离得太久,虽说仍经常见面,缺的是共同的
生活。
到了橡胶厂,大门已锁上了。
她带我从后院的墙豁子翻了进去,对我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对她来说这是该吃的苦。
进了她的三人宿舍,里面变动不大。
不是第一次来这儿,这小屋内乱七八糟的车胎、车轮、简易木箱,早看熟了。
她安顿我在她的铺上坐下,再一次拿出书包里的报到书,四天内赶到,还有三
天时间,明天又是礼拜天,她有时间送我。
我们从分别到眼前聊了许多,看到我恹恹的双眼,她停下了话语,安排我到厂
里的客房住下。
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工厂里冷冷清清的,难得一个休息日。
小夏家住远郊,洗了衣服回家去了,另一名姑娘小云,是继父,她不回去。
春生到食堂买了三份昨天的冷饭冷菜,用煤油伽热,请她的客,三人饱餐了一
顿。
小云与我同年小月份,初次见我像老鼠见到猫样,次数多了才放松紧缩的心,
眼睛还是圆溜溜地转。
饭后,春生迟迟不提送我走的事,小云洗被子要带着帮我洗外衣,春生又想起
我还差一双球鞋,又拖我上街去买鞋。
走了一家又一家商店,选来选去,选中了一双网鞋,既美观大方且适合野外工
地,又添了一条白毛巾,回来的路上又买了二斤烤山芋。
回到工厂,小云洗的衣服还没干,天上没太阳不过晚间吹点风就会干的。
她熬了一大锅面粳,三人呼呼啦啦地一口山芋一口面粳,消灭得干干净净。
刚收捡了碗筷,小夏就回来了,她在家里吃了饭来的。明天她不想起早床,家
里也太拥挤,所以她来厂里睡。她俩听说我进了省里的工程局,认为非常了不起,
能四处走走,开开眼界,她俩从未离开过本市,市内她们只去过一半的区,城虽不
大,她们需要去的地方也嫌太少,对市县以外的都市乡村浮想联翩。
在我们的心目中,上海就是高人一等的大城市天津快到天边了,谁也没见过山、
沙漠,更谈不上大海。
她俩非常知趣。到了九点多就先后去睡了,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时间。可我们
的话,不知从哪里说起,出门的注意事项,她重复了八九次,剩下的那个问题,被
那个在我们之间阻挡了三年的女人压住了,她的地位的确不容易动摇,她是一个强
有力的精神王国的统治者,曾统治了我也统治了春生。
想到这,春生的压抑就穿透了肺腑,它像友爱上的一个巨大的疮口,至今还在
作痛,春生抑制不住想爆发出的哀鸣,在油灯蠢蠢而动的火苗下,抚着心口的疮痍,
抽泣起来。
我独卧一人快速走回了客房,在这样的秋夜,偷视着她破碎的心,怎能让我入
睡?灯光闪亮着,我不敢吹灭她这心灵之火,否则心灵的黑暗会跟随我一生,直到
老死客土。
天刚亮,春生就起了床,急切地到客房把我让醒,又与我一起去吃早点。我的
春生分别的日子就要到了。收检妥当,我和她们分别,小云、小夏送我到厂门口,
春生一直送我到汽车站,望着我乘上北去的班车。
“摸不到路,多请教别人,到那就写信来。”
在窗后伫立的她,被发动的汽车丢在了后面,她的身影深陷在我的脑海里。
北方,一个寒冷的方向,走在这个方向的人心更凉,它不仅远离了我过去的生
活,也远离了我孤苦伶订的乡亲,抢跑我熟悉的一切事物,它的冷酷不在冻僵的田
野,也不在飘散的冷雾,而在一个冷冻了风景心境的概念,它是年龄的增大不能倒
退的路,它使我离开了同是孤儿的大家庭,成为一个孤零零的个体。
脖子上扎着姐姐的毛巾,背包上插着姐姐给我的鞋,奔向一个严峻的险恶的千
差万别的现实,它使我意识到,每一次等待着的都是一无所知的极富挑战性的历程,
它是以过去的我的死亡作代价,换取一个更无价值的新的东西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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