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n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erence.
——By Robert Frost
第一章
“到了,哥们,挤是挤点,对付过吧,谁让咱穷呢,”二牛把车轧吭叱一踩,
寒烟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侧面玻璃上。
“Sorry,这破车一踩就这德行,”二牛回头道歉。
“哥们没事。嘿,就这楼吧?不赖呀,搁国内起码也得部长级住的。咱穷人猪
圈都能囚,到这算进天堂了。”寒烟跳下车,先把一个大软皮箱子拉下来,二牛和
他从后备箱里抬那200多斤重的大纸箱子, 一抬,哗啦,底儿漏了,掉出来一堆杂
物。有棉被、打字机、菜刀、炒勺、榨菜,一根擀面杖滚出两米远。
“窝靠,真准备在沙家浜扎下了。”
“嘿嘿,”寒烟不好意思笑了笑,撅起屁股拾那擀面杖。
这是个二层小楼,楼外有片草坪。他们没敢从正门进,二牛说怕公寓管理看见,
从后门偷偷溜了进去。这种感觉使寒烟有点不自在,第一天到了“大家拿”,就象
偷儿似的。二牛嘿嘿冷笑说:“你以为咱吃亏了?咱是骗那帮傻老外,钻空子。”
早听说是两室一厅的房间,里面已经挤了5男2女,摊下来每人每月才80美元,
虽然挤得象沙丁鱼罐头,但一听寒烟要来,大家还是OK,只要能省钱,别说挤,住
厕所、蹲茅坑都成。反正出来就是受罪来了,谁都是穷鬼。
一进屋,里面有几个人站起来招呼寒烟:“来了。”其中两个他在国内就认识,
一个是前国家男篮中锋孟勋,一个是《风雷》杂志编辑任荣的弟弟任华。
“嘿, 早听我哥说你要来了, 幸亏你没跟姜傻帽住,我还想丫的呢,坑了我
800美子, ”小任亲热地给了他一拳,笑呵呵看着他。两米高的孟勋矜持地眯缝着
眼,晃天神般地度过来,和他握握手:“嘿嘿,国内有好日子不过,出来受苦来了,
熬吧,兄弟。”
厅倒真大,约莫有30米,刀把型。地上铺了两个双人床垫子,被窝叠得窝窝囊
囊;有个破双人沙发,带棱角的地方黑不溜秋的;一个二十寸的电视歪着架在椅子
上,雪花沙沙乱闪;屋里烟雾弥漫,但还混杂着一股臭鞋臭袜子味。
“电视又瞎了,捡来的东西就是不灵。”孟勋站起来,使劲拍了电视几巴掌,
拍出来个金发洋妞,乌里哇啦地朝他乱嚷。
“这是我铁哥们,许寒烟,报社记者,大学英语本科。都是北京人,出门就是
朋友,以后大家多关照,”二牛把他介绍给另外三人:戴眼睛的叫刘江,北京经贸
大学毕业;矮墩墩的中年人叫老李,北大社会学博士;头发长长的叫刘易,长影的
摄影师。
寒烟和那三人握了握手,一边敬烟,一边挤出笑脸说:“刚来,多关照,多关
照。”
卧室里走出两个姑娘,年龄大概都在25岁左右,看见寒烟有点羞羞哒哒,笑着,
没主动打招呼。
“哎,你不是……我好象见过你,签证那天,忘了?咱还说过话呢。”寒烟对
一个长得清秀俊俏的姑娘叫起来,那姑娘有点不好意思,抿嘴一笑。这可真是天下
之小!在北京签证那天,寒烟看到一个文静的姑娘,拿着表格在一边等,她的烫发
很独特,两侧几缕编成细小的辫子,和她姣好的五官配起来显得温馨独特。他请教
了对方几个问题,但那姑娘警惕地向后退了退,缄口不语,只是承认自己要去温哥
华。“以后没准咱们能在那见到呢!祝你走运。”他回到家里后,那姑娘的身影还
真在他脑海里闪过几回。
“哈,咱们缘分不浅,你看,真就见到了。”寒烟走过去和那姑娘握了下手,
知道她叫享静,北医毕业的;另一个短头发的叫嫣然,外企职员。两人长得都水灵
灵的,看来这年头,漂亮点的姑娘都出国了。
“寒烟,我们这拨人都出来半年了,出国就是他奶奶的洋插队,你得住黑房、
打黑工、开黑车、什么都是黑的。好在洋人都是大傻子,有不少空子能钻,要不然,
这日子能逼疯了你。”
“不会吧?我看你们活的挺自在的。”他四处巡睃了一番,三个男的占了个房
间,两个女的占了另一个小的,看来,他肯定得睡厅里。
“睡人家尿湿了的床垫子,蹭人家地铁,到处磕工磕不着,奖学金又没有,整
个一傻帽,还自在呢!没身份,你就狗屁不是。”二牛接着骂。
“我X加拿大大爷! 我早晚得泡个洋妞,哪怕弄个黑人老太太,也得先把身份
弄下来。没身份,挣妈X钱。”
“小任, 这还有女的, 你那嘴别太脏,”孟勋一边说,一边又在拍那电视。
“知足吧,这还能捡到电视,凭什么你到这就发财。”那电视是他捡的,抱了二里
地才弄回来,电子管的,开15分钟,中间就出来个王八状的黑块,面积越来越大,
一会就只出声不出影。只能晾凉了再开。
“哥们,抽根洋大炮吧”二牛递上一根烟。他看了看,和烟卷没两样,这可不
是大炮,他小时候卷过大炮,把烟丝码成一条,斜着一卷,弄成个喇叭筒,前面的
纸再拧成个死尖,拿牙一咬,“嗝知”一声,齐了。
二牛生产出的大炮相当专业。他有个小工具,把烟丝码在一根凹心的铁片上,
一头套上空心的过滤嘴烟筒,另一头温柔地一推,烟丝钻进空烟筒,一根标准的过
滤嘴香烟就出来了。这是卖给穷人用的烟具,自造洋烟比盒烟省一半钱。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在这活着没问题,您50块钱能吃一个月,可是……唉,
不说了,你日子长了,慢幔体会吧,咱先找“尿不湿”去。”他指的是床垫子。二
牛、小任拉寒烟出了门。
二牛是寒烟的北师大校友,教育系的,和寒烟同在校田径队。二牛是这里的元
老,来温哥华快一年了。这几个人眼下都在同一所语言学校补习托福,准备考个好
分申请奖学金。那学校是一个中国留学生串了一个洋鬼子开的,请两老师,分初级
和高级班,学费贼贵,每人每年1800加元,折合人民币黑市价1万多。
二牛那破车才250加元,是个跑了八辈子的小甲壳虫。车体下面锈得一塌糊涂,
消音器折了,用根塑料绳拴着。车头大灯是个独眼,车尾巴被撞凹了一块,屁股上
还用漆喷得花了胡哨,上面有句英文:“Don't Kiss Me"。寒烟心说,就这破车,
躲都躲不开,谁敢和它亲嘴?
进车后,二牛把两根裸露出铜丝的电线仔细对好。这车买来就没锁,打火不用
他这绝活,神仙也别想把这车鼓捣走。接了三次火才着了车,二牛挂上挡,足足晃
了三分钟,一给油,叭唧灭了。“总他大爷的挂三挡上,这车整个一斜眼!”二牛
还没考下正式驾照,笔试通过后仅拿到学员司机的黄纸,这种学员司机必须要有成
年正规司机坐旁边指导开车,否则,被警察逮着就算违法驾驶。二牛够仗义,胆也
大,今天是他上路的第三天。
车终于走了,屁股后面的消声器发出清脆的小炸鞭的啪拉啪拉声,但三人谁都
乐呵呵的。 那年头, 国内几乎还没有私人轿车,除了部长的女婿,您想有自己的
“坐骑”,做梦!
小甲壳虫出溜溜地运行良好,小音乐一开,洋大炮一抽,眼前的良辰美景使他
们都有点心满意足。二牛晃着大脑袋,美孜孜地说:“什么是出国的感觉?您得开
上车,好赖这也是小轿车,”二牛轻轻拍着方向盘,象拍自己情人的脑门。“我妈
要知道他儿子也有了德国造的轿车,非得乐疯了不可,我们家祖宗八代连独轮车都
没有,这日子要说,也挺逮的了。”
他们在街区里串来串去,专找高楼后面的垃圾箱。这的垃圾箱大得象口火药库,
不少人搬家时就把床垫扔在垃圾箱边上,碰巧了,你能捡上个尿不湿的垫子。
在一个高楼后面,他们发现了一个双人软垫子,不太脏。哥三把那家伙折腾到
车顶上, 拿绳子一煞,乐颠颠地打道回府。路上经过美洲最大的超级市场SAVEWAY
时,寒烟要求买点吃的,第一天来,得表示一下。
超级市场真大,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寒烟看着脑袋直晕,看什么都好,但一看价
格,舌头都大了。小任不知哪去了。二牛指点他选了几样生活必需品,一盒鸡蛋,
一盒牛肉馅,一大桶便宜果汁,一磅冻豌豆,盐糖油之类的。买每样东西,寒烟都
快速地折合成人民币,全不上算,他把裤兜里的那张百元美钞都快攥出水来。
逛了半天,推的车里就那一抠抠东西,寒烟觉得挺不好意思。“买只鸡吧?”
二牛取笑他:“买鸡巴。您娄娄比国内贵多少?算了,晚上我带你偷几只鸽子炖了,
又香又不花钱。”
找到小任后,他们回车里来。小任诡秘地说,“许哥,我没什么东西给接你风,
哥们顺了几根香肠和一片熏肉,算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不偷丫资本主义白不偷。”
小任把夹克一抖,里面掉出堆东西,还有个大蒜头,几块生姜。
“嘿,任儿,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说怎么见不着你了,怎么顺的?”寒烟吃
吃乐着,心说这小子胆真大,有这块料,温哥华算是遭了秧。
“要不是许哥出来,我哪能冒这险?反正是资本家的东西,不顺白不顺,我要
有钱也不干这下三滥的事。对了,我自己留了桶罐头,你看,”小任从怀里又摸出
个铁桶,寒烟借着光一看,不禁笑出声来,“哥们,这是给狗吃的,你看这英文写
得清清楚楚。”“嘿,我真帽了,属它最占地方,亏了!”小任沮丧地大叫。
“任儿,小心商店里有猫眼儿镜,那包装上都带磁,真逮着你,立码移民局你
踢回国去,这便宜还是别占的好,”二牛认真地说。
“踢回去更好,反正丫得给我出机票。抓哥们蹲大狱我还求之不得呢。许哥,
知道吗?这他妈的监狱犯人每天都有牛奶喝,周末还让回家,住的比咱好多了。真
邪性!”
寒烟笑了笑,没说话。他觉得不管怎么穷,咱也不能偷东西,但他没说出口。
晚上大家一块包饺子,牛肉馅。寒烟的那根擀面杖派上用场了。嫣然和享静轮
换着擀皮儿,男的包,大家都挺开心。
享静擀的皮儿又快又匀。二牛说:“享静,我认识一女的给唐人街一家店擀饺
子皮儿,一天干8小时,每小时三块现金,你要去准行,我给你介绍一下。”
享静还没吱声,小任叫起来:“我也知道那家黑店,是个台山农民开的。孙子
特黑,欺负咱大陆学生没身份,一小时才给三块钱,比他妈政府规定的少一倍。急
了,我跺丫挺的。”
“三块钱也是钱,一天挣下来能吃小半个月呢,”孟勋细声慢气地说。他好象
总和小任跄着,听说他老爹是高干,看不起个体户出身的小任。
“那一天下来,手还要不要了?不干,享静,我就不信混不出来。”嫣然看上
去挺泼辣。
享静安安静静地擀皮儿,没说话。这姑娘很内向,看上去有修养,是个好人家
出身。
正做着饭,外面急火火地冲进来两男的,一进门就叫:“哥几个,出事了!出
事了!小于干活时锅炉炸了!差点炸死!满身都是泡,现在在医院躺着呢。”
“哎哟,真的?”大家都蹦起来,问怎么整的。
留寸头那小矮个说:“先甭问了,合计怎么办吧。小于没上医疗保险,一去医
院人就让先垫一万块钱,要不不收。看小于那惨样,哥几个都哭了。他boss是个广
东移民,臭农民,特孙子,出事他不管了,说不让小于赔锅炉已经不错了。”
小矮个抓起桌子上的大可乐桶灌了几口,接着说:“昨晚上,小于老婆来电话
说他妈在国内被汽车压死了,小于特孝顺,哭了一夜。今天上班,心思恍惚,不知
怎么一个误操作,锅炉炸了,一条腿崩断了,全身65%二度烧伤。
“幸亏小于入了教会,几个洋人一听电话,真仗义,帮他住进了医院。我们来
时候,小于醒了,也不说话,就在那哭,死活不让做手术。二牛,你和小于最铁,
你说现在怎办?”
“说什么也得帮把手呀,大家出来都是兄弟。咱先看看去,怎么样?”
除了两女的,大家挤上两辆破车,风风火火直杀医院。
寒烟第一次进洋人医院,走廊挺宽,干净得什么似的,人不多。墙上有小盒子,
里面时不时传出英文,让什么什么大夫去哪哪哪。
到了急诊室,发现小于全身都是白绷带,躺在一个用帘子隔起来的大屋子里,
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鼻子和嘴,一条腿吊起来老高。一看到二牛,小于眼泪就下来
了,嘴蠕动着。二牛俯身上前,听到他小声说:“二牛,我妈死了,我又变成这德
性,我不想活了。”说完就往下扯那条腿,看上去要自杀的劲头。
“别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点事扛不过来,算什么爷们?天塌下来,哥几
个顶着。你看你,大老爷们,别这样。”二牛安慰他。
旁边站着两个洋人,一个是老太太,一个是小伙子。他们和小任用英语急切地
说着什么。
“这两老外说什么呢?”小任听不懂,转身问寒烟。寒烟听明白了,他们是说
要不要和小于的父母联系。
“NO,NO,NO,”五、六个脑袋齐刷刷地朝那两人摇得象波浪鼓,把两人整得
糊里糊涂,摸不着北。
一个黑人女护士过来了,胖得呼嗤带喘,她的英语寒烟只能听懂一半,大约是
说,这里不能呆太多人,留下两人,其他都得下楼去。
“问没问钱的事?”二牛紧张地问。
“好象没提。”
“不提就装傻,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洋人不会见死不救。依我看咱先开路,
省得问钱时崴泥。”大家都同意二牛的高见。和小于告别后,鱼贯走出来。那两老
外倒没动窝。
他们出了楼,在外面黑地里抽烟,谁的脸都象个苦核桃。说实话,要是大家每
人凑个100块钱没什么问题,这一要就上万,谁受得了?所以,谁也不敢提钱的事。
沉默中,小矮个说:“我陪小于来的医院,一听说要给他做手术,小于急了,
抓住床帮死活不走。给他打针,他就乱扭,给他插管子,他就给薅下来。当时,又
没人懂英文,大夫以为他发神经。其实,我知道他是担心钱,谁都知道这医疗费贼
贵。小于扯着嗓子对我说‘我死就死了,欠一屁股帐谁能还?我这条破命值不当动
手术, 你跟大夫说,给我涂点紫药水就行。'一听这话,我眼泪刷就下来了。他说
的也是,要搁我,我也得那么想。”
大家听着,谁都不言声。烟头象鬼火时明时暗,远处传来地铁轰隆隆的声音。
寒烟蹲在地上,一把把薅着草,心说,“怨不得这帮北京人总骂娘呢,全是让
这日子给逼的。这帮人现在算什么?是学生不是正经学生,是难民不是难民。人这
辈子折腾来折腾去,全是瞎掰,这种事哪天不定也会摊到自己头上。”
抽完烟,二牛说回去吧,寒烟、小任、孟勋等人就又挤上那辆破车。
在一个路口停下之后,刚一起步,就听噶登噶登噶登一阵恐怖的巨响,抖得那
破车的骨头节都酥了。二牛脸立刻绿了。“我操我操我操”,他那我操还没说完,
车扑吃一声象只死蛤蟆趴窝了,不但趴窝,连大灯都灭了。
“瞎了瞎了瞎了,”二牛不知所措的抱着脑袋大叫。谁都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但又不敢乱说话。这破车是二牛的心头肉,他正准备周末去家餐馆送外卖,车要真
坏了,他这挣钱的梦就完了。
“哥们,车怎么了?”寒烟悄声问。
“谁知道,好好的,我他妈没招丫的呀。”
二牛哆哆嗦嗦地打了半天火,那两根电线怎么对都对不出名堂,什么动静也没
有,车箱灯也不亮了。“这破灯怎么都瞎了?今儿真他妈不顺。”二牛出来照着轱
辘就是一脚。
大家这动动,那拍拍,谁都没主意,在国内谁摆弄过汽车呀?孟勋揪着他下巴
颏痦子上的那根长毛,慢腾腾地说:“电线烧了,我估计。今儿哥几个准备好就在
这大野地里刷夜吧。”他在国内有辆摩托车,好象懂点车。
大家看看黑黢黢的四周,整个一黑森林,到处都是树。路上偶尔经过辆车,拦
也不停。也是,看到荒郊野岭的这帮子人,谁敢停?
“完了,完了,大侄子来了!”小任恐怖地叫起来。这帮人管警察叫大侄子,
大概是雷峰叔叔意思的引申吧,寒烟整不明白。
一辆警车闪着兰灯呜呜叫着停在他们背后。“这下真瞎了,我可没驾照,非挨
罚不可。”二牛绝望地小声说。
下来两警察,个头都和孟勋差不多,骚壮骚壮的。每人手里拎根警棍,据说都
带着一打你一跟头的高压电,屁股后面挂着一个小撸子。
那两人一看这八个人蓬头诟面,鬼鬼祟祟,又都是亚洲人,顿起疑心,朝他们
包抄过来。
“嘿,哥几个都装不会说英文,他说什么,咱都No,他拿咱准没办法,”二牛
小声嘱咐着。谁都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吓得筛糠似的哆嗦,这就使他们更显得贼头
贼脑。
“Hey,buddy,What are you doing here?"(嘿,活计们,干吗呢?”)
没人敢吱声,所有人都装出特善良、特敦厚的表情。两个大侄子互相看了一眼,
一个人开始对着对讲机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
“Anyone here speak English? "(谁能讲英文?)警察发现这几个亚洲人不
说话,大声问了句。
又沉默了几分钟, 在谁都熬不过去时, 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How do you
do?We are good. Our car is bad."孟勋点头哈腰地走过去,用洋经邦英文和警察
打招呼, 三句简单的句子全错了。在这种场合下,要说Hey,不能说“How do you
do”,只有打着领带国王接见你时才说那礼貌用语。另外,“We are good.“等于
是说我们现在感觉好极了;“Our car is bad”意思象是在和警察比谁的车好。
“What hell are you talking about?"(你说什么呢?)大侄子劈头盖脸又是
一句问。
孟勋倒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揪着他下巴上的毛,脸上再次绽放出牡丹花般
的笑容,说:“Hell.Hell.What hell?”
他不懂,那“hell”是地狱的意思,放在句子里只是个表示愤怒的语气词,没
特殊的意思。但他这句傻乎乎的问话,以及脸上装出三岁孩子的天真表情,就使警
察感到孟勋是在装傻充楞,最糟糕的是,他还又往前凑了凑。
果然, 大侄子嗖地拔出枪, 两只手平端,指着他脑门,声嘶力竭地大叫:”
Stop!You damned fool. I will shoot you!"(站住!你个该死的傻瓜。我崩了你。〕
孟勋哎哟一声就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大喊:“No shoot,no shoot."(不要射,
不要射)
二牛开始见孟勋充大个的,等着看他笑话,现在,一看情况严重了,只得走过
去,镇静地和警察打招呼。二牛不管怎么说,英语也熏出来点,简单的对话没有问
题。“We are Chineses tudents. Our car was dead. Would y ou please do us
a favor?”(我们是中国留学生,我们的车坏了,你能帮个忙吗?)
这当口,又有三辆警车鸣着笛过来,八个大侄子把他们团团包围,人家肯定把
他们当成了流氓团伙。拿枪的那个仔细看了看二牛,要他的驾照。二牛装傻装不了
了,只得把黄纸递过去。
所有人的身份都给收上去了,全身上下也给搜了一遍,然后,让他们全都双手
抱头不准动。寒烟看见一个女警察在警车里的小电脑里忙碌地寻找着什么,估计是
在看这帮人挡案里有没有犯罪记录。听说,越南难民那时候在温哥华经常杀人动枪,
黑社会团伙猖獗。
车里也搜了个底儿掉,连后备箱都翻了三遍。大约过了半小时,大侄子们对他
们客气点了,于是问当时是谁开的车。二牛脸绿了,承认是他。
”谁坐你边上?“
二牛可怜巴巴地看了寒烟一眼,那样子就象肚子挨了一拳。突然,孟勋晃过来
了。说:“我坐在边上,我有驾照。”他还真亮出个小本本,那是他国内的摩托车
驾照,写着中文字。这可把大侄子难住了。他翻来复去地看了半天,嘴里不知嘟囔
什么。孟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早了解清楚了,国内的驾照在加拿大可以有效
半年, 他入境才5个月另19天,小本上又没画出两个轱辘,大侄子准能被骗得一楞
一楞的。
“OK”,那警察不太情愿地把小本还给他,孟勋又开始顺他那根毛。
加拿大警察还不错,问清原因后,说了个字“Fuse”,谁都不懂这字的意思。
那警察钻进车里,啪唧一拍什么东西,车灯哗地亮了!
“我靠, 这孙子真厉害! ”二牛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大家山呼海啸地一通
“Thank you”。那警察朝他们挤了挤眼睛,脸上浮起一丝得意。
小任走过去,对他一竖大拇指,温柔地说:“呵呵,操你大爷,大侄子,呵呵。”
那警察以为是赞扬他,裂嘴笑着说:“You are welcome"。
他们到家已经半夜时分,享静和嫣然还没睡,见他们回来,赶忙给他们煮饺子。
“怎么样,人还好吗?”嫣然问。
“好个勺子, 这鬼地方! ”二牛拿起水果刀往桌子狠命一剁,孟勋连忙说:
“哥们,那桌子是人家的,扎坏了你赔的起吗?”
“这事没摊你头上,是吧?”二牛登起眼珠子,把刚才孟勋帮他解难的事忘了。
“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惬!”孟勋耸了耸肩。
老李赶快劝说,“算了算了,谁都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不容易。”
饺子煮出来,大家都闷头吃。孟勋又把那破电视开开,重影重得厉害,转了半
天天线也不管用。享静自己回屋了,心事重重的样子。刘易小声问嫣然:“她出什
么事了?”
“她在国内的男朋友和一个电影演员勾搭上了,享静把电话摔了,我一问她就
哭,也不知道两人怎么了。”
大家就再也不说话。 吃完, 各自刷碗。二牛捧起一本字典,突然傻笑起来。
“我真帽!原来是保险松了,我起车肯定又挂三挡上了。”
孟勋不失时机地又发出一声“惬”来。
寒烟突然想起要给老婆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问怎么打电话。
孟勋说,这屋里就一个电话,大家公用,往国内打长途,各付各的钱,电话单
子一月一结,电话号码都列在上面。“这长时间了,倒没乱过,自己勾自己的号,
谁都特自觉。”
“哦——那我给家打一个。”
寒烟开始拨电话。孟勋从电视边晃过来,把他的电话号码认真地记下来,这使
寒烟感到挺不习惯。
通了。北京时间是星期天早上10点,老婆应该在家。
响到第三声,传来郑雯的声音“喂,你好。”声音挺压抑,她心情不好时就那
样说话。
寒烟挪了挪屁股,转过身,大声说:“是我,寒烟。我顺利到达,一切都好。”
“哇,小弟。住下了吗?怎么这么晚才来电话?我担心死了。你爸妈和我爸妈
都在这呢。你好吗?”
“好好好。和一帮朋友住一起,人都特好。温哥华比我想象的美多了,我现在
住在特棒的一个公寓里,睡上席蒙思了,刚吃完饺子,牛肉馅的。”
“小弟, 别省钱,带去的800美元就是让你开始时候花的,需要钱就来信,我
们再怎么也比你容易……”郑雯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好象知道他这边特受罪似的。
知夫莫过妻,寒烟老婆当然知道他这人爱吹牛,说大话。结婚刚两年半就走了,一
崩子这么远,留下一岁的儿子和老婆在家,谁不伤心呀?寒烟觉得挺对不起老婆。
“嘿,怎么了?真是的,笑还笑不过来呢。嘿,行了,我明天就联系正规学校
去,人在这边申请奖学金特容易。等着吧,用不了半年我就把你和儿子接过来。”
“我给你带的速效救心丸放在箱子里右边的小带里,是个牛皮信封包的,你可
千万放好了。还有,注意身体,千万别拼命,不行就回来。”
“OK,OK,好好,我和我妈讲几句。”
孟勋在旁边提醒他,“哥们,我给你读着秒那,都7分钟了,再阔也得悠着点,
嘿嘿”。
这孙子怎么这么讨厌?又没花你钱。寒烟突然对孟勋非常反感,觉得他抠门得
象个娘们,但他没发作,只是皱了皱眉。
他妈兴奋的声音传过来:“嘿,小弟,我们都在这呢。一切顺利吗?”
“顺利,放心吧您。代我问爸爸好,小三好,小建好,小雯她爸好,她妈好。”
“嘿嘿……”孟勋在他身后嘎嘎笑。
“行了,妈,先说到这吧。我是在用别人机子打电话,以后我会常和你们联系。
对了,让小雯把我的电话号码记下来。
他大声地报了两回电话号码,才把电话挂断。
“哥们,你知道你打了多长时间?15分钟!我给你算了,应该是30块左右,哥
们,半个月生活费没了。”
“噢,是吗?”寒烟懒洋洋地问,拿眼皮夹了孟勋一眼。
“对不起,问一声,你往国内打电话就拨这一个电话号码吗?要还有其他的,
麻烦你给我写在这,咱这人杂,省得搞乱了。”
这孙子真腻味人!怕我偷打电话不认帐吧,把我当什么人了?
“敢明我再装一个行不?”他话里带着刺儿。
“嘿,哥们,你这叫什么话?我可是好心。得得得,算我白说,算我白说,嘿
嘿。”孟勋伸了个懒腰,晃晃的走了。
“那孙子就那德行,小心眼,我顶腻味了。”二牛躺在床上小声地骂。
“也没准是我多心了,大家出来都不容易,算了,他刚才还算仗义,”寒烟息
事宁人地说。他觉得孟勋这套到也没错,西方人都把钱算得清清楚楚,一家子还分
呢,让孟勋看严点也好,省的大家疑神疑鬼的。于是,他把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写在
墙上的纸上,打了个哈欠,没洗脚就躺下了。
躺在垫子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还没睡这么低过,这他妈的和睡在地上有什么
两样?房顶显得异常的高,室外安静得什么声都没有。这破加拿大没有别的,就是
人少,没有高楼大厦,倒象个农村,怎么就来这了?虽然刚出国一天,但他对温哥
华的印象坏透了。
寒烟看着窗外的月亮,真他妈的大,又大又亮!外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月亮
圆。还告老婆是睡席梦思呢,要告她是捡破烂捡来的,不定她哭成什么样呢?这么
想着,就觉得床垫子上冒出股怪味,也没来的及晒晒。他把枕巾盖在鼻子上,感觉
舒服了点。
迷迷糊糊地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突然,电话响起来了。寒烟跑去接电话,匆
忙中差点踩了小任在地上的脑瓜子。
电话里是个外地人口音,一听就是国内打来的。“喂,再说一遍,您找谁?”
“哲肖韧儿——”声音拐着弯,往上挑。谁叫“哲肖韧儿”?蓦地,他意识到
是找小任,马上把小任叫起来。
小任一接,是他妈,马上声音里就透出不耐烦。“老打什么电话你,我又死不
了。嘿,哥们,把手表给我递过来。”寒烟坐着发呆,半天才意识到小任后半句话
是冲他说的,赶忙把手表给他。小任一边打电话,一边紧张地看表。“你丫罗嗦什
么,我好着那,有完没完,喊我媳妇儿听电话。快点,您以为打什么呢,打他妈钱
呢这是!”
寒烟坐旁边听着,心里直乐,这小子跟他妈怎么这么说话?一嘴一丫的,真不
是东西。
“嘿,翠芬。我让你丫托民航带的画赶快给我丫弄来。对,骗老丫的,死不死
丫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还有,我铺地下藏的那10瓶101也让小军子带上。对,要
快,我都他妈快死了,你们丫的也不心疼我,急了,我跺你们丫的。行了,行了,
我挺好的。嘿,都他妈10分钟了。你们丫不心疼钱,我还心疼呢,给你们丫留的那
两方钱就这么造呀?那是我丫一西瓜一西瓜倒出来的。行了,急了我甩你丫的。OK,
BYE!”啪唧,他把电话挂了,看了看表,“操,正好7分钟,刚说三句话就玩进20
门去,真他妈贵!”
说完,小任转头躺下,没一分钟呼噜上了。
这晚上是睡不着了,和这帮人住一起,够乱腾的,得赶快争取奖学金,这么混
就完了,寒烟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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