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寒烟开车,在唐人街嘈杂的路上寻找停车位。郑雯催他:“就去停车场吧,花
不了几个钱,谈生意最忌讳迟到。”
“马上,马上,我记得刚才那胡同有停车的地方啊,人怎么都变聪明了?好吧,
你先下,我奔停车场。”
郑雯在车镜里快速地描了下口红,开门下车。她穿件乳白的垫肩束腰的短外套,
黑色的直桶裙,挎个真皮黑包,透露出职业妇女的精明强干,高跟鞋嘎嘎嘎地直奔
中华文化馆。
寒烟在一个不准Uturn的交通牌子前,看了眼斜对面停车场每车8元的招牌,犹
豫了一下。转头看前后没有警察,快速调头,朝一条胡同里扎去。窄小的胡同里一
侧是店铺的垃圾箱,一侧停满了车。在垃圾箱和汽车之间,他发现一个刚能塞进一
辆车的空挡。寒烟熟练地倒把,拧了三次,居然将车挤了进去。
出来时遇到一个穿围裙的火计,提醒他:“这里是预留车位,小心拖车拖走。”
“OK,我马上就走。”
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牌楼上面写着“中华文化馆”几个大字,这是唐人街上最气
派的建筑。寒烟把风衣脱下,搭在臂弯,西服革履的他显得很潇洒,这是他在加拿
大第一次穿戴得这样整齐。
光线昏暗的画廊里,一个老头正在看相册。郑雯对寒烟使了个眼色,寒烟轻咳
了一声,老头抬头对他一笑,“这位就是许先生?”交换过名片后,老头继续看相
册。那相册里有70多幅国画,是郑雯受清凉阁画室委托,准备在温哥华办画展的,
目的是撤展前把画卖出去。
墙上挂满了字画, 价钱大约都在500到1000元之间,一看就很业余。寒烟和郑
雯的目光对视,郑雯用手比划着让寒烟擦一下眼角的分泌物。老头终于摘下老花镜,
放下画册,先饮了口茶。
“您觉得怎么样?”郑雯笑着问。
“嗯嗯,”老头频频点头,“有几幅很不错的。请问,这个清凉阁?”
“是文化部的,您放心,很可靠。”寒烟抢着答。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不愿意承办个人性质的,我……”
“为什么?”寒烟楞嗑磕插话问。
“这个……哎,你们可能也知道,国外画家和画作很多,有时很难谈拢,与其
……”
“请王先生放心,我们出国前都是国家干部,绝对一是一,二是二。”寒烟把
胸脯一挺说。
郑雯轻轻皱了下眉,接话说:“王先生,如果你们文化馆愿意合作,我们可以
联手开发这个项目。对于我们来说盈利是次要的,关键是把事情办成。”
“啊对对对,”王老头很赞赏地看了郑雯一眼,转头对她说:“这个卖画呢,
对象主要是此地的华人。他们买画主要是为了升值,就象存黄金。我看了看石涛、
李可染、吴昌硕、吴作人的几幅画相当不错。只是,大陆人和这里的人欣赏画作呢,
有很大不同的。主要是价格要合适,咱们搞文化的当然不能把赚钱放在首位,象郑
小姐这样知情达理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价格?”
“王先生过奖了。价格方面我们考虑应该先尊重您们的意见,所以,今天我没
有带价目表,很抱歉。”郑雯说。
“我记得你带出来了,我帮你找。”寒烟一点不会拐弯,过去要翻郑雯的皮夹。
郑雯面带笑容说:“我怕第一次就谈价格有点唐突,想先谈谈意向,我把画册
留给您,价格还是让您这边先订为好。”说话间,高跟鞋招桌子下面就是一跺。
寒烟刚把手缩回,就听那老头杀猪般地大叫,猴子般地跳起。继尔,抱着脚丫
子一通嘘气。寒烟傻了,郑雯则整个呆住。这下全砸了,她踩错人了。
郑雯脸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楞了一会赶快向王先生道歉。“真对不起,王先
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说……嗨,这个姓许的是我先生,他在这捣乱把我气急了,
我不是想踩您……我是……寒烟,你还不快看看王先生的脚要紧不要紧。“
寒烟明白过怎么回事,长吸口凉气,苦着脸直摇头。他走近王先生,老头急忙
缩到一个角落里,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改日再谈吧。你们快走,请请……”
两人狼狈逃窜。寒烟知道一场架肯定在所难免,干脆先往胡同跑。老远就看到
车风挡上夹了张黄纸,不用说,被警察罚了。本来想省钱,这下好了,等于存了三
次车。他过去一把抓下黄纸,塞兜里,这要是再让老婆看见,非和他玩命不可。
郑雯气喘嘘嘘地追上来,站在车外就大声嚷嚷:“许寒烟,我跟你没完!你毁
了我这个项目,我跟你打离婚!!”
“怎么屎盆子又扣我脑袋上了?幸亏那老头接了你那脚,你干吗非用那么大力?
我又没招你。”
“你少来这套!你是人不是人!你凭什么毁人家的项目!你狗屁不懂,凭什么
乱插话!告你说,这日子你要是不想过,咱就散伙!”郑雯说着,呜呜哭起来。
寒烟眨巴着眼睛听,一看老婆哭了,知道动了真气,赶忙出来劝。“好好,都
怨我,我不好行了吧。明天我找老头赔礼道歉去。”
“Break wind! 人家还能相信我吗?人家不知道你是骗子呀!还许先生?都是
你出的馊主意!”
寒烟哄了老婆半天,才把抽抽涕涕的郑雯拥进车。寒烟小心翼翼地打开收音机。
老婆没反对,寒烟试探的问:“咱们去哪?”
“回家!我哪都不去了。”
“嗨,别生气了。就算我长个教训还不行吗?你干吗对那鬼老头子那么实在?
你不赚钱他赚你。给他价目表怎么了?丑媳妇早晚见公婆,谈不拢就拉倒,免得浪
费时间。再说了,我的确比你懂画,是不是?”
“就你能!象你那样谈早砸锅了。你吃几两干饭自己知道不知道?没长经商的
脑壳还臭逞能。Bullshit!”郑雯的火又给勾起来,大声朝他嚷。
“好,我狗屎。你看吧,我是这么想的。这的华人买画是为了逃税,根本不是
他说的那样存什么黄金。大款买了画捐给文化馆,这一可以算是善举,这二呢,税
也就不用再交。为什么那么多阔老资助慈善事业,你以为他们是活佛吗?不是,那
全是鬼机灵。既然那笔钱怎么都得花,所以,不愁他不买画,那价吓不死他们。”
“就你精,就你知道这些。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是我谈还是你谈?我有我的
方法,你那么猴精怎么从来做不成一笔买卖?你说啊!怎么不说了!”
“嘿嘿,我福气没你好呗。我给你当军师还不行,我甘愿吃软饭还不行?”
“别来这套!告你说,下次你要再多嘴,看我不踩烂你脚巴丫子!”郑雯终于
破涕而笑,大概是想起来那老头的可怜样。
“去哪?娘子”
“费什么话!我今天三个约会,不早告你了吗?”
“橄榄球项目,对,喂!那可是我的长项,咱吃的就是那碗饭。”
郑雯把打开的皮夹啪的一合,“我不去了,回家!”
寒烟不敢再多话,老实开车。
市中心,寒烟这次规矩地停到车场。两人进了一幢大高楼。“这次你就带上耳
朵,我让你补充你再补充,不许多一句废话,我们两人的态度一定要一致。”郑雯
给寒烟下命令,寒烟连连点头。
一间布置得典雅的办公室内,一个上年龄的女秘书给郑雯和寒烟端上咖啡,两
人欠了欠身子道谢。郑雯加了块糖,寒烟犹豫了一下,加了两块。他们对面坐着一
男一女两个洋人,面带笑容。
“真是个奇妙的想法,让北美的橄榄球队去中国进行首次表演,这个策划书很
好,很诱人,”那个身材高大的男的说。
“我们公司和美国博雅公司在中国的业务互为代理,我们曾成功地搞过许多大
型体育项目。”郑雯趁机介绍她的公司。
“他们公司正在策划将西班牙的斗牛拉到中国去表演,”寒烟憋不住,插了句
嘴,说完看了眼老婆,郑雯面无表情。
“Wow,Another great idea.”那女的则发出声赞赏。
“请问,北京最大的体育馆能坐多少观众?你们预估门票收入有多少?”男的
问。
郑雯捅了下寒烟。 寒烟清清嗓子,用流利的英文答:“最大的可装8万人。门
票如果按平均10美元一张,收入大概在800万左右。”
“Great!That can almost cover every thing. How much do you expect we
can get from commencialads?"
郑雯讲了一下她的估算。两个洋人彼此满意地点点头。
“还有什么具体的问题吗?”男的又问。
“你们对佣金有什么看法?”郑雯笑着问。
“这个吗?佣金可不可以采取后付的形式?”女的试探地说。
“当然可以,只要我们签下协议就没问题,”寒烟又自作聪明起来。
“我认为佣金必须要先期按照国际惯例付,这也是贵方表示诚意的一种态度,”
郑雯语气很坚定地强调。
“这个我们可以再协商一下,许先生您看如何?”那女的调和地说。
寒烟看郑雯点头,也随之点头。
“那我们就再起草一份协议,下次再协商。”男的脸上总挂着莫测高深的笑容。
寒烟见他是对自己说话,便友好地点头说:“这样也好,也好。”
谁知他又错了。
郑雯反驳说:“还是我拟就协议为好,因为我们更熟悉情况,你们看如何?”
两个洋人看看郑雯,再看看寒烟,不知谁说话算数。
郑雯笑着说:“许先生是个记者,不太了解市场运作,这是我们公司主办的比
赛。”
“那么,许先生代表谁呢?”女的问。
“我谁也不代表,我就代表我自己,呵呵”寒烟一笑。郑雯的脸色变了,喝咖
啡的手僵在空中。
“郑小姐不是说许先生代表中国媒体吗?”男的不解地问。”
“不,我是留学生,我出国前是记者,”寒烟解释道,心说还是实话实说吧。
出楼后,郑雯快步奔走,寒烟在屁股后撵。
“怎么了你又?难道我又说错了?”
郑雯不说话,回到车里还是铁青着脸。寒烟有些恼火起来。他点起根烟,使劲
抽起来。
“真够累的!”寒烟半天憋出一句。郑雯突然悄悄抽泣起来。寒烟皱皱眉,嫌
她又来这套。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坐着。
“走吧,回家。我没事了,”郑雯一甩头,平静地说。
“你没事了?我有事!你说要谦虚,要实话实说,要随你。我哪点作错了?”
“你没错,是我错了。”郑雯苦笑,“走吧。”
“去糖厂?”
“不,回家。”
寒烟把发动起的车啪的一声关死,发起脾气:“你还真没完了是不是?怎么着
呀你?一会热战一会冷战的,你以为你是谁呀?活他妈该!”
郑雯一听他骂脏话,压不住火了,从皮夹里翻腾出策划书,哗哗哗撕了个稀巴
烂,黑着脸一摔车门,跑出去。寒烟根本就没有追回她的意思,看都不看她,只是
把眉头皱成大黑疙瘩,眼珠子瞪得溜圆,在车里一动不动。
郑雯朝大街上跑,拐过一个街口不见了。寒烟又点上颗烟,大口大口吞咽。抽
了几口,把烟掐灭,把脚翘在仪表盘上,闭上眼睛。
暮色蒙蒙中,寒烟开车回到家门前,车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脸色依然不好,
使劲关上车门后,又打开,把郑雯的皮包拿出来。然后到后备箱里拎出一口袋蔬菜。
到门口正找钥匙时,黑影处传来一声:“回来了?”一看,正是郑雯,她站在门旁
植物后面。
“横!”寒烟气还没消。
“我没钥匙,我坐着睡着了,”郑雯委屈地小声说。
“是呀,等着我做饭吧,我菜都买好了。跑啊!你不是能吗?”
“人家身上没带钱,腿都走肿了。干吗这么厉害呀?”郑雯噘着嘴,凑过来,
拿身子轻轻碰寒烟。“真够狠的,我要是让坏人杀了,你就高兴了。”
“我要是让车撞死了,你也省心了。”寒烟嘴里不依不饶,但口气有了变化。
“拿着。”他把菜给了老婆。
进屋后,寒烟指着沙发说:“坐下,咱得好好谈谈。我想了半天想不明白,我
怎么就那么让你看不上呀。”
“你摸,我可能发烧了,”郑雯拿过寒烟的手,小声说。
“别弄这个,先解决问题,你说呀。”
“你糊涂不糊涂?洋人和华人不一样,用不着谦虚,你不先把主动权拿到手,
以后处处被动。我电话里介绍你是新华社记者,告诉过你,你怎么不记得了?老外
最腻味说话变来变去,你这不是成心给我难堪吗?”郑雯抱怨他,说的倒也都在理。
寒烟闷了,他整不清楚是自己错了还是老婆错了,半天不言声。
“你这人有时候猴精,有时候太直,根本谈不了生意,以后别搀和了,我一人
经商还不够,我养你还不行吗?”
“养我?我成大傻子了!拿到博士没出路,经商又不成,我他妈的还能干什么
呀我。你还让不让我活?”寒烟苦恼地抱起脑袋。
“你呀,就是想的太多,老和自己过不去。算了,不提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要咱两好不什么都有了。来,我去做饭,你歇着吧。”
郑雯进了厨房。寒烟把腿翘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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