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穿过北京路闹市的街头，许非凡和颖思两夫妇来到高第街这条小巷陌。地上不
时显露出来的旧麻石，还有一栋栋水磨青砖结构的古宅，表明它久远的年代。它建
于宋代，当时临近珠江，附近设有市舶亭，交通方便。这条古街清代起即以经营鞋
帽布匹和“苏杭杂货”著称，曾有“苏杭街”之称，很多人到高第街买东西，真是
顾客如云。这条昔日历史悠久的古老商业街，现在是繁荣兴旺的服装集散地。街内
多豪宅巨商宅第，故称高第街。眼前一栋栋高大的宅第可以看出高第街当年的辉煌。
著名的“许地”即在街内，现在为越秀区回龙幼儿园的一所大宅院曾是高第街许氏
家族的聚居地，门口上书“许拜庭大夫家庙”。许非凡的父母亲就住在许地，他父
亲是许家子弟。许氏家族是广州的一个名门望族，从许家远祖清代到广州高第街居
住经商，到族人弃商入仕，后成官宦世家，许地二百年沧桑，演绎了一个千秋家国
梦，许家涌现出一代又一代知名人物，有清代广州一大盐商许拜庭、反英军入城斗
争功臣许祥光、参加“茂戌变法”的许应暌、“许青天”许应嵘、廉洁清官许应锵、
粤军总司令许崇智、辛亥革命老将许崇憬、东征名将许济、红军将领许卓、著名教
育家许崇清、中华女杰许广平（鲁迅夫人）……许氏家族从南宋到现在的兴衰，典
型地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变迁。早在清代，名人龚自珍对这个家族已有记载，许氏家
族使高第街这条小巷陌早已见经卷。 最近， 有个女作家把许氏家族的兴衰写下了
《千秋家国梦》长篇小说，还拍下《千秋家国梦》的电影。今天，来自海内外的许
氏家族后人几十人汇聚在高第街许地的许氏家庙寻根。非凡和许地的许氏后人约好
一起回来，颖思觉得这是个写作的好题材，也和丈夫一起来到许氏家庙。今天来许
氏家庙的有全国统战部门的领导，他是许家的女婿。还有不少是第一次从外国、香
港等地回来的许氏华侨、香港同胞。也有在广州工作的许氏后代，有的还一直居住
在许地。他们看着先祖留下的家庙保持完好，门庭上方刻着的“许拜庭大夫家庙”
的字样清晰，庭院入口处两旁张贴着许氏家族史，有他们先人的照片和事迹。里面
的回龙幼儿园的孩子们在学唱儿歌、学画画、学跳舞，天真活泼，其中还有一些许
家子弟。大殿中的一根粗大的柱子引起大家的关注。他们还参观了许广平旧居遗址，
参观现在许家后人居住的许家祠堂。来参观的许氏家族后人都感到很高兴，他们在
这里寻到先祖到广州的根，还提出不少加强管理的建议。寻根活动结束后，非凡和
颖思一起回盐运东街开铺做生意。非凡烦恼地说：“颖思，昨天越秀区工商局的人
通知我们，因为广州要一年一小变，所有的占道经营的市场都要拆，我们盐运东街
农贸市场还有一个月就要拆了。我真舍不得我们的铺头，二十年来真得帮我们攒了
很多钱，现在我们买的楼、车，都是在盐运东街农贸市场开铺头赚的。还有，我父
母亲在高第街的服装铺头，也赚了很多钱，听说也快要拆了。以后虽然政府安排我
们入室经营，可是入室经营要交很多铺租，还要纳税，以后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我真不明白，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拆？现在多么方便市民啊，下班回家随便就买
菜回家，不用走老远去市场买，而且价钱又比市场便宜。你帮过工商局写过通讯报
道，去找他们谈谈，可不可以不拆？”颖思笑着说：“非凡，你出来干个体户太久
了，个体观念这么重。我们看事情不能只从个人、小团体的角度看，要从国家、广
州市的发展来看。当初建立盐运东市场是对的，解决居民买菜难、知青回城就业问
题。现在越秀区已按地域、居民居住密度规划建起了上１０个市场，而且是环境优
美的入室市场，盐运东街也建起了一个入室市场，居民买菜问题得到解决，我们就
业问题也得到解决。广州市把占道市场全部拆除，会变得更漂亮，才更像个现代化
的大都市。 非凡， 我们赶快去工商所登记购买一个摊挡，好吗？”非凡点头说：
“颖思，还是你说得有道理，等会儿你看铺，我去工商所办手续。但爸爸那里可能
思想就难通一点，他从小在高第街许地长大，爷爷祖辈都在高第街从事服装买卖，
他是不愿意离开高第街的，幸好高第街的拆迁是在２０００年。还可以慢慢地做他
的工作，你有时间多过去跟他讲讲，他很喜欢你这个儿媳妇的，你讲他可能会听。”
颖思点点头，她想起出书的事，就问非凡说：“非凡，我写的长篇小说《悠悠古街
情》已得到省作家协会和东风出版社的同意出版，但需要一万五千多块钱出版，他
们等着我答复，你看如何？”非凡心里估算了一下说：“颖思，我平常都很支持你
读书、写作，宁愿我辛苦一点，又要顾买货，又要顾卖货，让你读到大学毕业，又
写了那么多文章发表。现在，我们店铺要拆迁，要花一大笔钱买新店铺，还要装修
一下。而且，爸爸那里不久也要拆迁了，也要一大笔钱买铺装修。我前些时候到外
地买了一大笔高级海味，现在生意市道淡，还卖不出多少，压着资金周转不来。我
们还要供楼、供车，这也要花钱的。既然省作协原来来函说是资助你在文学节出书
的，你是不是再找作协谈谈，应该按原来找你们开会的意图和来函办，由公家出钱，
不应该由我们自己出钱啊。”颖思也知道非凡担着一头家和一个店铺，也很艰难。
况且他本来对文学创作并不那么理解，能支持自己读书和写作已经难能可贵，要他
在现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自己给钱出原来作协要出的书，是不可能的，只好自己再
想办法。非凡到工商所去了。颖思回到铺里，指点店员开铺，自己又坐在桌前写作。
正写得入神，忽然听到一鸣叫她说：“颖思，你自己在开铺吗？非凡呢？”
    颖思抬头看见一鸣正站在铺前，便答道：“是啊，非凡去工商所办手续。你找
我有事吗？”
    一鸣苦恼地点头说：“颖思，你有时间帮我找找若兰。你也知道，我们的儿子
如真和若兰的女儿一兰在谈恋爱，但是若兰不知为什么不同意。其实虽然我和她谈
过恋爱，但不应该影响下一代。我看如真很喜欢一兰，近来因为一兰若即若离，总
没有答复他，他很痛苦。我也很喜欢一兰，不知为什么第一次看见她，就感到有一
种亲切感，后来她常常跟如真到我家坐，跟我们聊天，和我们一起吃饭，跟我们很
投缘。我真的很喜欢一兰能跟我们如真成亲，也许是上帝见我们上一辈子不能如愿，
让他们下一辈子实现。颖思，你帮帮忙吧。对，我刚刚在单位见到建军，他约你出
去谈谈出书的事，还让你把书稿带去，可能有好消息吧。”颖思笑着说：“行了，
我一定找若兰说去。一鸣，你是不是因为一兰长得像若兰，就感到有亲切感和投缘。
其实，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一兰和如真结合是最合适的，也了却你们的情结。
好，我先去找建军。”一鸣走后，颖思估计非凡快回来，就给了他一个电话，安排
好店员看铺，就赶去找建军。他们仍然在北京路的金都酒楼二楼的金碧厅内谈。建
军点了金都的名牌菜“金都贵妃鸡”，还有金都一品窝、百花妃子笑、鸳鸯出浴等
菜。颖思笑着说：“建军，你点这么多菜干嘛？我们能吃得下吗？”
    建军也笑着答道：“一定能！因为这是庆祝你的书付印出版。”
    颖思忧愁地摇摇头说：“不，我还没有解决出书的经费问题，近来我家开支大，
等我找若兰借到钱再来找你，若兰已经答应帮我的忙，只是我想能自己解决问题就
不麻烦她。”建军笑着说：“不用了，我已经在出版社帮你解决经费问题。今天我
把付印的合同拿来，你看看没有什么问题，你签名就行了。但里面提到要你自己校
对三次小说，书印出来后要你自己运回来，你有没有问题？”颖思看完了合同，高
兴地说：“没有问题，反正我是自由撰稿人，也不用上班，自己生意可以边看铺边
校对。我家有车，可以自己运回来。建军，真谢谢你！我还发愁为这本书的出版呢。”
建军又笑着说：“你怎么这样客气！以后这本书的发行你还要找我吧？你知道到什
么地方发行吗？”颖思望着他也笑着说：“你呀，还像小时候那样要强，仿佛我什
么都要靠你才行。不过，这回可真要靠你了。”建军用筷子夹了一块贵妃鸡给颖思
说：“快吃吧！你呀，命中注定要靠我的，我是你命中的贵人，你想躲开我也躲不
开，对吗？把你的小说稿带来了吧？给我带回去付印。”颖思用餐巾擦擦手，从手
袋拿出书稿，递给建军。建军伸手来接，无意中，他的手接触到颖思的手，顺意轻
轻握了一下。颖思感到一种触电的感觉。有的男性与你接触时间再长久，关系再密
切，也不会激发出你的只对异性才有的那种热情．有的男性则可以在短瞬间唤起你
作为女性的全部反映．这时她的手感到他的手的触碰，很轻，有意无意，似有若无，
但对她的刺激仿佛电击。这一刻很短，顶多一分钟，但这一分钟的接触给予她的震
撼程度甚至超过了新婚之夜。兴奋、新鲜，难为情。但她清醒地知道，建军是属于
青儿的，而自己也归属于非凡，虽然双方家庭都不那么如意，但也很平稳和睦，不
能破坏这两个和睦相处的家庭。颖思想，我现在的家庭，是我自己选择的。在以后
的日子里，他的确让我失望过，我们的志趣不同，文化层次不同。对于男人，她迷
醉于深刻、坚强和尊严的力量，而不能容忍一似的轻浮和浮浅。而多年的朝夕相处，
那种岁月积沉起来的感情在他是无法舍弃的。这么多年的居家过日子，琐琐碎碎，
繁繁杂杂，他从没对我厌烦，那种越陷越深的依恋是平常人难以做到的，所以尽管
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有种种差异和志不同道不合，我还是在心里接受了他。我们生
活这么多年，在我最伤心的日子里，也没有恶语中伤，同室操戈，偶尔争吵赌气，
很快就又言归与好，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感情好，突然有一天提出要分手，理由从何
而来？又怎样面对我们可爱的孩子和我们彼此的父母？颖思赶快把书稿交给他，就
把手缩回来。建军看出她的不好意思，只得解释说：“颖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
是祝贺你出书。我们虽然过去热恋了那么久，分手也不是因为我们不合的原因。现
在已过了不惑之年，快到知天命之年。你有了非凡，我也有了青儿，虽说青儿现在
已经没有当年读高中时的那样有理想、有追求，变得有点庸俗、自私，不愿读书，
因为没有读大学，已经由老师降为实验员，甘于成为围着锅台转的家庭主妇，但她
对我却是关怀备至。非凡不理解你却对你呵护有加。所以，我们已经不能出轨。但
重新遇上你，我感到是瞑瞑之中有缘分，我们还是象以前那样好谈，又是出版社和
作者的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接触。让我们继续做好朋友，你是我的红颜知己，
我是你的知心挚友，可以互诉烦恼，可以互相帮助。好吗？”颖思点头说：“我和
非凡的生活平淡如水，十分稳定，我既然选择了他，就不会丢弃他。但是他确实不
理解我，我的追求之路的艰辛。我发表的作品并不代表成功，而关键却在它的过程，
那个创造的过程使我深深被吸引。我和他一样，只不过害怕平庸罢了，所不同的是
他为了在现实中找到活着的自己，而我是为了逃避现实的各种压力和沉重的回忆。
我想我们是一致的，我们需要信仰。为了追求信仰，追求自我，我们孤独、痛苦。
特别是当我们满怀青春热望到从化军工厂，为加强国防而奋斗，但后来却说是林彪
的黑线军工厂，我们像一群被信仰遗弃的孩子，并不是为了理想，而是为了解救自
己。为了活得自信，我得写下去。我背起重重的背壳，这条路就无可抗拒地铺在我
的脚下，我只能走下去……星星密密地围住了我，越围越紧，我挣扎着，无路可退。
这些，我只能跟你讲。非凡总说我不知足，有楼有车还这么辛苦去写、去追求。”
建军同情地望着她说：“颖思，我明白你的追求，那个过程是艰辛的，也是有价值
的，现在也算是有结果了，每一本从不同侧面反映社会的书都有其不可轻视的社会
价值。我看你的‘无路可逃’是对的，以后还要继续写下去。报社得知我们为一个
女个体户作者出书，看了你的书觉得很有深度，想在该报‘读书’版上搞些评论，
这对你的书的发行，对你为之奋斗的艰辛过程，都是很好的宣传。”颖思感动地看
着建军，心想：作为朋友他会同我站在人生的同一起跑线上，我们为了追求可以同
生死，却不能有异性间的那种微妙的感应……也许很容易。可不愿任何没有理由的
欲念毒化我们之间的知己感。知己，可怕而安全的小岛，人人都有太多的秘密不愿
泄露，人太近了反而疏远，我们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建军感到，他和颖思之间
应该是第四种感情。美国有一位社会学家，在两年时间内对２０００名已婚男女进
行追踪调查，其中有三分之一的调查者承认有异性朋友，其交往深度已到“无所不
言” 的程度， 但他（她）们表明双方没有性关系。有位心理学家说过这样的话：
“任何人都难以避免爱侣之外的优秀异性的吸引，是否‘走火入魔’，关键在于如
何适度把握感情，不使它成为脱僵之马。”这种感情，异乎于友情、亲情、爱情之
外，是人类的第四种感情。这种感情很微妙，它不涉及到性关系，不能称之为“婚
外情”。它介乎于友情与恋情之间，比友情重，比恋情轻。这种感情令双方身心愉
快，成为可以倾诉一切的知心朋友，而又不产生缠绵缒倦、死去活来，致使心情失
落，难以平复。第四种感情归附于道德感、个人修养和责任心。一个没有道德感和
责任心的人是“玩”不起第四种感情的，一“玩”就出火，出火就烧身，以致身败
名裂。有一点千万要记住的，既为人夫或人妇，就要时常记住，尽自己的夫道或妇
道。婚姻绝对不是商品，买了一件，再买另一件。婚姻是一种承诺，一诺千金，更
是一种责任感。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如今还多了第四种感情，应该像祖先那样“发
乎情，止乎礼”。情是难禁的，要用道德规范，因为第四种感情和“偷情”只相距
一步之遥。我们要用理智和冷静，筑起感情的堤坝，保护好我们的婚姻，把握好我
们的第四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