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文雅在被窝里打着电筒记完每天必记的日记,惬意地吁出一口气。春天到来
了,她觉得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擒敌拳、绳降、战术、排爆、驾车、射击等等,
她都是优秀,无线电和外语更不在话下,是新兵中的尖子,她感到她在向自己选择
的人生接近,她在用自身的锻铸,实践着要为徐家的历史画上一笔鲜红色彩的目标。
就是由于这个目标的时时激励,什么苦啊累啊,什么险啊难啊,她才能以超常的毅
力忍受下来,仿佛这是在为历史上当过叛徒的爷爷替无辜牺牲者还债,天经地义,
应该如此的。
她满足地闭上双眼,刚进入似梦非梦的模糊状态,窗外尖厉的哨音划破夜空,
值班军官的大嗓门喊了起来:“各区队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徐文雅一跳就弹下床,宿舍里已经乱了,只听沙学丽在问朱小娟:“班长,又
是演习?”朱小娟道:“赶快,不要啰嗦!”
在大操场上集合完毕,徐文雅一看疾步走来的强队长和教导员都戴着钢盔,而
且一排运兵的汽车正在大铁门那边发动,她双眼兴奋地一亮,小声向身边的耿菊花
道:“真要打仗了!”耿菊花的身子明显地一抖,但还是兴奋地“嗯”了一声。铁
红和沙学丽也听见了徐文雅的话, 表情上都有点不知所措, 嘴里机械地重复道:
“是真、真的打仗了……”
强队长全副武装站在队列前讲话,“同志们,”他目光炯炯,环视着他的兵道,
“接上级通知,群升街发生一起银行抢劫杀人的特大案件,命令我部,马上出发,
配合公安,实行设卡堵截抓捕任务。各区队的任务,一会儿我具体布置。现在,各
班领取弹药、警械、给养物品和战伤自救用品,准备通讯工具及攀登、堵截器材,
检查手中武器,进行战斗编组。各班班长,听明白没有?”
队伍中的各位班长大声回答:“明白!”
强队长道:“好,全体干部,马上到我这里开个会。”
半个钟头后,领到任务的特警队一区队一班的女兵已开赴城东高速公路三号桥
的执勤地域,公安方面的一个刑警小组与她们一起。在朱小娟和刑警队戚副队长的
布置下,一套八八式阻车路障傲然横在桥北路当中,停在一旁的警车顶上的警灯闪
烁,堵截组的士兵随时准备堵截可疑车辆,掩护组的士兵伏在公路两侧的有利位置
上,随时准备火力支援,而检查组的士兵警惕地执行着检查使命,向过往车辆的发
令声短促而威严。
然而在这些威严而忙碌的身影里,却看不见一班四个新兵的身姿,原来她们被
副班长带领着,坐在离一班的值勤地域两百米远的一座公路小山包后,担任机动。
老兵都知道,分派给新兵这个任务,实际上含有照顾意思。
徐文雅、沙学丽、铁红、耿菊花,还有带队的副班长,五人头戴钢盔,荷枪坐
在地上。副班长的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朱小娟的声音,询问几个新兵的情况,副班长
的回答总是老一套:“101,这里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沙学丽突然举手:“报告班副,我要放便。”“又来了,”副班长嘀咕,这已
经是沙学丽第三次上厕所了,“好,快去快回。”沙学而向树丛后跑去。
铁红也慌慌地举手道:“报告副班长,我、我的……也胀了。”副班长不满意
道;“这么点情况,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等她回来再说。把你们安排成机动组,已
经是给你们留面子了,还这个熊样子,也不想给自己争个脸。”
耿菊花拿着吹管,痴痴地把玩着,不知在想什么。
沙学丽在土坎后一声尖叫。副班长赶紧跑过去:“怎么,怎么了?”沙学丽心
慌万状地跳着脚道:“一个东西,跳到我屁股上来了!”耿菊花跑来,一手从沙学
丽肩上抓到一只蚂蚌,两指一捻,捏成肉浆。沙学丽既佩服又胆怯,眼睛都不敢看
一下。
回到大家蹲坐的地方,副班长问:“刚才哪个还说要放便的,去。”“我现在,”
铁红忸怩道,“拉不出来了。”副班长厉声道:“真是!你们也该给自己争个脸呀。”
徐文雅偶尔一低头,发现铁红的裤脚管在微微抖动,她一低头,发觉自己的裤
脚管也在抖动,再一看沙学丽和耿菊花的,都各有紧张的抖动。她的视线转到副班
长的裤脚上,令她大为惊奇的是,副班长的裤脚管也有微微颤抖,原来她与她们一
样紧张。
徐文雅突然开口:“有一个人,有一天被传唤到法院,因为他骂邻居是猪,被
罚款200元。 ”副班长莫名其妙道:“等等等等,你干什么?”徐文雅一笑:“报
告副班长,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副班长想了想:“那就……继续。”“那个被罚
款的人不服, 他说,法官大人,上次我同样骂别人是猪,你只罚了我150元啊!法
官说,很遗憾,这我无能为力,因为猪肉涨价了,所以这次罚200元。”
除了耿菊花。所有的姑娘都笑起来。
耿菊花痴痴地:“骂一句猪就罚那么多啊,我们乡下经常骂猪呢,那可永远富
不起来了。”
众人又大笑,紧张的情绪无形中得到缓和。
副班长笑着看一眼徐文雅,终于明白了徐文雅讲故事的用意,说道:“嘿嘿这
办法好啊, 真好, 可以使人不紧张。喂,谁接着再来?”铁红来了兴趣,也道:
“我也讲一个,书上看来的。说是有个老公兴高采烈地对老婆说,总统给我打电话
了。老婆一听都兴奋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赶紧问,老公哎,总统都给你说了些什
么呀?老公告诉老婆,总统只说了一句话:对不起,打错了。”
几个姑娘,包括副班长,都笑得前俯后仰。
就在机动组的女兵们开怀大笑之时,抢劫群升街银行的两名罪犯乘坐的出租车
已向三号桥方向疾驶而来,高个儿的罪犯坐在后座,紧抱着装在旅行包里的347000
元人民币现金。矮个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用枪管抵着出租车司机的头。通过车前
窗可以看见,转弯的路口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很快逼近。
可是一转过弯道,两个罪犯就明白前面是死路一条,就像先前他们在其他几个
方向遇到的一样,只见阻车路障横在公路中央,荷枪实弹的武警和刑警在各个位置
上监视着,真是插翅难飞啊。
没容他们想出对策,前方两道车灯骤亮,红光闪烁,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两
名警察威武地站在路当中,举着夜光指示棒高声喝令:“停车检查!”
出租车里的罪犯无计可施,跑哪个路口桥梁都是这个阵势,难道天要灭我吗?
副驾驶座上的矮个儿发疯地大喊:“冲过去,冲不过去就他妈同归于尽!”
后排高个儿的鼻翼边显出一丝阴险的笑纹:“不,我还不想拼他个鱼死网破呢,
谁说我们就一定会死?”他摸出一枚手榴弹,随时准备向外边投掷的样子。
路障外,看着不听命令的出租车,一个公安向天鸣枪:“砰砰!”出租车还是
向前猛冲。朱小娟眼里射着寒光,平端起微型冲锋枪,一扣扳机,一个点射打出。
出租车的右前轮冒出青烟,砰的爆胎了,出租车向右一拐,颠簸着冲下公路。
戚副队长一惊道:“糟了!”朱小娟向三轮摩托跑去,一边大喊道:“你向指
挥部报告情况!”戚副队长道:“你呢?”
朱小娟不答话,发动摩托,一个急甩头,尾随着冲下黑暗的公路的出租车。
戚副队长用对讲机指挥着部队:“女特警各组原地坚守,任务不变。刑警队的
上车!”两辆警车呼啸着,向山下飞奔而去。
距此两百米的小树林内,枪声惊住了正在说笑话的女兵,不一会儿,朱小娟的
命令也通过对讲机威严而清晰地传来:“罪犯顺公路由北向南向你们的方位逃来,
我命令,机动组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听候指示。”
沙学丽和铁红紧紧地往副班长身边倚。副班长道:“你们干什么呀,把我挤得
都冒汗了。”两个女兵这才发现自己的窘态,赶紧不情愿地挪开。
铁红的声音有点发颤:“真、真的向我们这儿来了!”沙学丽举手道:“班副
我尿又、又胀了。”副班长气得大喝:“铁红,沙学丽!这是打仗,是真刀真枪的
考验,谁到时候要丢我们女兵一班的脸,我就叫准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没有?”
女兵们一起;“是。”耿菊花的胸脯挺得最高。徐文雅沉着一张脸。副班长又
道:“再检查一次武器。”女兵们查看着枪械、警绳、弹匣、自救包。
沙学丽哆嗦着手,她也奇怪,怎么平常灵活自如的双手现在就是不听使唤了。
她在把一个弹匣往弹带里插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草丛里,紧张万分的她却根本没
察觉。
朱小娟骑着摩托一路狂追,树枝横扫而来,她一边避让一边通话:“机动组马
上向山下迂回,在下边公路七十五公里界桩处设伏拦截!”
副班长道:“是,在公路七十五公里界桩处设伏拦截。”她向部下发令:“间
隔三步,成一路跟我来!”
五个人拉成一线,跌跌撞撞地向坡下跑去。
出租车在树林里颠簸着乱闯,车里的人不时嘶叫着,一个险情接着一个险情出
现,不是撞上石头就是凭空腾飞,但车子仍在向下疾沿着。
朱小娟的驾驶技术高超,树枝抽着她的脸,在几个断头崖处似乎就要倾覆了,
一瞬间后,却被她甩在身后。
上山的公路上,飞驰着几辆警车,强队长坐在其中的一辆里,拿着对讲机喊着:
“……你们一定要保证我的女兵的安全,拜托了!”
下山的公路上,也是几辆警车亮着警灯在路上疾驰,戚副队长向着对讲机应道:
“我一定尽力,请放心。”关了对讲机,他向司机喊:“快点,罪犯有两人两枪,
我们只有一个女兵班长!”
一个公安话里有一丝妒意道:“威队,人家是特警呢。”威副队长道:“特警
也是肉做的。”另一个公安也有大男人观点,插话道:“何况是个女的,要是女的
什么都行了,要我们这些爷们儿干什么。”
戚副队长笑了,他何尝不认为男人比女人行,点头道:“就是!”
跌跌撞撞的出租车终于一头撞在一棵大树上,一声巨响,司机头撞玻璃,伏在
方向盘上昏死过去。两个抢劫犯也撞得头破血流,踉跄着爬出车门。他们紧急商量,
决定到下面公路上再拦截一辆车,说着话,连蹦带滚往下跑。
十分钟后,他们兴奋地欢呼起来,天无绝人之路啊,那条救命的公路就在夜色
的遮掩下静静地躺在山脚下。
可惜他们的兴奋不能持久,一声断喝在寂静中威严地响起来:
“放下武器,站住!”是朱小娟隐在一株大树后发令。两个罪犯呆了。朱小娟
道:“快,赶快!”
矮个儿嘀咕道:“怎么是个女的?”高个儿向他使个眼色。两人装着弯腰放武
器,突然一个滚翻,往两个方向散开隐蔽。
“哒哒哒!”朱小娟的枪响了,封锁了他们向下逃窜的道路。
在右面山坡上行进的五个女兵听到枪声响在附近,忽地一下全趴下了。副班长
忍着紧张,小声部署道:“以枪响处为目标,耿菊花沙学丽向下迂回,断敌人的退
路;徐文雅占领东侧土坎,担任火力掩护。铁红跟我来,正面搜索前进。”
四个女兵紧张得脸上肌肉发紧,小声答应着副班长,按照指挥四面散开。
出事地点,朱小娟滚翻腾跃着,向矮个儿逼近,矮个儿向黑暗中胡乱开枪,都
打在树枝和石头上。高个儿趁机隐蔽着往公路方向挪动,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
耿菊花和沙学丽迂回到前边,沙学丽一脚踩空,差点摔下土坎,她哇地叫一声,
耿菊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没想到高个儿就在土坎那边,以为已被发现,闻声
忽地跃起,甩手就是几枪。
沙学丽吓得失声尖叫。
朱小娟听到枪声和女声惊叫,一愣,立刻向高个儿这边射击,埋伏在上方的铁
红也向这边开了枪,高个儿赶紧龟缩到土坎后面。
矮个儿向朱小娟射击,朱小娟又调头压制矮个儿的火力。矮个儿孤注一掷,将
手榴弹甩向朱小娟,朱小娟看着冒烟的手榴弹飞来,跳起来,飞起一脚踢回去,恰
好就在矮个儿侧面爆炸。
矮个儿惨嚎着,被炸伤了手臂,手枪掉在地上。
沙学丽听着仿佛响在头顶一样的枪声和爆炸,紧紧闭住眼睛。耿菊花把她拉不
上去,急得小声喊:“你往上蹬啊,你也用劲啊!”“我,我是在蹬啊。”沙学丽
回答着,可是她的脚乱动着,找不着支点。
高个儿慢慢地向山下磨蹭,他也无法向近在咫尺的沙学丽她们射击,因为徐文
雅的火力在上面压制着他。
朱小娟已冲到矮个儿身边,矮个儿伏在地上,朱小娟小心上前,副班长和铁红
也包抄上来,铁红龟缩在副班长身后,枪口碰到了副班长身体,倒把副班长吓了一
大跳。副班长喘着气道:“你要我的命啊!上前一点。”
朱小娟没理会她们的争论,她用枪去拨矮个儿的身体。矮个儿突然拉燃了剩下
的一颗手榴弹:“老子与你们同归于尽啊!”
就在副班长和铁红发愣的当口,朱小娟已一把将矮个儿的手捉牢,霎时间,只
见她以娴熟的动作,抓死矮个儿的手腕,将手榴弹往他怀里一折,从下巴塞入他的
衣领,然后使足力气,一脚把矮个儿踢向坡下。
“轰!”坡下腾起一股火光,矮个儿的惨嚎在爆炸的瞬间戛然而止。
土坎这边,爆炸响起的时候,耿菊花蓦地看见高个儿趁机在土坎那边跑了,她
一激动,忘了抓着的沙学丽,操枪就打。
沙学丽失了牵拉,尖叫着滚下土坎,正好滚到了高个儿的前面,刚一坐起,就
看见向这个方向跑来的高个儿,她颤抖着,横枪就是一梭子,子弹不知打到什么地
方去了,一直听到枪机的空响,她才明白子弹打完了,她哆嗦着手去换弹匣,脸上
一阵迷惑,怎么子弹带里是空的?
就在这时,高个儿从她前边不远处一跃而过,跑向山下。
警车轰鸣,从四面八方驶到山脚的公路下,朱小娟和副班长等人冲来,看着坐
在地上的沙学丽,再听着下面响起的枪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嗓子在黑夜中欣喜地
大叫:“戚队,王头儿,我把他抓住啦!”
朱小娟狠狠地盯着沙学丽,一屁股坐在地下。
这是一个春阳暖和的上午,特警队食堂前的空地上,炊事班长王贵领着两个部
下在绑一头大肥猪,猪叫声凄厉,一柄长长的杀猪刀在王贵手中映着日光,格外明
亮。他看了看自己一手喂大的白毛猪,默默念了几句请求猪大爷原谅、赶紧转生投
胎的祷词,憋足劲,大吼一声,眼看一刀就要捅下。
教导员恰恰适时赶到了, 赶紧道: “停停,停。刀下留猪。”王贵奇怪道:
“每星期都是今天杀一头啊。”教导员道:“强队长等会儿有用处。”
营房前的水泥路上,特警队集合完毕,强队长领头大呼:“我们心里想着谁?”
兵们雄壮地吼道:“我们想着张海萍!”“我们都要学习谁?”“我们学习张海萍!”
“好,”强队长眼锋激烈地向着女兵站的地方一抡,见几个新兵都耷拉着脑袋,
特别是沙学丽,一副沮丧的模样,他更加有气了。“我先给你们说几句好听的,啊,
新战士里表现突出的,像一区队一班的徐文雅、耿菊花,都很不错,非常非常不错,
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显出了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的三特精神。而
有的人,”他的脸瞬时黑下来,“下面自高自大,特别爱嘲笑农村来的战友,这也
看不起,那也瞧不上,可关键时刻你的弹匣掉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一个什么
样的军人,啊,你说呀!”
全队默然,有人偷偷看沙学丽,沙学丽咬着嘴唇,出气很响。
强队长道:“一个罪犯,又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竟在我们五六个兵的眼皮底下
跑掉了,说起来还是特警队,还是警中之警,花中之花,结果让人家公安的弟兄抓
了个俘虏,还是在你们的眼皮下,你们心里怎么想啊,我都替你们害臊!本该立的
大功滑手而过,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这么大一个失误,我们女子特警队本可以全歼罪
犯,我们的功劳就不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嘉奖了。这是给特警队的荣誉丢脸,是对特
警队这个大集体的怠慢!有的人平时自尊心很强嘛,不错,自尊心越强越好,可不
是在比一支歌唱得好不好,在特警队,你的自尊心应该表现在军事技术好上,表现
在政治素质好上,表现在关键时刻敢打敢拼、能一个人抓五六个坏分子,而不是五
六个人抓不到一个坏人,啊!”
强队长讲话期间,铁红不时偷看一眼沙学丽,脸上有对自己的庆幸,也有对别
人的幸灾乐祸。
沙学丽的眼里包着泪水,她喉头嚅动,将不平狠狠吞进肚里。
“你不是怕血吗?”强队长继续吼着,“不是怕杀生吗?好,今天我偏要让你
破这个胆!昨天一班担任机动的几个新兵出列……目标,食堂,齐步走!其余的人,
解散!”
男兵们一哄而上到操场上踢足球去了,罗雁看见朱小娟一人咬着嘴唇绕着跑道
走,她跟上去,与她并肩,她先叹了一口道:“其实,强队长应该给她留一点面子,
毕竟是新兵,又长在那样一个有钱的家里。”朱小娟冷冷地唱反调:“所以更该给
她重重一击。”“唉,但愿她受得住。”“受得住要受,受不住也要受。不然别当
军人。”
罗雁看着她道:“你呀,与强队长像是兄妹,说话的表情味道都一样。”朱小
娟不知在想什么,喃喃地:“像他就好了,可惜……”她不说了。
罗雁探究地望着这个坚硬的女战友的侧影,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食堂前面,王贵遵循强冠杰的命令将大肥猪松了绑,肥猪眼看有获得新生的希
望,更是又蹬又跳,四个女兵八只手按住它,形势仍然险恶,似乎它随时都可能从
这几个又怕又激动的女兵身下翻身逃窜。
强队长和教导员站在旁边,特别是强队长,与在队列前发火时已经判若两人,
气定神闲地担任着场外指挥道:“铁红你不要扯尾巴,你压住它的后腿呀!”
猪被四个人压得死死的了,强队长从王贵手里要过杀猪刀说:“谁来,啊?报
名。”四个女兵不知该怎么办。徐文雅想接刀,犹豫了。耿菊花也是如此。强队长
掂着刀,讥讽道:“怎么,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这还不是见人血呢,这是见猪血,
也蔫了?”
耿菊花到底是农村出生的,她不太坚决地看着强队长道:“我、我试试。”
谁知强队长却不把刀给她,眼光瞟着沙学丽道:“还有没有啊,今天敢用刀尖
捅这头猪的心脏,明天上战场就不会看着对手而脚下筛糠。还有人吗?果然都比不
赢耿菊花吗?”沙学丽忽然倔强地昂起头,手一伸道:“给我。”
“好,”教导员微笑着道,“就要有股不服输的劲。都是同一年的兵,人家耿
菊花能,你一个沙学丽。比她又少不了一个零件,怎么就不行了?”沙学丽与谁赌
气地叫道:“我就要比她行,我不是胆小鬼啊!”话落刀起,双眼一闭,一刀砍向
大肥猪的脖子根。
然而不知是猪皮太厚还是力气太小,刀尖在猪皮上打着颤,却不往里面进。
沙学丽收回刀,也愣了,然后更大地吼一声,圆瞪双眼再次砍向肥猪。刀子仍
然迸不去。强队长大声发令道:“四个人一起,上!”
徐文雅和耿菊花帮着沙学丽握住刀柄,铁红还是在后面压住猪的后腰,前面三
个人一起抓住刀,同时大吼,同时闭眼,同时向猪脖子捅去。
血一喷就出来,但刀身只吃进去一半,血溅了几个人一脸,她们害怕地一齐丢
了刀,尖叫着跳起来。
大肥猪脖子上带着刀,满地乱吼着,洒着血,在院子里疯转,女兵们四散奔逃。
但沙学丽突然站住了,她侧过头去,感到强队长的目光锥子一样盯着她,似是
指责,又似是鼓励。刹那间,自尊心复苏了,我凭什么要被人小觑,当兵前从来没
人敢瞧不起我。还有队长的眼光,看似严厉,可里面仿佛还有别一层意思,什么意
思呢,一时不能说清,可是罚唱歌那晚上,那听带着强队长体温的可口可乐却如一
段温馨的乐曲从空中飘来,浸进血管,流向四肢,给周身以温暖和力气。
大肥猪跑到踢足球的男兵中去了,只见场边的朱小娟风一样冲上去,只一脚,
将猪端倒,半跪在猪身上,正要顺势一掌压向刀柄。
就在这刹那间,只听一声尖厉的吼叫,沙学丽冲上来,手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型,越过朱小娟的肩头,猛地拍在刀柄上,利刃刷地陷进猪脖,只留下一截刀柄,
肥猪倒地死去。
沙学丽站起来,一头的鲜血,迷惘地看着天上一轮温和的春阳,春阳眩目,晃
花了她的眼睛。
围观的男兵齐声喝彩,一些调皮的喊着:“好样的,女哥们儿!”几个女兵身
上也沾着鲜血,静静地、呆呆地看着沙学丽。
强队长盯着他的见了血的女兵,眼里漫上了一丝笑意。
趁午睡时间,司务长一间间寝室地给兵们发当月的津贴,他走进一班,把门口
一张床铺当办公桌,一个个叫着女兵的名字,领到钱的女兵就弯腰趴在铺上签字,
数钱。
领了钱的耿菊花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下数起来,一共只有43元,四张10元的,一
张2元和一张1元的,她数了几遍,数一下沾一下唾沫,非常仔细小心。
沙学丽躺在自己床上,自己给自己捶腰,瞟一眼耿菊花,对农村女孩对钱的如
此小心颇觉新鲜。“再数也是每月43,别数了。”沙学丽道。耿菊花不好意思道:
“我、我怕多领了,我好退给管理员。”沙学而惊奇地笑起来,一点不信的样子。
罗雁却没有午睡,她的小寝室里很热闹,除了坐在床沿上的朱小娟,还有去年
退伍的一班的张莉,张莉穿着得体的职业女装,描眉涂唇,微施粉黛,颈上挂了项
链,手上箍了戒指,不可与当特警队员时同日而语了,她现在地方上从商,她身边
坐着的男士着西装打领带,面相诚实,她给昔日的战友们介绍这是她的堂哥,叫张
杰,某大公司经理。其实张杰哪是她的堂哥,不过是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但这样
求老战友办事方便。
罗雁给大伙儿沏茶削梨,张莉则手舞足蹈,很活跃地跟两个老战友侃侃而谈。
“你们问我那个公司,”张莉道,“叫作通途保安咨询公司。通途,是天堑变
通途的意思,给你们说,这个公司名字,是我爸从毛泽东诗词里一句诗中找来的,
哪个客户只要找到我的公司,我保证他水路旱路样样通,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罗雁递给她一个梨,怀疑道:“哎哎张莉,你就凭给人家咨询一下保安器材,还有
什么设计单位防盗图纸,就一定能天堑变通途?”张莉打着哈哈道:“哪能呢,你
也是被这个铁打的营盘关迷糊了。我呀,表面上是咨询公司,实际上是租借保缥。”
罗雁和朱小娟有点吃惊,一齐道:“租借保镖?”
“没听说过了吧?”张莉得意道,“我的公司职员,招的都是退伍兵,特别是
从咱们武警部队退伍的男弟兄,”她兴奋地比划起来“那擒拿格斗、那一招制敌,
是不是都是好样的?嗨,现在搞商业的人,尤其是一些大老板,携带贵重财物或者
巨款,天南海北地流动,放不放心?有时不放心呀,怕碰上车匪路霸呀,抢了巨款
不说,有时连脑袋都保不住,那损失就大啦!于是就有了雇请保镖护他们出差的需
要,而我这个公司,就是给他们保驾护航的。我们与广州的、南京的同类公司都有
业务联系,我们也是一张小小的网。”罗雁道:“成了古时候的镖局了?”张莉一
拍大腿道:“正是这个意思,我原来就想干脆叫通途镖局的,可工商不给登这个名,
说没有先例。管他娘的名不名,只要咱干的是这个实事就成。”
朱小娟突然冷冷地插言道:“一些坏分子来找你保命你也干,只要给钱?”
张莉大不同意:“说啥呀!本公司的原则是:走私贩毒、违法犯罪的,一律别
想求得本公司的合作,不管你给多大的佣金。咱武警出身的人,这点最起码的觉悟
还是有的呀,最恨的就是他娘的给法律捣蛋的人!”朱小娟硬硬地道:“那还差不
多。”
张莉一下揽着朱小娟的肩道:“好了好了,该说说你们了。一班长你呀,还与
那些乱糟糟的男人一样,就不知道温柔一点?你要是这样抹点口红,眉毛这样这样
淡淡地勾一勾,哈,你也是个美人胚子啊。我们特警队出美人啊。”朱小娟不笑,
古板地说道:“那是老百姓的事。”张莉道:“我说小娟,你就真不考虑一下找男
朋友的事。你看人家罗雁,原先咱们都是一年的兵,现在人家又是干部,又有了当
主任的老公。我呢,不瞒你老姐们儿,都处了三个男人了,有什么办法,当了一个
小公司的头儿,那男人就涨潮一样涌着来,这第四个正在考察,这战术叫作‘全面
接触,重点选拔’,哈哈。你呢,你不着急我们为你急呀。喂,罗雁,她有了吗?”
罗雁笑着摇头道:“还不知养在哪个老人婆的肚子里哟。”
张莉很体贴地凑近朱小娟的耳朵小声道:“是不是想着强队长呀?”朱小娟当
年的心思有的老队员知道,但由于朱小娟冷硬的个性,没人敢当面提这个话题,张
莉现在复了员,自然有一种局外人的洒脱。朱小娟果然硬了脸道:“不要乱说,我
是战士。”“哟哟,你是战士怎么了,假如不是你老爹故意整你,你说不定肩上都
一杠两豆了,比罗雁还要高一级。你爸也真是,这都什么时代了,还像学雷锋一样。”
朱小娟站起身道:“张莉你在这儿玩,我走了。”“哎哎,这么较真呀,不说了不
说了。”“我真的还要熟悉教案,晚上是手枪三练习,夜间目标。”
罗雁道:“手枪一和手枪二,她的班都是优秀。”张莉真心道:“这没说的,
你看这是谁在当班长呀。”朱小娟拉门出去,丢下一句话道:“再见。张莉常来玩
啊。”
朱小娟一走,张莉一屁股挪到罗雁身边,终于说到中午来探访姐们儿的目的了。
“咱真人面前不烧假香,”她向罗雁说,又向张杰眨眼睛道:“哥,你自己说还是
我帮你说?”
张杰赶紧向罗雁躬了躬身道:“我说我说。罗队长,我要办的这所女子保安学
校,是我的能人公司新开的业务,城里都有两所了,有一所还是挂靠的公安局,牌
子硬呀。我想与它竞争,就得想几个办法。最重要的是,要弄几个货真价实的功夫
高手在招生广告里,这才能照亮报名者的眼睛,多收几个学生。罗队长的大名是如
雷贯耳,我堂妹,”他指一下张莉,“经常在我耳朵边夸耀你们。其实她不说我也
知道,你在几年前围捕‘二王’逃犯时就被报纸吹出了名,你的同年战友又应聘到
毛里求斯去当人家的女子警察部队的总教官,那是何等风光响亮,操到国际上去了
啊!所以今天登门,借我堂妹的光认识你们,是想专门聘请罗队长当我们即将成立
的女子保安学校的兼职教练,把你的照片印到我们的招生广告中去。女子特警队现
任女军官,多么威风!”
没想到罗雁一口拒绝:“那不好。”张莉道:“你别忙着摇头,改革开放,部
队里也要搞创收,我知道。”“那是前两年,现在不准了。当兵就要当个正二八经
的兵,又兵又商,确实不像样子。”张杰谦恭道:“我们也不是真要你来上课,只
要你同意广告里打你的名字,我们就按月给你付酬,我们的工资很高的。”罗雁道:
“那更不行,我是现役军人,军队有军队的纪律。”张杰沉吟道:“如果罗队长不
方便,那希望你给我们重新推荐一个,也像你一样在社会上有影响的。”
张莉一拍沙发,神情大振道:“朱小娟就行嘛,她一个班长,又不是干部,没
人抓她的辫子。而且她的擒敌硬功,我们那一批老队员那是人人佩服。哎哎,上个
星期的电视才播了的,追捕抢劫银行的罪犯,她亲手打死一个,社会知名度大哟。”
张杰兴奋地拍自己的头道:“对啊,我这个脑袋……报纸上也登了她的名字嘛!
到时候,我把报纸上关于她的那一段剪下来,复印在我们的招生广告上,一定会吸
引很多的人!”罗雁阻止道:“恐怕不好吧,朱小娟的脾气……”张莉右手爽快地
往空中一抓,仿佛大局已定地道:“不管她,有什么我担待。这是往人脸上贴金的
好事,又不是往人身上泼大粪。”
罗雁收敛了笑容,“不,”她坚定地说道,“朱小娟知道了要生气的。”
此时的朱小娟刚走到一班宿舍门边,听见里面似乎有吵闹声,她的眉头刷地拧
紧了。
原来就在五分钟前,发津贴的司务长点到沙学丽的名字,要她到铺边来签字,
然后给她数了四张10元的,一张5元的钞票。沙学丽奇怪怎么多了2元,司务长说是
没零钱,接着问其余的女兵道:“谁有两元的小票?”耿菊花不明究里从铺上站起
道:“我有。”
司务长从耿菊花手里接过2元钱,然后告诉她,等沙学丽有了零钱再匀给她2元,
说完,收拾起账本钱袋到二班去了。沙学丽更爽快,抽出一张10元钞票,塞进耿菊
花的手道。“拿去,不用找了。”耿菊花认真地翻着自己的衣兜道:“我要找,要
找你8元哩。”沙学丽回自己铺里躺下,顺手从床下摸出一袋包装精致的肉松来吃,
摇了摇一根手指道:“不要。”耿菊花认真道:“要。等我有了小的,一定给你。
8块钱很大的,我们山里可以买十多斤盐巴,或者几大瓶煤油了。”
“我要什么煤油盐巴?”沙学而觉得受了寒碜,“我连这40元都不要。”她扬
着脑袋向铁红道: “给你了。 ”把钱一抛。铁红赶紧接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
“管它的,钱总是钱,一分一厘都是人民的血汗,随便抛撒是看不起人民。”耿菊
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从沙学丽的目光、动作、语言里感受到明白无误的欺穷,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大喊一声道:“你们是看不起人!”
“叫什么叫,”沙学丽不紧不慢吃着肉松道,“谁看不起人了?我这是看不起钱。”
一直躺在铺上读《世界特种兵战例集萃》的徐文雅实在忍不住了,虎地一下撑起身
道:“沙学丽,你不要欺人太甚!”
朱小娟就是这时候跨进来的,战士们一见她的面,立刻躺在铺上装午睡,朱小
娟连问两遍谁在吵什么,没有一个人开腔,她只好冷着脸躺回自己的床铺。
然而事情没有至此结束,晚上吃了饭,离手枪三的夜间练习还有一个小时,徐
文雅在小道上叫住了端着脸盆要去浴室的沙学丽,沙学丽回头一看就明白事情有异,
只见耿菊花哭丧着一张黑脸,被徐文雅拉在身边。
徐文雅做个手势, 三人走到训练馆后面的背人处。耿菊花拿出8元钱,眼睛盯
着沙学而道: “给,找你的8块。”沙学丽看看徐文雅,再看看耿菊花道:“呵,
请了个保镖的。”徐文雅道:“别说那么多,这是你的8块钱。”“我不要。8块怎
么了?800块、8000块、8 块我都看不上。”沙学丽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 ”徐文雅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腕,“今天就要你拿着!”将8块钱从耿
菊花手里夺过,啪地拍在沙学丽的洗脸盆中。沙学丽发火了,逼视了徐文雅两秒钟,
放下盆子,刷刷几把将钱撕成碎片,咬牙切齿道:“老子就不要!我不是没见过钱
的乡巴佬,我看着这东西就烦!”
徐文雅比她更火,从来没看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她五官歪扭,双拳反复一紧
一松,似乎随时准备向谁猛击过去,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向耿菊花一挥手道:
“你先走!走开!”
耿菊花不知所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沙学丽看着徐文雅一付要吃人的模样,心里发怵,但嘴上不松劲;“怎么?一
对一,要打架?”徐文雅压抑住大幅波动的胸脯,说道:“打架我嫌脏了手。我告
诉你,不要以为你有一个有钱的爸爸,你就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沙学丽转身就走。
但徐文雅不饶她,追着她的屁股在她耳边吼:“你以为耿菊花从农村来,从贫
穷中走来,你就可以小看她,你就以为你比她高出了许多?其实把你们的爸爸排开,
把你们的出生排开, 人与人都一样。她没见过800块、8000块、8 块,你见过,可
你见过的绝不是你挣的,你爸有能耐不等于你有能耐!古代的秦始皇有能耐吧,整
个中国都是他的了,他的儿子秦二世有钱吧?岂止有钱,连整个国家都是他家的,
可又怎么样,秦二世照样把江山丢了!这就叫不肖子孙,这就叫钱不能使人伟大,
而只有人格才能使人伟大。你家有钱,但你的人格只及耿菊花的百分之一,你比起
她来,只是一个小拇指!”
沙学丽的鼻翼急速扩张,她站住脚,可是竟不能找出反驳徐文雅的话,只好转
身又走。
徐文雅还是跟着她:“怎么,不服气?说到底,你也没见过多少钱。你爸有多
少?1000万?200O万?可你见过1亿吗?见过10亿10O亿吗?你要真的见过,就不会
对现在的一点家私沾沾自喜,就会面对所有的钱,不管是5元还是5亿,都超然而平
静。正是没见过大钱的暴发户,才会对突然有了一笔小钱而津津乐道,并由此忘了
自己还是一个用嘴巴吃饭用屁股拉屎的普通人。其实你很可怜,你反映出的小人物
习气,比没见过1000万2000万的耿菊花还要可怜万倍。”
沙学丽而色苍白,只感到太阳穴的血管跳得脑袋发晕,她大叫道:“徐文雅,
老子跟你拼了!”徐文雅却变得平静了,道一声再见,转身走开。
沙学丽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想骂什么,却骂不出来,她倚着旁边战术训练用
的障碍墙,生着自己的气,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沙土。徐文雅话丑理端,沙学丽长
这么大,在优游裕如的富贵日子里轻松生活,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如此透彻地讲到
对钱对人的态度,她觉得有一种醍醐灌顶的大悟。但理智是理智,感情上却难以一
下承认失败。耿菊花,她心里不甘地咒骂着,你走路撞车!
耿菊花没有走路撞车,一件突发的事件使她哭进了比撞车还羞人的境地。
星期四的晚饭前,训练结束了,一身泥汗的兵们到浴室洗澡,陈顺娃端着脸盆,
在男浴室的矮墙后磨磨蹭蹭,老是不进浴室。王川江提着塑料水桶从浴室出来,拍
他一掌,把他吓一大跳。
“干什么?”王川江道,“中央情报局的探子似的?”他四面看看,并没发现
什么。陈顺娃憨笑道:“我、我……”王川江也不多说,敲他一下:“有病。”哼
着什么调子走了。
耿菊花端着脸盆匆匆来了,一身泥点,累得像散了架子,急急地往女浴室走去。
陈顺娃忽然从隐身处斜插上来,经过耿菊花身边时,偷偷向里面扔了一个东西。耿
菊花觉得脸盆一动,她猛回头,陈顺娃慌慌张张从她身边离开,她疑惑地低头,脸
盆里的毛巾上多了一管崭新的黑妹牙膏。耿菊花的脸腾地红到脖子,她几曾经过这
样的事,她喊道:“哎哎,你你……”
陈顺娃慌里慌张地往男浴室一钻,耿菊花傻眼了。
大半个钟头后,耿菊花从莲蓬头下走到衣柜前,她这几天来月经,为了不让战
友看见她用旧报纸垫内裤,她磨蹭到最后一个,她光身子站着,用毛巾揩干头发,
然后开柜门拿军装。
就在偶一抬头之际,突然从斜上方的气窗外闪过一个人头,耿菊花发出一声凄
厉无比的惨叫,凳子上的脸盆砰地摔在硬硬的水泥地上。
外面刚出去的几个女兵又冲进来,她们看见耿菊花用衣服胡乱掩着赤裸的乳房,
蜷缩在浴室一角,嘤嘤哭泣。
女兵们七嘴八舌发问:“怎么啦你?”“病了吗?”
耿菊花抽泣着,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流氓……”
浴室外,陈顺娃恰好从男浴室后边的矮墙后走出来,扶着耿菊花走出女浴室的
女兵们,刷地一下把视线集中到他的脸上。
陈顺娃心虚着,以为普天下都知道了他偷偷给耿菊花送牙膏的秘密,他的脸刷
地红到耳根,看了横眉冷目的女兵们一眼,脖子一缩,赶紧向远处走去。女兵们越
发怀疑地看着他鬼鬼祟祟的背影。
这件蹊跷事马上报到了队里的主官耳里,十分钟后,教导员和强冠杰把九班长
王川江传到教导员的寝室,教导员坐在藤椅上,强冠杰则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
囚在笼里的猛狮,向着王川江大发雷霆。
“啊,你看看你带的什么兵,啊?!”强冠杰怒吼道,“你看你有什么脸去面
对那些女兵!有骨干向我反应,你们班的陈顺娃,啊,一贯对耿菊花眉来眼去。他
他他,就那么没见过女人,啊?!我们特警队,有男有女,是男女混合编制,大家
都是兄弟姐妹,上级最担心出的也就是男女之间的问题,政治部门的,这个这个,
把这个也抓得最严。你,限你三天,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王川江脸色灰白,双脚一并:“是!”
教导员却是另一番善后,他把失了精神的王川江带到营区小径上散步,今晚有
月亮,月辉给营房建筑抹上一层银白的淡妆。教导员和王川江一起沐着月辉走着。
不远的操场上,战士们在做手枪夜间练习,教官的口令声不时传来。
“不要把他吓着,”教导员道,“要有证据,要弄清动机。注意,虽说有了问
题我们不能护短,但也绝不能随便冤枉一个好战士。”王川江挠头道:“这个工作,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教导员道:“要多遇到几次这个事,那还是特警队?”王川
江噗地笑了:“那就成了老百姓乱七八糟的迪斯科舞厅了。”
强冠杰不知从哪里一下钻出来了:“九班长。”王川江赶紧双脚一并道:“到。”
强冠杰走近他,脸上已没有雷霆万钧的震怒,而代之以一种沉思,他小声道:“你,
每天洗澡的时候给我派一个兵,专门在女浴室后面那堵墙下埋伏。”
王川江眼珠一转,明白了强队长的意思,这说明,队长也怀疑此事不一定是陈
顺娃所为。王川江再一次应命:“是。”他有了一丝解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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