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难道说那只麻雀是狐仙变的不成?要不好端端的一只大公鸡怎么三啄两啄竟被
啄死了呢?
清晨,下了今年第一场霜,遍地白茫茫的,天气陡生凉意;人说话儿、牲口打
响鼻儿都往冒外热气儿。
明凤早上起来,一连打了几声喷嚏,不多会儿便觉得身子有些沉。嫂子秀娟将
她拉到一旁向她是怎么啦,又问她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受了凉,还是早起着了风?她
连头都懒得摇,说嫂子你忙去吧,不碍事的。秀娟瞅瞅小姑子的脸,尔后去屋里伺
候男人和儿子吃早饭。秀娟自作主张和男人说,明凤身上不舒服,我看别叫她上班
了。男人说她又怎么啦?前段时间我怎么看她成天懒洋洋的,做啥事都提不起精神
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秀娟白男人一眼,你胡猜疑什么呢?女孩儿家的事你问那么
多做什么呢?男人不言语了,推了碗,拿毛巾擦擦嘴,提着包上班去了。
秀娟见男人走了,这才去里屋喊明凤出来吃饭。明凤坐到桌旁,看饭却不想吃。
秀娟说你想吃什么,嫂子再给你做。明凤欲说什么,忽然心口一翻,急忙用手捂住
嘴向门外跑。在院墙跟干呕了几声,觉得好受了些,这才回屋里来。秀娟问明凤:
“大水出外学技术还没回来吗?”明凤摇摇头。秀娟又说:“这个大水也真是的,
就这么放心,光将药送来了,如果信了他的话,将药喝了,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他一推六二五,万一有啥差迟,谁来担这个责任!”她催儿子小扣快点儿吃饭去上
学,要不迟到了。然后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大水有意出外躲的呢?真要是那样的
话,咱还不能小看了这件事!”明凤一脸苦相:“嫂子,我怎么反应这么大的呢?
成天肚里翻江倒海的,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真不如死了好受!”秀娟笑
着挖她一眼, 说:“过去人家女人生三个五个就不受了?做女人的现B如男人那么
滋润的,下辈子可别脱生个女的啦。”明凤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早知这么受罪,
还不如将那碗药喝下去!”秀娟睁大了眼:“明凤,你可别做那种傻事啊!你要是
不明不白地喝了那药,即便不出什么事,你能保证大水他今后真心对待你吗?我的
痴妹子,人心昼夜转,谁晓得他大水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呢!”明凤说:“我觉得
大水哥不会变心的。”秀娟说:“那巴不得的了,可如今他的人也没个踪影,你把
药喝了,万一出个什么事,谁来担待,说什么嫂子也不赞成你喝那种药,还是去医
院保险!”
小扣已经吃饱了饭,秀娟将碗筷归拢归拢,拿过书包给儿子背上,对明凤说:
“上午你再去看看大水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你不好意思和他说,我去找他说。”
走几步又回来,“我送小扣上学一会儿就回来,你想吃什么,要不要我给你捎点来?”
明凤摇摇头: “什么 也不想吃。”秀娟说:“要不等我回来给你激碗面条吃吧。
这个时候 不想吃也得撑着吃点儿,真要是去医院做手术,没个好身体,你撑 得住
吗?”
秀娟前脚刚走,一夫便醒了,明凤急忙进里屋帮姐给他穿衣服。老太太不放心
明凤。说一夫皮子嫩,怕她碰哪儿了,叫她去热奶,她给一夫穿好衣服,又亲手喂
了一碗奶,尔后抱上小推车,嘱咐明凤看好家,推着一天上街通去了。
老太太对待一夫,犹如自个亲孙子似的,白天哄他玩,夜晚搂他睡,谁带孩子
她都不放心,唯独自个带着放心。一天到晚从不知个系!明凤望着娘的背影,呆呆
地想,如果自己肚里的孩子能正大光明生下来那该多好呢,买一辆大一点儿的手推
车,这头做着自己的孩子,那头坐着一夫,叫娘推着上街玩,那时,娘的脸上一定
比现在还灿烂!胡思乱想一阵子,她便感到身上乏乏的没点儿力气,回到房里的床
上躺了一会儿,心中顿顿的又躺不住,又二番去门口站着。
霜重日头艳,今天太阳格外亮丽;暖暖的风慢悠悠地吹着,吹得闲人的身子都
有些发懒了。明凤扶着门框呆站了一会儿,约摸嫂子快回来了,怕叫嫂子瞧见了笑
话,刚欲转身进屋,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阿弥佗佛”,扭脸一看,原来是个年
轻貌美的尼姑站在她的不远处。她不知这个尼姑从何而来,又是头一次见,感觉很
稀奇,不由定睛观瞧;见她与自己的年龄不相上下,生得眉目清秀细皮嫩肉的,灰
帽灰袍,粗布白袜窄脸青鞋,言语柔软体态轻盈,心里不由暗暗赞叹,好一个年轻
漂亮的女子,为啥偏偏做了尼姑呢?想必是有什么缘故吧!见明凤愣愣望着她,那
尼姑又念了一尸“阿弥阳佛”。明凤问道:“小师傅,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尼
姑单手打掌,眼皮低垂,说道:“施主,我是南清庵里的主持惠岩,只因庵中无梁
殿失修,政府又一时没有多余的资金修缮,贫尼才来化缘,恳求施主给予资助,多
少不限。”明凤听罢,急忙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来交给尼姑手中:“这些你不嫌少
吧,我只有这么多了。”尼姑又打掌道:“善哉,善哉!女施生乐善好施,请留下
尊姓大名,待大殿修毕,修缮碑上可得到展示。”明凤笑道:“这点儿钱算得了什
么呢?就算我给南清庵一点儿香火钱吧。”尼姑又回念“阿弥陀佛”,说了声“善
哉善能”,告辞走了。明凤眼望着那个尼姑转向了别家,这才回到屋里,愣愣地想
了一阵,心里不由默默念着:“善有善报,善有善报……
求神灵保佑我和大水永绪百年之好,保佑上午我就能见到他吧,阿弥佗佛,阿
弥佗佛!”
明凤的祷告没有白祷告,当她一眼瞅见站在宋家当院的大水时,心里不由格登
一下,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明凤,你那一百块钱香火钱没白花呢!老天爷不是将
大水给你送来了吗?信则灵这句老话这回你该相信了吧!她加快脚步,有意走出声
响来,好让大水能回头看见她,果不其然,大水便朝这边转过脸来,在看到她的同
时,还向她招了招手。明凤感到无比的激动和喜悦,感到无比的幸福和甘甜。她问
大水啥时候回来的?大水说今儿一早刚到,坐的夜车。她这才看清楚大水的眼窝处
有些发青,便有点儿心疼。这时,二兰在前头向大水招招手,大水说明凤你站一会
儿,我去前面一下就回来。明凤说你忙你的去。这时老好从后屋扛着一袋面向前头
走。明凤就说老好叔,你这么大年纪了,别扛这么重,叫大水一声不就得了!老好
说大水也很辛苦呢,一夜没合眼,明凤挽挽袖子,说我帮你架吧!老好说我扛得动,
你别沾手了,弄你一身的面粉。
老好送面回来,边拍打身上的面粉边招呼明凤去后屋坐坐。明凤说不啦,说和
大水说句话就走。老好说大水在前头修自动秤呢,一会就回来的。明凤说我等他一
会儿。老好忽然发觉明凤的脸有些异样,就说你脸色怎么黄黄的,是不是哪儿不舒
服呢?明凤说好好的。随即又撒谎道,前两天有点儿感冒,可能是这个原因吧。老
好说现在好了吗?明凤说好了。老好又问咳嗽不咳嗽,明凤说有点,不咋样。老好
说自己要多注意点儿,不然去医院拿点儿药片吃,别耽误了。稍时忽然想起什么,
说刚才瞧见你娘,推着田家那个一夫,我看她推得才开心呢!别看一夫那孩子没奶
吃,长得倒白白胖胖的呢!真是招人疼。唉,要是田成家里的不死的话,你说该有
多好!这时大水过来了,老好问他修好了吗?大水拍着手上的油灰,说修好了,下
面的螺丝松动了,我拧紧了。老好对大水说你隋明民说话吧,我去前头照应照应。
到了后屋,明民没坐稳便埋怨大水:“你走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呢?叫人家好躁
得慌!”大水解释:“当时走得急,说走就走了,连换洗衣服都忘了带。”又说,
“我在外头给你买了条弹力裤,绿色的,听讲今年时兴这个颜色。”说罢转身进里
屋,拿出一条绿色弹力裤,交给明凤,说:“你穿上试试,我也不知你的尺寸,估
摸买的。”明凤斜一眼大水:“我怎好在这儿换呢?这种裤子大小都能穿的。即使
不能穿我也高兴,这是你头一回给我买东西呢,再孬我也不嫌孬!”大水说:“我
也是头一回给女人买东西,我买这条裤子的时候,那个女营业员老盯着我看,仿佛
我是小偷似的。”明凤戏谁道:“别是那个女营业员看上你了吧,她是在勾引你呢!”
大水冷不防挠一把明凤的胳肢窝:“我叫你取笑我,我叫你胡说八道…”明凤左右
躲闪着:“痒死我了,痒死我了!”
闹了一会儿,大水这才想起正事了,向明民“那药你喝了吧。”明凤说:“你
说得怪轻巧,谁敢轻易喝呢?要是出个什么事情,你又不在家,叫我怎么办呢?”
大水猛的一拍大腿:“有什么事情出呢!过去老辈人都用的是这个法子,也没听讲
有谁出过事!”明凤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若有个好歹,连人都不能见你一
面!”大水说:“见我做什么?”明凤眼直着:“孩子是我们两人的,你不在家,
我怎么敢私自弄掉呢?”大水气恼地一甩手:“你今后少提孩子孩子的,当初要不
是你勾引我,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明凤一肚子委屈,又不好发作,只好咕
俄道:“弄成什么样子啦,还不是我自个受罪!天天不死不活的,做什么事情也提
不起精神来,你还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你说这话不嫌舌头短吗,你说!”大水无
可奈何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明凤说:“当时我也准备将那碗苦药喝下去的,
可嫂子不让,她说叫我等你回来带我去医院做手术,那样安全些!”大水站起身来,
又二番坐回沙发上去:‘哦明睁大眼带你去医院,出不了当天,全镇人都晓得了!”
明凤说:“知道了又能昨的,我是个女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呢?除非你心中有鬼广
大水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心中就有鬼行了吧广他往地下吐口痰,“咱今天打
开窗户说亮话,你要是听我的话呢,老老实实将那药喝下去,什么话都好说,
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如若你不听我的劝,那就随你的便,哪怕你像田寡妇那样将孩
子生下来私养着我也不问,但有一条,我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刀压脖子我也不会
承认!”明凤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急忙用手捂住,强忍着泪说:“你不承认我肚
里的孩子是你的,你说那是谁的?”大水干咽一口唾液没说话。明凤又问:“你说
啊,你说我肚里的孩子是谁的广大水憋了半晌才说:“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反正
和我大水没关系!”他眼瞪着明凤,冷笑一声,“你能主动送上门给我,谁敢保证
你不主动给别人送上门呢!”明凤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本想上前抓大水的却一把
抓了空。大水见明凤痛楚那个样子,口气有些缓和:“明凤,这事怨不得我的,我
也是没有法。告诉你个实底,我干爹根本不同意我们的事。”他见明凤睁大眼睛望
着他,心想假话已经说开头了,就往下说吧卜‘你总得让点时间给我,我和干爹多
磨磨,一旦干爹心活络了,事情就好办了,你想想,如果干爹死活不答应的话,我
能和他拼命吗?我在他家生活,他的话不听我能安稳吗!你总得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啊!不错,刚才我说的那些太有点刺了你的心,可那也不是急眼了的吗?俗话讲听
人劝吃饱饭,你偷偷将胎打了,以后的事咱们慢慢商量不中吗!”明凤想说句什么
的,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忍了几忍终没忍住,“嗷”他一声哭了起来。
张三关没想到在街口遇到刘玉芝。当时天已经上黑影了,张三关见前边走的那
个女人有点儿像她,就无意地喊了一声,没料到还真是她。张三关问:“玉芝,这
么晚了你从哪儿来的?”玉芝说:“娘身体不舒服,我回去照顾几天。”张三关又
问:“要不要紧?”玉芝说:“她是受了点风寒,我给她抓了几副场药,现在已经
好利索了。”张三关说;“要不要通知刘情回家一趟?”玉芝说:“娘已经没事了,
还叫他回来干什么呢?一个大男人即便回来又能作什么用!我吸倒是盼着他抓紧找
个媳妇抱孙子呢!”张三关笑笑:“老年人都是这个样子,就说田嫂子留下的那个
孩子一夫吧,我娘像是宝贝似的整天带着,比疼着自个亲孙子还疼,你说怪不怪!”
玉芝回头望望,尔后压低声音:“我听外面风传,说田嫂子留下的那个孩子与你有
点儿关系!”张三关将手一拍:“这不是冤枉我吗?别人不了解我,你玉芝还不了
解我吗?真要是我张三关的孩子,我就敢承认,有什么怕的!”玉芝见那旁来了人,
忙改口问道:“你准备去哪里?”张三关说:“我想去找书记说个事情。”玉芝说:
“正好同路,咱们一块走吧。’促走又说,“黄书记住东单元一楼,我们家住西单
元一楼。”张三关说:“我晓得的,那天给老黄燎锅底,喝完酒还和老吴一块去你
的新家讨过一杯茶喝。”玉芝说:“真的吗?”张三关说:“骗你做什么呢,老吴
没和你说?”玉芝说:“就那天我娘生的病,从走到现在没沾家。”说着话走路快,
不知不觉已到了镇委宿舍楼跟前。 张三关随便问道: “老吴在家吧?”玉兰说:
“下午他专门骑车去找我,他到县里开会走了,说是三大会。”到了黄书记家的楼
梯口,张三关和玉芝扬扬手就分手了。玉芝在身后说:“回头有空过来坐会儿。”
张三关说:“好的。”
玉芝开开门,拉亮灯,一眼便瞅见客厅里到处乱糟糟的,盘子碗筷桌子上也是
茶几上也是,地上丢的烟头骨头四处可见。她叹口气,便卷起袖子抬掇,心说,一
个家如若没女人的话,这个家便不成家了。幸亏跟他到三关镇来,不然的话,这屋
子不成狗窝才怪呢!打扫清楚外屋,又去卧室一看,床铺也没叠,桌上的台灯也没
关还亮在那里,她动手叠好被子,将床单扫平整,怕张三关来,忙将床头的两只枕
拿在了一处。她早已和吴良本分被睡了,前些时男人嫌她睡觉喘息声大,影响他睡
不着,干脆拿只枕头睡另一头。玉芝心中明白男人是嫌弃她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的,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如今他们的夫妻早已是名存实亡了!
她呆坐在床沿上,望着桌上那盏孤灯,不由一阵黯然神伤。猛然,她看见那盏
台灯下压着一张纸条,忙走过去拿起来放在灯光下看。那是男人!临走前留给她的
信,上写着:“玉芝,这几天我感到特别问……去城里散散心。有人问起来,你就
说我进城开会去了。另外,你在家里要老实一些,切不可想别的男人,更不准接近
张三关那个杂种,你要是做出什么越轨的事被我晓得了,你知道后果会怎样的…”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玉芝猜想是张三关来了,忙将那张纸条操作一团,装进裤
子的口袋里,尔后对着穿衣镜拢拢头发,平了平气,这才去开门。
来人果然是张三关。玉芝将张三关让到沙发上坐下,动手去泡茶,一换几个水
瓶全是空的,说你坐一会儿,我去烧水。张三关说:“别烧了,我在老黄家已经喝
足了。”玉芝在厨房问:“这么快事情就谈完了?”张三关说没多大事,我想请老
黄帮我搞点儿低息贷款。玉芝从厨房出来,坐到张三关对面,问道:“黄书记答应
了?”张三关说:“他既能给盛昌贷他还不给我贷?再说我又不是不给他好处,百
分之五提给他,他上哪检这个便宜!”玉芝听见厨房水开了,忙起身去灌水,接着
给张三关泡了一杯茶端给他。
张三关吹着杯中的漂浮的茶叶,用鼻子嗅了嗅,这龙井不错,起码要一百多块
钱一斤。玉芝一听吃惊道:“有这么贵吗?”张三关接她的话,反问道:‘完吴能
喝起这个茶吗?还不都是别人上贡的,他一月那两三百多块钱工资够喝茶叶的吗!”
玉芝不由喷怪道:“你今晚特地来我们家查根底的?”张三关笑着说:“我是说着
玩的。送二斤龙井两条红塔山,比起那些大头绪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忽想起
什么,问玉芝:“听黄书记说老吴不是去城里开会吧?’往芝半晌点点头。张三关
说:“你刚才不是说……”玉兰说:“我也是刚才进门看见他留在桌上的纸条子才
知道的。”“他现在对你怎样?”稍停张三关问。玉芝苦笑笑:“什么怎么样了’
继而又说:“很好。”张三关就知道玉芝说的不是真心话,也不好当面戳破这层纸,
掏出烟点燃,半晌没讲话。
玉芝偷望张三关一眼,猜想他心中现在想的是什么,心头不由一阵难过,想自
己当初不是受了吴良本的骗,大概已和张三关成了夫妻。缘分缘分,我与他只是有
缘无份!“秀娟嫂子对你还不错吧?”玉芝淡淡地问。张三关说:“她是个贤慧的
女人,对老的对小的都没话说。”玉芝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稍时脸一红,声音颤
颤地说道:“假如秀娟嫂子对你不好的话,你还会不会回到我的身边?”张三关没
想到玉芝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干笑道:“玉芝你开什么玩笑?”
玉芝说:“我说的是真心话!”张三关只感到浑身一阵燥热,随之一股莫名的冲动
袭上来。他将烟在烟灰缸里根灭,走到玉芝身旁坐下,在她肩头抚摸了一阵,突然
一把抓住她的手,嗓子里像是琴师揉弦似的颤颤地声音:“玉芝,你要是有个孩子
的话,就不那么寂寞了!”一句话将玉芝的心说乱了,眼圈也红了,双肩不由自主
地颤动起来,猛地一头拱进张三关的怀中,号陶大哭。大概想起是在夜晚,突然收
住悲声,呜咽着:“他拿我不当人,上哪儿有孩子呢……三关,我很后悔,后悔当
初一步走错……实际我第一个男人是你,你说对不?啊!”有根绳子也捆不住张三
关了,他紧紧抱着玉芝,尔后将他压在沙发上,嘴像鸡啄米似的在玉芝唇上亲着。
玉芝浑身一阵痉挛,随之撕着张三关的衣服,声泪俱下,说:“三关,如今我也不
是那纯洁的女人了,我是个坏女人了,你答应我吧,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们的孩子
…”天空猛然一下缩小了,张三关感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与玉芝两人,他摸索着
去解玉芝胸前的扣子,接着解开她的乳罩,脸便贴在她的双乳上蹭着,然后腾出手
去解女人的腰带。玉芝便也帮着解,当她的手触到口袋里吴良本留下的那张字条时,
心里不由一缩,但很快就过去了,心说为什么你们男人可以亮世亮面地寻花问柳,
却不允许我们女人找男人呢?这是谁家的理!当自个的的裤子掉到脚脖子时,她便
横下一条心,反正是这么着了,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最多不过是个死嘛!想到此
一脚将裤子蹬得远远的,嚷声嗲气地对张三关说:“抱我上床吧,我实在是受不了!”
张三关一努劲托起赤条条的女人,像托着汉白玉那般小心,生怕掉下来碎了似的,
一步一步地向卧室走去。
明凤一夜未睡安稳,五更头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一睁眼太阳已经老高了。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寂静得要命。她搬张矮凳子坐在当院里梳头。她的头发原来是
又黑又光亮的,这些日子不知怎的发黄了,也有些朽了,一梳掉了一把碎发,令她
心疼得慌。
上天晚上,她从大水那儿回家,嫂子偷偷盘问了她一通,问她脸色是咋回事,
她说没什么。又问她见到大水没有,她便编了个瞎话说大水还没回来,嫂子当时相
信了, 嘱咐她改天再去看看i并说这种事不能拖得太久,等肚子里孩子大了就不好
办了!现在怎么办呢?照大水那个态度,他是绝对不陪她去医院的,要是叫嫂子带
去吧,不明不白的到底算哪门子事呢!按理说,大水既然做下了这种事,他陪着去
医院是名正言顺的,即便传到外人的耳朵里,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如今青年人,谈
恋爱,有不少婚前就越轨的。可大水死活不陪她去又有啥办法呢?总不能将他绑在
平板车上拉着去吧!明凤本想等嫂子回来再商议商议,实际也没啥好商议的了,嫂
子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喝中药打胎的!不过她想,如果那种中药真能管用的话,神不
知鬼不觉将孩子解决了,不也就省去许多口舌吗!想到此,她急忙将头发扎好,去
屋里将那包中药找出来,倒进药罐,添了两碗清水,放在炉子上熬。现在她倒盼那
罐药早点儿开,等嫂子回来最好喝下去,免得嫂子说这说那又阻拦,她也想明白了,
受点罪就受点罪吧,为了大水,也为了以后,即便受点儿罪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猛然听得厨房的药溢了,慌忙过去将炉门关小一点儿,
又二番回到院子里坐下来。
太阳从堂屋与厨房之间的小墙头上照射到院子里,斜插花直射在当院那棵老槐
树的树干上,明凤觉得事情巧得怪有意思,那抹太阳比灯光打得还要准。
这时,家中那只红公鸡从院门伸头探脑走进来,明凤说你在外玩够了吧,玩饿
了吧,这会知道归家了!红公鸡听见主人是和它说话,便畏畏缩编走到明凤的身旁。
明凤知道娘不喜欢这只红公鸡,说要不是为了它打鸣,早将它杀了。相反,明凤特
别喜爱它,不单是可怜它,她觉得它呆头呆脑的,十分讨人疼!明凤伸手抚摸着鸡
的背上羽毛,尔后起身回屋捧一把米出来,有意将米撒得七零八落的,好叫鸡转着
屁股去拾。明凤正在看鸡啄米,忽然从树上飞下来一只麻雀,不管三七二十一,一
口一粒一口一粒,和鸡争抢着地上的米粒。红公鸡抬头瞅见一只小不点儿竟来和它
争食,十分生气,便用爪子去扑麻雀。麻雀仗着身子灵巧,左蹦右跳躲闪着啄米,
一啄一个准。红公鸡发怒了,将头前的那一卷紫毛竖起来,发着威去追麻雀。麻雀
被逼急了,腾的一下飞起来,照准红公鸡的冠子上就是一口,一口便将鸡冠子啄得
鲜血直流。红公鸡从来未吃过这种亏,扑、踢、啄、扇、跳、飞、滚、打,使出浑
身解数,与麻雀争斗,然而却未能动它一根汗毛。荡起初,明凤看见红公鸡与麻雀
争食,感觉怪新鲜,心说看它们谁能斗过谁!哪知后来她见红公鸡屡屡吃亏,心中
怪疼得慌,便进屋里拿来一根竹竿,想去打那只麻雀,待她拿着竹竿出来,那只红
公鸡已奄奄一息闭上了二目。
明凤心疼死了,心想怎么会有这等事呢,难道说那只麻雀是狐仙变的不成?要
不好端端的一只大公鸡怎么三啄两啄竟被啄死了呢!她后海刚才不该光顾着热闹,
白白葬送了那只红公鸡的命。鸡大小也算性命,她不该那么不重视的。是自己的过
错,是自己的过错,她心中连连埋怨自己。
从鸡的死,又联想到自己的事情。明凤不由想,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兆头呢!
她这么胡思乱想一阵子,约摸药快熬干了,急忙去炉子上将药端下来,用抹布包着
倒药,才倒了小半碗那药就没了,明凤又拿来一只空碗,倒满白开水冷着,回头好
漱口。过了一会儿,估计药快凉了,用唇试试不烫了,刚欲喝,心里又害怕了,不
知这碗药要喝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正在迟疑,忽听门传来嫂子秀娟的脚步
声,她急忙憋足一口气,一扬脖子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你来勾搭我的,不是我勾搭你的,要怪只能怪你
自己不守妇道!
秀娟要不早就回家了,她送孩子上学之后,又拐弯到盛昌粮行一趟,想看看大
水回来没有。她在后院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到大水,又趴在粮行后窗户的玻璃上往
里瞧,屋里只有老好和二兰在那忙着,猜想大水还没回来,刚转身欲走,老好一推
门出来了。问秀娟有什么事吗?秀娟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好,忽然灵机一动,说我
是来看看明凤在不在这儿,以往她好往你家来串门。老好说明凤今天没来。秀娟也
不好直接问大水回来没有,就说你忙着吧,我回去了。老好往外送秀娟,到门口时,
猛然想起什么,和秀娟说,前两天我见明凤的脸色黄不见几的,你当嫂子的有空陪
她去医院检查检查。秀娟说我那个小姑子一天狗脸一天猫脸的,估计没啥大病,老
好说没有病就放心了。秀娟没悟出老好这句话的意思,便告辞回家了。
一进院门,秀娟一眼便瞅见了死在墙根的那只红公鸡,正纳闷,猛然闻到一股
扑鼻的中药味,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向厨房跑。一见桌上那只药碗和地上那只
药罐,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嘴里喊着明凤,便向堂屋跑。
明凤面色惨白地躺在里屋的床上,这时她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见嫂子进来,
忙向她招招手。秀娟问:“那药你已经喝了?”明凤未说话泪便下来了。秀娟埋怨
道: “你怎么这样傻的呢! 家里又没有人,万一有个好歹……!”明凤手捂肚子
“哎哟”一声:“疼死我了,嫂子!”秀娟掀起被子,见明凤下身的睡裤已经被血
染红了,就知道事情不好,忙跑到门口喊人。恰巧有个女邻居在家,帮她借来辆三
轮车,她和女邻居一起将昏迷不醒的明凤抬到三轮车上,她又不会骑三轮车,好在
那个女邻居会蹬,骑上便往医院奔。秀娟叫一个熟悉的小孩去公司喊张三关,然后
撒开腿去追赶三轮车。
等张三关急急慌慌赶到医院里,明凤的下身血已经止住了,正在打吊针。给明
凤看病的女医生仗着和张三关认识,一见到他埋怨道,你这个当哥怎么一点儿也不
关心自己的妹妹的呢!怎么能叫她喝那种药坠胎的呢!要是再晚来一步,怕是连她
的命也保不住了呢!你说吓人不吓人。张三关认为明凤得的是啥急病,一听说是坠
胎,如同当头挨了一律,他急睁着两眼问那个女医生,说:“我妹妹还没有对象,
怎么会…?’秀娟想瞒也瞒不住了,急忙将男人拉到一旁,将情况简单地讲了一遍。
张三关一听,心肺都快要气炸了,跺着脚骂道:“我去揍大水那个狗娘养的,
他坑了我妹妹,还出这种馊主意吃什么鬼中药,要是明凤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叫他
抵命,也得叫他腿断胳膊折!”秀娟瞅男人一眼:“你咋唬什么呢?还嫌外人不知
道啊!再说你这么大吵大嚷的,明凤听了心里能好受吗?”张三关不言语了,气得
将拳头捏得“咯叭咯叭”地响。
这时,老太太从外面一歪一歪进来了,她是刚刚走得匆忙不小心扭了脚。当时
她听人家说明凤被送医院了,也不知啥病,忙将一夫交给一个熟人看管,心急火燎
地往医院赶。当她听秀娟讲出事情的原委之后,一气一急便一头晕倒了。医护人员
见老太太晕过去了,又反过来救她。半晌老太太也返过气来,连连说:“造孽啊,
造孽啊!”秀娟劝道:“娘,你老年纪大了,也不能过于生气,这么一来,明凤看
到了心里会好受吗?”张三关也劝道:“娘,事情既然出了,你急也没有用,不如
我先扶你回家吧,这儿有秀娟照顾,你回去就是了。”老太太的心软了,望着明凤
说:“孩子,你有事不给我说,也得和你嫂子说啊,怎会弄成这样呢,真如果有个
三长两短,叫我怎么…”
女医生过来了,劝了阵老太太,尔后小声对秀娟说:“病人现在稳定了,不过,
等她身体恢复了,还得给她刮一次官……你思想上有个准备,以后怕是不能怀孕了。”
秀娟一听,如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两眼直直的,半晌不知怎么办才好。
田彪是受张三关差遣去盛昌粮行约大水出来的。大水已有耳闻有关明凤喝药坠
胎一事,一听说,当时他心里还是很兴奋的,心中一块石头刚刚落地,又听说明凤
住了院差点出人命事,心里不免有些害怕,情知这件事情闹大了,后悔当初不该不
控制自己的感情,如今弄成这样,这下怎么得了!张家能善罢甘休吗?绝对不能!
特别是她的哥哥张三关,他肯定不会罢手的。也怪不得人,你将人家女孩子弄得人
不人鬼不鬼的,又差点儿送了命,如果明凤是你妹妹你也不会就此了断的。他曾想
过事大事小一走了之,想想又不能,这么偷偷跑了;不是将祸嫁给了干爹他们一家
吗?张来两家本来就有疙瘩,这样一来,不就更加化解不开了吗!是福不是祸,是
祸躲不过,我大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能做出那种没膝眼子的事,该死该
活鸟朝上,绝不能当孬种,实际,事情也不能光怨我大水一个人,我说的话也能摆
到桌面上的,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你来勾搭我的,不是我勾搭你的,要怪
只能怪你自己不守妇道!这种事别人搭眼便晓得怎么一回事了,用不着我多解释。
再说了,我作为男的,也有一定的责任,你打几下我不还手,你骂我几声我不还口,
大不了赔偿你整个医药费足了吧,你张家还能怎样?反正我不够蹲几年的吧!忐忑
不安一夜,大水心中相反倒清净了。早晨,他见干爹定眼望着他,就知道干爹是为
他担心的,心说干爹你别怕,天塌下来,有我大水撑着。他刚扫完院子,干爹便将
喊进后屋去,从里屋拎出包来,包里有八瓶罐头一四瓶菠萝、四瓶橘子,两袋奶粉,
四盒人参蜂王浆、两听桂圆精、两瓶蜂蜜,他将包交给大水,叫他去医院看看明凤。
大水愁肠了,说干爹我怎么好去呢?老好说你怎么不好去呢?你与明凤的事满街都
晓得了,她住了院,从情从理你都应该去看看的。大水说我怕她不收这些东西。老
好说收与不收你都得拎着,到那,即便张家说几句难听的甚至骂你几句都不许反犟。
是你的错,你就得承担这个责任!大水还想说什么的,就在这时,田彪一步跨进了
门。田彪说大水,我大哥喊你去说话。大水一听,双腿不由哆喀起来,接着硬邦邦
地直起身子,把手中的包放下来,随田彪出去了。
张三关约大水会面的地点是在小霸山山口。初冬的风霜已将山边树木上的残叶
横扫干净,阵风一来,树干凭借风势便呼呼作响。大水乍到这儿,不由得头皮有些
发麻。他不知道张三关为啥选择这个鬼地方,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这是个阴醒的天气,四处一片灰暗的气氛。张玉关一只脚踏在一块大石头上,
心平气和地说:“大水,你知道不知道我叫你来为的什么事?”大水一扭脖子说:
“知道。”张三关说:“我为什么约你到这儿来呢?”大水望一眼张三关没说话。
张三关接着说:“我之所以约你来这个地方就是不想叫外人着笑话!”稍时又说:
“你和明凤的事,全镇大人孩子都知道了,现在我也不想问是谁的责任,我只想问
问你,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大水说:“什么怎么办?”张三关说:“你装什么
糊涂?我妹妹被你弄成这个样子,差一点儿连命都没了,你想就这么拉倒了吗广大
水说:“我也没指望能拉倒,痛痛快快的,要打要砍随便你!”张三关兀自一笑:
“你和我妹妹有了这种事,将来你就是我们张家的亲戚了,我怎么能杀你砍你呢!
杀你砍你你不知道疼,我妹妹知道了还疼得慌呢!现在啥话都不讲了,我只想知道
你到底对我妹妹怎么样?”大水冷冷地抬起头来:“你叫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张三关说:“当然说实话啦!”大水低头沉思半晌,尔后静静地说:“我和明凤没
有感情……那晚是她主动上门找我的,可以说我一点儿责任也没有。至于叫她喝药
坠胎一事,我也是为她好,我怕这种事去了医院,前脚刚走,后脚未到全镇人都传
开了,将来她还怎么做人!”张三关气得脸色发青,他劈脸给大水一巴掌:“你这
个狠心狗肺的东西,原先我瞧你还像个人,你原来是个鬼!我和你讲清楚,你老老
实实准备同我妹妹结婚咱拉倒,要是你说个不字,别怪我张三关手狠,我叫你一辈
子都没好日子过!”一巴掌把大水的气魄打出来了,心说你张三关不就这两下子吧?
只要你动了手,这话就好说了。我玩了你妹妹,你打了我,这也算是扯平了。他抬
袖擦掉嘴角的血迹,说:“张三关,今天我也和你说清楚,即便你打死我,我也不
会娶你妹妹的,除非是我死了,你拉我的尸首去和明凤拜堂,否则的话,只有等公
鸡下蛋碌精漆洋太阳从西边出…”张三关没料到平常老实巴交的大水竟是这般狡猾,
不由火从心起,他对准大水的当胸就是一拳。大水没有防备,一拳就被人家打倒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田彪不由分说,和张三关一起,对大水一阵拳打脚踏。大水早有了
准备,将头抱起来,任人家怎么接就是不还手。别说大水不行,即便能撑几招,俗
话讲好手不抵双拳,他能抵挡人家两个人吗?就凭田彪那个块头,一个足以使他吃
不了兜着走了。所以说他不还手也是精门。
张三关叫田彪不要打了,说我妹妹将来还靠他养活呢!他一把将界青脸肿的大
水拉起来,厉声说:“大水,今天我只是给你送个信,你如果听我的话,咱们是好
亲戚,不然的话,我叫你死都没地方死去!我可告诉你,我张三关就这一个妹妹,
只要我妹妹不改变主意,你就是我的妹婿。听明白了吗?想装孬熊可不行!”
老好在家等大水,一等二等不见回来,便将后门关了,拎着东西,和二兰一起
去医院瞧明凤。老好见明凤面黄肌瘦那样子,几次要落泪都忍住了,他安慰明凤要
好好养病,并告诉她大水晚上来看她,明凤听了,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临走,老
好又嘱咐秀娟好好照顾明凤,爷儿俩这才告辞出来。
送走老好二兰,秀娟刚进病房坐下,刘玉芝便提着水果点心进了门。秀娟知道
玉芝过去和自己的男人有那么一段儿,现在相互都有了家庭,也就不忌讳什么了。
再说人家也是好心好意来看明凤的,不热情也得热情,秀娟抓着玉芝的双手,埋怨
她不该买这么多东西来,能来看看,我们明凤就感激不尽了。玉芝说都是些不值钱
的东西,尔后从包里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边掏边和秀娟说,这里有贪银耳,加一
点黑芝麻和红枣,早晚熬碗汤给明凤喝,听讲是补气血的,这包西洋参,平常用这
泡茶给明凤喝,是补虚的。秀娟说了些感谢的话,说叫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玉兰
说谁对谁呢,又不是外人!她见秀娟模样那么好,又是那么贤惠,忽想起几天前那
天晚上和张三关一起那件事,脸上不由红了起来。秀娟又问吴镇长忙不忙,又问玉
芝父母亲情况,说了一阵闲话,玉芝又安慰明凤几句,刚要起身离开,这时,张三
关和田彪推门进来了。
张三关一见玉芝,不由地一愣,问你怎么来了,四目相对,二人都有些不自然。
玉芝忙将脸扭向秀娟,说我怎么不能来呢。继而又说我已经坐大半天了,也和秀娟
嫂子说了许多话,我该回去了。张三关说那我送送你,说着随玉芝往外走。两人几
乎是肩挨肩地顺着走廊走, 半天谁也没讲一句话。 到了门口,玉芝四面瞅瞅见没
人, 便低声说:“三关……那晚是我不好,今后咱们别这样了!”张三 关不知玉
芝现在为何说出这种话来, 问她: “你是后悔了还是后怕了。’玉芝眼帘一低:
“我不是后悔,也不是后怕了!我总觉得对不住秀娟嫂子,她人那么好,又那么知
情知理,我这么做,感到伤天害理的哩!”张三关不言语了,半晌说:“你回去吧,
有空我去看你。”玉芝想说你今后少去的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张三关回到病房,田彪正在描述上午怎么接大水的那一幕,见明凤暗暗落泪,
这才知失了口。张三关急忙将话接过来,对明凤说,去教训教训他,无非也是想叫
他顺顺当当承认此事,没料到他软硬不吃,所以才教训他一顿。继而说,人生在世,
哪有都是一帆风顺的呢?就像你哥哥,不也坐过五年牢吗?现在怎么样?在街上还
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说,大水也没咬死口不愿意这门亲事,即便不答应吧,
你还怕你嫁不出去啊!如若我张三关的妹妹嫁不出去的话,街上的女孩子怕是要挤
破天了!你说那大水有什么好?论文化没文化,论长相没长相,他哪样条件如你?
他要是能找上你,不知是他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呢!他现在不敢答应,我估计有三:
一是他怕承认了此事我会接他,二是他怕你万一有个一差二错的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三者说他怕你反目为仇不和他好下去,他在街上没脸面。他拍拍秀娟的肩膀,说我
分析的有没有道理?秀娟虽然明知男人是在宽明凤的心,也只好装作大彻大悟的样
子,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抽空我去找大水啦啦,话说透了,说不定他就回心转
意了呢!还有啊,他要是不答应的话,凭老好叔那个呆板劲,能饶得了他!张三关
说不错不错!田彪也附和说不错不错。明凤破涕为笑,吸着嘴说道:“要知道这样,
你们就不该这么下死劲打他!’涨三关说:‘我的妹子,谁会得下死劲打他呢?只
不过是皮锤耳巴子吓唬他罢了。’秀娟忙岔开话题,说:“家里有瓶红花油,晚上
我给大水送去, 顺便听听消息。 ”明凤一把抓住秀娟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嫂子,你…真好!”
晚上,秀娟手里捏着那瓶红花油去了盛昌粮行。老好和大水、二兰正在后屋说
着话,见秀娟来了,话头格登一下停住了。秀娟就明白他们三人可能说着大水和明
凤这档事,装作不知,就讲三
关回家,一家人如何向他抱怨,说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会有话好说呢?这
不三关专门去药店里买了这瓶油, 他不好意思来, 叫我送来,她向二兰努努嘴:
“二妹子,回头你将这瓶油给你哥擦擦,听说这油好,跌打损伤的,一抹就好。”
二兰接过药,说了谢话,又说:“秀娟嫂子,大水哥不会讲话,脾气也直,望嫂子
回去和你家婶子说一声,叫她老人家别生气。”老好接着说:“我还在骂大水呢,
人家明凤姑娘哪点儿不好,你说什么人家听什么,你不想想,她是怎么住的医院?
不要人指点,你就该早早去医院看望人家,给张家赔不是,以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人家还能不原谅你吗!”秀娟顺老好的话说:“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什么原谅不
原谅的,将话说开了,将来邻居还是好邻居,亲戚还是好亲戚,你说对不对老好叔?”
老好叔连忙说:“对对对对!”
送走了秀娟,老好一回来坐下来对大水说,说他不明白事理,说他不听人劝。
又说人家明凤哪儿配不上你呢?即便你有哪点儿不满意的话,你既然与人家姑娘有
了那种事,也只有打碎牙往肚里咽。这种事是儿戏吗?你就没想想后果吗!稍停又
说,不是干爹逼你,这门亲事我作主了,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很愿意!大水
欲说什么,被二兰的目光拦住了,她叫大水将褂子脱了,开开那瓶红花油,将油倒
在手心,尔后往他身上青紫的地方搓。老好又接着说下去,今天你挨了这几下了,
算是买了个教训。说句不该干爹说的话,你也是欠摸,人家明凤九死一生住院了,
你还说出那种绝情的话来,犯在我身上,我也得揍你几下子,你没想想,你说的那
些话一旦被明凤知道了,人家寒心不寒心!你觉得人家明凤是嫁不出去咋的?非要
找你这个香棒棒!大水实在憋不住了,就回了一下嘴,说她寒心也好,我不是香棒
棒也罢,的确是她三番五次来缠我的,那事也是她主动的!老好用手点一下大水的
脑门,说你这个东西竟说混帐话,你当初要是不喜欢人家就和人家说清楚嘛,人家
大姑娘这么不要脸,死活非缠你不行吗?大水争辩,怎么没说清楚呢?你再说她楞
是缠着你不放!老好显然有些生气,没好气地说,即便是这种情形,你更不该和她
做出那种事来!大水说我也是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当时也是憋着一口气……!
老好奇怪了,憋着一口气?什么一口气?你说我听听!大水说她哥哥张三关无端污
辱了大兰,害得她走投无路远离家门,他妹妹主动送上门来,我为啥不替大兰出口
气呢!我也叫他张三关丢人现眼在街上抬不起来头,我也叫他妹妹走投无路远离家
门,一报还一报,这有什么错!一句话将老好说恼了,他铁青着脸骂大水:“你这
个不是人的东西!”气极了劈脸给大水一巴掌。那巴掌打得太响了,以至于将正在
抹药的二兰手中的瓶子都吓掉了。老好又愤愤骂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和
畜生差不多。当初我真是看走了眼,认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当于儿!”他用手一指,
“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从今往后不许再进我来家大门!”
二兰从未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劝也不敢劝,她拉着大水的衣袖,意思是叫他
认个错,大水双膝跪倒:“干爹…”老好像发了疯似的,从门后摸出一条扁担,大
声说:“从今往后不许你叫我干爹,我也没你这个子儿!你快些走,不然的话,我
一扁担打断你的狗腿!”二兰上前劝道:“大,这么晚了,你叫大水哥上哪儿去呢?”
老好说:“他已经不是我们来家的人了,我管他做什么?”大水满面羞愧地站起身
来,欲说什么又止,尔后扎进乌黑的夜里跑走了。二兰急忙拿起大水的褂子,一声
高一声地喊着追了出去……
大水死了,尸首吊在小霸山石塘旁的一株校枣树上。当时发现大水尸首的是水
泥厂的采石工人,他认出这是盛昌粮行的大水。二兰一听说,猛的一下被吓住了。
两眼一翻闭过气去,恰巧周南过来有什么事,一见急忙将她盘腿坐好,用大拇指指
着她的人中穴,尔后又轮起双拳,在她的后背上赶着捶。好半天二兰才返过气来,
扑的吐出一口白痰,眼睛渐渐才能认清楚人。人清醒了,腿却软得直立不起来。老
好早起外出通达回来,一闻此事,也惊得半晌无语。昨夜大水走后不久,他就后悔
不该这么绝情撵大水走,一宿也没睡安稳,早晨起来,也就想出去打听打听他的消
息,没曾想却是这种噩耗!心中懊悔死了,怪自己当时留不住火,要不大水他也不
会死的。心中暗叹,这孩子的心性也真是太硬了,干爹说几句就不行吗?撵你走不
过是在气头上,你怎么不理解呢?不理解也就罢了,何必要轻生呢!你这孩子真是
叫人疼死了呢!
老好要亲自去小霸山收尸,周南怕他看了更加伤心,就说你老在家看着二兰吧,
我找几个人去看看,你就在家听消息吧。老好心想也只有这样了。说难为你了小周。
周南说远亲不如近邻嘛,你老就别客气啦!说罢掉头走了。
大水死前身上只穿一条裤权,褂子和裤子都撕碎拧起来当上吊绳了。周南爬上
树将尸首放下来,抬手合上他的双眼,又将他嘴边伸出来的舌头揉着塞进去,将尸
体格上平板车,蒙上张床单,按照老好的嘱咐,将尸体直接送往火葬场了。
一切安排停当,周南这才回盛昌粮行。二兰这时精神也好多了,忙去布店扯布
给大水做衣服。
孔凡冒也听说了,丢下手中材料,急急慌慌跑了来,帮助二兰打点大水的遗物,
又帮着买了白烛火纸黑纱一应物品,周南和孔凡冒商量,说你地方上熟,去问问小
霸山属哪儿智,去买块坟地。孔凡冒说小霸山属霸山村和水泥厂两家管,村里管树,
水泥厂管石,要批坟地两家都得通融,他说这事交给我吧。之后去商店买了一包好
烟带着,马不停蹄地去联络了。过午孔冒回来了,说两边都说好了,地势也选好了,
还专门请了阴阳先生看了风水,上上下下打点才花二百多块钱。二兰当时就要掏钱
给孔凡冒,孔凡冒说这钱我怎么能收呢?大水哥平常对我也不错,这点儿钱就算我
一点儿心意吧!
一切准备停当,少亡人不宜久停,老好当下便决定第二天就火化。周南问道要
不要开个追悼会。老好也不懂啥叫追悼会,问二兰,二兰也拿不定主意。周南便自
作主张,说大水生时不能风光,死后还是叫他体体面面地走吧,便决定明日上午在
火葬场举行简单告别仪式,祭奠文章义不容辞落到了孔凡冒的肩上。孔凡冒也乐意
做这种事,一个是找到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二来他也是想在二兰面前表现表现。
下傍晚,大兰和传健突然从城里回来了。这次大兰本是去宁家拿衣服的,没曾
想遇上了传健。传健见了大兰,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他将大兰安排在县政府招待所
住下,死活求大兰给个机会,他说他要用事实来证明他是真心爱她的。他推掉父亲
给他安排的县委组织部人人都羡慕的位于,又辞去母亲给他定的外贸局舒服的工作,
偷偷将关系转到教育局,自告奋勇到三关镇中学教书,等宁副县长知道此事木已成
舟,想板也扳不回来了,发誓从今往后不管儿子的事。所以大兰在城里耽误了几天,
一到家,大兰见家中的气氛不对,心中唬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二兰将她走这
几天家中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大兰听罢抹一阵子眼泪,很是伤心一会。
告别仪式设在停放遗体旁边的小厅里,当中挂着大水的遗像,大兰、二兰一边
一个扶着父亲站在前排,后边站着传健、周南、孔凡冒以及宋家的亲朋好友。仪式
开始,周南上前主持,他说祭文是小孔写的,还是叫小孔念吧,他费了一夜的脑筋,
读来一定有感情。孔凡冒也不客气,背脸清清嗓子,当他无意识瞅见了今天二兰脚
上穿的是他送的那双狼牌旅游鞋时,浑身更加振奋,情绪更加饱满,他用沉重的声
音读着悼词。读到最后,孔凡冒真是有点儿动感情了,语句呜咽,两眼湿润,差一
点落下泪来。这时只听老好猛然大叫一声:“大水,是干爹害死你的呀户随后身子
一软,从大兰和二兰的胳膊中滑了下去。
你想和我说的话,我不问你也会说的,如果你不想和我说,即便拿刀子捅你你
也不会说的!
明凤在医院住了四五日,又打针又吃药,脸上渐渐有了红晕,身体也慢慢复原,
精神也比先前好多了,唯有一件事叫她心中闷闷不乐,她想不透,大水为啥这么多
天不来看她?心想,别说这事与你大水有关联,即便与你没关系,家帮亲邻的,知
道此事,也应该拍个空闲来医院瞧瞧的,难道你的心在家能安吗?那天我哥哥打你
几下子,你是不是生这个气呢?想我弄成这个样子,哥打你是太轻了,你真是该打
的!要不是抢救及时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要是死了的话,你想见我一面可就难
了,想和我说什么话也说不成了,那时后悔也迟了!真是冤孽呀,我明凤上辈子欠
你什么呢?就算欠你的,现在就因为信你的话,才将身体弄成了这个样子,你也该
知足了啊!你的心肠咋这么硬的呢!你知道吗?我每天惦记的是谁吗?是你!每夜
睡不实觉想着的又是谁?是你!难道你一点不懂得我的心么?你是一块铁吗?你是
拐丝头树根吗?你是三九严冬的冰吗?你是懒秋的连阴雨吗?你是……!你叫人家
心中好难受、好凄楚、好悲凉你知道不知道!我念叨不知千遍万遍,难道你的耳根
不发热吗!明凤哀叹了一声,又哀叹了一声,眼里便潮了。
秀娟瞧明凤那个样子,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将大水的死
讯告诉她,她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便有意合开话题,问明凤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明凤摇摇头,尔后扭过脸,将溢出的泪偷偷抹去。秀娟说娘刚送了碗银耳场,现在
还热着,你要不要喝点儿,明凤又摇摇头。秀娟说你心里想什么呢?有啥话就和嫂
子说说,别憋在心里难受,那样反而会添病的。继而又说,有些事请你要看开华,
别尽往不高兴的地方想。明凤说嫂子,我是有意往不高兴的地方想的吗?是他逼你
这么想的,你不想还不行!我在医院躺几天了,他连一次也没进来,你说叫我气不
气!秀娟说你说的是大水啊?明凤心说不是他是谁呢!秀娟扯谎说也许是大水有什
么难处不能来呢?”明凤说有什么难处?他有没有考虑我的难处!我一个大姑娘家,
怀了孕流了产,差点儿连命都送了,至今说不出我是跟谁怀的孕,要是外人知道了,
那不叫人笑话死吗!秀娟劝道,也许大水这几天有什么事走不开呢。明凤说只要他
想来,天大事也是小事,也阻挡不了他来的!秀娟说也许他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呢。
明凤说哪这么巧?你见他身体何时有过病?秀娟说人吃五谷杂粮,谁敢说谁一辈子
没个病没个殃的!明凤生气地说,他腿上生疮了不能走动?就算是,他也该捎个口
信来吧!他嘴上又没生疗,不会连话也不能说了吧!说着话泪又下来了,嘴里不由
呜咽道,他要是这么没良心的话,他不会得好死的!
秀娟知道明凤心中的苦处,这个时候又不能将实情告诉她。这种事瞒是瞒不过
去的,早晚也会烧得的,但现在为了她的身体,也只有多瞒一会是一会了,等她出
了院,再慢慢告诉她吧。就又说,你何必这么咒他呢?明凤流着泪,用手捶打着床
板,说就咒他就咒他!除非他死了我就不咒他了!秀娟拿来毛巾给明凤拭泪,明凤
感觉不好意思,自己接过毛巾擦。哪知愈擦眼泪愈多,心里还屈得慌,一抽一抽的,
又怕哭出声来叫邻室的病人听着笑话,便死
死地憋着。终于憋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忙将被子蒙住头哭。
秀娟不好再劝了,心想她心中难受,就让她哭吧,将心中委屈哭出来,也许就
会好受一点儿的。
许久,明凤才止住哭泣声,掀开被子,望着床边呆坐的嫂子,兀自笑了。笑时,
那双眼里又汪一汪泪。她说嫂子你生我的气了吧?秀娟笑道,说假话嫂子怎么会生
似的气呢?你心里舒坦些了吧?明凤点点头说好受多了。秀娟手点着明凤的脑门,
就你尿汁多,差点儿淹死我了!明凤难为情地咧嘴一笑,尔后又将溢出来的泪擦干
净了,说嫂子我求你办点儿事中不中?秀娟说你叫嫂子办事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呢?
什么事?明凤说你答应我我才说。秀娟说你讲什么我都答应的。明凤略沉吟一下,
说嫂子你今晚再去朱家一趟,看看大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秀娟为难了,又不好表
现在脸上,只好撒谎说,我去了几次都没遇见他,听他干爹说,大水一起来就往外
跑,很晚才回来。明凤说我不管,今晚你三更三点也要等到他。说着拉着秀娟的胳
膊,嫂子你一定给我办到!秀娟无可奈何.地,说行行行行,我一定给你办到,我
的姑奶奶!
这时,给明凤看病的那个女医生进门来了,看了看明凤的脸,说:“气色好多
了。”又说,“再过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秀娟说:“明凤多亏了你,要不她的
小命早没了!”明凤说:“谢谢医生。”女医生说:“这是我们该做的。不过你今
后可要注意了,即便有什么事情,也不要胡来。你想想,人命关天的,哪能不小心
呢!再说,现在你听说还有几个喝中药流产的?弄不好就有危险了。你这算是幸运。”
女医生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欲走又想起什么,指明凤问秀娟:“她男朋友出差还没
回来?”明凤明白嫂子是和人家说瞎话的,编出来这么个故事,哭笑不得,想接话
都没法子接。秀娟嘴里打着哈哈:“还没呢,估计这一两天就回来片女医生开玩笑
地说:“等他回来好好训训他,出了事便一拍施跑了,罚他跪搓板!”又说了些闲
话,女医生突然问秀娟:“听说盛昌粮行那个男孩子今天火化了,你知道不知道卢
秀娟的脸色一下黄了,急忙搪塞道:“听说了,听说了!”暗地急忙给她摆摆手,
意思叫她别说。女医生全没看见秀娟的表情和手势,叹口气自顾说道:“真是惨哪,
如今年轻人真是想不开,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偏要去上吊!”明凤好奇地问:“什
么上吊,谁上吊?”女医生说:“就是盛昌粮行那个男的,叫什么大水的呀广明凤
惊得一骨碌坐起来,怪睁着两眼:“医生,你说的是谁?’法医生又重复了一遍。
明凤一听,两只眼顿时直了,一句话没说出来,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上午,大兰陪着传健去三关镇中学报到。学校早知道传健是宁副县长的公子哥,
又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能自愿到乡下这个偏僻的地方教书,实在不易。虽然不知
什么原因,但这种精神还是获得一片赞扬。
学校也很照顾传健,别的外地老师,一般都是两人一间宿舍,专门给他安排单
住。房子是新盖的,也挺干燥。之前,学校已经安排人打扫了一遍,所以还是很干
净的。屋里的摆设照例是老四样: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只盆架。大兰
端了盆清水,简单地将床头桌椅擦擦,将床铺安顾好,又将箱子里的衣服抬出来,
该挂的挂起来,换身衣服放在床头枕边。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收拾完了。坐
了一会儿,大兰站起身要回去,传健说我送送你。大兰说大白天的送什么呢,叫学
生看见笑话。你如今是老师了,为人师表,该给学生树立榜样。两人走到大门口,
大兰说别送了,你有空就到我家去,我有空也过来看看你,说罢掉头走了。
大兰独自走了一会儿,想起大水的事,心里便觉得酸酸的不好受,猛然一声车
铃档响,她不由人地抬了下头,一下便愣在那里,迎面骑车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
他日夜提心吊胆心怕见的张三关。张三关骑车去铁矿那个粮店转转的,也没想到在
这儿碰到了他的冤家对头,不由得征了一下,急忙刹闸站住。前后没有人,大兰想
躲闪也来不及了,便低下头,自顾向前走。张三关在那儿思想了一阵子,突然调转
车头,喊大兰一声,说我有话问你。大兰不好再走了,只好停在那里,心中突突直
跳。她知道张三关要说什么,心说你问吧,反正是这样了,这么一想,心里反倒平
静了。“
张三关还是在盛昌粮行开业那天见过大兰一面,从那再也没碰到过。他冒失地
喊住大兰,本有一肚话要说这时却不知从何说起了。他推车来到大兰近前,半晌问:
“你过得还好吗?”大兰没料到张三关开口会说出这种柔软的话。你没想想,平白
无故地害人家时了五年牢,见了面还会有好言语吗!不张口骂你,不举手打你这已
经够大面子了,还会客客气气地同你啦.叭!大兰心中沉不住气了,没敢着对方的
脸:“‘你过得也好吧!”张三关说:“凑凑合合。”两人半晌无语。稍时,张三
关将自行车扎好,掏出烟来点燃吸着,心里翻滚半天,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大兰
心中有点儿不安了,心说还不如你张三关劈雷闪电地骂我几声舒服呢,这么干站着
真比坐针毡还要难受。不过大兰心中也明白,张三关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的,
你不说我说!努了半天,她终于鼓足勇气:“……过去是我对不起你!”张三关拼
命地挤出一丝苦笑,说道:“过去就过去了吧,还提它做什么呢!”大兰心里更加
不踏实了,心想你张三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那件事你真能就这么算了吗?真
的不会不计较了吗?你白白吃了五年苦,党也没了,工作也没了,还招了一身胆,
你真的不记恨我吗!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是个人就不会 轻易拉倒的!过去之所
以离家出走, 是因为我心中有鬼,我怕你报 复,怕你找我算帐。现在我回来了,
就将一切忘之度外, 任凭你发 落吧,你想怎样便怎样,我无话好说。如今我大兰
是肉落砧板,杀 剐存留你看着办吧!
张三关接上一支烟, 心平气和地又说:“大兰,你能回来,我的 心就安了,
要不我反倒成了罪人了! ”大兰以为张三关话中有话,便 挑明点地说:“要说罪
人的话,罪人是我,是我害的你,一切都由我而起,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绝无话
说。”张三关心里暗想,你认为我骂你几句打你几下就能抚平我心中的创伤吗?就
能补偿我这几年的损失与痛苦吗?你能体会到我在监狱里受的是什么苦吗?你能理
解活受罪这三个字的含义吗?你能理解一个红得发紫的乡镇企业家,一夜之间被带
上铐子成为阶下囚那种滋味吗!烟火烧了自个的手指,他不由人地抖了下手臂,随
之将烟头丢进道旁的水沟里,微微一笑:“过去我真想过,出狱之后找你算这笔帐
的,前些时我还这么想,可听说你在外这段时间受的磨难,我又改变了主意。我觉
得我早先那种想法太可笑了,心胸未免太狭窄了。上次看到你之后,我就想当面找
你说开了这事, 后来因事耽搁了……” 大兰这时有些吃惊了,定睛望着张三关:
“你真的不再记恨我了吗?”张三关又是微微一笑:“有什么好记恨的呢,你因此
也付出代价,也吃了不少的苦。我何必再跟你过不去呢!”大兰沉默了半晌,又说:
“难道你不想问问我当时为什么要害你,或许说是谁指使我这样做的呢?”张三关
说:“问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呢?时光不能倒流,即便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能怎
样呢!我倒想,你当时这么做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们之间有了那种关系并不存在强
迫的因素,你反告我强奸,我想这里面一定有原因。那时我就想,出狱的第一件事
就要找你问问清楚。”大兰问:“现在不想问了?”张三关说:“问与不问已没有
多大意义。你想和我说的话,我不问你也会说的,如果你不想和我说,即使拿把刀
子逼依你也不会说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大兰被张三关这句话感动了,一冲
动,便将吴良本如何利用她贪图小恩小惠,如何通她告他的前后经过叙述了一遍。
明民在医院城呆了七八天,人整个瘦了一圈,病是好了,可精神上愈来愈恍惚。
秀娟和婆婆一商议,将她接回家,心想换一下环境,也许会好些儿的。
到了家里,明凤并没有丝毫的改变,茶不思饭不想的,一想起大水便哭一阵子,
整日泪水不干。老太太也很着急,一天到晚不敢离步,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
事,这样一来,一夫便缺了工夫,不小心着了凉,上吐下泄又发烧,急得老太太嗓
子里直冒烟,急忙吩咐秀娟将田彪喊来,张三关陪着,去医院给孩子打吊针。一夫
一生病,明凤相反安生下来了,也想动嘴吃饭了,不时问起一夫的病情,做些轻微
的家务活,老太太见明凤回心转意,心中甚是高兴,叫孙子小扣没事常陪姑姑说话。
小扣便一时三刻偎着明凤玩,还将学校里的新鲜事讲给她听。渐渐地,明凤的脸上
早晚有了笑容。老太太便趁机劝道,说乖乖明凤,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糟蹋身
子,大水也不能活过来,看开一些,今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你这样把身体弄垮
了,叫娘怎么安心闭眼呢!明凤未曾说话泪下来了,急忙用手绢接住,呜咽着说您
老这些话我都明白,劝人家的都是好话,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去做,可怎么也做不
到,一闭眼大水那个样子就在面前出现,心里想的,梦中做的全是他,你叫我怎么
办呢!想想还不如一下死了的好,一死什么都干净了!老太太说你别说话吓娘,娘
为你整天担心死了,娘就你这么个宝贝闺女,你还想叫白发送黑发人吗!老太太想
起从小抚养明凤的艰辛,不由小声哭起来。老太太一哭,明凤更加忍不住,便也跟
着哭起来,后来娘儿俩索性抱在一处哭。
秀娟闻声从厨房跑来,好劝歹劝才将娘儿俩劝住。老太太振振泪痕,和明凤说,
你自小没有奶水,娘给你满街找奶,为了你,娘的腿都跑肿了,娘养你这么大真是
不容易啊!明凤明白娘说这话的意思,怕她一时想不开做蠢事。她反过来劝娘,您
老别为我担心,我知道您抚养我不易,我不会像大水那样没出息的,即便是死,也
要等我和朱老好算清帐再死。 老太太诧异了,你找来治好算什 么帐?明凤说要不
是他退的话, 大水不会寻短见的!其实大水是 爱我的,就因为形势所逼,才无奈
轻生的。 老太太说你是怎么知道 的?明凤说住院之前我找过大水,他说他干爹反
对我们的事,说大水如果和我好,他们就断绝义子关系,还要赶他出门。要不是他,
我也许不会受这种罪,大水就更不会去死的!老太太说不会的。明民说你怎么这么
肯定?老太太说一条街住了几十年,谁的心眼脾气什么样还不清楚,再说,你怎么
知道大水和你讲的是实话?我不该讲死人的坏话,你老好叔平常咋样对依你心里不
清楚?明凤说他那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老太太说你这么讲就是屈你老好叔了,你知
道他心里多么爱你吗?如果他真的不想叫你和大水好,说明大水那孩子真的不好,
不然的话,他绝不会反对你们的事的。明凤说何以见得?老太太说凭我自个的感觉。
明凤说我以为你听到什么了呢?光凭猜想是不行的。老太太说我怎么是猜想呢?见
明凤不言语了,又不好将实情告诉她,独自叹一声,半晌问明凤,你打算怎么去找
你老好叔算帐?明凤思索了半晌,牙一咬,说杀人偿命,欠帐还钱,这是天经地义
的事!大水是他逼死的,我要叫他一命抵一命!老太太万万没想到在她眼前长大的
女儿,平时没有多大脾性,恨起来竟是这么狠,不由一阵惶惑,问道,你打算怎么
一命抵一命?明凤说这事不要你问!老太太脸板起来,说你不要我问我也得问!做
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光明磊落,明知你找人家拼命是错的,娘还能眼睁睁地看着
你往火里跳吗!你不想想,别说这事与你老好叔没有关系,即便有什么关系,你一
个女孩家还能怎样!明凤憋了许久,突然说,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才有办法去
找他算这笔帐!老太太想套套明凤的话,说你怎么个算法?明凤觉得是自个的娘,
也就不想隐瞒,说自古讲十个男人九个好色,他家老好难道是正人君子!等我引他
上钩,再反过来告他,他宋老好后辈蹲在监狱就别出来了……明凤还没讲完,老太
太的巴掌就到了,只听“啪”的一声,明凤的脸上已落下红红的五个指印。明凤被
这一巴掌打低了,她没想娘会在这个时候打她。要知道,她长这么大,娘还从未戳
过她一指尖子呢!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又去摸拐棍,嘴中骂道,我非打死你这个无义不孝的东
西不可!秀娟慌忙上前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娘你别动这么大的肝火,明凤不过是一
时糊涂,她哪敢那么做呢!明凤并不领嫂子的情,说嫂子你别替我打掩护,我就敢
那么做,不然我死都不安生!老太太手指明凤,你要是这样,还真不如去死的好!
明凤冷笑道,我不会死的,即便是死,也得报了这个仇!老太太说好啊,你不是要
报仇吗,娘不拉你,只要你不怕天上打雷劈死你就这么做!明凤犟道,我又没做亏
心事,雷公凭什么劈我呢!老太太说你偏听偏信那个死鬼大水,你知道来老好他是
你什么人吗?明凤说他不是人,他是鬼!老太太本不想将明凤的身世说出来的,话
逼到这个份上,不说不行了,嘴中哆噱说,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知道不知道!明凤
双眼顿时直了,半天合不拢嘴,说你骗我的,你怕我去报复他才这么说的!秀娟也
觉得婆婆有些胡言乱语了,说娘,你老人家是气糊涂了吧!老太太心平气和地说,
我一点儿也不糊涂,接着就把她如何怀服原是一泡水,半路怎么遇上来老好丢孩子,
怎样和他定下守口如瓶的话,等等,—一讲了出来。
一场小雨过后,西北风就跟着来了,天气陡然起了变化。二兰不知怎的着了凉,
起初是有些头疼,渐渐便感到力不可支,头昏昏沉沉的,还伴有低热。父亲也劝,
大兰也劝,劝她去医院看看。她只好去了,到了医院,无非是开些感冒消炎的退烧
的一类药。医生说没什么事,叫她吃完药蒙着头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二兰刚进门,周南便来了,他是来借什么东西的,无意中听说二兰生病,便急
忙来看看。他将二兰扶到床上,叫她躺躺,然后给她盖好被子,倒一杯开水冷着,
留给二兰吃药。二兰心中过意不去,叫周南有事忙去吧。周南说:“天气不好,也
没有生意,等你吃了药我再走,免得你起来再受凉就不好了!”二兰也就不坚持了。
稍愣一会儿,周南摸摸开水的碗估计水差不多冷了,便叫二兰吃药。他将二兰扶坐
起来,拿过枕头垫在她的后背,怕她累得慌。别看二兰这么大的人,顶怕吃药,一
粒药半天咽不下去。周南便教她怎样吃药,舌头如何将药片往后卷等等窍门。二兰
也试着这样做了,也好不容易才将那几粒丸药吃下去。
周南二番扶二兰躺下,帮她掖好被角,又将炉子捅旺,说二兰你睡一觉起来就
舒服了。二兰这时也感觉四肢乏力,便闭上眼想睡一会儿。
孔凡冒不知什么事情来了。他见二兰睡下了,就问周南:“二兰这是怎么啦?”
周南示意孔凡冒说话小声点儿,说:“大概是感冒吧,不要紧的。”二兰听到孔凡
冒来了,本想和他说几句话的,怎奈两眼酸酸的睁不开,便假装睡着了不吭声。周
南又给二兰技掖被头,对孔凡冒说:“咱们去外屋说话吧。”
孔凡冒来的时候心里还是热扑扑的,这会突然一下变冷了。尤其看到周南对二
兰那种无微不至的样子,心里便产生一种护意。现在他才深知自己在二兰身上花费
的功夫少了,先进城的不如后进城的,一疏忽竟叫周南这小子钻了空子。不能叫这
个小子得意了,他一得意就没有我的好日子过了!心暗想,你周南算什么东西,无
论是先来后到还是按资排辈也轮不到你周南啊!但孔凡冒心中也明白,这种事谁抓
住了机会谁就能成功,谁抓不住机会谁就会失败。你周南有你周南的优势,我孔凡
冒有我孔凡冒的优势,咱们就赛一赛,看谁能得到二兰的劳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你周南能得到二兰算你有本事,你若没本事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自古爱惜这
玩意不论父子兄弟姐妹都是当仁不让的。不过孔凡冒心中也埋怨自己,这么多年,
凭着他与二兰同学这层关系,本该早就将这种感情建立起来的,可是顾及这顾及那
才失去了一次一次的机会。现在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了,不然的话,让周南那个小
子占了上风,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
孔凡冒在外屋呆坐了半天,见周南还没出来,心里便没有好疑猜,心说这个鬼
东西在里屋磨赠什么呢,会不会趁二兰熟睡之际占她的便宜呢!人心难测,况且这
小子本身心术不正,他要是来个先下手为强,即便将来二兰跟了我,那我不是戴一
辈子绿帽子吗!不行,我得偷偷看他在干什么。他蹑手蹑脚挑起门帘往里头瞅,这
一瞅不要紧,不由叫他火冒三丈,他见周南正伸手去摸二兰的脑门呢,他大喝一声,
嗓音都有些变了:“周南,你,你在干什么!”周南被吓了一跳,压低嗓门:“你
咋呼什么呢?二兰刚刚睡着。”孔凡冒见二兰没反应,心想二兰是真题还是假睡,
怎么见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其实二兰真的没睡着,跟前看着大男人,她能放下
心去睡吗?刚才周南手摸她的额头时,她感觉那只手好舒服好舒服,被孔凡冒这么
一喊,也觉得怪难为情的,她本想替周南说句公道话的,又怕孔凡冒产生误解,也
只好就坡下驴装作睡着了。
周南推着孔凡冒出来:“你犯啥神经!”孔凡冒说:“是你犯神经还是我犯神
经!你在人家大姑娘脸上乱摸什么呢?”周南觉得好笑:“我是试试二兰还烧不烧
的,你胡扯什么呢!”孔凡冒说:“那你的脸红什么呢!”周南不由模下自个的脸:
“脸红什么,精神焕发!”孔凡冒说:“你焕发个屁!”一拍胞走了。走几步又回
过头来说:“姓周的,你等下问问二兰,她叫我找给盛昌粮店几个帮忙的我找了,
如今大水已经死了,找的人还要不要,叫她给我回个话!”
爱情就是爱情,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或其它什么。
上午,张三关计划去镇招待所和林县粮油公司签订明年的供销合同。两月前,
他们公司的一个业务科长找上门来,说他们愿意和泰发合作,长期供应,所供粮食,
保证质量,价格低于市场百分之十,售后付款,当时张三关感觉条件不错,就答应
了下来。昨天,那个业务科长又来了,问问早先说的那个事怎么样了,如果没问题
的话,想将合同签了。昨晚,张三关清那人吃了顿丰盛的晚宴,但只字末提签合同
的事。后来,那个业务科长沉不住气了,问张三关什么态度。张三关有意想吊一下
对方的胃口,便说明天上午再说吧。实际第二天上午他已作了安排,他要去参加中
心小学的捐赠仪式。他是主要人物,不去还不行。他给小学买了架上海牌钢琴,捐
赠者不到会,这个会还怎么开?他叫田彪去招待所和那个业务科长打个招呼,陪他
说说话,再请他吃顿午饭,合同问题下午再说。安排好了之后,他看看表时间不早
了,这才步行去中心小学。
校长亲率洋号队腰鼓队在大门口列队迎候,一见张三关来了,校长一挥胳膊,
号便“啥啥啥啥”吹起来了,腰鼓也随之“哈不龙略”敲起来。张三关虽然见过不
少场面,今天还是叫这个阵势惊得万分感动。他想,这和接待外国元首没什么区别。
当他看到欢迎的学生穿得单薄被冻得青头紫脸的时候,张三关心中真有些不安了,
一把拉住校长的手,说“老同学,赶快叫孩子们停住,冻坏了他们,我便成了罪人
了!”校长说:“同学们这么激动,冷也不觉得冷了!”
会场设在操场上,张三关捐的那架钢琴已摆在主席台前。主席台上除了黄书记
带领的镇里一大帮领导干部外,县教委还来了位副主住。张三关和他们—一招手致
意,然后坐到黄书记的身旁。
吴良本分管教育,所以他今天理所当然该来。他宣布会议开始,又宣布由校长
致感谢辞。感谢辞中无非是讲张三关思想怎么怎么高尚,胸怀是多么宽广,如何如
何关心教育事业等等。感谢辞之后,是张三关讲话,他没写稿,即席演讲。他说:
“在座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张三关是母校的学生,现在我的儿子
张小扣又在这个学校读书。我的这一点儿心意算不得什么,刚才校长那些言辞太重
了,我实在承受不起……说句心里话,我能为母校做一点事情,是非常乐意的,也
是非常非常高兴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
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我虽然不能保证我一辈子做好事,但可以保证我一
辈子不做坏事!……”
接下来是县教委那位副主住讲话,然后是黄书记代表镇委、镇政府讲话,在一
片鼓乐声中,黄书记亲手授给张三关一个红绒面的证书。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还
给他脖子上系上了一条鲜艳的红领巾。
张三关好长时间没像今天这么激动了, 也好长时间没有像今 天这么开心过。
他仿佛又回到了昨天, 那个令他神往的久远的年 代。在回来的路上,张三关不由
想到。人的名声失去是很容易的,可要想找回来也是很容易的。失去时那种痛苦只
有自个品尝,找 回来时那种喜悦就不是他一人享受的了!
在街口,张三关碰到了上街买菜的刘玉芝,刘玉芝问了问明凤的情况,叫他多
多安慰安慰她。张三关说知道了,忽想起什么,向四下里看看,尔后压低嗓门,说
我有事想和你说说。玉芝问重要不重要?张三关说当然重要了。玉芝说现在可不可
以说。张三关说街口人多嘴杂,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吧。玉芝想了想,说老吴可能
明天去县里学习,不知今晚走不走。张三关问学习什么?玉芝说我只知道去党校学
习的,时间是一个星期呢,我估计他今晚可能坐末班车走。天黑的时候你在我家前
窗外转转,如果窗户是开的,就证明他走了,如果窗户是关着的,就证明他未走,
咱再另找时间。张三关点点头,说就这么定,随后放大嗓门,说有空去我们家坐坐
啊!尔后两人分手了。
晚上,张三关在大酒店摆一桌,给林县粮油公司那位业务科长饯行。酒喝到一
半,张三关叫田彪好好陪着客人,推说有点事要办,便径直去了镇委新宿舍楼。
张三关按照玉芝交待的,在楼前转了转,见玉芝的前窗户是开着的,心头不由
一阵窃喜,随后瞅瞅左右无人注意,一头钻进了楼道。玉芝家的门未锁,一推便开
了。屋里比外头暖和多了,玉芝又将客厅里的一个电取暖器打开了,不多会儿,室
内温度升起来了。张三关便将外面的大衣脱去了,挂在墙拐角的衣帽钩上,端起玉
芝给他泡的茶,试试不怎么烫嘴,便像饮驴似的咕嘟一气。玉芝提着水瓶过来,给
他杯里续上水,问他在哪儿喝的那么多,眼珠子都红了!张三关就把林县粮油公司
来谈业务的事情说了一遍。玉芝说:“干你们这一行的,今后的应酬不会少了,遇
到这种场合,要控制点儿,酒多了伤人!”张三关说:“我今晚是有意多喝的!”
玉芝关切地问道:“心情不好?”张三关说:“我一想到晚上能到你家来,就控制
不住酒量!”玉芝哄笑着说:“想趁酒醉干坏事!”张三关伸把手将玉芝揽在怀里。
两人就这么相互勾头望着,半晌,玉芝想起什么,挣脱出来,问张三关:“上午你
说有话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张三关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
吸着,这才不紧不
慢地说:“前几天,我在路上碰到大兰了。”玉芝说:“碰到大兰怎么啦?”
张三关说:“她将什么都和我说了。”玉芝说:“她说什么了?”张三关就把吴良
本如何买通大兰,设计陷害他一事讲一遍。继而说:“那时我在牢里就怀疑,我与
大兰她前无冤后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呢!可我又找不出其它理由,只有想等出来,
再找大兰问清楚,哪知等我出狱后她又跑没影了。那天她如果不讲出实情,到现在
我还被蒙在鼓里呢!”玉芝狐疑道:“过去我也曾怀疑过这种事,不过我想你们过
去又不认识,他为何要害你呢!’涨三关说:“就是啊,今天我就想来问问你,你
们毕竟是夫妻,多少总得知道点儿内情吧!”稍停又说,“那时我一出狱,吴良本
专程去接我,又支持我开公司,当时我就纳闷,我和他非亲非故,又没有交情,他
凭啥无端帮助我呢!他说我有本事,是个人才,社会上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他
怎么唯独偏偏看中我的呢?后来有一次去你家,你提醒我多注意,我想的就更多了
……万万没想到,叫我坐五年牢,安排大兰出走,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纵的!”
“你别说了…”玉芝猛的一捂脸哭了起来。张三关顿时慌了手脚,抚摸着她的肩头,
连连说:“玉芝,我说错了什么吗?”玉芝哽咽着说:“是我不好,才害了你受了
这五年罪的!”张三关一下愣住了,说玉芝:“你怎么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呢?你怎
么会害我的呢?”玉芝慢慢抬起泪脸:“当初我同吴良本结婚,新婚头一夜,他发
现我不是处女,非通问我和谁有过那事,我不说他就要和我离婚。没有办法,我才
说出我和你恋爱期间曾经……没想到他竟丧心病狂去害你,还把人家大兰也害了!”
张三关说:“其实他吴良本也太小气了,他从我手中将你夺走了,我没找他算帐,
他相反倒千方百计来算计我,还是个男人吗?他如果对你好的话,这些我都不会计
较了,可他拿你是他的妻子吗?有时想起来这件事,我真恨不能一刀劈了他才解恨!”
玉芝叹一声说:“他这么不仁不义,你再怎么对他,按理说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你,
这几年你的确被他害惨了。不过,一天不离婚我还是他的老婆,看在我和你以往的
份上,放他一马吧!实际我和你现在这样,不也算对他惩罚了吗!”张三关伸手将
玉芝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坐着,有点动感情地说:“有时我也这么想,他吴良本虽然
害了我,可我不但得到了他老婆的身,而且还得了他老婆的心,失去的和得到的就
拉平了吧!”说着抱起玉芝便亲了起来。玉芝将嘴挣脱出来:“三关,你说实话,
你恨不恨吴良本?”张三关说:“恨!”玉芝说:“你还准备报复他吗?”张三关
说:“即便不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准备报复他了,有什么意思呢?只要弄清事实真
相,别的我不想再去追究了!”他唉叹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呢!”玉芝望着张
三关的脸:“你真的这么想?”张三关点点头。玉芝便将头依偎在他的胸前,忽然
问道: “听说你上午去学校了? 还捐了一架钢琴。”张三关又点点头。玉芝说:
“你真风光了!你知道外边人怎么看你吗?”张三关说:“怎么看我?”玉芝说:
“就差点儿没把你当圣人看了。过去你多次给敬老院送钱送粮,又给烈军属办了那
么多好事,镇里不论铺路修桥或者干什么你都是一马当先的,你到底想怎样才能证
明你自个呢?”张三关说:“我所以这么做,是叫大家看看,我张三关在哪儿跌倒
还要在哪儿爬起来!”玉芝叹了一声:“哪个女人有了你这个男人,真是幸福死了!”
张三关趴在玉芝耳边:“今晚答应我吧?”玉芝摇摇头:“不行,我身上来那个了。”
张三关便伸手去解她的怀,尔后将乳含在嘴里吮。不多会儿,玉芝便像面条似的软
了,身子在沙发上踢腾着,边踢腾边说:“张三关,你轻点儿,我的肠子就要被你
吸出来了!”说罢拉起张三关的手去摸自个的下身……
张三关从玉芝家出来,夜已经很深了。街上很寂静,忽听街那头传来几声狗吠,
接着便听到一个醉汉语无伦次地念道:“孩他爹你在外,少喝酒多吃菜,叨不着站
起来,喝醉了别回来……”张三关听罢,想去看看这个醉汉是谁,想想又算了,急
忙掉头回家。
一进腊月,街上便闹起春来,高跷、旱船、狮子,龙灯甚是热闹,几个民间老
艺人组织一支演唱队,挨门挨户地唱,唱的大多是过去的老歌,唱到谁家,谁家掏
钱,也不要多,少则三块五块多则十块八块不等,唱的内容也不重复,一家一个样。
年长一点儿的人喜欢怀怀旧,年轻一点的人图听个新鲜。所以演唱队到哪家,哪家
门前便围了一圈人,也不要打场子,自动让开道,留足空地。
二兰在床上躺了几日,感觉好多了。看今天天好,便想去门口透透气。周南说:
“多穿点衣服,外头还是西北风,别再着了凉!”二兰微微一笑说:“这几天你像
囚犯似的看着我,我真怕会憋出病来。”周南说:“你要是不生病的话,我看你做
什么呢?”二兰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真希望有人长期能这么看着我呢。’
调南去外屋给二兰拿衣服,没听清她讲什么,就问:“你说什么?”二兰说:“我
什么也没说。”又问:“外面真的很冷吗?”周南说:“手都伸不开,水往地上一
拨,不多会便冻上了。”说话间,忽听门口一阵锣鼓家伙响,二兰问周南:“这是
干什么的?”周南就把几个老艺人自动组织的演唱队说了。二兰听罢,转身便往外
走,要去看热闹。周南几步赶上,将大衣被在她的肩上:“看你慌的,一忙就不顾
身体了!”二兰感激地望一眼周南,兀自笑了。
这时,老艺人演唱队正好唱到盛昌粮行门口,黑鸦鸦的人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老好急忙叫大兰准备钱。大兰拿来一张红纸,问包多少钱?老好说和人家一样,也
包十块哈大兰包好了钱,见二兰来了忙拉着她的手,去到门口听唱。
门口站着六个老人,四男两女。四个男的是:一个吹喇叭的,一个吹竺的,一
个拉弦子(胡琴)的,一个打板子的。几句过门之后,那两个女人便伸脖昂颈唱道:
戴花要戴大红花(呀),
骑马要骑跃进马
唱歌要唱革命的歌,
听话要听党的话。……
歌毕,老好便从大兰手中接过红包,交给那个拉弦子的老头。老头向老好鞠躬
谢谢,随后放长腔说道:“祝贵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老好连忙回礼,说“多谢
多谢”!
人群随之散了,演唱队又去对过唱了。二兰本想跟过去听听的,周南说你还是
别去了吧,就在这边听听算了。二兰便依在门旁,不多时就听对面又唱了起来: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
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
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
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
周南又劝了一回,二兰这才肯回房里去。周南叫她躺一躺,她说不想躺了,腰
都题疼了。周南便说你在沙发上靠靠吧。说着去外屋倒了一杯白开水,说你该吃药
了,然后将几种药按数量拿好,放在瓶盖里盛着,端给二兰。二兰说小周,这几日
多亏你照顾,真不知怎么感谢你呢!周南说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谁叫我是你的邻
居呢?二兰说粮行这几日事不少,父亲和姐忙得顾不上,不知耽误你多少生意呢!
周南一笑,说年成好了,又临近年关,当铺的生意便是个淡季,开门也是清站。他
将茶杯端给二兰,水冷了,你吃药吧。二兰吃完药,猛然发现周南手上的皮肤有些
粗糙了,心中感到很不安。自从她生病,衣服都是周南偷偷洗的,她发现之后,说
什么也不让,女孩子的衣服哪能叫外人洗呢?何况还有小衣服!周南说她思想封建,
钻窟隆打洞将她的衣服翻出来拿去洗了,弄得她好难为情好难为情。二兰两眼盯着
周南的手看,周南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手缩进袖子里去。二兰说小周,你再
别给我洗
衣服了,你瞧作的手皱的!周南说你不是身体不好嘛!二兰说我不能洗还有我
姐呢!周南说你姐不也是忙吗?二兰强词夺理,姐再忙,洗这几件衣服她还是能抽
出空来的,再说我的病也基本好了,你就别辛苦了……要是叫街上人知道了,还不
知怎么传呢!周南唤怪地瞅她一眼,说就你思想想得多!二兰说不是我想得多,那
晚姐姐见院子里晾着我的衣服,一进屋便妹妹地笑,我问她笑什么,她就是不说,
后来我逼急了她才说,说小周对你真是不错,半天我没明白,问她什么不错,她说
你看看,连衣服都帮你洗,可见你俩的关系不一般了,接着又在我面前夸你好,说
我有福气,当时真是羡死我了。
几句话,就叫周南闹了个大红脸,他想说什么又没说。两人又说了阵闲话,周
南猛然想起孔凡冒那天嘱托的事,就和二兰说:“那天孔凡冒来了,问你找人的事
怎么说。”二兰叹一声:“大水哥一死,这事便耽搁下来了。年前没几天了,年后
再讲吧。”周南想起那天孔凡冒当时那个态度,思量好一会儿才说:“二兰,有句
话我想了许久,不知当说不当说!”二兰调皮地一歪头:“你认为该说就说,你认
为不该说你就别说。 ” 周南说:“那天孔凡冒来,使我想起一件事。”二兰说:
“什么事?”周南说:“我看他对你好像有点儿意思。”二兰说:“你怎么看出来
的?”周南说:“凭一种感觉。”二兰沉默了半晌,尔后说道:“其实那天你们俩
在外屋说的话我全听到了……”周南愕然一愣:“你没睡着严二兰摇摇头:“小孔
是我的老同学,这些年来给我及我们家不少帮助,这一点我是很感激的,至于其它
方面,我什么也没想,也没许过他什么,只不过是相处不错而且,周南极一口气:
“这下我就放心了。按说小孔这人也不坏。买卖上讲究的是,生意不成仁义在,这
爱情方面讲的是什么?可以不可以说,爱情不成朋友在呢!”他望一眼二兰,“这
不是谬论吧?”二兰说:“你说的是不是谬论我心中清楚!有句话叫作人心都是肉
长的,我相信我还不是那种设良心的人!”周南说:“我没那种意思!”二兰说:
“你
对我很好,你的心思我也明白……至于孔凡冒那边,抽空我会和他讲清楚的。
爱情就是爱情,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或其它什么。小周,你说我讲的对不对产周
南心中一阵激动,猛的一下抓住二兰的手:“二兰,我……真的好爱你。”二兰点
点头。周南喉头一紧,颤着嗓音:“二兰,你能让我吻你一下吗?”二兰瞅他一眼,
尔后闭上了双眼……
明凤离家出走了,当时发现明民不见了的是她的老娘。前几天,明凤动嘴吃饭,
也开始梳洗打扮,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平常也就不怎么看得那么紧。上午秀娟出
门有事去了,老太太看天气很暖和,便推着一夫去街上玩去了,她见街上那几个老
艺人唱的跳的很热闹,便又推着车子回来,想喊着明凤去外头散散心。哪知前前后
后不见明凤的踪影。起初老太太不在意,心想她可能去厕所,或临时去外头买点什
么,等一会儿,还不见人影,这时她才有些着慌了,四下喊着去找。问谁谁都摇摇
头说没看见。老太太这才知道事情坏了,急忙托人去给儿子报信。张三关一听说,
没当一回事,认为老娘大惊小怪,说明凤在家呆这么久了,心里闷的慌,或许去谁
家玩去了,慢慢找找再说吧。这时秀娟也回来了,一家三口人便分头去找,凡是明
凤常去玩的人家都询问了,结果都没有消息。眼看下傍晚了,张三关这才有点儿紧
张,急忙叫公司的职工帮着去找。山坡上,水塘边,公路旁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
还是没有明凤的踪影。老太太不由捏着脚脖嚎啕大哭起来。张三关心里也急,但在
老太太面前却显得很平静,劝道,娘,明凤也许去哪个亲戚家了也说不准,你老先
别哭,我想明凤不会有事的。老太太指着儿子的脑门,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会
有事的,怎么人没有了呢?她真的走亲戚的话,她能不和我讲一声?秀娟说也许当
时走得急,或是临时被哪个同学喊出去玩了也有可能。老太太一听,也觉得儿子媳
妇说的有道理,便止住了哭声。
第二天,张三关又将公司的职工都撒了出去。他和秀娟、田彪分头去临近的亲
戚朋友家去找,根本没有明凤的下落。下午,去城里的人回来了,说车站码头旅社
都找遍了,没见明凤。老太太直哭得嗓子都哑了,末了一下闭过气去,张三关和秀
娟又来照顾她。后来还是秀娟多一个心眼,发现明凤常用的那只提包没有了,再一
看,明凤的洗涮用具、换身衣服也都没了,就知明凤不会出什么大事,急忙将这个
情况告知老太太。老太太一听,这才放下心来。既然明凤带了东西出门的,说明她
不会一时想不开去寻短见,如果有什么想不开的话,她也就不会带东西走的。
张三关明松暗紧,没有丝毫的懈怠,四处派人去寻找明凤的下落。老太太虽然
不像起先那么急了,还是放不下心,每天从早到晚推着一夫站在街口等,她怀着一
种期待和希望,总认为,明凤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会回到她的身边的。
老好一听说明凤失踪了,唬了一跳,立即赶到张家来。老太太一见老好,眼圈
便红了,说他好叔,我对不住你段将孩子看好。”老好说这事怨不得你的,你先别
急,咱们细细想想,孩子会到哪里去?老太太说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这个死
丫头的影,你说急死人不息死人。老好说现在光急没有用,关键是能晓得孩子的下
落就好了!老太太说要是能知道她的下落还说什么呢!老好说,吴应有个算命先生,
叫能瞎子,算得怪准,是真是假,咱们不妨去试试。老太太一听,马上拍手打掌,
说只要他能算准了,花它三百五百的也不多!当下老太太叫田彪去借了辆三轮车,
她和老好坐上去,叫田彪蹬着直奔曼在。
吴庄离三关镇十多里地,田彪蹬了足足一个多钟头才到了那儿。一打听,熊瞎
子去赶集还没回来。三个人只好在他家等。傍晚,熊瞎子才回来。其实熊瞎子不瞎,
两只眼睛好好的,只是听人家诉说缘由时,才将两只眼睛闭起来。可能是这个原因,
别人便误认为他是个瞎子。
老太太将事情经过一说,熊瞎子问了问明凤的生辰八字,走失的时间,然后闭
上二目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突兀一笑,对老太太说道,你女儿没有走远!
老太太顿时喜上眉梢,说先生你能否给占一卦?算算我这孩子究竟在哪里。熊瞎子
说这事不难。说罢从袖口里拿出一只竹筒,将三枚康熙通宝的铜钱倒进去,尔后摇
动几下,紧接着又倒出来,连续摇了六次,得出一卦。熊瞎子摇头晃脑地念道:群
酒?贰用未。纳自肺,终无咎。老太太急忙问道,说先生此卦怎么讲?熊瞎子说从
卦面看,此人向西北方向去了,不过走得不甚远,离你们那地方也就三十来里地。
老太太和老好都不由得一阵欣喜,西北方向,三十来里地,那不就是县城吗!老太
太说先生,再求求你说细一点儿,我绝亏待不了你!熊瞎子“哈哈”一笑,钱是身
外之物,敝人是给人解疑难的,至于费用的事,只凭我算得好坏任人家赏的。说罢
又捐动手指,半晌才又说,你女儿在那个地方是个洁静的地方。也很安全,正在做
一种神圣的事情,你放心回去吧。多则半月,少则十日,走失的人就会有消息的。
老太太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从身上掏出两张一百的,双手递给算命先生,说来时
甚急,这一点儿钱算作先生的唾沫之劳吧。熊瞎子将钱收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三人起身告辞出来,熊瞎子送至门口,说回去恭候佳音吧,老太太说等我女儿一旦
有消息,那时再来当面叩谢先生。熊瞎子说不必不必,只要算得好的话,有机会替
我传传名足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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