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个家充满了富裕的气氛,但是并是不财大气粗。辜鸿宇和康淑贞这一对企业
界的模范夫妻,年过六十,但是从他们挺直的背脊和一丝不乱的乌发中,显示出他
们精力充沛,似乎光辉灿烂的人生才正要展开。他们共同生育了三子一女。
上个月才学成归国的辜以依,明天正式上班。当她走进餐店时,父母亲均以赞
赏的眼光打量她简单而高雅的装扮,珍珠耳环和俐落的发型.呈现出女性妩媚的一
面,也使她的脸庞清晰而明亮。
“爸妈,早安。”辜以依微笑着打招呼,高挑而苗条的身材优雅地走到辜重鸣
身旁的位置坐下,心中有一丝不安的说道:"二哥,从明天起,请你多指教。你看我
这身打扮还像女秘书吗?真希望我们合作榆快。"辜重鸣保持静默,脸上冷然无情。
以侬抬头望向爸妈,脸上闪过一抹惊愕与无奈。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傻子也宁
愿跟在三哥辜重德身边学习,她最不喜欢单独面对二哥了,偏偏爸妈一致认为,跟
在重鸣身边才能学到真本事用后方能独当一面。
至于辜重德,辜鸿宇夫妇更是有志一同,决心为他挑个可以管住他的能干媳妇。
保守而又重面子的两老,已经受不了这个不肖子一再传出绯闻,唯恐"鹰羽集团"的
形象,有一天会毁在辜重德手上。
以侬却认为三哥游戏人间的生活态度没什么不好,他并没有因此而荒废工作,
一样做得有声有色。她喜欢辜重德平易近人,幽默风趣,跟他一起工作,铁定不会
产生"职业倦怠症"; 但对辜重鸣,她则是像尊敬国父遗像般敬重他,因为她实在不
了解他。
回国后, 偶然看到一本女性杂志将辜重鸣和元正则、卫东阳、柏雅器封为"台
湾四大花花公子",她简直差点笑掉大牙。其他三位男士花不花,她是不了解啦!
但是辜重鸣怎会雀屏中选呢?应该是事重德才对嘛!只因为事重鸣是“鹰羽集团”
的下一任总裁吗?还是为了他那一张好看极了的皮相?以侬看了看重鸣。沐浴在由窗
口射进来的晨光之中,以侬觉得老天真是不公平,所有最好的遗传基因,似乎全聚
集在二哥身上,事重鸣是她所见过最漂亮的男人了。在以侬眼中,他总有一种睥睨
人的神气。
她不安动了动。“二哥,你对秘书的表现有什么特别要求? ”辜重鸣的脸色仍
是沉着不变, 一开口,声音意外的浑厚有力,并不冰冷。"第一,在公司不许叫我
二哥;第二,不准比我慢到公司,即便迟到一秒也不成;第三,别把自己当女人看待。
"以侬咋舌道: "二哥,我是你的亲妹妹呢!""妹妹?"他皱皱眉梢。"在公司我高要的
是能干的秘书,不是妹妹。
"
"妈,"以侬不依地喊着,"你看二哥啦!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康淑贞张嘴欲替
女儿声援,辜重鸣已抢先一步道:"第四,不准乱告状,更别想拿人情巫我。你想清
楚, 受得了再来上班,要不,干脆留在家里做你的大小姐。"辜以侬注视着他那张
严肃而沉思的脸庞,突然领悟到她所面对的,是一种深不可移的意志。好多年不曾
生活在一起,如今再重新面对那张坚定不屈的男性面孔,使她心中涌起了难以言喻
的情绪,混杂着尊敬、骄傲、惧怕和爱。
辜重鸣用完早餐,和父母打个招呼,准备出门。
康淑贞问道:"你晚上回来住吗?"她最看重这个儿子,偏偏他的心却离她最近。
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他为什么会改变如此之巨? “不,我回我的住处。”他面无表
情的回答。昨晚要不是奉命回来商讨辜以侬的工作,他是一个月也难得在家住一夜
的。打从辜重鸣回国接掌“鹰羽企业”后,他便习惯一个人住在外面,反倒是浪荡
子辜重德住在家里,自然父母挑毛病的机会也就多了。
“重鸣, ”康淑负的声音极为慈霭,"今天中午重德要相亲,如果你没事,也
一起去如何? 帮重德选一个温柔又能干的好妻子。"“妈,你确定重德需要相亲?”
重鸣挑眉却忍俊不住的笑出声来。那个重德? “当然需要。”康淑贞两道秀眉紧紧
蹙在一起。 "你看他所交往的女人,不是女明星就是交际花,我可不喜欢有那种媳
妇。重鸣……""抱歉,妈,我中午和雅器有饭局。"他勾起的嘴角又抿成了一直线。
辜以侬自告奋勇。 "妈,我陪你去啦!问题是三哥昨天玩到半夜才回来,你确
定他中午以前醒得过来吗?"她心想好玩的三哥要相亲?场面一定精彩极了。
辜鸿宇出声了, "他十点以前不起床,我一巴掌打醒辜以侬吐吐小舌,连忙上
楼通风报信。辜鸿字的巨掌不仅仅是拍桌子骂部下时声势惊人,小时候被他打过屁
股的儿女们都记忆犹新,少说要趴着睡三天。
康淑贞摇头笑道: "以侬还是跟老三合得来。"一回头,已没了辜重鸣的身影,
她问丈夫:"重鸣呢?""早出门了。"辜鸿宇没好气的说。
"这孩子,难道就没有一个让他中意的对象? "康淑贞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失
败,她居然不敢作主替辜重鸣安排相亲饭局。
"淑贞,我劝你不要自讨没趣了,重鸣不比重德。"辜鸿宇很重实际的说:"我们
想抱孙子, 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重德和以侬身上。"康淑贞点了点头,遗憾地、感伤
地自语着:"若是重信还在,不知有多好?"辜鸿宇别过脸去,是不愿回忆,也是无言
以对。在大饭店十七楼的法式餐店一隅,优雅静谧的环境,美味道地的法国佳肴,
气氛果然是浪漫极了。来自法国的白芦荀,上面点缀着深灰色的伊朗里海鱼子酱,
搭配有“香槟王”之称的唐培里侬香槟,一场色、香、味俱全的相亲宴开始登常朱
丽儿注视着男方一家人,对他们排场之隆重感到惊喜与忐忑。这就是所谓的豪门吧!
梦美从小就幻想着能当豪门少奶奶,养尊处优,受人奉承,今天可是迈出了一大步。
相对于丽儿古典而细致的五官,江梦美的美是绝对现代的。深刻的五官,自信
的丰采,加上傲人的学历和不错的家世,无疑是嫁入豪门的最佳人眩丽儿乐观其成
着。事实上,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女方的介绍人程夫人,同时也是朱秀曼牌桌上
的死党,自然会将梦美从小到大的一切美好品德做一番详述,比她这位阿姨所了解
的更多出十倍。
吃着陆续送来的鹅肝龙虾派、法式洋葱汤、香烤乳鸽羊肚菌、嫩煎洛克福乳酪
仔牛肉和鸭胗沙拉,最后的甜点是莫札特巧克力蛋糕和法式咖啡。朱丽儿想着,就
算相亲不成功,也赚到了一顿美食。
难怪新时代男女又流行起古老的相亲活动,使寂寞男女在休假时,有地方可打
发光阴,大胆些的就上电视表白自己想要的对象条件,那自然是条件愈佳者愈抢手。
而她眼前的这一位男主角----辜重德,看来就是不需要上电视证婚,自有一票名门
淑媛争着想和他交往的幸运儿之一。
事重德外貌风流潇洒,二十八岁,是媒体王国"鹰羽集团"的三少东。由于有兴
趣有野心,以及无限的活力,他自组一家唱片公司,搞得有声有色,不但自己栽培
新人,还引进不少国外的名唱将; 另外,他的大名更常出现在娱乐版,和女明星的
绯闻是一个传进一个,少有间断。
江福生没有出席这次的相亲宴,听说是不太放心梦美嫁给这种花心丈夫,但他
拗不过朱秀曼的坚持,而且梦美本身的意愿也极强,于是只有勉强让他们自由发展。
好在男方主人辜鸿宇也没现身,所以不算太失礼。
辜重德愉悦随和的天性使桌上笑声不断,所以席间的气氛一点也没有初相会的
尴尬,反而像一家人在聚餐似的。而江梦美脸上的笑容是甜美的,她那对未来充满
希望,神采飞扬的表情,使她看起来更加鲜丽妩媚。
姨甥并排一坐,辜以侬的目光却不时投射在朱丽儿身上。她在国外见多了像江
梦美这种急于表现自己、一心想出人头地的美女,她反而欣赏清丽柔婉的朱丽儿,
她意态闲静优雅,教人瞧着怪舒心的,直觉她是很单纯的小女人,但不是意指她笨,
看得出她美丽的凤眼中充满了智慧。
"朱小姐的话好少。"以侬轻声说,像怕吓着她。
"是啊,这么年轻的小阿姨可不多见,就不知你结婚了没?"康淑贞很热诚的说,
眼光十分温柔。她明白儿子需要能干的妻子才能里外兼顾,但她私心里其实还是比
较中意性情温顺的媳妇。
"不,还没。"丽儿的颈部及脸颊透出一股浅浅的红晕,嘴唇微微分开。
她对她们突然改变话题感到有些茫然。梦美事先一再叮咛她别提未婚生女的事。
“你几岁了?"康淑贞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好奇。
"三十三。"丽儿不安了。
"大了一岁,不过看不出来,我原以为你和江小姐差不多年纪呢!"康淑贞轻声
细语,很自然的继续说: "我介绍我第二个儿子……""妈,"辜重德笑着打岔:"今天
我是男主角,麻烦你把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好吗?"他眼尖的看穿丽儿的不自在。开
玩笑,二哥活该找一个厉害老婆来治他,谁忍心残害小鸟依人的朱丽儿。
康淑贞毕竟世故,很快感受到现场气氛的诡异,以她多年住社交界的手腕,化
解了尴尬,笑着对儿子说:"重德,你是不是该邀请江小姐去散散心?"重德欣然道:"
我们就到中庭花园走一走,江小姐肯赏光吗?"得到梦美的颔首应允,他又补充: "
大家各自便吧!"说着便向母亲眨眨眼。
康淑贞会意,笑道: "你们年轻人聊得投机,尽管去玩;不过,别忘了你的绅士
风度, 记得要送江小姐回家。"一旁的程夫人自然乐见其成,不断鼓舞,直到目送
辜重德和汀梦美远去,仍一再的向男方家人吹嘘女方家庭的高尚,教养出的子女是
如何优秀,而梦美更是为江家带来天大的福份,日后必能旺夫荫子……辜以侬丝毫
不理会媒婆的夸大之辞,她的兴趣是在朱丽儿身上。感觉她话少又挺神秘的,三十
三岁的女人怎会有如此清新的气质,甚至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韵味呢? 人类已经追
向二十一世纪,物欲横流的土地里仍开得出一朵清馨莲花吗?
刚才瞧她微微脸红的模样,可真是迷人。以侬有些迷惑,她发觉自己都快被迷
住了,外边的男人怎么可能放过这样清丽的女人呢?“朱小姐,在哪儿高就?”她开
门见山的问。
"我不上班.我在家里写小说赚取些生活费。"丽儿很诚实的说。即使大姊和梦
美都曾撇撇嘴说,她写的爱情故事上不了台面,也登不上畅销排行榜,不提也罢。
朱丽儿才不在乎呢! 更不会妄自菲薄,况且,每回她出新书,大姊她们反而都
争着先睹为快呢!由此可见,女强人同样向往童话式的浪漫爱情。
辜以侬问了她笔名,她老实告知。
"唉呀,我也很喜欢看文艺小说呢! "以侬倾身向前,热切地说:"等一下我就去
书店买几本你的作品来欣赏。 "丽儿浅笑。"恐怕很难买到。"即使知道辜以侬只是
说客气话,但她依然感到欣悦。
"为什么?"以侬有些疑惑。
“因为我的名气不大,新书上市不到三个月,就可能被书店拿下来,换上刚出
版的作品。 通常在一家书店能看到一、两本'朱九华'的书,就算不错了。"辜以侬
有些讶异她轻松自如的态度,显现出她的不在意,并安于现状。现代人都是急功近
利的,有一点小才华便巴不得路人皆知,若是受到忽略,就埋怨别人没眼光、嫉妒
他,而她似乎真的非常淡泊名利,完全不在乎世人眼光而满足于自己恬淡的生活。
朱丽儿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以她散漫的个性,也写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
情故事,因为那太夸张了,通常是作者本身也具备那种激烈的性格,才能写得出来。
而朱丽儿天性随遇而安,从不积极,她笔下的女主角自然不会为男主角舍生忘死。
“你跟我认识的人很不一样。 ”辜以侬眯起眼晴看着她。"你不会要求出版社
多多为你宣传吗?这可是广告重于一切的时代。""为什么?如果他们想做,自然会做。
""别傻了!作家多如牛毛,程度差不多的随便抓一把也有几十个,自然是较会为自
己要求更多广告机会的作家占便宜些。 难道你从来不做任何要求吗?"以侬不敢置
信的说。
朱丽儿摇摇头, 她是真的想都没想过。"我不喜欢为难别人,反正日子过得去
就好。"她说得好像那都不关她的事,该由出版社去烦恼才对。
"唉呀,你这种个性不行啦,应该找个经纪人才对。”以侬可替她心急了。
“经纪人?”丽儿好奇的问。
“在欧美,作家也有经纪人帮着争取权益呢。”
"我总以为销售量不好,是我自己捉不住读者的口味,可怪不得别人。"丽儿喝
口咖啡,对她微微一笑。
读者的口味变来变去,犹记得念五专时,西方翻译的爱情小说大量流行,如今
已不见踪影。代之而起的是台湾出版社积极培养的新一代本土作家的文艺小说,到
最近可说是全盛时期。但或许是因为竞争激烈,结果现在又开始流行描述"色色的"
场景, 不管剧情需要与否,反正只要将色男色女推上台面,多少能刺激销售量吧?
但朱丽儿是不长进的,跟不上流行的脚步。她只要一想到她写的书,亲朋好友全会
看到,教她如何为男女主角加上激情的情节? 那多难为情!也不如别人背后会怎么
想? 秋必娜笑她傻,"日子是自己在过,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像我是个超现实派,
只要能便读者掏钱出来买,我就敢写出来卖。"朱丽儿不为所动。"不是每位读者都
患有'性饥渴症',我仍有支持我的忠实读者,所以不愿写些没必要的情色场景。""
日本的渡边淳一,不也成为一代大师。"秋必娜继续跟她辩。
"那种不伦之恋,我看完之后,心里很不舒坦。"欣赏归欣赏,不代表她真心认
同他的创作。
秋必娜嗤笑:"拜托,你自个儿未婚生女,才是真正不伦呢!"可不是!丽儿幽幽
叹了一口气。
“朱小姐!朱小姐!”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关心地凝视着她。朱丽儿不情愿地回过
神来,和辜以侬的视线相接。糟了!她又神游太虚,忘记他人的存在了。
她很不好意思,脸部也不禁发烫。"抱歉,我在想事情。"“作家嘛,难免脑子
里随时在构思剧情。 ”辜以侬笑着为她打圆场,递进一张新印好的名片。"如果出
新书,记得通知我去买。"丽儿笑了起来。"我送你一本吧!"她伸手接下名片。"反
正出版社会寄二十本给我,有时还送不完。"以侬轻笑。"你好单纯。""为什么?"丽
儿有些奇怪她的反应。
"你不会虚张声势,一般作家思是故意说:‘我的书很抢手,早被索取一空’!
仿佛这样说才能凸显出他的价值。"以侬心想自己认识的作家似乎都是这样。
“我的作家朋友中,没有这么无聊的人。”
“这不是事关作家的尊严与面子吗?”
“对出版社而言,可能销售量愈高,代表作家的面子愈大; 而对作家来说,不
要乱写一些有的没有的就是最有尊严的一件事。”朱丽儿有些正色起来。
辜以侬不觉肃然起敬。人必自重后,人家才会尊重你,朱丽儿做了很好的诠释。
真遗憾,要不是大哥早夭,以他温文儒雅的丰采,坚强宏毅的性格,最配这种弱质
美人了。
社交界最有价值的两位单身汉,辜重鸣和柏雅器,恰巧也约在同一家饭店的日
式餐厅小聚。
“真难得!”辜重鸣骤饮一口清酒,没头没脑的冒出这句。
柏雅器的思绪飞驰,有点心不在焉的回应:"什么东西难得?"辜重鸣眼里闪过一
抹嘲笑的光芒。"你呀!难得的休假日,居然没陪小妹子吃饭,还想到要找老朋友,
真难得。"柏雅器不屑地说: "我是日行一善,陪你这个没女朋友的老男人吃顿饭,
好凸显出我的雅量与器度。"辜重鸣丝毫不为所动,一脸酷酷的表情。"早知道你会
这么说。"他是很了解他的好友的,说不定比柏雅器自己还要了解些。
"你见鬼的凭什么这样自信? "见辜重鸣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他有种被人看透
了的不悦与无措。
"为了你神色间隐藏的焦虑。 "辜重鸣和对方互相瞪视一眼,不识相的往下说:
“你是怎么了?是小妹子情窦初开,有了爱人?"柏雅器故作冷漠地期他看不看。"女
孩子长大了,总要谈恋爱,我焦虑什么?""那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辜重鸣谨慎地望
着他, "我们一伙朋友中,你最年轻,而且父母先后去世,也没人管你,再加上英
俊的外表,有财有势……凭心而论,你最具备风流的本钱了,却为着一个小妹子,
甘心过着僧侣般的生活。大伙儿全在猜测,你如果不是被阉了,就是同性恋,要不
然,只剩一个解释……""很好,男人不风流花心就是同性恋,这是什么谬论?那么,
头一个该被怀疑的人该是你辜重鸣吧!"柏雅器冷然笑笑,"另一个解释该不是谣传
我爱上了我的监护人,孙巧灵小姐吧?""只是谣传吗?"辜重鸣挑起一边眉问他。
"当然是谣传。"柏雅器用确定的语气说:"你别忘了,我们只差一点就要成为继
兄妹了。 "他大学毕业那年,鳏居数年的父亲决定再婚,对象就是孙巧灵的母亲,
却没想到在结婚前一星期,双双死于旅游事故。孙巧灵因为没有亲友愿意收养,柏
雅器便义无反顾的当起她的监护人。
看他说得这样有把握又坚决,辜重鸣也不为己甚,他不太愿意使朋友难堪。
“既然如此,那你焦急什么?”
“她忽然说要搬出去住,我焉能不心烦?”柏雅器有些忧心的说。
“她要和别的男人同居?”
“她敢?”柏雅器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忿怒的表情。"要是有男人不安好心眼,
企图占巧灵的便宜,我会敲断他全身每一根骨头。""可怜的小妹子.等着当老处女
吧!最后被送进博物馆当古董。"辜重鸣不禁笑出声。
柏雅器微笑起来。 "不用你操心,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介绍几位青年才俊给
巧灵认识, 让她从中挑选一位如意郎君。""我可以算上一份吗?"辜重鸣故意笑得
邪邪的。
“作你的春秋大梦?你想老牛吃嫩草?”说着还朝他瞪了瞪,眼睛里面露出一种
警告的神色。"我可不在乎敲断老朋友的贱骨头。"辜重鸣笑得更大声,"我明白了,
为什么小妹子突然想搬出去自立?原来是家中有你这个暴君,生活在你的威权之下,
教青春期的女孩子如何受得了?”
柏雅器对他的挖苦一笑置之,只把眉毛耸了耸,以示自己不受人激将。
他们吃饱付完帐后,决定到楼下的中庭花园喝杯咖啡,顺便聊些有的没有的。
这两个男人每次聚餐,都很有默契的不谈工作上的事。
中庭花园的喷水池,就是露天咖啡座。今天的天气说得上是风和日丽,初夏时
节仍不大热。咖啡座已坐了八成满,柏雅器看到一张小桌子仍空着,正欲招呼辜重
鸣过去,却突然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咦,那不是伯母吗? 旁边跟着的是你妹妹吧?"辜重鸣也看到了。"不会这么巧
吧?他们就约在这家饭店相亲?""相亲?以侬吗?"柏雅器好奇的转头问他。
“不,是重德。”辜重鸣说完又勾起了嘴角的笑意。
"那个重德?"柏雅器的声音带着笑意,分明感觉荒谬。笑归笑,两名男士仍是
很有风度的走到康淑贞一行人面前----这包括了程夫人和辜以侬、朱丽儿。
“海,柏雅器。”以侬活泼的向他打招呼。"好难得看到你,你最近好吗?怎么
没看见你的小妹子和你在一起? "柏雅器苦笑,"怎么每个人看到我,都在问我的小
妹子呢?""不对吗?我可没忘记,在我出国之前,只要看到你柏雅器,旁边必定跟着
孙巧灵。对于那些爱慕你的女人而言,这实在是非常沉重的打击。"以侬笑意可掬,
并无讽刺之意。"这次回来见到二哥,我头一件事情便是问他:‘柏雅器和他的小妹
子仍旧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对不对?二哥。我就是这样问你----二哥?"以侬
奇怪二哥并无回应,便转头看向他。
辜重鸣根本没在看她,也没听见她在喳呼些什么,从头到尾,他的眼晴只盯在
一个人身上,那是朱丽儿。她虽然天生一副幽闲贞静的风度,但也没必要见了帅哥
就忙着把自己藏起来,怪只怪辜以侬的身形不够高大。
朱丽儿站在以侬背后,一动也不动,低头凝视自己的鞋尖,比古代的大家闺秀
更加中规中矩。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的心呀怦怦地在狂跳,她的脑袋也开始眩晕,
浑身突然麻木了,她动弹不得、开口不得,只巴不得能立即从这世上消失了才好,
偏偏只能呆站着任人打量,心里焦急,无奈已是身不由己。
辜重鸣一确定是她,立刻紧迫盯人:"丽儿!你是朱丽儿,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你好吗?丽儿,你看起来没什么改变,只是头发长了……怎么?你为何不敢抬头看我?
"他伸出右手,将她的下巴抬高。
两人的目光终于相触。她的心跳得更快而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漫上一层浅淡的
红晕,眼里跳跃的是惊喜、慌乱、无奈和满满的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么巧呢?他居然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状况之
下?“嗨!”她有气无力的发出这一声,好不容易的。他微笑起来.将她从头到脚掠
过了一眼,停在她白里透出一抹娇红的脸上。他的目光变得软柔菜地,声音也不自
觉地温柔起来。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吗?”
"你好。"她的心神紧绷而无措,有些神不守舍。
"很好,多了一个字,再来呢?"辜重鸣更往前靠了一步。
"呃,再见。"丽儿猝然转过身,以异于平常的快速脚步从他身旁走开,目标直
奔饭店大门。她想,大庭广众之下,他应该会很有风度的让她走吧! 辜重鸣有一瞬
间的错愕,似乎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样的逃开。"丽儿,你站住! "他提高声音,脚
步随之移动。
听到他这一句,她吓得回头一望,哇!他追来了! 她不得已只好用跑的,一种
悚然的惧意流过她全身,让她的双脚有些发颤起来。她不懂自己在怕什么,当年负
心的人是他,狠心一走了之的人也是他,凭什么在过了长长的十六年之后,又对她
丽儿长、丽儿短的?但她就是紧张,只知道自己不能再面对他,也不愿意再面对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唉,她无暇多思了,脚步加快,活像后面跟着的
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魔鬼。
"丽儿,你不要跑----"辜重鸣紧跟在她身后,高声喊着她。
你不要追来,我自然不跑! 她心里这样狂喊看。不过,没关系,饭店大门已在
望了,一旦跑出去跳上计程车,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但她显然忘了,辜重鸣人高腿长,他不愿在饭店里太过于引人侧目,但一旦追
出了饭店大门,不等朱丽儿有机会招来计程车,旋即捉住她的臂膀,强使她转身来
面对他。
他厉声责问: "你为什么看到我就跑?"丽儿止住呼吸,一副被吓傻的模样。"我
不知道, 我很抱歉。"她喃喃道,知道自己此时的蠢相一定丑毙了,但她就是表现
不出潇洒的风度。
天哪!就让她化为一股蒸气马上消失吧!要不然,挖个地洞将她掩埋起来也可!
就是别教她继续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他笔下的女主角何其潇洒,与旧情人重逢,是有那么一刹那的错愕,但随即抚
平情绪,轻松自如的闲话家常,互道别来无羔,互许别后多珍重。从此,不再有纠
缠,牵扯。
多好!怎么事到临头,她却学不来呢?还是她笔下的女主角,只是她的理想化身?
尽管,她活似掉了三魂七魄般的忘神,但她依然可以看清昂然伫立在她跟前的辜重
鸣。他瞳孔里的专注依旧,宛如他不曾消失掉这长长的十六年,他的眼、他的唇角,
一样漾出自信又自负的笑容。
就像电光石火般,记忆里那张年少的俊脸。跟眼前这张精明、冷静、成熟又世
故的俊颜迅速重叠。意识迷蒙间,她不自觉地用手按住胸口,仿佛有人要捏碎她的
心,好痛!“丽儿,你不舒服吗?”辜重鸣轻唤她,因为她眼神怔仲,脸上的表情是
泫然欲泣的。
瞬间,她人回过神来。"我没事。"她费了很大的劲,按捺住胸口的颤动,故做
成熟世故的说: "很高兴再见到你,只是……太意外了!真的,作梦也没想到,以为
永远都不可能再见面……”讲到末尾,她的声音已含糊不清,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些
什么,只有再陷入长长的沉默。
为何不告而别?为何在对她许下山盟海誓之后,又狠心一走了之?缠绕在心头好
多年的困惑,几乎要突兀地冲口而出。倏地,她明白了,明白自己并不像外表所表
现得那样不在乎。
长久以来的无怨无悔,原来只一层华丽的包装纸,根本经不起面对面的解剖。
她曾臆想当年的他或许是厌烦了她的爱娇与依赖,看透了她终究是配不上豪门的平
凡女孩,但是,她从来不奢求高攀的呀! 对于他的真实身分,她还是在最近几年他
回国接掌鹰羽集团后,才偶然从报上得知的。纯纯的初恋,是只看得到理想、梦幻,
而看不清现实的。
奈何,人终究要面对现实,活在现实里。她曾自苦,她曾自闭,直到她认清自
己的爱情已幻灭了。于是,她强迫自己当个没心没肺的人,一天活过一天,等待时
间解决一切。谁知,人生总是在意料之外。
“又闪神了?”辜重鸣带着爱恋的眼光,用手环住她的肩:"你老是若有所思的,
教我又好笑又迷惑。 你仍然是我的白瓷娃娃.一点都没变。"她原本耽溺的思潮被
打断,整个人的魂魄全清明了。没有变吗?不,不,是十六年,不是十六天哪!如今
早已人事全非了!
她头一个想到的是小千喜。她是朱家的血脉,老父生前最遗憾大姊没让小儿子
过继姓朱,而千喜的出生弥补了老父胸口的黑洞。万一,辜重鸣知道了千喜的存在,
他有可能会夺回亲骨肉,强迫千喜改姓辜。
想到这,朱丽儿的心又在淌泪了。她这一生最愧对的是老父老母,她唯一能补
偿的,就是让千喜延续朱家的香火。往事如梦,原是不用再追忆。她突然想挣脱这
一切,回到原点,回到只有她和千喜的安宁日子。
“先生, 你认错人了!"丽儿突然冷起一张脸对他说。然后,她撇开脸,挣脱
出他的掌握,往前跑开。撇眼的阳光像要将人蒸融了似的,她的心慌慌,她的眼花
花,穿越马路时还差一点给机车撞上,她可怜的右脚登时扭伤,跪坐在地上。怎么
会这样呢?是天意不可违吗?她在心中哀戚的想。
辜重鸣走来她跟前,从鼻孔里哼出气: "你一定要逃开我,是吗?”她只是低下
头,盯住那正狠狠发痛的足踝,再也不吭一声。阳光遍洒全身,她的思绪亦晃漾不
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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