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铃……铃……”电话铃在客厅里响。
陈昆生在东屋里侧耳听着。
“铃……铃……”
还没人去接。秀玉和雁雁都没有回来,望妈正在厨房忙晚饭,陈昆生马上站起
来,快步走进客厅,拿起耳机。
“喂,找谁呀……哦,是王先生,你是在,啊,在香港呀……”
陈昆生脸上笑着,耳机紧贴在耳朵上,一转身,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坐下,跷
起二郎腿,大声对着话筒说:
“我是陈昆生啊!喂,啊,对,对,电话没有错,我是陈,陈昆生。”
对方好像还是没有搞清楚接电话的是什么人。
陈昆生不无遗憾。他解开了衬衣领口的扣子,又作了一次努力:
“我是雁雁的父亲呀!”
一句话立竿见影,那边传来王耀先甜甜的港台国语声:
“是伯父呀,真对不起哟对不起,没有听出来是你的声音。伯父身体好吗?伯
母好吗?”
“好,好。”陈昆生眉开眼笑直点头。
寒暄完了,王耀先才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请林小姐听电话吗?”
“啊,她现在还没有到家。”陈昆生唯恐对方挂上电话,不喘气地又接着说,
“王先生知道大陆的交通呀,我总是叮嘱小女下班骑车要当心,估计一会儿就到家
了。啊,真是巧得很,昨天我们和小女还说起王先生呢!”
“真是吗?”显然王先生对这个话题还是蛮有兴趣的。
“是呀,”陈昆生满面笑容,对着话筒连编带纂,“我们这个女儿呀,从小太
娇惯了,说话随便得很。她说呀,王先生把大笔的钱扔在清河,倒挺放心。我说,
像王先生这样的财团,公司遍布全世界,哪里在乎这么个小小的厂子……哈!”
王先生那边没有了声音,显然对后面的话不感兴趣,却又不便打断这位伯父的
谈兴,好不容易等到这边一声“哈哈”,赶忙抢着说:
“伯父真是爱讲笑话。那么,也许林小姐还会晚一点回来?”
“哎呀,这我可说不准了。王先生,你不知道,我这个女儿呀,活跃得很。现
在大陆玩的地方也不少。有时还有些应酬,什么时候回来……”
“那就请陈先生转告一下林小姐:今天我接到加拿大的电传,清河造纸厂的设
备已经全部装船了,包括林小姐最关心的污水回收设备。我想林小姐应该知道一下
事情的进展。”
“好,好。”
“如果林小姐认为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挂电话。”
“好,好,我一定转告。”
“我知道林小姐办事一向认真,造纸厂又是很容易污染的企业,她是很不放心
的,我不能让林小姐担心呀!”
“好,好,那太好了。”
“另外,我请林小姐替我物色一位代理人,伯父知道有什么消息吗?”
“喔……正在找呢。”
“请林小姐抓紧。设备一到,马上就要安装了。”
“好的,好的。”
这时,林雁冬掩面冲进客厅。陈昆生马上捂着话筒问:
“雁雁,你怎么了?”
林雁冬好像没听见,直往自己屋里去。
“雁雁,王先生的电话,从香港打来的……”
“我不接!”林雁冬头也不回,跑进里屋去了。
陈昆生无奈地摇摇头,对着话筒说:
“王先生,你放心吧,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就毛遂自荐了,哈,哈!”
“那……那我怎么敢当?”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喂,喂?”
陈昆生冲着话筒嚷了几声,里边一点声儿也没有了。
是电话断了,还是对方挂了?陈昆生不明究竟。他站起来,正纳闷呢,只见林
秀玉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秀玉,这怎么回事?”
林秀玉只一愣神,什么也没说,就直奔女儿屋里去了。
这娘儿俩是怎么了?陈昆生想跟过去看看,又觉得不大方便。正在犹豫不决时,
忽听得院子里又有一阵响动。他出屋一看,李杰明推着自行车进来了。
“伯父……”李杰明嗫嗫的。
“出了什么事?”陈昆生站在台阶上。
“没什么,我把小林的车送来了。”
李杰明把车支在房檐下,转身就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昆生又回到客厅,悄悄走近女儿的房门。
门半掩着。女儿趴在床上,枕头上是她的一头长发,看不见她的脸,听不见她
的声音。林秀玉默默地坐在床头。一回身见陈昆生在门外探头探脑,她一句话没说,
走过去把门关上了。陈昆生只得回自己的小屋去。
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没有了,林秀玉才小声地问道。
“雁雁,告诉妈,刚才是怎么回事?”
女儿什么也不说。
“是不是跟李杰明吵架了?”
回答是抽泣。
“谈恋爱嘛,闹点矛盾也是常有的事。”
“不是,不是,根本就不是!”
“那是怎么了?”
“妈,你别问了……”
林雁冬只希望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或者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要好好地想一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在这个胡同口,拥抱自
己的不是金滔,而是这个李杰明?金滔也曾经送她送到胡同口,流连忘返,情深意
切。他们才是相爱的,可是……
她索性不想控制自己,哭了起来。
“雁雁,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跟妈说,好吗?”
林秀玉见女儿哭得伤心,自己的眼眶也湿了。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爱她。“文革”中把她寄养在望妈家,
母女难得亲近。后来虽然带在身边,自己工作总是忙,还是很少过问她的一切。不
知不觉中女儿已经长大了,工作了,她有心找回失落的母女情好像找不回来了。她
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女性,一个很有主见的“新潮女性”。新得她都有点不敢相认了。
她还需要母爱吗?她好像什么也不需要了。
可是,她不能失去她。她已经失去丈夫,不能再失去女儿。
“快别哭了,雁雁,还有什么事不能跟妈说吗?”林秀玉的声音都有点嘶哑。
林雁冬从枕头上抬起头来看了看母亲,又哭了起来。这种事情能跟母亲说吗?
她能理解吗?而且……而且,能说得清楚吗?
“是不是李杰明……”林秀玉俯下身去。
“别提他!”林雁冬捂着耳朵。
“你们不是……不是挺好的吗?”林秀玉吃了一惊。
她忽然觉得在母亲面前大哭很不好意思,立刻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恨恨地说:
“谁跟他好啦?”
“看样子,你好像并不讨厌他……”
“我从来就不喜欢他!小官僚一个,就知道往上爬!”
“啊,这种人,不要理他了。这种人太可怕了。”林秀玉的脸一时惨白,声音
也颤颤微微的。
“妈……”
林雁冬一转身坐了起来。她觉得妈妈的话另有所指,难道她指的是爸爸?
“雁雁,这种人,看透了就好,往后不再跟他来往就是了。”
“我原来以为,不过是一般的朋友,一块儿玩玩,没有什么。谁想到……”
“好了,不说他了,以后耍接受教训。”
林秀玉心里隐隐的很高兴。多亏了李杰明这一闹,使她同女儿有了一次难得的
沟通。母女之情,毕竟是人世间最宝贵的真情。有了这一次的谈话,她觉得女儿又
回到自己身边。林秀玉站起来,挺了挺腰,坐到小床对面的小沙发上,又说道:
“雁雁,你也不小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真该考虑了。”
“妈……”女儿撒起娇来,“你想撵我出门。”
“别胡说。”
“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过一辈子太苦了。”林秀玉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
女儿一抬头,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泪,看到了母亲忧伤的脸,觉得什么也不该隐
瞒:
“妈,我心里有一个人,我非常,非常,爱他……”
“那好啊!”林秀玉憔悴的脸一下子有了亮色,母亲总是以女儿的幸福为自己
的幸福的。
“可是我不可能跟他结婚。”
“为什么?”
“他结了婚。”
“什么?”林秀玉身子向前一探,差点站了起来。
“现在有妻子,有孩子。”
“那你,你不成了……”
“我不会去破坏他的婚姻,我也不准备嫁给他。”
“那你……”
“我只是爱他,希望常跟他见面。和他在一起,我觉得他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
量,我没办法摆脱,妈!”
望着女儿迷乱的眼神,林秀玉走上前说:
“不,不,雁雁,这种爱情是没有希望的,是绝望的爱呀!”
“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妈妈!”
“雁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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