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相遇酒醉时
街上饭馆一家挨着一家,白华不知去哪家好。在快走过这条街的尽头时,他发现
“美香居”的玻璃上贴着大红的“东北菜”三个字,便向里走去,因为他们都是东北人,
大家都爱吃家乡味,孟太太、秀芬、雯雯和慕白也就跟着他进了“美香居”。
雯雯紧挨着母亲坐下,慕白让她坐他身边,她不愿意。
雯雯刚坐定,忽然,她发现眼前有一张她熟悉的面孔,是嘉伟?!是,他就是她少
年时代敬仰的嘉伟哥,他变了,比过去黑了瘦了,眼睛也不像过去那么有神,显得有些
忧郁,他穿一件藏青色的西服,白色的衬衫,没系领带,头发梳得还很整齐,天哪,他
在自斟自饮,旁边还放着一个空酒瓶,他出什么事了,他似乎有满腹的惆怅!劝劝他,
劝劝他去,不能让他再喝了!雯雯主意已定,便小声对身边的母亲说:“那是我同学新
荷的哥哥,我过去看看。”
雯雯走到嘉伟的身边,问道:“嘉伟哥,你怎么一人在这里喝酒啊?”
“你是谁?你为什么抢我的酒瓶?”嘉伟道,他瞪着醉醺醺的眼睛,舌头已不听使
唤。
“我是新荷的同学姜雯雯,小时候,我在你家玩,你还帮我叠过红帆船,还教我们
唱歌谣,你忘啦?”雯雯说。
“新荷的同学?不认识不认识,给我酒,我要喝酒!”
嘉伟说罢,就要来夺雯雯手中的酒瓶,雯雯不从,道:“不行,你不能再喝了!”
嘉伟在雯雯还是个十岁的幼女时就上了大学,接着是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哪还
记得当年自己帮她叠过红帆船的黄毛丫头;他甚至连红帆船的事都不记得了,他想的只
是酒!酒!酒!只有酒精能把他麻醉,让他摆脱烦恼,他见雯雯不给他酒,发疯似地嚷
嚷道:“你是什么人?敢不让我喝酒?你给我滚开!滚开!”嘉伟说罢就与雯雯争抢酒
瓶。
“不、不、不,我绝不能再让你喝一滴了!你看你醉成什么样子了?”雯雯一边说
一边推开嘉伟的手。
这时,姜教授发现雯雯与人撕扭,忙差慕白过去看一看。慕白走过去一把推开嘉伟
的胳膊说:“你干什么?你敢打她?”
“慕白,你别让他喝了,我这就去给新荷打电话,让她把他哥哥接回家!”雯雯说
着,把酒瓶交给慕白,赶紧去外面服务台打电话:“新荷,快来!你哥哥一人在美香居
喝闷酒,都快喝醉了!你快把他领回家!”
不一会儿,一个女孩急匆匆地来到美香居,她就是嘉伟的妹妹新荷,雯雯从小学到
高中的同学,正在人民大学上学。
“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有什么事回家跟父母讲嘛!干嘛一人躲到这里喝
闷酒?”新荷说着,掉下泪来。
嘉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说:“我要喝酒!拿酒来!”
“咱们回去吧!”新荷推她哥哥说。
嘉伟已醉得走不动,新荷只好搀着他往外走,雯雯则牵着焘焘的手。
“扶我回安定门!”嘉伟边往外走边说道。
“别,回咱家吧!”新荷说。
“不行!我要回自己的家!”嘉伟说,他站在马路边不走了,让新荷打车去安定门,
他要回自己的家,他怕父亲看见他这副样子鄙视、奚落他!新荷拗不过哥哥,只好打了
一辆红色的夏利车,让司机带着大家去安定门哥哥的家。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刚跃上地平线,树林尚在黑影之中,嘉伟就醒来了。他拉开灯,
发现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以为是筱红回来了,“筱红!筱红!”他叫喊着从南屋跑到
北屋,到处都很整洁明亮,一尘不染,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又推开厨房门看了看,还是
没人;厕所门、壁橱都被他推开了,但是,就是没有筱红的影子,他回到卧室躺下,这
才想起来筱红已经跟别人走了去美国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昨晚上妹
妹和一个女孩来过这里,大概是她们拾掇的吧。焘焘呢?焘焘怎么也不见了?他去了哪
里呢?莫不是被他姑姑领走了,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嘉伟拨响了家里的电话……
“喂,是嘉伟啊,你醒啦?焘焘在这里呢!”电话里传来了母亲那温和的声音,如
一缕阳光照进嘉伟的心中,他顿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妈,等一会儿我过来接他去幼儿园。”嘉伟道。
“好的。”母亲放下了电话。
嘉伟想想自己已是30岁的人了,还让父母操心,觉得十分羞愧。
五、爱在何方
雯雯回到家里,已是9时30分,父母正坐在客厅里等候着她。
“今天人家孟伯伯、孟伯母和慕白好不容易上咱家一趟,还请咱们吃饭,人家慕白
想跟你说几句话,你怎么可以一个人中途跑了呢?你丢人不丢人?那个人是谁?他是什
么人?你认识他吗?你怎么能随便跟人家跑?太没规矩、太没规矩!”姜教授说,绷紧
了脸,连看也不看雯雯一眼,只顾吸烟。雯雯今天中途走掉,让他感到在朋友面前很没
面子。老孟一家走后,他就一直在吸烟,只等雯雯回来,出这口恶气。
“我当然认识他,他是我同学叶新荷的哥哥叶嘉伟,他喝醉了,需要人帮助,我和
新荷一起送他回家,这难道有什么错吗?至于你说的那个慕白,我讨厌他,他像个豆芽
菜、木偶兵,我跟他聊天觉得他很乏味,我不愿跟他多说话!”雯雯道。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雯雯的脸上,父亲骂道:“人家慕白是学经济管理的
大学生,哪一点配不上你?你让我丢死人了!我以后怎么见老孟夫妇!”
雯雯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听见父母在屋外议论。父亲说:“她已经
大了,要把她看紧一点!”母亲说:“她不怕我,还是你来管吧,她只怕你。”雯雯真
想出去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自己又不是囚犯,但一想到父亲那张牙舞爪的凶相便害
怕了,不敢出去质问他们了。她把被头拉上来盖住自己的头,她不想再听他们说话,她
躲在被窝里大声地哭。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个冰窟窿,这里已没有家的温暖,只有冰窟窿的感觉,我要走
了,走得越远越好,我要去找嘉伟哥哥,向他哭诉我心中的烦恼与惆怅,他一定会帮助
我的,就像当年他帮我解难题和帮我叠红帆船一样,他一定会帮助我的!
嘉伟!嘉伟!一想起嘉伟那颓废的样子,雯雯又平添了许多惆怅:不知嘉伟醒来没
有?不知他精神是否振作一点?他好可怜啊!被人抛弃了。被人抛弃的滋味一定很难受
吧?否则,他怎么会一人在饭馆里喝闷酒呢?他好痛苦,好可怜啊!他也需要人家安慰,
我找他去吧!他安慰我、我安慰他,让我们抱头痛哭一场!雯雯想着想着,又抽泣起来。
第二天早晨,雯雯的母亲秀芬照例早早起来为大家煮鸡蛋、烧牛奶。
雯雯却什么也吃不下,她还在为昨晚发生的事情生气,她一早起来首先就想起这件
事,她要向父母示威,她决不吃他们的鸡蛋和牛奶。
母亲硬把鸡蛋和几片面包塞进雯雯的包里,任雯雯怎样推也推不掉。
这么大的姑娘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离开了妈妈,我看你怎么办!”母亲唠叨说。
“别这么看不起人,离开了你,我照样活得挺好!”雯雯在心里回应母亲说,因为
她讨厌她的嘴碎,讨厌她与父亲一唱一和,她恨她见死不救!但是雯雯不愿把这些话说
出来,走到半路上,她悄悄把鸡蛋和面包扔进了垃圾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狂风在雯雯耳边呼呼地吹,搅起黄沙和纸屑,不过,这初春的风已不再像隆冬那样
锐利,而是像一方透明的薄丝巾拂在脸上。
又是一阵狂风,雯雯眯起了眼睛、竖起了衣领,继续往前走,风儿把她的白底黑点
的纱巾吹得飘了起来,雯雯伸出双手,把它们紧紧抓住。
“我去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归宿?”雯雯心中无限惆怅,她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整理
整理自己的思绪,昨晚挨打的情形又浮现在她眼前,我究竟错在哪里?她想了千百遍,
始终没想明白。她掏出镜子照照自己的脸,一看自己的眼泡还是红肿的,又不禁觉得自
己好可怜,也觉得自己再没脸见到同事们。在就要到商场门口时,雯雯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不上班了,她要去找嘉伟,去向他倾诉心中的烦恼与痛苦……
嘉伟因走时太慌忙,忘了带上客户的资料,他送完焘焘后,这才想起来,又赶紧骑
车往回走。不巧半路上车胎瘪了,找不到修车人,他只好慢慢地将车推回家。
他刚到三楼楼梯口,就发现有个穿紫色呢子大衣、戴白底黑点纱巾的女孩站在自己
家门口,她找谁呢?嘉伟好生纳闷。
六、同是伤心人
“你找谁?”嘉伟上前问道。
“我,我找你呀!”雯雯喜出望外,说道:“你不认识我了?”
“噢,对不起、对不起,你是新荷的同学雯雯,我怎能不认识你呢?昨天,我太感
谢你了!”嘉伟结结巴巴地说,他万万没有想到雯雯会来找他。
“请到里面坐一坐。”嘉伟掏出钥匙打开门说。
“就你一人?新荷呢?新荷怎么没跟你来?”嘉伟问道。
“她没来,她不是在上大学吗?”雯雯说,目光不敢正视嘉伟,而盯着嘉伟床头的
天鹅油画,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你没上学?”嘉伟问。
“没有,我没考上。”雯雯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怎么啦?怎么哭了?”嘉伟一看雯雯哭便手忙脚乱地问道。
雯雯还在哭,嘉伟去卫生间拿来一条干毛巾,递给雯雯说:“别哭了,擦擦眼泪吧。”
雯雯接过毛巾擦干了泪水。嘉伟坐到雯雯的身边,轻声说:“是不是昨天回去晚了,
被爸爸妈妈批评了一顿,受了委屈?”
雯雯见嘉伟猜透了自己的心事,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嘉伟的心一下被雯雯攫住,他开始动摇与彷徨,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太可怜、太可怜
了!和我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嘉伟的心颤动了,他忘记了理智的约束,伸出有
力的胳膊一下子搂住了雯雯。
雯雯的身体刚挨着嘉伟那宽厚、温暖的躯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她像一头受
惊的小鹿,从肩一直颤抖到脚踝,她倒在嘉伟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我的小妹妹,你别哭好吗?你一哭,我的心都快碎了!”嘉伟悄悄地说,
跟飞虫的嗡嗡声一般。
雯雯听了嘉伟的诉说含泪抬起头来,只见嘉伟的眼里也噙满了泪花,雯雯一阵心疼,
痴痴地望着嘉伟道:“别为我心碎好吗?”
嘉伟被雯雯这一问问住了,他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爱他,但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瘦
弱与稚嫩,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是前进还是后退?
她太小,他不想占有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不要掉进爱河里啊!嘉伟的手在发抖……
理智终于将嘉伟唤醒,雯雯还是个刚成年的姑娘,他不能做出对不住她的事,他要
对她的一生负责。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清醒呢?嘉伟道:“你现在在干嘛?”
“我在一家商场工作。”雯雯说,望着嘉伟。
“当售货员?”嘉伟问。
“对。”
“卖什么?”
“化妆品。”
“下午有班吗?”嘉伟又问。
“有。”
“那咱们做饭吃,吃过饭后你上班去好吗?”嘉伟道,“你饿吗?”
雯雯听着嘉伟的话,松开了双手,说:“我有点饿,早晨没吃饭,昨晚被爸爸妈妈
骂了一顿,我气得连早饭也没吃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嘉伟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多亏了你,否则……”
“没什么,噢!你记得吗?我小时候你还给我叠过红帆船呢!”雯雯说。
嘉伟摇摇头道:“不记得了!”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来了一些,改口道:“我
想起来了,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扎两根小辫,穿一条红裤子,只有这么高,常来找新
荷!我还帮你讲过数学题,对吧?”
“多亏你想起来了!那时,我好害怕你啊!你那么高大。后来,你考上了大学,我
们都好羡慕你啊!心想,自己长大也像你一样上大学就好了!”雯雯说。
“是吗?这么说,你有些崇拜我这个大哥哥了?”嘉伟道。
“那当然啦!是非常崇拜!”雯雯说,唱起了嘉伟教给她的歌谣:
红帆船
角尖尖
飘呀飘
到天边
天边有什么
满天星星数不完
“这是你教给我们的,你还记得吗?”雯雯问。
“真记不得了!”嘉伟笑道。
“嘉伟哥,我父母那么凶,我不想再回家了,你说行不行?”雯雯忽然想起了父母,
问道。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年纪这么小,离开了父母就没法生存的。”嘉伟说,
“下午,好好上班去吧,别乱跑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呼我,好不好?你可一定要回
家啊!”他已情不自禁地为她担忧起来。
“好吧,我听你的。”雯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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