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孟淑敏做了子宫切除的大手术,出院已三个月了。
文广利自打她出院,就搬出了里屋,又回到他的小床上去睡。如今,广利上班都快
两个月啦,他被调到离家很远的一个新居民区的派出所里当户籍警,又回到了他当年步
入司法界的“起点”。
不知是应了佟培培的话,还是因为孟淑敏已是癌症病人?她的工资还要广利去检察
院取来。
这天,新检察长在财务科门口等文广利。他笑着打招呼,首先问了孟淑敏的病情,
并抱歉地说太忙,也没能去问候看望。
广利说:“谢谢辛检察长。”
新检察长还真姓辛。他问广利:“你认识周大民吧?那天闲聊,提起了你。”
“噢,周局长呀?认识……”
“你怎么样?民警工作很辛苦吧?”
“还好,不用多费脑子。”
辛检察长笑笑说:“我也实在无能为力了,回去给孟淑敏带好吧。让她安心养病,
不用多提别的……你也没时间去看看周大民,下班还得照顾病人。”
广利点头,他一点儿都不想与头头多搭一句话。他也不知是该感谢辛检察长,还是
该怪他让自己去当了民警?他只说:“您要没什么事,我……就……”
“噢,没事,没事。你忙去吧。”
当民警对广利来说,总算有个正式工作。不管比当检察官费不费脑子吧,还不像方
芳出了司法部门,更不像佟培培漂洋过了海……
路太远,他每天骑“木兰”来回也得耽误在路上近两小时。那地块整是这市的大调
角。
淑敏让他换房,他说没那闲工夫。再说,他内心里还是惦着回检察院工作。谁知会
有什么变化呀?反正也没有个正式“结果”给他,只是让他去报到。他也没提出任何异
议。不管它是嘛色的吧,又算穿上了制服。他的领花比年轻所长都多两豆儿,却每天走
街、串户地与“小脚侦缉队”为伍。不少居民都以为他准是犯了男女关系的错误,被下
放到基层来的干部。因为他长的很精神,仪表堂堂地像个男子汉,气质非凡,是漂亮姐
们喜欢的那种风流倜傥、潇洒大方、含情脉脉的中年男人。
孟淑敏自认为有了指日可数的熬头啦,只好安心养病。在文广利精心的照顾下,很
快就下了床。身体恢复得也极快,看上去甚至比以前更丰满健壮。白白胖胖的肉皮透明
发亮,脸上不再涂脂抹粉,胭绯色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儿。
现在,她除文广利外,什么也不去想了。每天洗洗涮涮,切切炒炒,除了有工资,
简直就像个侍俸外出挣钱男人的家庭妇女。
在她手术后,五十来天的日子里,实在累坏了广利。护理大手术的病人要比搬运工
多一份操心还受累。平日,晚上只要一躺下,怕是用颗炸弹也炸不醒他。他有绝的,给
自己手腕子上栓了根线绳,直接接到病人床头上。尿瓶满啦,吊液该添啦……有事叫他,
孟淑敏便拉上三五下。只要孟淑敏醒着,他就坐在身边侍候,喂吃、喂喝、喂药,给她
擦身子、换垫子、洗脸洗脚……剩下的时间就讲故事,逗笑话,摸着她的手让她高兴、
开心,不时地给她翻翻身,按摩腰背,活动活动胳膊腿。淑敏因了,照料她睡好,广利
抓时间就去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买菜……
淑敏能不为广利操心吗?她不想与广利结婚,因着她的病!她恨不得让广利一下子
就跟方芳好上,她才能心安理得。她住院期间,方芳确实帮了大忙,不但精心地护理了
淑敏,还解了广利不少烦恼。
刀口拆线后,淑敏就跟方芳直截了当地透露了心思,并询问了方芳是否有了意中人。
方芳摇摇头,只是笑。
淑敏出院后,方芳常来看望淑敏。
可文广利只是很客气地礼仪相待方芳,甚至当面更表示出对淑敏的无限爱意。
渐渐地,方芳就来少了。
淑敏能做第一顿“宴席”时,打电话叫了方芳。那种诚恳劲儿令方芳实在不好推辞。
方芳也有绝的,带来了有红双喜字的大蛋糕,像祝贺一对新人的新婚纪念日。她祝
了一杯酒说:“淑敏大姐恢复了健康,可喜可贺!来,我祝你们今后更加美满幸福……”
也不管他俩如何反映,方芳一口干了酒。不知是因酒辣,还是其它原因,她眼里含
着泪,笑着说:“今天恕不奉陪啦!家里给我介绍了位朋友,电话前我就答应了见面时
间。头一次真不好不守信用。谢谢你们的款待和盛情。我们友谊长存。”
方芳走了。
孟淑敏看着蛋糕发愣,不说话,不吃,也不喝。
文广利能看不出这景吗?百般乞哄着淑敏。
淑敏就是不理采。在灯光下愁眉不展地生气,俨然像位为儿子婚事发愁生气的母亲。
广利紧紧地搂着淑敏说:“你就像个狠心的穷妈,非把我卖出去给人家‘倒插
门’。”
淑敏无话可说,只是呜呜地哭着。
广利扳起她的脸,深情地望了一会儿,开始激情地亲吻起来。他吮干了她动情的泪。
淑敏叹口气说:一我太拖累你啦……你这头犟牛……看来,只好依你了。”
听了这句话,广利高兴地抱起她,在地上转起圈来。两人都发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欢
快的笑声。
好一会儿他们又坐在了桌前。淑敏切着蛋糕说:“方芳是个好人。谁知她能不能等
到……我那一天呀?但愿你有福气!”
广利去拿他给淑敏买来的发套,没听清她在唠叨什么,便问:“你说啥?”
“我说你不能忘了方芳!”
广利举起发套笑笑说:“你看,我给你买的……留着化疗时出门戴。”
淑敏让他给戴好,照着镜子说:“好看。”
广利说:“人家有头发的为了漂亮还戴呢,现在可时兴啦。”
淑敏再不想摘了。
广利说:“在家怪热的,出门再戴嘛。”
“不!我宁可出门不戴,在家把好看都留给你!快来,我们吃喜糕。今天,算啥?
算你大啦,咱们‘圆房’。”
广利说:“高兴归高兴。你的病还得养……我怕你……会疼的。”
“你就听我的!怕是我们……享受的日子也没多久啦……”淑敏说着又伤悲起来。
广利用块蛋糕堵住她的嘴说:“不许说丧气的话。大夫说你的‘病灶’并不大,而
且切除得也彻底……”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大夫还告诉广利,她会衰老得很快……而且过性生活时你要
注意,也不会像正常人那样……
淑敏从卫生间洗浴后出来,换上了自己新买的,没让广利知道、最时髦的半透明的
高级漏花小内衣。前两天她手术后第一次去逛商场,见别人在买,也不知自己那根筋动
了一下,就也买了一套。
广利借着酒劲儿,激动地说:“哇……呀!你太美啦……快来,让我好好地欣赏一
下吧。”
淑敏羞呢地站在灯下,用手抖着披肩的假发,像在着意地摆着姿态。她洗完了澡又
戴好了假发,还真有点儿挑逗的味道。
广利走近,双手摆着她的纤腰,转动着她的身子。养得丰腴的胴体,还真是性感。
他边看边说:“真是灯下照美人呀。你这‘魔鬼’身材……太完美无缺啦!”
“今晚,它真正地归你拥有啦!亲爱的……”
“可我觉得,我今天拥有了你的心,比拥有你的身更重要!”广利爱抚着说。
“其实我早就把‘心’给了你!就像你给了我一样!”
广利抱起淑敏往里屋走,亲吻不够地说:“可你的实际行动正相反。你只想让我随
便地拥有你的身子却一直禁锢着心灵……”
“我只是不想让你被拖累下去……”
“爱情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拖累’的词汇。”
“我被你这犟牛征服了。爱吧……我已经熔化了。”
佟培培走后,在大洋彼岸一共来过两次电话。
头一次是刚到不久。安置得还算满意,打个平安电话来。
第二次打电话是三个多月后的一天。
培培说:“自己生活完全独立啦。”
声音不知是喜是忧?虽然越洋电话也像近在咫尺,但不谋面,情感还是难以判断的。
她后来才说:“我已经跟那男人离了婚。那男人很有钱,都四十七八岁了,专好小
姑娘,又回国找像我这样想找‘跳板’的女孩子来啦。”
淑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培培。她突然问道:“培培,那你不想
回来吗?”语调里又像暗藏着什么。
培培说:“我好容易脱了身……一切都要为学位啦!将来拿下博士后……再看情况
吧。不过……我好想你们呀……”
广利这才以哥哥的口吻说:“培培,好妹子。一定要坚持下来呀……努力学习,认
真对待生活……”
培培像是哽咽地说:“哥……放心吧!你们咋样啦?”
淑敏就把自己得了癌,做了手术,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了说了一遍。
广利打了淑敏一下,抢着说:“我又当了警察,只是办公地点太远啦。”
那边像是响起了快到时间,磁卡已没了钱的提示。
培培说:“快没时间啦。”
广利还是抢着说:“培培,哥对不起你……没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帮助你呀……你还
年轻,千万要记住文雯的教训!即便生活戏弄了你,你也决不能报复生活!”
隔着波涛汹涌的大海,那边传来的只是以泪洗面的哭泣声……没一会电话就自动断
线了。
又是个双休日。
文广利自打上班这是头一次歇。
孟淑敏却比往常更早地起了床,做好了早饭,就扒啦广利起来。
广利转了个身,不愿意地说:“三天前就告诉你啦……今天好容易休息,你是忘了
还是成心搅活人?”
孟淑敏温柔地趴在他身上说:“我想去看看周大民局局长。”
广利上星期碰上辛检察长,回来跟淑敏学时,说了检察长也认识周局长。
广利说:“周局长还提起了我。要说真该去看看,从出事到现在都快一年啦,以前
是不敢去怕再给周局添麻烦。现在我也上了班,想也不会给他惹啥事?可时间又紧了。
听检察长的意思,也是让我去看看。”
淑敏就问广利:“你也没问问周局情况?”
广利说:“他还能有啥情况。到退休也不调他到市里来!”
“郊区也没什么不好,空气新鲜,住房豁亮。我是怕他受牵连。”
“我想不会。肖局长让去北京的,死人又在他管区。汪桐一死,麻恒昌也判了刑……
还能两败俱伤呀?”
“可我听说,肖局长前些日子调到外省市啦。”
“噢?这下子咱们可就更没底啦。”
淑敏再没说什么。没想到,她还真上了心,今天非要去看周局长。
文广利一轱辘爬了起来,两手拍打着光胸脯,叭叭山响,为得是醒醒盹儿。他笑着
说:“你咋想起了去看周局?你又不熟。”
淑敏笑笑说:“当然有事。你就先起来吧。”
吃着早点,淑敏说:“我想让你调到郊区分局去。我想周局长不会不安排你的。”
“噢?你……还真能想。”
“我倒不是说户籍警有什么不好。可你应该干点儿能发挥你特长的事。比如当个刑
警,破个案什么的,也能‘废物利用’吧?其实是物尽其用,你是个人才!只可惜,我
这科长翻了船,还把你也给拉进了泥沟里。”
“那上班就更远啦。不但不能每天回来陪你,即使一个月不加班也只能回家两次。”
“这我早想到了。我想借你的金面,求周局长给我也安排个内勤工作。咱们干脆就
把家搬了去。这不两全其美?我想检察院还乐不得把我这‘包袱’甩了呢。”
广利笑了说:“你还够狡猾的呀……这叫一箭双雕。好是好,我只怕你的身体……”
“我可没那么娇气!就这样下去,你一走我一个人在家里,不把我憋死,也得憋疯
喽!你不知成天那难受劲儿啦。一会儿一看表,盼你快下班回来……”
在村人的指点下,看到离郊局不远的村口,有几排老式的“工人新村”样的大瓦房。
这是早年给郊局盖的宿舍。
砖是红红的,虽经多年的风吹雨打,比城市新建的楼群还结实!质量第一的年代,
谁敢给公安局偷工减料?那阵子,司法部门的形象就像这坚实的房子,如堡垒般地留在
人们心田中的一片净土之上。
周局长住最后一排,是独门独院。
当年周大民子女多,若在市区,要命也不能让他两口子自由自在地独住一间屋子。
到郊局,就这点好,一溜三大间,子女也分开住。
现在,孩子们都大了,除了老儿子上大学,全在外面组建了新式小家庭。房子富余
出来,就腾出一间养鸟儿。
满屋子的大铁笼子,靠着三面墙可着房顶高,叽叽喳喳、花花绿绿地似鸟市。
人老了,养上几只,提个鸟笼子遛早,那叫闲情逸致。
老周是跟一个朋友,退休的郊区工厂保卫科科长学的养鸟。
这保卫科长十几岁当童工,一解放就人了党,二十岁就当了保卫科长。文化低,但
工作认真负责得有些“死性”,一直到退休还是保卫科长。他跟老周合得来,常打交道,
到快退的前几年,跟老周都不分了你我。
要说这老科长可是位忠诚的共产党员,一辈子跟党走,听党的话,没一点含糊。他
没成想,到了退休,厂子几乎倒闭啦,每月连一百多块的生活费全不能保障发给,更别
提由上面发给的退休补助啦,全让厂子的头头们私扣下,给乱花啦。厂子老,又大,退
休的就好几百人。真有不少老人,病了连药都买不起,别说进医院啦。很多人无奈,就
成天挤在厂门口要工资老保。厂子大铁门一锁,头儿也不见面。时间一长就有人嚷着要
到市委去静坐……群情振奋,一蹴而就,连这保卫科长,也随着人流去了市委。
这下子群众没啥事,保卫科长可倒了霉,也不谁给他扣了个“带头闹事”、“身为
共产党员的退休保卫科长,静坐示威”的罪名。厂里的原保卫科副科长现成了正科长,
给他整了材料,送到周局长手里,让教训教训他。
周局长了解这位退休科长,也知与原副科长不对付,又不能把事情激化,只好两方
面做工作,息事宁人,并让这退休科长写份材料解释清楚就算啦。
保卫科长总得想辙活人呀,买了网去打鱼,鱼让人全捞得差不多了,好地方也全划
成了养鱼池。起早贪黑去上二十多小时的远地方,打不回二斤打火机大小的鱼来,还不
够多吃的饭钱。听说有人养鸟发了财,这退休保卫科长一狠心,东找西借地凑上了几千
块,腾出了半间屋子养开鸟了。还算不错,天无绝人之路,头一年就把本钱还上了。再
下来就是净赚。
周局长就跟他学起了养鸟。
周大民正在喂鸟。一看是文广利两人来了,热情地招呼到旁屋去坐。自己就喊来老
伴,替他喂这些宝贝。
广利正要给周局长介绍孟淑敏。周大民哈哈大笑说:“不用介绍,我知她是孟淑敏。
快坐,快坐……”
淑敏脸刷地就像桌上的“红富士”,不好意思地说:“哎哟喂,我这臭名远扬,早
如雷贯耳了吧?”
广利也难为情地坐下说:“周叔一定把我们想得一塌糊涂……”
周大民笑着说:“我要是信闲言碎语呀,早就不是现在的老周啦。咋样?还好吗?”
广利说:“说不上好,也不能说不好。”
淑敏说:“化验的事,一定给您带来麻烦了吧?”
“嗨,麻烦总是要有的,没这个还会有那个,人活在世上不能怕麻烦,还要找麻烦
才行……”
广利说:“那我们就给您来找麻烦啦。”
孟淑敏要用实际情况来更正一些谣言,就说:“还是让我先把实情向局长介绍一下
吧。”
周局长又大笑说:“放心吧,我不会相信谣言的!你知我与你们辛检察长什么关
系?”
两人一下子都愣啦,相视看看摇头。
老周说:“他是我的第一个徒弟!我这家呀,有几个耗子洞他都清楚。”
广利说:“怪不得他跟我提起您呢。”
“咋样,不用你们多说了吧?淑敏跟他一聊就是一天,他是来我这分三次说完的。
咱还用瞎耽搁工夫?”
广利说:“这么说他是搞刑警出身的啦?她可是挺信服他的。”
广利用头指指淑敏。
老周说:“他可是对你更感兴趣。别看模样不济,心路可正!他十六岁就当了刑警,
跟着我一干就是十年。那时他吃住都在我家。”
淑敏说:“那咋当了检察官了呢?”
“还不跟广利一个样。二十年整啦,文革后正式恢复检察工作,他就想去检察院,
我挺支持的。正是二十六岁的好时光,总跟我能有啥出息?是鹰,就不能当百灵养着。
市检察院也正需要新鲜血液……”
淑敏说:“他不是在反贪局吗?”
“成立反贪局,就把他调去了。还不是跟检察院一回事,只不过专项些。汪桐死后,
成立你们的‘专案组’,又把他调回检察院。因为你们的事老检察长顶得厉害,得罪了
人被迫退了休。”
广利不明白地问:“都说老检察长为我们顶着,辛检察长为我们跑着……我们现在
怎么还没‘结果’?”
老周说:“你个傻小子。不过也难怪,没人给你们细说。当时你们被押进去,外面
就有人叫嚣着开除你们党籍、公职。上边有人就要按‘奸情’、‘渎职’罪法办你们。
是老检察长以‘身家性命’担保,才有了今天这局面。真开除了你还想恢复呀?拖着也
拖死你们!你交了录音带,佟培培交了录像带,这才证明了老检察长的担保。”
“兴风作浪想转移目标的人也无法再坚持啦……可人家让你们给整的七零八落,还
死了位干将,能轻易地放过你们?你们知道,汪桐是他们的顶梁柱呀……不过,你们也
太大意啦,还要给他找烟抽……到现在,谁借了汪桐衣服?是谁用那烟盒里的毒品杀死
胡喜妹的?还是个谜!”
淑敏就把方芳说的情况讲了。
老周思索着点头说:“果不出我所料!汪桐一死,等于封了张嘴。自然什么事都推
他身上去啦……肖局长临调走时就说,不抓出真正的凶手,你们想拿到‘结果’怕是不
容易的。”
广利说:“这么说,让我去当干警,还真是辛检察长努力跑来的啦?”
“这还用问?那边没想到,经过多年考验的汪桐,不但在关键时刻没起到作用,反
栽在孟淑敏手里。他们能轻易放过你们吗?汪桐不自杀也得‘自杀’!”
淑敏奇怪地问:“这么说,我就永无出头之日啦?”
“唉,你不是有病嘛……好好养着。”
广利说:“那佟培培不该被扯进来呀?听说她不还代理了几天科长吗?”
“问题就出在这几天上。公安局预审科派人要你们的材料,让把‘华利’案重新退
回侦察。佟培培说什么也不交!坚持只移交给上级检察机关。还说,不行你们干脆把我
也弄进去算了。不过,就是整死我,材料也别想拿走。没几天,在市委的督促下,检察
院成立了‘专案组’,说白点儿吧,这组里‘两边’的人都有!培培一移交完,老检察
长报上去任命她的材料就打了回来。”
淑敏说:“这么说,斗争还挺复杂的?”
老周爽朗大笑说:“你还真明白。谁承认自己腐败呀?抓出来还想蒙混过关呢。又
不像文化大革命,两派针锋相对……就拿你们区法来说吧,沈院长跟某位大人物关系不
错,你吧,是汪桐的妻子,又是沈院长看中的人,把你调到起诉科也是有计划、有准备
的。谁知你这块好钢没用在他们的刀刃上,却捅了他们一刀。”
“可当初我要结婚时,汪桐说上边不同意的。”
老周说:“你还是看得太简单啦。新时期有新时期的特点和复杂性、隐蔽性,那时
还没把你往线上安排,认为你这女人不简单,关键时刻不会听汪桐摆弄的!他们中也有
很多高人呀。但看假了你。汪桐被不信任而忍耐了多年,又看你们俩挺美满的,这才提
了他,调了你……要是好坏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还叫什么‘反腐’?干脆一网收尽叫
‘抓腐’得啦。”
这时老周的老伴在院里喊:“老头子,我把你们的饭备好啦。不喝几杯吗?”
“喝——!能不喝吗?平时我受管制,来了探‘监’的啦,能不借机改善吗。”
老周站起,收拾着地桌说:“来,咱们把这小桌抬外面去吃。院里喝酒聊天痛快,
还能听我的鸟儿大合唱……”
小院不大,非常清雅。
似天篷遮阴的是绿油油的葡萄架,一方小花坛各种鲜花盛开,几盆君子兰摆在窗台
上。
清风徐来,一杯浊酒,听着鸟语,闻着花香,看着透过稀疏的边叶洒向院边的一地
碎金,还真有“卸职入深山,受享清闲”的味道。
小桌面和八仙桌一样大小,只因它腿矮,要围坐板凳、马札儿之类。
小桌上摆满了一盘盘新鲜蔬菜,红、黄、绿五颜六色,让人赏心悦目,看着都诱人
垂涎。
老伴儿不让别人帮忙,麻利地上完菜说:“快吃吧。没你们城里的大鱼、大肉、生
猛海鲜。但都是新鲜的,自己种的,不施一点儿化肥。今天你们二位也赶巧啦,前天是
老周的六十大寿,杀了几只鸡,还留下一只。平时我们爱吃素。”
周大民撕下两只鸡翅,分放在他俩面前的空碗里,说:“吃,现在鸡大腿儿没人爱
吃啦……”
淑敏说:“哟,我们也没带寿礼来。”
老周说:“我实际才是五十九。儿女们都来啦,老妈妈令儿比我们还多,非说这就
是六十大寿。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他们现用电话把你们辛检察长也叫了来,就为凑热
闹。”
淑敏又说:“那我们就借花献佛,借酒祝寿啦。祝你老福如东海
广利端起杯说:“寿比南山。”
老周笑着说:“太俗,太俗。咱们就是个喝酒……咦,你小子也喝白的啦?”
广利笑笑说:“嗨,这一年来呀……借酒消愁呗。”
“唉!年轻轻的想开点儿嘛。谁能一辈子总是一帆风顺……”
淑敏没好意思喝白酒,只是喝口啤酒。这也是她术后的第一次。她放下酒说:“周
局长,今天我们来……”
老周一挥手打断地说:“别再叫局长啦,叫老周就行了。”
老伴儿从厨房探出头来说:“他都退休半年多啦,要不他不愿意听六十大寿呢。”
淑敏说:“您这提前退……也是因为……”
老周摆手说:“不提这个……来,喝!广利,你在派出所干得还好吧?嗨,可惜了
人才呀!就这么混下去啦?你这两下子,还真不在小辛之下呢!”
“小辛?”
“哈哈,就是你们辛检察长。你可别小看他,雄心可大着哪!对了,不能跟你们揭
他底儿。说实在的,广利就没想……”
淑敏说:“咋不想呀,这人有事就闷在肚里,不爱说……不瞒您说吧,周叔要不退,
我们俩还都想……来您麾下呢。”
老周点着头,边吃边想着说:“嗯……我也猜着了,你们来不会是只为看看我……”
广利说:“您也别冤枉人。我是早就想来看您的,心里不也能解解闷葫芦。不是怕
给您惹麻烦吗。”
淑敏笑着说:“我确实是为这事来的。”
老周说:“小辛都想跟肖局长走呢。我们俩送肖局长时,肖局长让我们给他推荐几
个人才……到了S市,才知道司法部门是个烂摊子。前十几天,他还来过电话。我要不
是老了……”
淑敏看了看广利。
广利也正冲她点头。
老周又说:“我是考虑过广利……也问过小辛,他说,你们怕是困难很大。我也这
么想来着,所以没找你们……”
淑敏说:“只要能干本行,再大的困难也不怕。”
“那可是个中等城市,愿意离开这繁华的地方?”
淑敏说:“繁华是靠人们建设起来的!我们都想上您这郊区来啦还怕个啥?”
“可你的病……”
孟淑敏激动地站了起来,像要接受一项艰巨任务,宣誓般地说:“我现在不是好好
的。几年内还能干点儿工作!”
广利说:“我可没文凭呀……只调一个可不行!”
老周大笑地说:“知道!还用你嘱咐我?我想问题不大。当初肖局长还说过,你们
一下子就叼上了汪桐,两天之内找到我这‘验尸’,差点就给小子们端了个底儿朝天!
真可惜……”
老伴端来了家常稍子面说:“喝好啦……再尝尝我的手擀面。眼下饭馆里,听说也
时兴手工擀?我敢说比他们的好!”
淑敏忙接过来客气地说:“大娘,您也不吃不喝……真给您添累啦。”
老周说:“别跟她客气,我们这是老礼啦。”
老伴嗔怪地说:“侍候他一辈子啦,成了习惯。就这,一个不顺心还发火呢。”
老周脸红红地说:“近来谁发火啦。”
酒足,饭饱。
又喝会茶闲聊了阵子。
广利说:“我们要赶车,周叔也该歇会儿啦。”
老周说:“那就不留你们啦。”
淑敏说:“拜托您给抓紧问问呀,多说点儿好话。”
老周说:“放心吧。只要你们下了决心,别到时又变卦就行。肖局长还说,老首长
接见了他,像是对‘华利’案件的结果也不满意。说不定让肖局长还回来重新深入调查,
不正用得上你们?”
淑敏高兴地说:“有生之年,我若能完成这一任务,就是第二天去死,也不后悔!”
老周说:“你先别高兴太早啦。若是这样,还得在肖局长调回之前,就得把你们先
调过去。”
广利说:“您看她这样,明天走她都不含糊。”
“好!要是真能回来呀,我就不养鸟啦,到你们手底下‘补补差’。”
孟淑敏再三谢了大娘,走进屋要看看鸟。
老周说:“喜欢就拿上一对去玩儿,省得一人在家寂寞。”
淑敏逗着鸟儿说:“我怕不会养……这本钱是多少钱一对儿?”
周大娘说:“哼,别提本钱。一百多买一对儿时,他一下子就买了一百多对儿。”
广利说:“本钱回来了吧?”
老周苦笑笑:“这才叫偷鸡儿不成蚀把米呢。”
大娘说:“赔大啦!都看着挣钱,都养鸟。外贸也缺德,说不收就不收啦。现在十
几块钱一对儿都没人要。”
淑敏笑着掏出两张四人“老头”票来说,我按您的本儿买两只,不要钱不行。”
大娘说:“闺女,你这是干嘛?你大叔不是说送你一对玩吗。”
“我要玩儿,就不给钱了。”
广利知道她要干什么,便说:“周叔您就卖她一对儿。”
老周笑着拿出一对很漂亮的小鸟儿。
淑敏接过鸟儿,往门外走去,“来,我们都看看它,在笼子里住久了还会飞吗?”
老周跟在后面说:“自然界的鸟儿,飞是它的本能,它的心永远在蓝天上!”
淑敏到了门外,向远处望去。
阳光明媚,天朗气清。
孟淑敏张开双手。
两只鸟儿扑楞着它那美丽的双翅,并没有立即飞去。它们用尖尖的小嘴,来回摆晃
着头,梳理着身上鲜艳的羽毛……
淑敏双手托着鸟高高举起。
鸟儿欢快地鸣叫着,昂起了头。
一只大花猫在房上卧着,大概在午睡。猫听到了人鸟之声,它伸了伸懒腰,窥视着
这两只小鸟,喵喵地叫了两声……
小鸟并没被猫吓住,猛地振翅飞起。它们先是飞向了不远的灌木丛,接着,又飞向
远处的树林,站在一棵树枝上,尽情地欢唱起来。
不久,鸟儿终于向蓝天白云飞去……
众人相视了一下,都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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