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
从春节说起。
“镗、镗、镗”,阵阵锣声把人吸引过来,原来是玩把戏的, 不知道这是哪儿
的人,过春节了还不回家。人围的不少了,一个年纪稍大一点儿的开了场:“在家
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各的妙处……小孩子们别挤得太近了,
我这包里有条大蛇……”这人的嘴巴很会说,把天南地北,海上山中,互不相连、
乌七八糟、杂乱无章的东西串联起来在一起,直说得口中唾液乱飞,屁滚尿流,很
有意思。
他叫出一个小娃娃,不记得是谁了,来到中间,这人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去过北京没有?”“没有?我叫你去北京看一看。”“你到北京准备干啥?”“
没有事儿?没事儿也得找点儿事,这样吧,给你说个媳妇你要不要。”“哈,怎么
不要,没出息,你就说要。”一阵调侃之后,下边就开始了。这人用一大块儿红布
把这小孩儿包住:“红的能避邪。”然后把小孩儿举过头顶,当然了,小孩儿被包
着,他把小孩儿要往一棵大树上撞,家长吓坏了。“别,你万一失手,伤了小孩子
怎么办”这人费尽了口舌,才使家长放心。这人用力地把小孩儿掼在了大树上。只
听见人撞在树上“砰”的一声响,可是只看见包小孩儿的那块红布轻飘飘地落在了
树根处,不见了小孩儿,这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围在边儿上看变戏法的小孩儿
们急急地问:“他到哪儿去了?”“到北京相媳妇去了。”老半天,这人不动,别
人就急了:“这娃娃从来没去过北京,若迷了路丢失了怎么办?”这个人就站着喊
小娃娃的名字:“快回来吧——”却无人应声,连喊几遍不见动静,这人急忙收场,
匆匆地:“真出事儿了,小孩真丢了!”一脸的忙乱,看把戏的小孩儿们马上围成
了一个圈儿,说别让这人闯下祸就跑了。可这人慌慌张张地拿起行李,与变戏法的
一帮人,一个个地往大树上猛撞。人们围着个圈子,可这帮人根本没出圈子,然而
这帮人却一个也不见了,连行李也带个光光的。看玩戏法的大大小小人们慌了神,
有人说要报案,有人说赶紧分散找。正在紧张忙乱之时,只听得距刚才变戏法约一
百米远处“镗、镗、镗”地敲起了锣。变戏法的人们象从地上钻出来的一样,又出
现在另一个地方,连同“去北京”的小孩子。以后人们问这个小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他说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漆黑。
到正月初二这天,一帮子“狐朋狗友”都聚到我这儿来了。家里本来是有几瓶
好酒,但若给我们喝了则显得太浪费,就取出了最差的酒——顺德。我给大伙儿挨
个儿倒了一杯,可人多杯少,我就拿了个茶缸,说谁若有好酒量,就用茶缸。他们
谁也不用,就只有我这个主人用了,先喝了一杯,茶缸虽说不大,也不敢倒多,但
也够我受的了,因为我这是第一次喝酒呀。主人怎么能够装熊呢,我陪他们一杯接
一杯地喝,海阔天空地神吹,几圈下来,酒瓶见了底。我实际上喝下第一茶缸就有
点儿晕了,我也说不上为什么,非要装英雄。喝到第二瓶时,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清醒过来时,已是下午,可仍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口中苦得厉
害。后来才知道原来酒醉后闹了很多的笑话:先是乱叫把所有的人都给我赶出去,
继而打人,接着呕吐,最后被强行灌下了一瓶子醋,才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后口
苦是吐得太厉害了,吐出了胆汁。春节前大概是二十六、七下了一场大雪,这几天
已陆续融化了些,初二这天融得厉害。下午我就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在我这二十多
年里,只喝过这一次酒,以后真的做到了滴酒不沾唇。实际上那次醉酒后的感觉,
我并没有一点儿印象,上边说的还是酒醒后别人当笑话讲给我的。
开学后,照样一天天平静地过。我仍旧调皮,虽说我上学比一般同学远点儿,
可我上学仍旧很积极的,总是早到。然而我却学习不紧,早到也是玩儿。学校里大
个子们打篮球,我们不能够,因为矮小的缘故,若无人打篮球时,我就爬球篮,从
投球的环圈中钻进钻出,这是我的本领,别人都不能够,因为他们大,钻不过去,
而且他们也不屑于钻。
春天是植树的季节,王堆举校长让大家每人都栽一棵树,名为纪念树,多栽不
限。说若种下的树成活了,到树长大后,那么不管过多少年之后,什么时候到了这
儿,看见这棵树,你就可以自豪地说:这是我栽的这棵树。或如果说你恰好又成了
什么大人物,百年过后这棵树也或许会成为文物古迹之类。然而同学们可不这么想:
一个小小的中学,校院有多大一点儿呀,几百个人,每人栽一棵树,就是几百棵,
种这么密的树,它还怎么长大呢?即使栽活了,长得可怜巴巴的,什么时候见了也
觉得难心人。如果我这个人出息了,即使不种这棵树,到了这儿也不脸红,若我无
出息,也不会因为这棵树而有出息。可这种树既然是任务,不完成也不好,我就跑
老远的路去找了两棵树苗,约一米多高,还很不成样子。为找这树苗,我可费了不
少的力气。现在想来也奇怪:把别处的树苗挖了来种到学校,仅为了留念,这树苗
在别处是单棵,而到校院中却要成林,与别的树争养分。即使说这树苗在别处长不
好,难道说在学校就长好了吗?树苗的本质是要长成大树,而不是要留念的,更何
况这细如筷子的树苗,挖一下受一次重伤,是否能活了呢。学校要求种,我就当完
成任务,可不料一进校门,就碰上了王校长,没想到他一见就骂:“瞎娃子,也不
给我争一点儿气,看你拿这树苗,能成材吗?”他是我的表伯父,骂也就骂吧。后
来看看同学们带的树苗,也都是七扭八弯,好的没有几棵。专心专意地栽树,不见
得能活,可我们应付差事,随便挖个坑埋下树苗,有人浇水,有人不浇,但这树苗
竟然差不多全都活了。后来一棵也没有长大,因为这树长在学校,而且差不多全是
指头粗细,学生们也都还正是调皮的年龄,这树苗又一碰就断。还有一个叫王江涛
的,竟然把两棵成活的苹果树又给挖到自家的苗地中了,虽说批评了一通,又给补
栽了两棵,但仍没长成。以后再到这所学校去看,仍然没有树,有的人说这是人们
的整体素质太差。
期中考试了,各学校却把监考老师大调换。我大哥哥来到宋屋中学监考,这可
傻了眼,在别的老师面前,我可以照抄偷看,然而在大哥哥面前却不行,何况大哥
哥一直在注意我。考地理了,他竟然象邪了似的,专与我过不去,站在我面前一动
不动。我还有近三分之一的题不会做呢,我可真暗暗叫苦,象这样简单的题目——
自己明知简单可还是不会做,可见这只是学习态度问题——若换个老师监考,我不
得满分也可得九十分以上,可由我大哥哥监考,我则只能得七十分左右,因为都是
书上的东西呀,我大致都可以说出章节名目。其实不只我,所有的学生基本上都差
不了多少,好在大哥哥提前走了,只剩下宋卿子老师,我就在十分钟之内抄好了,
结果得了九十八分。后来大哥哥问我考得怎样,我说还好,他不相信,因为他在我
面前站那么久我几乎是无写一个字,我就对大哥哥说,那你等着看分数得了。实际
上做学生没有不照抄的,班上有一位王晓争,明明学习挺好,考试时他是一发卷子
就做,因为他学习好,这都会做,可做完了之后却还要翻书对照,甚至连要注音的
题目他有一次还要翻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查一遍,说这样可以增加保险系数。假
如说有哪一位同学说他考试从来不照抄,我是绝对的不相信。
那一个星期天,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谈些闲话,忽然大哥哥问我了,问的一个问
题是关于压强的。我怎么对这个问题一点儿也没印象,我就说我们还没有讲到压强,
这怎么可能呢,已经什么时间了,怎么还没讲到压强?他顺口把初二物理中各个章
节一一排出,大哥哥是教物理、化学的,这些东西他熟悉得很。“算了,物理是现
实中最重要的课,你怎么这么差劲儿,今年不要升级了,初二再复读一年。”爸爸
对大哥哥的话自然是绝对听从。于是,就这么一句话,判了我的死刑,我连考试的
资格也被大哥哥取消了,我就这么着准备留级了。在暑假中,大哥哥结结实实地给
我补习了一个假期,数学、物理二门功课着着实实是上去了,以后我就对理科发生
了浓厚的兴趣,致使上高中时选择了理科。
大哥哥在学校也升了“官儿”,做了中心校的教导主任。实际上是个受气篓,
两个争当(当然是暗中较劲儿)官儿的老师争得厉害了,最后却让我大哥哥捡了个
便宜,不然,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人怎么能轮到他来当教导主任呢。然而却出了
麻烦:有一个老师叫陈殿民,原本当兵时是在特务连,不知怎么一回事儿,复员回
来做了老师。陈老师个子高高,脾气也有点儿暴燥。一次,有个学生调皮,惹得陈
老师生气,对这个学生使了点儿小小的体罚。然而这个学生有一个堂哥做过武警,
听了弟弟的一面之辞,认为老师不公平,又仗着自己当武警练过武,就气势汹汹地
来学校找陈老师。两个年轻人,都懂武,可不得了,两个人三言不合即动开了手脚,
两支皮带绞在一起,这两人打架绝不象大街上泼皮打架一样扑呀抱呀的,这两个人
拼的是技巧武功,陈老师的特务连毕竟技高一筹,把做过武警的打倒在地之后,仍
不停手,把他用皮带抽了个浑身稀烂,再也爬不起来,好在这只是皮肉之伤。校长
不在,大哥哥出来后,马上把陈殿民老师送走,并亲自到教育局活动让把陈殿民老
师调走,调到实验中学。为什么大哥哥这么做呢?因为在一般时候,教育界人士都
好欺负。因为都是读书人呀,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人都到学校闹事,可学校也没有
办法。现在陈殿民老师这一架打出了老师的威风,使得一般的社会小流氓不敢再到
学校闹事:一个做过武警练过武的人还被打了个稀烂,不会武的渣滓就更不用提了。
再者陈殿民老师毕竟势单力薄,而做过武警的这个人有一帮子拜把弟兄,怕他们以
后再来找碴子,所以把陈老师远远的调到实验中学去——实验中学是个好单位,条
件各方面比中心校强了不知多少倍。而且大哥哥还力排众议奖赏了陈殿民老师贰百
元。
八四年下半年,我复读初二级。这时就换了一碴新老师,语文老师是任念恩老
师,又是班主任,但他只教了半个学期。他讲课挺有趣味,有一次布置了一道作文
题,叫做《登山》,实际上我们当时只觉得累了个半死,哪里有半点儿乐趣可言,
他就在布置作文时提示道:“……扭动扭动腰肢,舒活舒活筋骨……那小溪中的水
清得连小鱼也透明……那漫山的酸枣儿任你摘,任你吃……”有调皮的学生在下边
接到:“吃吃你拉肚子。”同学们大乐,反正是任念恩老师讲课挺有意思,他边讲
边活动,简直象在跳舞。有一次课堂上,因《背影》这一课的末尾几段,要求背诵,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任念恩老师第一个就提问住了我,而我背得极其的好,一口
气背下来,吐字又清晰,无一星半点儿生疏的地方,他就夸奖起来了:有这样的学
生我感到骄傲,听这样的背书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就象听马金凤唱戏一样入耳……
马金凤是著名的豫剧表演艺术家,就因为任老师这一句话,我落得了一个绰号,叫
金凤凰,一直被叫到离开这所学校为止。任老师讲课是没说的棒,但他有一个毛病:
爱子心切。他有一个儿子,叫任宗波,个子不小,但百无一用,而且与别人都合不
来。起先他与我同桌,但他老欺负我。有一次他又惹着了王群良,被痛揍了一顿。
任老师怕儿子将来寻不着媳妇,就想在学生中给找一个。这时候,任老师看中了王
金霞,王金霞因家中不幸吧,一直想寻找一位理想的白马王子,以此来弥补家庭的
温情。王金霞先是与张立明谈得拢,张立明家中反对得紧,他却步了,这时候就与
任宗波好。王金霞呢,真的象儿媳妇一样与任老师谈话,任老师也真是的,竟然说
这样的话:“在月亮光下,咱一家人坐着谈些闲话,享受天伦之乐……”然而这些
都没能实现。任老师很少批评人,总是说:“我碍情重面……”而同学们呢当时都
不知道这么个词语,都当成了“爱情重面”,也包括我。觉得任老师课虽然教得好,
但人品不怎么样。后来任老师得了癌症,不久去世,只教了我们半个学期。为此,
我曾写过一篇作文,题目也叫《最后一课》,反应挺好,在学校的作文比赛中得了
个一等奖。
数学老师就是教导主任陈祥忠,陈祥忠老师矮个子,极黑的脸,老教师们讲课
真的没什么可挑剔的,棒得很。
物理老师成了聂耀武。这一次物理老师挺好的,实际上是我大哥哥也教物理,
在假期中给补习数学、物理,使我对这科目发生了兴趣。我觉得学习就是这么一回
事儿,你越有兴趣越想学,就越学得好,而对不愿学的科目,则越不想学越难,这
就是偏科现象马太效应。聂耀武老师因为年轻,闹出了不少笑话:有一次他要到未
婚妻家去,可一上自行车却摔了一跤,把带的礼品全摔坏了,什么蛋糕、月饼、酒、
肉,都不能要了,惹得同学们大笑。当然了,只是开心地笑,善意地笑,不是嘲笑。
因为上午有聂老师的课,上完课后到未婚妻家中去,凭这对学生负责的精神, 还有
谁不尊敬他呢。还有一次,他去买了些三合板,客车上人太多,就放在了车顶上。
可车子一开,一个张风,竟把三合板给吹掉了。巧的是这事儿刚好发生在洛河大桥
上,等他跑到桥下把三合板背上来时——三合板那么大块儿,可不好背——却发现
自己的包丢在了客车上,而他到桥下背板时,客车已经开走了。因为他到桥下要绕
路,这样差不多有二里还多,车子就没有等他,当他赶第二班客车到站一问,前次
客车上司机、售票员都说没有见到他的包。象这样的事儿聂老师可干了不少。
秋天里,小侄女洛妮会颤委委地站了。那年河南人民广播电台广播杨得志的回
忆录《横戈马上》,我们边听边逗着洛妮站立。小洛妮也真是好玩,刚学会站立就
把这当做一个本事来卖弄,一下子站立,一下子倒地——毕竟刚学会站立,站不稳,
站不久——一直玩个不停。有个女孩儿叫海品,她很喜欢洛妮,老去逗她,抱她,
到后来,洛妮会说话了,一见海品就说:“抱抱我”。秋天里秋老虎还厉害,一天
我与弟弟带着洛妮去玩,我们洗澡,让洛妮也到水里来,教她学游泳,当时洛妮还
不会说话,不过很听话,让她划手蹬脚都听得懂。让她玩一会儿之后把她送出水,
可她偏蹭着往水中跳,就是不出水,小孩子身上太光滑,教她游泳很费劲儿的。
自从大嫂刘清香到我家开始,我一连看了好多书,象《西线轶事》、《红线记》
等等当时在全国引起注意的作品我都看了不少。在以前虽说也看书,但不能一本接
一本地看,因为手边没有那么多的书,总得到处找,到处搜集,现在有这么多书放
在家中,我当然看了。就得益于这些吧,我忽然写 的作文莫名其妙地好起来了,
一篇又一篇地写得顺手,一次又一次地得高分儿。原本班上作文是由张立明独占鳌
头的,可现在不行了,我不但与他平分秋色,而且有好多次明显地超过了他。
任念恩老师得癌症去世了,学校又调来一位语文老师,叫做王知霞,是王堆举
校长的侄女儿。这王知霞老师在上高中时文科特别棒,然而命运不济,次次高考总
是差那么一丁点儿。后来无奈参加工作后,又数次想考个函授,然而一直考到一九
八八年才终于如愿以尝,考上了河南大学的函授,不记得是什么专业了。但此时,
她已经三十岁左右了——她比我大哥哥还大。有一次那位女县长到了这所学校,晚
上住在王知霞老师的房间,两个人相谈之下,女县长很赏识王知霞老师的才干,立
马提拔她,把王知霞老师调到了妇联。王知霞老师一九八九年才结婚,丈夫是个不
太大的军官,非要王知霞随军到西北去,王知霞老师考虑到年已三十才结婚,实在
的不容易,就放弃了前途,到西北去了,直到现在没有听到过一点儿消息。
八四年冬天,王知霞老师开始教我们语文,并捎带教历史。人的水平不同,教
课自然也不同。王知霞老师年轻,又是全才,基本上什么课目都可以拿下来,连体
育课也能给大伙儿指导一番。她还教我们音乐,唱《戴手铐的旅客》中的《驼铃》
等等,这旋律很好听,比《满江红》、《苏武牧羊》的旋律好得多。王知霞老师做
我们的班主任 ,我们班就把体育、音乐课全恢复了,同学们都很高兴。 王知霞老
师她自己文科好,所以呢,让同学们多看书,文学、历史,什么书都可以,并鼓励
同学们每人搞一个摘抄本,若见到什么好的东西,可以摘抄下来。所以那几年我的
作文异乎寻常地突出,是与王知霞老师有关。她还让我们记日记,应该来说这也不
是什么新鲜招数,但王知霞老师硬是把这老招数使出了新意境。为什么王知霞老师
能这样呢,现在想来她的特点就是几乎从不批评人,即使一个学生有一丁点儿的进
步,她也表扬,而若哪一位做错了事,她只一迭声地说:“你看,你看,唉呀!”
如此而已。
在此我还要提一提几位同学。一位叫任永当,他是任应当的弟弟,但弟兄两个
相貌绝对不同:应当胖胖的很结实,而永当却是很纤瘦。在我刚入宋屋学校时,我
有个心情,私下以为到了这里一定要彻底地改头换面,重新作个好学生。所以我新
买了好几本本子,做课堂笔记或练习本,这几本本子,从来我不乱画,一定规规矩
矩的。还有一本做日记本,一本做作文的稿本,也不能乱画。可以说,我只要有了
这本子,即使课本丢了也无所谓,只要把这本子上的东西掌握了考试足足能够得九
十分以上,这绝不是吹牛。到初三时参加物理竞赛,别人都复习功课,而我是只看
这本子,结果还挺好。我这本子不乱画,可有一次考试外语,因考试为防止作弊而
调了位子,王双奇坐了我的位子,有一个单词“hare(野兔)”他拿不准该怎么写,
竟在我物理本子封底上写了“haer”“hare”好几个。我这本子只这么一点儿脏处,
至于说到字体好坏则是另外一回事儿,干净不干净,认真不认真则又是一回事儿。
我把这几个本子当作了至宝。任应当、王书文也得到我这本子的不少好处。在八四
年夏末升级时,由于大哥哥让我复读一年,所以那段时间我就轻松了不少,等到某
一日整理书本时才发现,写了一年,已经记满了一个本子的动物笔记本子不见了,
这怎么行呢。于是到处找,翻了天也无济于事,我就骂街了。当时应当就劝我别骂,
可我当时怎么能够听得进去呢,终于再也无法找到了。任应当一九八四年上半年结
束了在这所中学的学业,到重点中学去了,下半年他的弟弟任永当又与我一班,一
次我忽然发现我丢失的动物笔记本子却在永当哪儿,这就不用说了,那就一定是应
当拿的。我恨极了,平日里那么好的伙伴儿,怎么他却来拿我的东西,怪不得当时
他不让我骂,原来他心中有鬼呀!现在细想起来,绝不是应当故意拿走我的本子不
给的,一定是拿错了,可我一骂,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往外拿了。而永当,他不知道
应当的心事,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就拿出来用了,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对
永当,爱屋及乌,由于我对应当好,所以对永当也是百般呵护。后来到初三时,我
们都住校,有那么一段时间,竟然吃饭连饭票也不分你我,可大哥哥干涉,说人呀,
那怕再好,钱、票总得分清,弟兄们弄不好还会为此而打架呢,何况只是朋友。可
实际上我对永当总不及对应当,对应当我当时真有一种莫名的依赖感,而对永当,
我则只是呵护,充当的是保护人的角色。
另一位是张永红,他是张彩霞的弟弟。我俩一般大小,我也不知比他大几天,
还是大几个月。原本他低我一级,由于我这次留级,他就追上了我。永红这个人呢,
个子比我大。在宋屋学校,初二级是最高的年级,上早操时,初二班就在最前边。
我就在第一位子,喊口令时,就照我的步子来喊。张永红非要站第一位子,早操基
本上都是聂耀武老师带领,张永红却故意捣乱,让聂老师的口令总是喊不成,本来
“一、二、三、四”是有节奏的,可永红的步子偏是乱的,聂老师气得不成,可也
没有办法,永红比他个子还高,我就赶紧拉过永红,与我对调一下,我站第一位子。
有一次中午,我俩一同上学,到校后他又上了趟厕所,我是直接进了教室, 在教室
外边就发觉异样:教室中异常安静。原来是聂老师在黑板上抄写物理复习提纲,我
一声不响,默坐下来也开始抄。因为还不到上课时间,“砰”地一声响得震天,门
被永红一脚踹开,教室中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同学们只是抬了一下头看那么一眼
又马上埋头抄写 。聂耀武老师也不过只是对他盯了几秒钟:“你与门有仇? ”永
红闹了个大红脸。他绝不是故意要破坏气氛,原先同学们经常做这个动作,动不动
就要踹门,永红只是这一次没有留心到这异样罢了,所以难堪。但永红很幽默,捂
着燥红的脸憋着笑跑到位子上坐下了,这也是个下台阶的办法。假如说他板着脸去
坐到位子上,那效果一定又是另外一番样子。另一天上午,我与永红上学去,在路上
忽发异想,反正到校还早,就绕了个很大的弯子,跑到田野中,来到田间小路上—
—实际上这小路也有一米多宽——这小路上有许多的蓼姜,蓼是蓼根,就象有人写
生画素描时画的陕北老头儿的脸一样,皱纹一道道。姜的模样大家也都会知道,尤
其是干姜,模样无一点儿规矩之处。听蓼姜这名字,就可以想见这些石头的模样了:
无形无象。这石头垒墙时,它们的口可以互咬,但不结实,总之这石头无用处。我
们就用这石头垒大堆,由于技术问题,怎么也垒不成大堆,然而我们毫不气馁,也
不知多长时间,用了不少的心血气力,终于在路上垒起了一个大石堆,完完全全地
挡住了路,看着我们的“杰作”,虽然百害无一利,但我们心满意足,而后上学去
了。到学校才发觉,第一节课已经快该结束,是陈祥忠老师的数学。
还有一位龙君,在前边儿也提到过。他与我大小一样,说话时吐字不太清楚,
就是舌头有些大。他的姐夫叫雷志,有人开玩笑说他二个人都是天上的。有一年,
有一个算命的,打这儿路过,一看见龙君,就对他父亲说这孩子长不大, 但这孩子
可以化解家人灾难。那年龙君、玲霞(龙君的二姐),还有好几个人一块儿去南山
玩,到水沟庙有个人不让玲霞走,说玲霞有灾难, 人们都不在乎——受过多年马克
思主义无神论教育,谁也不相信这神秘文化的科学性——那个人就对龙君说:千万
不要离开玲霞一步。他说龙君不是凡人,可以化解灾难。他们回得晚了,黄昏时天
又变了,女孩子们胆小,龙君就紧紧拉住姐姐的手走路。在出山处有一个陡崖,龙
君与玲霞走在最后,他们刚错开这条陡崖,崖塌了下来,掀起的风把玲霞一下子甩
出好远,溅起的碎石打破了龙君的脑袋,别的同行者都安然无恙。后来人们谈起这
有惊无险的情节,再细细体味几次算命人的话,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情结。有人说
这是巧合,但一次巧合,两次巧合,巧合次数多了,心中总觉不安。八四年夏末秋
初,天气仍然十分的炎热,年轻人都爱下水洗澡,而且最爱到河中去洗自然水。一
般时候,只要吃过中饭,娃娃们要上学了,大人们总要在后面偷偷地看,若真是上
学走了才放心,只要一发现是走斜路,要去河中洗澡,就大喝大骂,也不管是谁家
的孩子。一般来说,小辈总不能骂长辈,但只要是长辈——有些娃辈份高——去下
河洗澡,大人们哪怕骂,只要是为了不出事儿,骂也就骂了,没什么。比如我们,
爱极了游泳,甚至偷偷带小侄女儿去下河,大人们也骂,以后我还偷着去游泳,但
总也带不走小侄女儿。再说龙君,龙君几乎从不去游泳,但人要该死,天赶地催。
那一天,他却一个人下了河,龙君不懂水性,只会几招狗爬式,而且为人谨慎,就
只是坐在河边儿浅水处冲洗了一下子。龙君洗好后,穿上衣服要走,还没走多远,
又来了一群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都是同学,就对龙君说:再陪我们洗一会儿,
龙君就真的又下了水,正洗时,卫强、江涛等同伴们也来洗澡了——合该出事儿,
这一天中午这么多人来洗澡,大人们竟没有一个发现来骂——而河上游不远处有好
些女人们在洗衣服(洗衣服处与男娃们洗澡处有个拐弯,相互看不见,但男娃们洗
澡时已侦察好那儿有人洗衣服,而女人们却不知有人在下边儿洗澡)。对,这天是
星期六或星期日,我在家中被爸看得紧紧的睡午觉。龙君忽然沉入水中了,好半天
没有露面,远处儿那一帮同学不知道龙君根本不会水性,而卫强,江涛他们又没有
注意到龙君,过了一会儿,那些同学们说:“龙君潜水技术挺高的,这一阵子,也
不知潜到哪儿去了”。卫强、江涛他们一听吓坏了:“龙君根本不会游泳。”立时,
所有的人都吓得跑出了水,同学们沿另一条道儿跑,卫强、江涛们抱起衣服就往上
游跑,卫强比我还大一岁,个子也大,妇女们一见就骂:“恁大了也不嫌丑,怎么
不穿衣服就朝这儿跑。”卫强们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龙君沉底了。”卫强们的
脸也是白的,女人们胆子更小,衣服也不洗了,也跑走了——当时卫强、江涛等,
以及那一帮子同学们都没有大声喊叫,说话声音都很压低——这是什么消息呀,刹
时间许多人都知道了,信志——龙君的父亲——立马晕了过去,朋子(龙君的妈妈)
也号啕大哭,玲霞也哭,只有书君还小,似并不觉。麦玲当时已经出嫁了,但当天
下午听到消息就从婆家赶了回来。等我午睡起来,一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敢相信。
起来看时,大人们都在忙碌,水性好的人都在帮忙寻找尸体。应该来说这条河并不
大,可是奇怪,差不多每年这河中总要出次事儿,曾有连续几年,年年不是死人就
是伤人,人说是这河水坏,但也无奈。人相对于自然界总显得太寒碜了,大人们说,
人既然无奈河水,就尽量躲开,绝不让孩子们下水,但孩子们不听呀。我打眼看着
这河中淹死过三个十多岁的孩子。我来看时,张学武、张建伟等几个人在水中找寻。
到半下午时,终于找到了尸体,人们买来瓶酒,让张建伟喝下去, 人们用梯子做筏
子,让张建伟沿梯子划到尸体地方,带着绳子下水,把绳子一头绑在龙君尸体上,
一头拿在手中上来。我们那儿有个风俗,尸体是不能见天的,于是那天下午刚开始
时,是把尸体就绑在河边的树上,让尸体还在水中,到天快黑时,人们去取来一张
席子把龙君裹住,就扒了个坑随便埋了。因为虽然十多岁,但仍不算成人,还算是
夭折,夭折的人都这么处理。随后有好长时间,信志呆呆地,在龙君淹死的地方,
或埋龙君的地方,一坐就是大半天。在八三年的夏天,我小哥哥的一个同学淹死在
这条河中,当时到处找不到尸体,最后是请人用打捞机在这河中完完整整地扫过才
捞出尸体。由于这娃不听家人言,偷跑来洗澡——这娃忘了姓名,但他家离这条河
挺远的,真可谓是打老远跑来送死——他父亲爱极了他因而恨极(这个心情不是他
父亲本人,任谁也体会不到,而他自己体会到了又用语言说不出来),在河边大骂:
“不找了!不要了!”这娃的一个的哥哥专门跟在父亲身边怕他发疯,等找到这娃
的尸体时,尸体已被河水泡得既白又胀。这一切我都不敢来看,河边站很多人,我
明明是怕见死人,反而自己口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好象别人少见识一般。
八四年龙君死时,我也没有亲见龙君的尸体,但情况是那样绝对不错 。 八五年这
河里又淹死一个,是我们不远的同伴,打捞上来后,用席子盖着放在桥上,以后我
们走夜路到这桥上,伙伴们总跑,而我虽说心中也害怕,却从来不跑,可以说我口
是心非。星期天过去了,在星期一的中午,陈祥忠老师就集合大家,讲了又讲,反
复地告诫大家:水火无情,千万不要再下河去洗澡,大家看看龙君,前几天还与大
家一块儿坐在教室中学习,这么一个转眼,已成隔世之人,大家一定要注意,千万
千万。到又一个学期时,开始让学生们再交一项费用,名曰人身保险费,有哪位若
不愿交,老师们就举例说:比如龙君,假如当时交过人身保险费,那么他家就可以
得到一笔赔款。这个例子举得大家都在心中暗暗骂老师。
有一次小测验,是考的数学,很早我就做完了。陈祥忠老师让卫占良去叫卫老
师来校有事,卫占良是卫老师的侄子,所以让他去。我与卫占良一道去了,可我是
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就私自与卫占良一同去的。然而在我走了之后,就因为这一次
没有回家吃饭,惹上了麻烦。不记得有一次为了什么,我打了张妞妞,把她打哭了,
自此,张修骞很讨厌我。原本在上小学时他倒很喜欢我,因为我学习好,是他的得
意弟子,但后来我坏了,他就改变了看法,况我又打了他的女儿,惹着了他,可他
也没有办法。就在我与卫占良一道去叫卫老师这天中午, 也不知哪一个该挨刀剐的
竟用柴火去烧了一棵树,我又不知去向,这样,我就成了重大嫌疑者。人都可以被
怀疑,但你怀疑也仅只是怀疑,怎么能够就一口咬定是我呢。张修骞说:“一定是你,
你放了火不敢回家。” 难道我怕你张修骞而不敢回家吗?你能让我不敢回家, 凭
什么?就凭我惹了你,就凭我没回家,这坏事就是我做的?你这算什么逻辑呀?我
去卫老师家还不是只我一个人去的。当然了这次冤枉我是因为我以前给人的印象不
好,但实在地要说出我做了到底是什么坏事儿,使得大家对我的印象坏了,可我又
实在地说不出,我真的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儿。到了冬天,重复往年,
照样上晚自习。
“[HT5,5”]口[KG-*4]当口[KG-*4]当口[KG-*4]当……”[HT] 晚自习终结铃
一过,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从校门处四散向家走。
有一条路,往西北斜的那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是条什么路呀,七拐八扭,
还疙疙瘩瘩,时宽时窄。初冬的天,又适逢前两天下了一场连绵雨, 坑坑洼洼中还
积着些水,这路真如一条受了伤的大蟒疲惫地横卧在地上。
这是初冬的夜,有月亮,还挺亮堂,而这条路呢是要穿过无人区,而且要通过
三片坟地,晚上从来没有人走——本来有大路,可是这几年社会治安越来越差,人
心慌慌的,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越有人处越危险,人是最坏的动物了,我就走这
无人走的路——我是男子汉,我自认为胆大,同伴们都经过老师同意不来上晚自习,
但我还是来了。
路两边是已经扳过穗子的玉米与高梁——按说这东西秋天就该除去了,可不知
为什么没有除去——枯萎的叶子搭拉着,一经夜风掠过,沙沙地响。猛瞅见还真如
一个个披头散发的野鬼。初冬还有些不知什么虫子在枯草丛中鸣叫,再偶尔有一两
声夜猫子的啼哭,这些声音更增添了一种气氛:无人迹。鸟鸣方显山更幽,空旷极
了。
我一路走,总不敢抬头,既不敢往两边儿看,生怕两边田地中会跑出狼呀什么
的——其实那地方哪儿有狼呢,我只是害怕而已——也不敢往后扭头看——走夜路
的人会被自己的脚步声吓破胆。我只能低着头,趁着月光,看着自己脚下二、三尺
远的地方,以防路上有石头绊了脚。壮壮胆吧,我暗自鼓了鼓劲儿,运了运气,唱
起了豫剧《穆桂英挂帅》中的一段唱词:“……斗大的穆字旗,飘呀飘在半空……”
真该死,这平日里极熟的唱词,怎么一上来就忘了前边几句,中间这一句还是一出
口就自觉声音发抖。算了,走吧。
前边要下坡了。“嗯,哼”我从嗓子深处发出这一声,脖子已低得有些发酸,
直一下吧。可就这么一直,我一下子呆了,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如同遭了电击一
样:前边一个大黑团,这到底是什么呢?我只知道坡下就是一大片坟地,从坟地中
冒出来的黑东西不是鬼还能有什么?它还东摇西晃的,这可怎么办?我迈不动了脚
步,既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回跑,只有呆呆地站着,可呆站着也不是办法呀。
我不动,“鬼”也不前来,但仍然左右摇晃不停。
一会儿,又一会儿……我呆痴地往前走了两步。“黑鬼”也往前走那么一点
儿。
我再往前走一点儿。
“黑鬼”也再往前走,而且又长大了一些儿。
完了,我死定了。
这“黑鬼”东摇西晃,还发出呜呜地低沉叫音。
我送死地往前走。
“黑鬼”一直长大到足有丈多高。
我不敢再走,呆立下来,心中由于恐慌而成了空白,一切思维都停止了。
一会儿,又一会儿……
我不动,“鬼”也不动,这“鬼”只在原地东摇西晃,对我呜呜地发出威胁的
吼叫。
拼上一死吧,我迅速地弯下腰,抓起一块不知是石头还是土块儿。
“嗨!”我用力把手中的“武器”向“鬼”扔去,我也不知怎么了, 这一破釜
沉舟,发出的“嗨”声竟一点儿也不打颤,很有力,真的是气沉丹田。
只听得“扑”地一声,“石头”砸在了“鬼”的身上。奇怪,“鬼”仍然没有
发怒前来,还站立在原处,东摇西晃,呜呜低吼。
“唔!”我慢慢地趋前,“这是什么鬼呀,原来只是坟头边上的一棵老柏树。
一场虚惊!这个地方也不是没有来过,坟地边上有棵老柏树也知道,但为什
么呢:原来是白天到这儿从不曾仔细留意过。晚上有朦胧的月光,参照物迷朦,更
加上心头恐慌,人往前走,就以为是“鬼”也前走,再加上正逢下坡,先见树顶,
人越近越显得见到全树,还以为“鬼”在长,就这么回事儿。
鬼在人心中!现在又专事佛教,更加明白了什么是鬼。
张立明已经当了好几年班长。在任向远老师做校长时,就提到过张立明,任向
远老师说:“我们学校也有两棵大学苗子么,象张立明……”但当时我不与张立明
一班,现在也记不清他到底是高我一级还是低我一级。反正在八四年我们是同级同
班,他比我大一岁,这一点儿我也不会记错。张立明学习好,蒙老师看得起,一直
做着班长。其实学生们对谁做班长都无所谓,只要别欺负别人就可以了。这张立明
做班长,有这么一点儿不好:比如记考勤本,早上他总要到他来了以后才记迟到,
有时候明明他自己迟到,但从他来了以后才记,所以比他晚到的算迟到,比他早的
不算,他自己一次也没记。这样呢,学校的钟声反不做为标准了,虽然说这记一次
迟到也不扣什么,但谁也不希望被记住迟到。他张立明这样做就惹人讨厌,同学们
就有意见,于是,张立明就拉扯住另一位班长宋江涛,两个人一同去找王知霞老师,
说既然同学们有意见,那么我二人就辞去这个班长不当。要说呢,张立明这个人同
学们都不喜欢,但是呢,马上就该放假了,王知霞老师就劝来劝去的,让他们继续
做下去,一个学期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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