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星期天,常家较之平日要来得热闹喧哗。 满屋子的欢愉、不绝于耳的笑声洋溢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叱咤风云于商场上的常余庆,有个贤慧而善持家的妻子,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 常菱和常薇都已嫁人。 常菱嫁给一位高阶警官的儿子宋子豪;常薇则嫁给了和他们是世交,甫自英国留学回来 的罗天培。 虽然他们各自组成了幸福美满的家庭,每到每期天却还是固定回到常家一聚。 说起来,常余庆该感到幸福而满足了。 但是,就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儿子常欢——偏喜欢和他唱反调。先是抗拒接掌他辛苦创立 的事业,跑去从事他认为没前途的广播工作,后来又鬼迷心窍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都不 肯结婚。 尽管他夫妻俩眼巴巴的干瞪眼着急,常欢却还是一副悠哉悠哉,事不关己的模样,看了 就令人生气。 他们也不知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好说歹说的替他介绍了一堆女孩子,他却东挑西 捡、嫌这嫌那的,没一个看上眼,气得再也没人愿意自讨没趣替他们常家做媒了。 从前,常欢的女朋友多得数不清,但就没有一次他会认真到想结婚。前一阵子,更不知 他是受了什么挫折打击,女朋友全断了联络了,没人知道都已经三十好几的常欢心里究竟在 打什么算盘…… 不过…… 这次罗天培帮常欢介绍女朋友的方式挺特别的——也许,能有个意想不到的好结局也说 不定。 把外头的热闹喧哗锁在门外,常欢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 他瞪着天花板,心情懒懒的、闷闷的,实在没什么情绪去面对那一屋子的欢乐笑语。 都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盈盈居然像石沉大海似的,硬是没了踪影。 他曾一连好几个清晨,强忍着浓重的睡意,天天带着小瓜呆去公园溜达,盼望能再有一 个偶然可以见到盈盈。 他甚至不顾一切的在节目中召唤,请盈盈和他联络,然而,盈盈就像凭空从这世界消失 似的。 他只能傻傻地等待她第二次的出现…… 当他正兀自陷在自怨自怜的悲愁情绪里,房门忽然被冲开了,大宝——常菱的独生子像 一阵风般的卷了进来,连声喊着: “小舅,小舅!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你起来嘛!妈咪要你带我和小杰去巷口的麦 当劳吃汉堡,快点嘛!我不管啦!我要你带我和小杰去,快快快……”大宝一边死命的爬上 床去拉他,一边撒野的嚷开了。 “好好好,活该我就欠你的。别拉了,好不好?”常欢无奈的安抚着大宝,起身翻下了 床。“你先到大厅等着,小舅换件衣服,马上就带你们去。” “吔,小舅万岁!”大宝欢呼着,一溜烟冲了出去,顺手又摔上了门,砰的发出好大一 声巨响。 常欢摇摇头,笑出了声音。小孩子真是容易满足。他走到衣橱边,打开衣橱,取出一套 鲜黄色的休闲服换上,又拿了几张千元大钞塞进口袋,套上鞋子,随即走出卧室。 一进客厅,只见黑压压的一屋人,常欢也不看清楚究竟有些谁,懒洋洋的说声嗨,拉起 大宝和小杰的手,看也不看一眼的就准备出去了。 “喂!喂!常大公子,你怎么了?”常薇从沙发里站起来大叫。“你也不瞧瞧清楚,家 里还有客人呢!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懂不懂礼貌啊你!你过来,这是你二姊夫的同学何云 樵及他表妹钟灵。” 常欢转过头来,定眼看去,这才发现角落里的沙发上坐着一对漂亮、出色的男女。 再仔细一看,坐在那个男的身旁的女孩—— 常欢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傻了。 那——那女孩,不就是他这几天来朝思暮盼的盈盈,她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虽然,她剪掉了那头迎风飘逸的长发,虽然她淡淡的化了点妆,却还是无法掩饰她清新 可喜、令人难忘的娇颜。 他一瞬也不瞬、旁若无人的盯着她看,怎么她另有个名字叫钟灵? 那女孩扬着睫毛,似笑非笑的和他对看着,仿佛当他是个没见过美女的登徒子般。 常欢这下可真觉得像被敲了一记闷棍般的难受。 这女孩真是盈盈? 她的眸子美则美矣,却带点狂野和轻蔑,颇让人有些招架不住的难堪,完全不同于盈盈 含羞带怯、清澈如水的眼光那样地令人情不自禁。 更令常欢疑惑的是,眼前的女孩根本一脸从来不曾见过他的神情。那里有一丝盈盈对他 的崇拜、爱慕之情? 一时间,常欢有些恍惚,这女孩子身上确实有太多似曾相识的熟悉,分明就是打扮成另 一种造型的盈盈。 然而,细细打量一番,那神情又陌生得寻不着一丝相似之处。 怎么?世界上真有如此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太不可思议了,就是双胞胎,也不见得有 那么相像。 “常欢,”常薇又喊了:“喂!你中邪啦?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小姐看,懂不懂礼貌啊 你?” “没关系!”那个出色的何云樵打断了常薇的话,淡淡的笑着说:“很多人第一眼看到 小灵都是这种反应,她已经习惯了,你就别怪常欢。” 常欢怔了怔,有些恼怒地瞪了何云樵一眼。 什么叫——这种反应?真是见鬼了。 他不过是十分地诧异世上竟有如此神似的两个人罢了!不知她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再深深的望了钟灵一眼,心里愈加地想念盈盈,只得把满腹的疑问全给咽了回去。 忽然间,他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拉着大宝和小杰掉过头,大踏步的冲了出去,扔下一 屋子愕然的人群。 常欢带着大宝和小杰坐在麦当劳二楼的儿童游乐区里。 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径自和别的孩子笑闹成一片。 常欢独自坐在游乐区外一个靠窗的坐位上,一脸的懊恼疑惑。 他生气的抓起薯条,泄愤似的一条接着一条往嘴里头塞,这真是……真是……,他想不 出有什么可贴切的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心里恨恨的想着,顺极的就脱口而出—— “妈的!”那声音不小呢!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先生,你有事吩咐我吗?”一个好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常欢心中飞快的转了千百 个念头,迟疑了片刻才回头。 那个说话的女孩,一身服务生的装扮,本来笑盈盈的脸上在见到常欢的那一刹那,脸上 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了,苍白得像立刻要倒下去。 “盈盈——”常欢忘形的喊了出来。他站起来伸手扶住眼前摇摇欲坠的女孩,想都没想 就把她扶到椅子上坐着,然后自己在她对面坐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眼里只有盈盈可 人的脸,根本容不下外在的事物,包括盈盈那一身服务生的制服。 “我——我在这里工作。”盈盈委委屈屈的说着,明亮的大眼睛竟蒙上薄薄的一层泪雾。 “什么?”他一惊,蹙起了眉头。 立时之间,看见了她一身的制服,才逐渐会意过来。 该死!他一定伤了她的自尊心。心里一急,就伸手横过桌面要去拉她的手。 没想到盈盈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倏地跳开了,嘴里乱七八糟的解释着: “对不起,我必须走了,我忘了现在正在上班呢!真的,常大哥,你坐,我要走 了……”她边说边往楼下冲去。 常欢起身就想追去,却传来大宝震天响地、救火铃似的哭声。 他挣扎了一下,贪恋地再看一眼,楼梯口已失去盈盈的身影了。常欢无奈的叹了口气, 别无选择的走进了游乐区。 他一直走到哭闹不休的大宝面前,小杰则是在一旁吮着大拇指,不解地望着一屁股坐在 地上耍赖的大宝。常欢气恼的摇摇头,从地上拉起了大宝,又一把抱起小杰,越过围观的孩 子们,立刻往外走去。 他边走心中边盘算,先把这两个小麻烦弄回家里,再回头来找盈盈。他有好多话要跟她 说,这次,无论如何,再也不许她无故消失了。 回到家,常欢把哭累的大宝交给大姊夫宋子豪,再将小杰还给常薇。他望着室内,才发 现钟灵和何云樵居然已经走了。 他狐疑地用眼光询问坐在母亲身旁的常薇。 常薇耸耸肩,挑了挑眉毛,略微不悦的说: “你出门前的脸色可真难看!人家怎么好意思还赖着不走?你今晚是吃错了什么药?一 会儿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瞧,一会儿又气冲冲地不打声招呼就跑了,什么意思嘛!” “好啦!小薇,也许阿欢心情不好,你就别骂他了。”常太太爱子心切,忙打圆场,胖 胖的脸上竟掠过一抹神秘的笑容。 常薇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下去。 “哦!”常欢恍然的叹了口气,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也许,在麦当劳可以找到答案 吧!他心中暗忖,索性不解释,转过身子,又朝外头走去。 走在往麦当劳的路上,常欢心里反复思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只觉像团乱麻似的纠缠不 清,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的一颗心都被盈盈给占据了。不管如何,他总算又遇见盈盈了。真好,其他的事便显 得微不足道了。 再度走进麦当劳,常欢四下环顾了一圈,没有盈盈的人影,只好走向点餐的柜台询问, 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谁是盈盈。 常欢有些恼火了,便要求见店长,有人引他进了办公室,常欢强忍怒意的耐着性子说明 他想找的人。不愧是店长,他立刻给了常欢明确的答案。 原来,盈盈今天才第一天上班,不过才待没一会儿,就急称家里有事先走了。 “啊呀!”常欢嚷着,跌坐在一张椅子中,呻吟似的说: “她——她居然不等我就走了,她怎么可以?”“先生,你还好吗?那小姐似乎真有急 事,走得十分匆促。”坐在常欢对面的男人,热心的告诉他:“也许她已经回到家了,你可 以打电话给她嘛!” 常欢一听,立刻精神大振。忽然间,他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冲到 那男人身边,一把抓住了他,激动的说: “她有填写人事资料吧?告诉我!请你告诉我她的电话号码。或者,她住在什么地方? 我要去找她,我有很多话要问她,她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又消失了!她可能遇上困难了,我可 以替她想办法,我可以帮她,我……” “好了!好了!先生。”那男人连声打断了常欢,一面不耐的挣脱他的掌握。“我不清 楚你们之间有些什么误会,但我很确定她并没有填任何资料,她说想先试看看能否胜任这份 工作,显然她是不适应吧!我想,她是不会再来的,我看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找找看 吧……” 搞了半天,原来他并不知道盈盈的下落,害他连最后的一线希望又落空了!他又生气又 失望,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一个干部级的人员应征员工不要求她填个人资料? 看样子,他和盈盈似乎没有缘份,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擦身而过。 盈盈根本就不信任他,不是吗?见到他竟像见着毒蛇猛兽般的逃开了,还说什么崇拜呢? 难道这一切仅是他的幻想? 幻想?怎样可笑又不切实际的两个字。 感情的事,怎能凭借幻想? 不行,他必须为自己找寻一条出路。 他不能再沉迷,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那么地在乎盈盈,在乎那么一个谜样的女孩。 “我很抱歉,我想我太冲动了,我——”常欢不知该怎么说,他实在冒失得离谱! “该抱歉的是我。”那男人脸色和缓了,歉然的说道:“很遗憾不能帮上什么忙。” “哦!不,是我太冒失了。谢谢你,我再到别处找找吧!真的很抱歉,再见。”常欢甩 一甩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常欢几乎是用跑的冲出麦当劳,跑了段距离才不舍地回头望望,可惜还是没有盈盈的踪 影。他失望的发了一会儿呆。 今晚所有的事都好离奇,好——莫名其妙!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一片欣欣向荣,常欢一翻身从床上跳起来,在大晴天里睡大头 觉,最是浪费生命。 他梳洗一番,换了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随意地取出一件雪白的T恤套上,缓缓地走下 楼。餐厅里只有母亲在吃早点,父亲吃完的空碟杯还放在桌上,可能才刚走不久吧!常欢拉 开椅子,在母亲身旁坐了下来。抓起属于他的那份烧饼油条,咬了一口,边吃边说: “早啊!亲爱的老妈。”他笑嘻嘻的,在娇宠他的母亲面前,他自觉永远是个小孩。 “阿欢,你今天起得可真早哪!”母亲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有些意外地对他说。 他耸耸肩,笑笑,没说什么。只是专心地吃他的早餐。 这时,门铃响了,女佣小凤匆匆忙忙去开门,带进来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女孩子。 常欢费力地咽下口中的烧饼,觉得呼吸似乎在瞬间变得窒塞。 是那个长得和盈盈一个模样的女孩。她穿着一件紧身的红色无袖上衣和黑短裤,充分展 现出她那一副好身材,短短的男生头乱乱的贴着头,很俏皮。常欢呆愣住了,如果盈盈像个 梦,那么眼前这个女孩无疑像团火。 “嗨!常妈早,常哥早。”女孩大方的走向他,毫不避讳的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径自坐 下。 常欢觉得有一股耀眼的光芒朝他直逼过来,他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刚才她说话的声音 清清脆脆的,完全是大女孩的声音,不像盈盈的童声童音。 她不会是盈盈。 如果他没记错,她是叫什么——钟灵是吧?记得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也有个 叫钟灵的女孩,就不知同名是否也同个性? 小凤细心地在钟灵面前的桌上也摆了份同样的早餐。钟灵向小凤微微一笑算是道谢,随 即毫不客气的吃将起来。 “小灵,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啊?”常太太不很认真的责怪着,慈爱的盯着正在狼吞虎 咽的钟灵。 这女孩旁若无人的大口大口吃着,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从容不迫的吃完早餐,抹了抹 嘴巴后,才说: “哇,好饱。”她朝常太太挤挤眼睛,接着笑说,“常妈,您放心好了!以后,我每天 早上,都来陪您吃早餐,好不好?” “啊!那最好不过了,可别骗我这老太婆哦!”常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会呢?小灵才舍不得骗常妈,我永远不会惹常妈不开心的。”钟灵说话的同时, 竟不经意且意味深长地瞄了常欢一眼。 常欢的眼光和钟灵那一眼不期而遇,心头剧烈的震了一下。他皱皱眉,怎么回事?方才 的刹那间,他觉得看他的是盈盈,不是钟灵。再想去捕捉那份似曾相识的熟悉,却再也寻不 着了,只是错觉吧!钟灵本有一张和盈盈酷似的脸啊! 常欢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经大脑开口就问: “你那个英俊的表哥呢?怎么放心你孤单一人出来?他看来不像你表哥,倒挺像你的守 护神兼男朋友似的。”他有些揶揄的调侃她。 不料,钟灵性格得很,杏眼圆睁,不客气地回他: “干嘛!审犯人啊?” “没什么,问一下而已!”常欢有点讪讪然。 “我不喜欢被盘查、审问!”钟灵存心抬杠似的。 常欢自讨没趣,俊朗的面孔难堪地胀得红通通的。 这下子他可百分之百的确定,这凶巴巴的女生绝不是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盈盈。 倒是钟灵洒脱。不一会儿便神色自若地将话题扯开了,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可是常欢一直紧闭着嘴,显然还为刚刚的事不高兴着。 钟灵看看常欢,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这么容易生气?” “哪有?”常欢冷冷的死不承认。 “还不承认?证据都摆在脸上。”她微笑着。 常欢想想,来者是客,尤其对方又是女孩子,因而不便再铁青一张脸,表情一松,笑了。 从头至尾,一直含笑观察他们俩的常太太,似乎很满意钟灵对付常欢的那一套,笑吟吟 的,有种说不出的欣赏。 钟灵的话很多,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般,什么话题都能扯上几句。 就这么叙叙叨叨,天南地北的闲扯了好一段时间。 然后,钟灵忽然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看看表,接着整个人惊跳起来。 “天啊!我真是的,差点忘了和朋友有约。常妈,我得走了,再见。”她急急忙忙的 说,根本忘了常欢的存在,说完,就往外走。 “钟灵,让阿欢送你,好不好?”常太太心里打什么主意,明眼人随便一猜就知道了。 钟灵似遭雷殛的断然拒绝,然后一转身大步跑开。 常欢的态度倒是无所谓。然而,钟灵的强烈拒绝,倒是令他有点诧异。 他不懂最近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了?总是来去一阵风! 盈盈是这样,钟灵也是这样。 太奇怪了。 常太太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先离开餐桌。 “阿欢,”常太太忽然又回过头来。“如果有好的女孩,要好好把握机会,妈老喽!真 的很想抱孙子,嗯?”说完,不再看常欢的走了。 常欢皱皱眉,沉思一阵。母亲挑在这时候对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常欢 的眼光无意识的掠过钟灵坐过的空位,无法置信的吓了一跳—— 唉!妈总是这样,只要是单身未婚的女子,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替他牵线。 可惜呀!可惜。他的心里已经有个盈盈,再容不下别人。 就算是模样相仿的钟灵,也无法取代盈盈的地位。 常欢摇摇头,慢条斯理的上楼,然后又回到卧室。唉!他发觉心中的感情愈来愈澎湃, 他早已陷在烦恼的深渊里,他真的在恋爱了,爱一个他无法捉摸、甚至不知在哪里的女孩。 他如何不落落寡欢,心事重重呢?更痛苦的是,在别人的面前,还得装出惯有的嬉皮笑脸, 真是折磨人啊! 自从那天晚上在麦当劳里匆匆一瞥后,又有好几天没再见她了,他们不曾再见面。 常欢仍是每天到电台做节目,那是他的工作,他必须秉持职业道德,只能强抑着心中狂 烈的情感,装作若无其事般的继续主持节目,他希望盈盈每晚真的会守在收音机旁听他的节 目,听他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伪装多久?他渴望听到她的声音,渴望见她,渴望和她一起走 走,只要盈盈再度出现;若他们再相见,再有机会单独见面,他发誓,他一定要不顾一切的 对她表达心中澎湃的情感,要当面告诉她——我喜欢你,我爱你…… 爱!无法倾诉的爱竟是那般的教人牵肠挂肚,那样地令人痛苦。常欢觉得内心有一把火 在燃烧,他一刻也无法平静! 一连几天,常欢都和母亲及钟灵一起吃早餐。 每个早晨,常家的饭厅里,就充满了两个年轻人的笑语声、辩论声、嬉闹声,甚至吵架 声……应有尽有,热闹得很。 但,有些时候,常欢是只听不说。 他喜欢听她清朗悦耳的声音,他欣赏她的古灵精怪,欣赏她的幽默开朗,欣赏她的天真 直爽,欣赏她的机智反应。 唉!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趁她咭咭咕咕的闲谈时,他能够尽情的注视她那张和盈盈酷似 的脸。 盈盈!他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个声音不停地在低唤着这个名字,好像这个名字早已烙印 在他心上一般,挥之不去。 就是和钟灵相处时,这名字也阴魂不散地抽痛着他的五脏六腑。 常太太笑呵呵地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却不知道常欢只是把钟灵当成盈盈的化身,聊以安 慰心中苦苦等待的相思。 他痴痴迷迷的看着钟灵,心里却想着盈盈。忽然间,心念一动,不知道两个一模一样的 女孩,可有见一次面的机会?他打赌,钟灵和盈盈如果真的有见面的一天,彼此一定以为对 方是自己的镜子,搞不好会成为莫逆之交呢! 于是,今天早上,他向钟灵很自然的提起了盈盈。 “喂,钟灵,你说你是家里唯一的独生女,该不会有什么失散的孪生姊妹?” “孪生姊妹?”钟灵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反问:“常哥,那你有没有孪生兄弟?” “没有啊!”常欢不假思索的回答。 “既然你没有,那我自然也没有。”钟灵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常欢皱皱眉,想起盈盈,他苦涩的一笑。 “钟灵,”他突然说:“你可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孩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只不 过个性、气质、声音不一样。”“可能吗?”她舔舔唇,怔怔的问:“你们从事广播的人想 象力满丰富的嘛!”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他严肃的说:“一开始,我就把你误认为是她。你说——这女 孩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她凝视着他好一会儿。 “好吧!”她看他一眼,眼中的光芒是难懂的。“应该是有几分像吧!否则怎会令人搞 不清楚呢?” “不是几分而已,是十分。”他肯定的。“我说了,除了个性、气质、声音不一样外, 你和她活脱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真有这么像?”钟灵不笑了。 “真的。”常欢很认真的点头。 “唔。”她自嘲的笑。“我还以为自己的模样很特别呢!没想到竟然也是大众脸。” “哎——也不是。”他没料到她会做出这种反应,一下子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其实 你们都很特别的。” “你对她很有好感?”她抓着机会反问。 “好感?”他苦笑。“也许吧!”他说得很无奈。 “我不懂。”她皱眉了。 “哎——怎么说呢?”他轻轻叹息。“我和她总共只见过两次面,通过一次电话而已。” “那有什么关系。再接再励,慢慢来嘛!”她天真的说。“没有机会的。”他摇摇头, 自嘲的。“不过是自寻苦恼。” “你试过了?徒劳无功?”钟灵的好奇心更大了。“试什么啊!”他再摇摇头。“根本 就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常欢眼中的光采尽失。 钟灵又皱皱眉,显得有些为他的神情所动容。 “没办法找吗?我知道广播节目向来有极大的影响力。”她偷看他的神色。 “是吗?”他问得夸张。“我本也以为如此,但试过后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或者, 她是存心要消失的。” “她为什么要存心消失?”她不以为然的。 “我也是第二次和她匆匆见过一面后,才这么认为的。”常欢无可奈何的说。“她似乎 有什么苦衷,我还来不及细问就被她跑掉了。” “依我看——”她的声音极不自然,连神情都变得好古怪。 “那女孩,大有问题。” “什么问题?”他怀疑的看着她。 “哎——她很可能是个女骗子。”她一脸肯定的解释着。 “怎么可能?”他夸张的怪叫了起来,语气中有点忿怒。“她很单纯的,绝不可能是个 骗子,她倒像是——天使。” “哦——我知道了。”她显得黯然。 “钟灵,我——说错话了吗?”他小心的问。 她用吸管胡乱的搅拌了一下杯子里残余的果汁,脸色更加的难看。 “在你眼中……别的女孩,就都是恶魔?”她叹息。“不,你误会了。”他眼中有浅浅 的焦急。“你也是十分特别,与众不同的。” “你不必安慰我,我是个坚强的人。”钟灵居然很文静的笑了,眼中有一抹特殊得令人 生疑的光芒。 “不——”他拖长了声音,俊逸的脸上一片真诚。“你们两个都是出色且令人难以忘怀 的女孩;如果说盈盈是个天使,那你就是个令人痴迷的小精灵。” 钟灵愣了一愣,然后笑了。她心中有一丝怪异的……甜蜜,是甜蜜,哎——常欢赞她是 令人痴迷的精灵。 精灵?哎!虽比不上天使,但只要是常欢说的,她都喜欢。 “谢谢你的恭维。”她看了他一眼。“虽然比不上你心中的天使,可是我很欢喜。” “比不上?”他望着她,摇摇头。“相信你男友在你心中的地位也是没人能比的。” “应该是如此。”她点点头。“但是我发觉自己愈来愈没有把握,人都会变的,不是 吗?未来的事情谁能预料?” “你一向不是个悲观的人。”他不解的说。 “我不是悲观,是善变。”她纠正。 “哦。”常欢愣了愣,他在思索钟灵所说的“善变”两个字,记得有首歌的歌词,便是 这么说的:我的朋友对我说,美丽的女子容易变……真是这样? 沉默了片刻。 钟灵忽然叹口气幽幽的说: “再浓烈的爱情也有趋于平淡的时候。” 常欢抬头看看钟灵,不知道如何反驳她,虽然他不喜欢这句话,因为太悲凉了。 钟灵瞅了常欢几秒钟。 “常哥!”她忽然问:“你真的爱上了那个叫盈盈的女孩吗?” “唔。”他居然有些扭捏起来。“我……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抬高声音的问,听来竟有丝莫名的薄怒。 “怎么了?钟灵?”他困惑着。“你为什么那么激动?你认为我不该那么轻率便说出 ‘爱’吗?” “不,不。”钟灵急急的说:“我只是在想,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也许你们今后 已无缘再见面也不一定,那你岂不是……唉!算了。” 钟灵今天似乎特别不一样,显得心事重重。 她咬了咬嘴唇,又说: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唾手可得的东西反而就觉得微不足道了。就像彼此爱慕的人, 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或许就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常欢耸耸肩。是吗?他和盈盈可会如钟灵所说的那般——他也不知道答案,诚如钟灵所 说的,未发生的事,谁能预料?忽然念头一转,他的笑意僵在脸上,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起 来,怎么搞的?不知不觉中居然受钟灵的影响这么深,太不可思议了,她竟能影响他的想法! 一直到钟灵离去的时候,常欢依然无法释怀心里那突如其来的发现。 钟灵看着镜中的自己,回忆起往事。 十岁那年,父母双双死于高速公路的连环车祸,她被唯一的叔叔收养。 但是好赌懒做的叔叔,不但不疼爱她弱女失依,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扔给她做, 还要她到西门町去卖口香糖,万一卖少了,回家不仅没饭吃,还得挨顿毒打。她全忍下来, 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她是认命的。 人就是人,强不过命运;才国中毕业,叔叔为偿赌债,以三十万的代价把她押给地下酒 家两年的时间。 任凭钟灵苦苦哀求,叔叔还是铁了心,硬是把她给送走。 可能是天上父母的惩戒和庇祐,首先是她那个坏心肠的叔叔因赌与人起纠纷,被人乱刀 砍死。接着,她在酒家待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家财万贯的何仲民——云樵的父亲。 不但将她赎了出来,还收她当干女儿,鼓励她继续念书,何父真是她再生之父。 何家的每个人都疼她、爱她。 何家有一男一女,哥哥何云樵、妹妹何敏儿。 他们俩都把钟灵当成亲妹妹般的疼爱。 不论是物质上,或是精神上,钟灵都获得最妥善的照顾。 由于同是女孩子的关系,钟灵非常喜欢善良、温柔的敏儿姊姊。可是敏儿住在外头,而 她自己念书时又住校,所以她们碰面的时间并不多。 然后,有一年——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敏儿不告而别,只身远走异国。 全家都感到意外、心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后来,云樵好不容易找到敏儿的室友——晓帆,得到一本敏儿遗留下来的杂记,加上从 晓帆那儿得知的一些消息,才知道敏儿被一个电台的名主持人给玩弄了。伤心欲绝的何敏 儿,方才远走他乡。 她和云樵都愤怒极了!却小心翼翼的不敢让何父、何母知道这件事。 云樵悲愤、痛心……他立誓要让那个叫常欢的男人也尝尝被人玩弄情感的滋味,他要他 终身活在悔恨里。 所以,云樵心思缜密地筹画了一幕精彩好戏。 当然,他的计划要靠钟灵来协助,才能得以展开。 何家对钟灵恩重如山,她是重情重义的人,别说是协助,就是要她粉身碎骨,她也不会 拒绝的。何况,云樵只是要她去惩罚一个对敏儿姊姊负心的人。 她自是义不容辞。 虽然,她心底认为这样蓄意玩弄他人的感情是很不妥的。 但,一想起和她感情最好的敏儿姊姊——她也顾不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