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黎明,鸡鸣声声。停在大路上的卡车正在启动马达,隆隆的机器声在山村里
回响。
小沈手执驾驶盘坐在车头里。海芝、磊春在车门口与乡亲们道别。
“恭贺你们的县城商店生意兴隆!”乡亲们说。
“谢谢!祝村上的水果加工厂早日破土动工!”磊春和海芝回答。
“对了,到了县城,别忘了常向我们通报水果加工生产的信息呀!”一个中
年人说。
“放心,不会忘的。”海芝回答。
海芝和磊春坐进驾驶室,卡车在乡亲们的欢送声中缓缓向前。
大路在群山之间伸向远方,山头上系着朵朵朝霞。
母子俩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磊春喜形于色,海芝也显得有些激动。
对面过来一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一个穿绿色工作服的年轻人。
“是邮递员小马。”
磊春让小沈放慢车速。
“小马,你早呀!”磊春从车窗探出头热情地打招呼,“我去县城开店,起
得够早了,想不到你比我还早!”
“是呀,有一封你们村水果加工厂筹备组的电报。”小马高声回答。
“小马,真够你忙的。”海芝说。
“是呀,”小马笑着说,“现在一天送两次信还不行呢。哪象过去,十天半
月也不用到你们村上跑一趟。”
磊春和海芝一听这话,都若有所思。……
小屋门前。海芝坐在井台边默默地搓洗衣服。
“滴铃铃!滴铃铃!”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
磊春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直奔村口。
海芝怔怔地望着磊春的背影。
不一会,磊春垂着脑袋回来了,没精打采。
“不是送信的?”
“不是,”磊春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搞的,邮递员十天半月也不来一次。
”
“算了,磊春,”海芝小声说,“别老等信了。丽芳这么多日子不来信,怕
是不会再来了。说真的,她在城里,你在山村,就是结了婚,也难过日子。”
磊春呆呆地站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海芝叹了一口气。
“滴铃铃!滴铃铃!”村外突然又响起一阵自行车铃声。
磊春的身子微微震颤了一下,却没有再往外走。
“磊春,你家的信!”邮递员小马却骑车过来了,左手拿着一封信。
“啊?真是我的信?”磊春慌忙迎上去。
“对,你家的!”小马边下车边说,“我每次来你都问我有没有信。这回总
算等到了,该谢谢我吧,嗯?”
“谢谢!真是谢谢!”磊春说着从小马手里一下接过信来,紧紧揣在胸前。
小马一离开,他马上把信捧到眼前。
突然,他的脸色显得有点异样。
“不是县城来的?”海芝关切地问。
“是的。”
“那还不快拆呀!”
“妈,这笔迹不象是丽芳的。我……,我真怕。”
“怕什么?磊春。”
“怕是丽芳母亲写来的,要我跟丽芳断绝往来。过去丽芳就跟我说过,她母
亲反对我俩相好。”
“别瞎猜了,还是先拆信吧。”
磊春手指颤抖着,终于拆开信。
突然,他眼盯海芝,手足无措。
海芝急忙站起来,走到磊春面前,关切地问:“磊春,究竟是怎么回事?”
“妈,想不到是他……,他来的信。”
“他?谁?”
“是……,是爸……”
“啊?”海芝打了个趔趄,定定神,转身回到井台边蹲下去使劲地搓洗衣服。
“妈,”磊春跟着走过去,说,“信开头写着你的名字,你看吧。”
海芝咬咬嘴唇,继续搓洗衣服。
“妈……”
“我不想看。”
“那……”
“撕掉算了。”
“怎么?撕?……”
“嗯。”
磊春持信欲撕,却又忍不住扫了一眼。
他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丝光亮。他迟疑了片刻,走到海芝身边:
“妈,他是让我俩进城呢。”
海芝不吭声,继续搓洗衣服。
“妈,我给念一段吧。信上说:我要兴奋地告诉你娘儿俩,我现在是县卫生
局长了。我城里那口子在文化大革命中和我离婚了,我不想再跟她复婚,想和你
们娘儿俩生活在一起。你俩快收拾行李来县城找我吧。”
“够了。”海芝厉声说,“别念了。”
“妈,”磊春小声说,“信不是写得还可以么?”
“什么?你说什么?”海芝放下衣服,抬起头盯着磊春问。
“我……我,”磊春呐呐地说,“我觉得他……他还没忘记我们。”
“是么?”海芝打断磊春,低下头猛搓衣服。肥皂沫散落一地。
“妈,你,你这是怎么了?”磊春后退两步,感到有些迷惘。
海芝只是搓衣,并不答理他。
磊春颓丧地站在一边。
海芝洗了一会衣服,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她望了望磊春忧伤的脸,想了想,
站起来走到磊春身边,问:
“你,你还愿意跟他一块过日子?”
“我,……我,……”磊春不知该怎么说。
“告诉妈,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磊春。”
“妈,我听你的。”磊春低声说。
“可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海芝又问,声音缓和了一些。
“妈,……我,我只是想,我俩要真去了城里,丽芳也不会不理睬我了。”
“噢,是这样。”海芝愀然低下头去。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默默回到井台边坐下。但是,她不再洗衣服。
“妈,我要是说错了,就算我没有说好了。”磊春说,“其实,我知道你不
会进城,也不会让我去。”
“不,磊春,”海芝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说,“你想去,我不阻拦你。”
“妈,你--”磊春吃惊地望着海芝。
“你是一个成年人,你自己决定。”海芝又说。
“妈,那你?……”
“我?”海芝惨然一笑,“我怎么还能跟他在一起生活?他抛弃了我们娘儿
俩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他对我们俩,死活也没有管过。你说,我对他还有什
么感情?”
磊春低下头,久久无语。
“磊春,你要去我也不阻拦你。”海芝把脸转到一边,低沉地说,“妈只要
求你二件事:第一,把你的中学课本,还有这几年买的书,整理整理,给我留下;
第二,你去了他那里,就不用再回来见我。”
说到这里,海芝的声音也变调了。
磊春受到了触动,眼泪汪汪地说:“妈,你别说了,我也不去。”
“可我并不想阻拦你。”海芝说。
“妈,”磊春动情地说,“我舍不得你,我不愿离开你,也离不开你。”
“孩子,”海芝的嗓音有些发颤,“说实话,妈也舍不得你离开。尤其是现
在,山村正需要你这样的文化人。可是,妈也不忍心阻拦你,你也有你的苦衷……
”
“妈,别说了,”磊春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我对这个爸也哪有什么感情?
我也怎么能跟他在一块过日子?妈,刚才我没有认真想。我不去,我不想依赖他。
”
“孩子,我的好孩子。”海芝的眼圈红了。
磊春的眼里也噙着泪水。……
小屋厨房。海芝在锅里放米、舀水。磊春坐在一边的竹椅上翻阅“果树栽培
”。
“妈,我来烧火吧。”磊春合上书说。
“不用,你还是看书吧。”海芝说,“乡政府承包果树的方案很快就要下来
了,乡亲们等着你去镇上选果树苗呢。”
磊春重新打开书本。
“滴铃铃!滴铃铃!”外边传来自行车铃声。
磊春侧耳倾听。海芝隔着窗棂往外瞥了一眼。
突然,她的脸色发白。
“妈,是邮递员?”磊春问。
“不,是他。”
“谁?”
“那个半个月前写信来的人。”
海芝呆站着。磊春呆坐着。
院场上,东生穿一身毕挺的中山装,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停在离井台不远的
地方。他的后面,跟着几个孩子。
“小家伙,认得我么?”东生回头问孩子们。他的声音提得很高,显然想让
屋里的人也听得见。
孩子们都摇头。
“我原是这个村的人,现在是县卫生局长!”他大声说着,回头向小屋那边
探视。
小屋里仍无动静。
“小家伙,屋里有人么?”他不见人出来迎接他,只得又和孩子们搭言。
“屋门不是开着吗?”一个孩子说,“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家伙,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东生对这个小孩说,“你去!去告诉
屋里人,说有贵客。”
小孩没有反应。东生示意其他孩子去,其他孩子也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
“真是些乡下木疙瘩。”东生咕噜着,只得拉拉衣领,拍去裤腿上的灰尘往
屋里走。
“有人吗?”他边进屋边问。
没有人回答。海芝已去灶后烧火,磊春只是低头看书。
“你就是磊春吧。哟,都大人了。”东生故作自然地说,“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是你的爸爸呀!你妈呢?她不在家么?”
磊春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东生将厨房环视一周,发现了在灶后烧火的海芝,忙满脸堆笑走过去说:
“你好呵,海芝。”
“你来做什么?”海芝问,并不看他。
“我么?嘿嘿,来家看看、看看……”东生讪讪回答。
“这里不是你的家。”
“呃……呃……”东生结巴了一会,说,“可我不是给你俩来过信了么?海
芝,你们收到我的信了么?”
海芝不回答他。
“糟糕!该不会是信给乡邮员丢了?”东生拍拍大腿说,“乡邮员真是误事,
把这么重要的信也给丢了。”
“丢不了。”海芝说。
“啊,这么说,你们是收到信了?”东生又兴奋起来,“海芝,我在信里不
是写得明明白白么?怎么我等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你俩进城?”
海芝只是往灶堂里添柴。
“怎么?你们没有看懂?难道我写得太深奥了?信呢?海芝,信呢?拿来我
再看看。”
“撕了。”海芝回答。
“啊?撕了?”
“撕了!”
“撕了?真撕了?这……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你应该明白。”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竟然不愿意?”东生往前靠了靠,“海芝,我今天
已经是县卫生局长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在城里还有三室一厅的公房哪!可你
竟然不愿意,这,这叫我怎么能明白?”
“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很简单:我们不稀罕。”海芝说。
“海芝……”东生终于领悟到什么了,放低声音说,“海芝,当年算我糊涂。
”
“算你糊涂?”海芝冷笑。
“不不,是我糊涂。”东生忙说,“我苦了你们娘儿俩。”
海芝低头不语。
东生想了想,补充说:“可那时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卫生局长硬要把女儿许
配给我,我也不敢不依。我的县城户口就是他帮忙办成的。我的前程、我的地位,
全得仰仗他。我怎么敢得罪他和他的女儿呢?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
么?……”
“是呀,你为了出人头地,就这样恩尽义绝,抛弃了我和磊春!”海芝厉声
说。
“可是,你,……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薄情。别看我那些年当了局长女婿,
升了官,过得很风光,夜深人静时,我也曾多次想起你们娘儿俩,心里也并不好
受。我也曾想过该给你们寄些钱物。但我身在别人屋檐下,实在是身不由己,有
苦难言……”
“听你的口气,这些年倒是我娘儿俩使得你不能尽享风光了?”海芝讥讽说。
东生无言以对,在屋里走了好几步,才又低声说: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相信了。可是,海芝,说心里话,这些年我
真的没有忘记你。你比我见过的女人都好。你看,今天我已经是县上的局长了,
可我还想着来找你们。这,这还不够清楚么?”
东生说着说着就往海芝身边靠。
“你别过来。”海芝说。
“海芝,你这是做什么?”东生说。
“你别靠近我!”
“海芝,你究竟怎么了?”东生提高嗓门说,“我究竟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
让你相信呢?难道我真的变得这样令你讨厌吗?”
“你究竟成了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去思量。我并不想说什么。”海芝平静地
回答,“你应该记得,当年,当你恩尽义绝离开我娘儿俩时,我也没有破口骂过
你。不是这样么?……现在,多少年过去了,我更不想说什么了。我只是要求你,
别来打扰我和磊春,懂吗?”
“海芝!我不懂,我真是弄不懂!”东生说。
“是的,你是不会懂。在你看来,一个大局长,远道前来超度我娘儿俩,多
了不起啊!我和磊春应该感激零涕才是呀!可是,你想过吗?这些年我和磊春是
怎么熬过来的?经过了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日子,我和磊春会怎么想?我娘儿俩
还愿意跟你这样的人过日子吗?”
“海芝,你……,你……,你干么要这样固执?跟我进城究竟对你们有什么
害处?”东生的声音有些变调,“今天,作为一个县的局长,我能把你和磊春的
户口都转到城里去。你,你起码也该为孩子想想呀!”
海芝不再理他,低下头只管往灶堂里添柴。
东生呆呆地站了一会,回身去动员磊春:
“磊春,劝劝你妈吧。你和妈跟我进了城,你的户口也就转到城里了,这可
是真正的跳龙门呀!”
“我不想靠你。”磊春回答。
“不靠我?”东生笑笑说,“那你可得一辈子待在山沟里了。我是闯荡了几
十年,才有这位置和权力的呀。今天,我本来是要坐轿车来的。可一打听,这里
连条公路也还没修。你说,你待在山沟沟里能有什么出息呢?”
磊春紧紧地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
东生发现了磊春手里的书,接着说:“你在看书?那不是‘果树栽培’么?
这书,我还在家时你妈就看上了。可是有什么用?几十年了,也没见山村有什么
大变化。”
“总要变的。”磊春说。
“变?嘿嘿,年轻人就是只知道说大话。当年,你妈就老爱说这种大话--”
东生说到这里,感到失了口,马上收住。
但海芝已经听到了。
“啪!”海芝在灶后高举斧子,将一截树疙瘩一下辟成两半。
东生吃了一惊,把脸转向海芝。
海芝将劈开的树柴猛地塞进灶堂。
锅盖周围冒起团团蒸气。
“水开了。”东生提醒海芝。
海芝却继续往灶堂里塞树枝。
水蒸气滚滚上冒,吞噬了东生的身影。
海芝目不转睛地盯着灶堂。火焰熊熊,把海芝的两眼映照得通红、透亮。……
旭日从东山口冉冉升起,把满山遍野照得通红、透亮。……
公路象一条金色的带子,在朝阳里蜿蜒伸向远方。两边墨绿色的桔子林里,
橙黄色的桔子象星星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卡车驾驶室里,磊春不时地咂着嘴巴,洋洋得意。
“妈,山区可真成了花果山啦!”磊春说。
“听说山外有了更好的桔子苗,村里的果树也该更新一部分了。”海芝说。
“嘿,还管这些干吗?让乡亲们去操这份心吧。”磊春笑笑说。
海芝正要说话,卡车前方出现几辆自行车。
磊春马上又把头伸出车窗外,挥手大喊:“根旺!阿兴!阿龙!你们真早呀。
”
“是呀,我们自行车哪比得上你们的大卡车,得笨鸟先飞呀!”
卡车与自行车开始平行
“别忘了,哥儿们,”磊春大声说,“下午四点,一定去兴隆饭馆六号桌捧
场呀!”
“知道了,谢谢!”
卡车很快超过了自行车。
“记住:兴隆饭馆六号桌!”磊春回过头去,又重复了一遍。
“看你,开口闭口就是兴隆饭馆,连桌号都说得那么肯定,好象饭馆是你开
的。”海芝说。
“那是我早就预定下的。”磊春说。
“连桌号也预定?”
“对,我要求一定在六号桌。”
“这是为什么?”海芝不解地问。
“妈,这你就别管了,”磊春回答。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车窗,脸色渐渐
阴沉下来……
兴隆街。狭窄的街道上,磊春正推着后面装着两筐桔子的自行车慢慢前行。
他满脸汗珠,衣服沾满灰尘,显得很疲惫。他一边推车向前,一边不住地向两边
店铺张望。
“兴隆饭馆”的招牌鲜艳醒目。
磊春把自行车靠门边停下。
“喂!乡下人,别把车停在门口。”饭馆一个服务员当即出来干涉。
磊春只得把车又往旁边推了几米。
“停车也不长眼睛。”服务员又咕噜了一句。
磊春忍气吞声走进饭店。两个女服务员正在给坐在一张餐桌边的顾客开票,
磊春也就在旁边的一张铺着洁白台布的大餐桌边坐下。
“喂!老乡,你准备吃几菜几汤?”一个女服务员从远处问他。
“一碗面条。”
“吃面条自己去柜台开票去!”
磊春去柜台开了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喂,谁让你坐六号桌了,坐一边的七号小桌去!”女服务员又冲着他远远
喊叫。
“这是怎么回事?”磊春迷惑不解,“饭馆空着的位子也不让坐?”
“让你坐哪儿就坐哪儿。”女服务员说。
磊春只得往七号桌就坐。那是一张小木桌,上面连块台布也没有。
服务员忙忙碌碌给其他顾客端菜、端饭,却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同志,我要一碗面条。”磊春叫唤。
“等着,吵什么!”
“等半天了。”
“再等等。负责六号、七号桌的服务员正忙着。”
磊春只得继续坐着等待。
又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服务员从旁边经过。
“同志,我要一碗面条。”磊春又说。
服务员并不理睬他,只是朝着餐厅边门那头喊:
“丽芳!七号桌有个乡下人吃面条!”
“丽芳?”磊春大吃一惊。
从边门走出一个瘦瘦的女人。
她正是丽芳!
丽芳穿一身白色工作服,脸容苍白,目光无神,只有头发梳理得跟其他女服
务员一样十分整齐。她边走边抬起头,一眼发现了坐在小木桌边的磊春。
磊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但丽芳却一下停止脚步,目光也移向了一边。
磊春楞了一下,低下头,注意到了自己沾满灰尘的破旧衣服和黝黑的双手。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突然转过身,往门口方向就走。
背后传来笑语声:
“咦,这乡巴佬吵了半天要吃面条,怎么服务员来了倒溜了呢?”
“怪人,一个怪人。”
磊春痛苦地继续咬着嘴唇,一个劲往外走,不意和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年
轻人撞了个满怀。
“让开!”
年轻人吼叫着,猛地将磊春往旁边一推,然后,回过头去微笑着对一个干部
模样的人说:
“局长,请前面走。”
饭馆的服务员也赶紧排成一行迎接:
“局长,欢迎!欢迎!”
“局长,请去六号桌就坐。”
磊春恼怒地转过身来,不禁又吃了一惊:
局长不是外人,而是他的父亲--东生!
磊春狠狠地攥紧拳头,冲出饭馆。
饭馆大门边,一辆灰色的小轿车正好停在磊春的自行车外侧。
磊春费劲地将自行车从墙和轿车的夹缝中一点点推出。
饭馆钭对面是一家水果店,门口陈列着一些干瘪苹果和皱皮桔子。几个顾客
站在那里,挑捡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个象样的水果,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一个顾客转过身来,发现了磊春,忙走上前问:
“你这桔子卖么?老乡。”
磊春点点头,顾客们马上都围了上去,将磊春引到水果店东侧的一片空地上。
“我要三斤,老乡。”
“给我来五斤,师傅。”
“我要十斤!十斤!”……
顾客越聚越多,磊春简直有些手忙脚乱。
“闪开!闪开!”人堆里突然钻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西服、皮鞋、鼻梁
上架一副黑边眼镜,一脸怒容,径直走到磊春跟前。
“谁让你在这里设摊的?”他厉声问。
磊春不予置理,继续给顾客秤桔子。
“谁让你在这里设摊的?”来人又问。
“我自己。”磊春回答。
“给我走开!”
“你凭什么赶我?”
“我是水果公司经理,我不允许你在这里做生意,有碍观瞻。”
“是顾客自己围上来的!”
“你敢顶嘴?小乡巴佬!”来人一把抓住磊春的秤。
磊春推开他的手:“别动我的秤!”
来人打了个趔趄,回头喊:“公司伙计们,来,赶走这乡巴佬!”
“小伙子,你换个地方卖吧!”一个老年女顾客悄悄劝磊春。
磊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水果店出来几个伙计,但被顾客挡着,怎么也挤不进去。
经理气急败坏,又伸手来抓磊春的秤。
磊春紧紧攥住他的手:“不许动我的秤!”
经理圆睁双眼,竭力挣扎。磊春咬紧牙,不让他有脱手的机会。
“要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快去叫经理女人来。”顾客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经理女人在哪里?”
“就在钭对面兴隆饭馆里。”
人群骚动了一会,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嚷:“她来了,经理女人来了。”
一个穿白色工作服的女服务员匆匆前来,人们为她闪开一条道。
磊春抬头一看,又楞住了:
她是丽芳!
磊春丢开经理的手,推起自行车就走。
“师傅,我要的桔子你还没有给呢!”
“师傅,你这桔子实在太新鲜了,请你给我秤十斤再走。”
磊春只顾前行,好几个顾客跟着他,有两个还拉着他的桔子筐。
磊春停下车,将桔筐从车上卸下,突然用全身力气将桔子通通倒到地下。
“谁要就拿!我全都奉送!”
磊春大叫着,骑上空车一个劲往前蹬。……
自行车,一辆、又一辆,在公路两边行驶。
磊春右手抓着车窗底沿,眼望着前面一辆辆自行车滚动的轮子,仍在出神。
突然,他发现远方有一辆灰色的小轿车。
“小沈师傅,加快速度!”磊春说。
“够快的了,我的经理。”小沈说。
“再快些!看,前面有辆小轿车,超过它!”
“卡车超轿车?”
“对,超过它!我需要这样。”
卡车加快速度,终于撵上了轿车。
“按喇叭,小沈师傅!”
小沈只是笑了笑,却并不按喇叭。
“你不按我按。”磊春说着就探过身去猛按喇叭。
“嘟嘟!”喇叭声响,小轿车让到一边。
“哈哈!痛快!”磊春大笑起来,“什么鬼轿车,我看是只蜗牛。小沈,再
开快些,把它远远甩在后头。”
小沈正要加快速度,迎面突然驶来一辆面包车。小沈急忙偏转车头刹车。车
猛地摇晃了一下。
还好,没有碰上。
“快看看车兜里的桔子怎么样了?”小沈说。
“没事,快开车!”磊春满不在乎地说,“甩下了小轿车,挤烂三筐桔子我
也甘心。”
“你呀,总是这么疯疯颠颠的,”海芝埋怨道,“不许你再让小沈师傅开快
车了。”
“也用不着了,妈。”磊春嘻笑着说,“看,县城不就在前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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