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降落
那个人还没有来,那个人什么时候才来呢?那个人或许根本就不来了。希睛站
在窗口自言自语地说。许多人站在希睛的身边,他们从希睛站着的这个窗口,和另
外的两扇窗口往楼下了望。希睛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响亮,但他们却像没有听见
似的。他们已经习惯了等待.并且习惯于在等待中默不作声,生怕一说话就把那人
惊跑了。
那人是谁他们并不知道。有好几次,团长对他们说他来了,明天他就来看你们
演出。但是好几次他都没有来,他像一条狡猾的鱼,看看要吃钓了。却又突然摇头
摆尾地游开。就这样,在等待中春天从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走了,夏天像个守时的人
准时地赶来。希睛看着照在玻璃那一面的阳光,想如果我们是等夏天的话,我们已
经等到了。
希睛把两扇玻璃窗推开,阳光照到了玻璃的这一面。紧接着,希睛又把窗门拉
过来,太阳被挡到了玻璃的另一面。希睛把窗门推出去拉过来,太阳被挡到了玻璃
的另一面。希睛把窗门推出去拉过来,阳光在玻璃的两面跑来跑去。那些靠近窗口
的人,也都把手伸到活动的窗门上来回地摇。三个窗口九扇玻璃窗门像九双手,把
太阳玩弄干股掌之间。玻璃折射出的束束光芒,有气无力地打在他们的脸上。有人
说如果下一场雨就好啦。大部分人应和着盼望下一场暴雨。
他们刚刚说完,雨真的在窗外断断续续地降落。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的,但看
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雨线,他们又不得不承认下雨的事实。雨成为他们期待中唯一真
实的朋友,在他们喊它的时候到来。希睛想刚才我是喊了几声的。许多人都这么想,
认为那雨是专为自己而下的。
有几个人最先冲进雨里,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冲进雨里。雨水在他们的头发上结
出一层白霜,雨水似乎是没有重量,像风中飞动的细小的棉花。但是慢慢地雨水显
得愈来愈重,希睛他们头上的白霜不见了,雨水一块一块地浸湿他们五花八门的衣
服。他们紧闭双眼嘴唇,任凭雨水流过他们的额头、眼窝和脸颊。希睛发出一种古
怪的叫声,大颗大颗的雨滴,趁她张嘴的一刹那,滑进她的声音里。
俞兵说希睛在作爱时,就发出这种古怪的声音。俞兵这么一说,好像跟希睛真
的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希睛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希睛开始在大家
的关注下,脱掉她的上衣。雨水像性变态者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她白得像纸一
样的皮肤。很快,希睛的上身变得伤痕累累。她把衣服丢到地上,然后腾出手来扯
她的乳罩。人们看见乳罩像两朵云从她手中飞出、她的胸口处突然奔出两只禁闭已
久的白兔,它们随着它的主人,在雨中翻腾跳跃。
俞兵最先打了一声唿哨,紧接着响起了一长串此起彼伏的唿哨。但是俞兵并不
过瘾,他的手渴望做点什么。他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希睛砸过去,那石子正好
落在希睛的胸口上。俞兵想那石子像是我的一个手指头,轻轻地弹了希睛一下,俞
兵为这个想法激动不已。
更多的。兵指头紧跟而来,他们朝希睛砸塑料瓶、树叶、树枝、泥团和石子。
希睛在手指头的攻击下,兴奋地狂叫。希睛在雨里狂叫一阵之后,穿过雨幕走过草
地旁那一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树,在宿舍楼的角落停了一下。俞兵听到常青说
可借她不是男的,否则这一刻她会对着我们拉尿。但是希睛并没有对着大家再做什
么,她把双手抱在胸前,弯腰钻进了她的宿舍。
雨过天睛,戚继光摇摇晃晃地走进铁门来,他的脸红得像一颗早晨的太阳。院
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戚继光一个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走动。偶尔还有几滴雨水,碰
巧砸在他红扑扑的脸上,他努力伸长颈脖抬头望天,像是不太相信刚刚下过一场大
雨。
戚继光一边走一边松开他的皮带,他的肚皮像一条装满杂物的口袋,也随之松
散开来。快要走到楼梯口时,刘少伊挡住了他的去路。刘少伊说团长,你来晚了一
步,否则你会看到希睛精彩的表演。戚继光嘴里哼哼地应着,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他先朝左边让了一下,然后又从右边绕过刘少伊。刘少伊看见戚继光下坠的肚皮,
比他的身子晃动的幅度还要大。
戚继光带着几分放松后的满足,从厕所里走出来。戚继光问刘少伊:刚才你说
什么?什么精彩的表演?许多人都围了上来,他们从不同的角度,把希睛的动作重
述了一遍。戚继光摆摆手,说如果你们都像希睛那样敢脱,我就不用为你们操心了。
你们敢不敢脱?敢脱。戚继光听到一片响亮的回答。戚继光树起蚕蛹一样的食指,
在刘少伊、黎杏、李唯唯的面前点了三下,他说你、你、你还有希睛,明天跟我走
一趟。
第二天早上,被点将的三位姑娘准时钻到了面包车里。她们开着车门,耐心地
等希睛。但是等了好久,还没见希睛的踪影,司机很不耐烦地接了两声喇叭。戚继
光也等得有些烦躁了,他说黎杏,你去看看,怎么搞的?戚继光说这话时,连头也
不回一回,他用他的后脑勺指挥黎杏。
黎杏跑进希睛的宿舍,很快又跑了回来。黎杏说她还没起床。戚继光说你为什
么不把她拉起来?黎杏说她正忙着呢。戚继光说忙什么?黎杏说不忙什么,她说她
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她拒绝参加我们的行动。
面包车驶出大院,在马路上小心翼翼地左冲右突,车上的人都不说话,过分的
冷静使她们心慌意乱。窗外晃动的车辆,像风中的植物,有的前倾有的后倒。喇叭
声如铁匠的锤子,哐啷哐啷地响成一片红色的海洋。她们什么也看不见,她们只看
见戚继光肥胖的身躯,陷落在车座里,右手里捏着一根牙签。他在不停地挑牙齿,
偶尔还打两声饱嗝。他不像姑娘们那样激动。
刘少伊用手拍了一下李唯唯的肩膀,李唯唯用手拍了一下黎杏,她们三人相视
一笑。刘少伊说见了他,你们真的敢脱。黎杏说那有什么?你们猜刚才希睛在忙什
么?刘少伊和李唯唯都摇头。黎杏说她正在手淫。戚继光突然调过头来,问你说什
么?你们说什么?后面的三个姑娘默不作声,表面上她们像是惧怕戚继光的质问,
实质上她们却是被希睛的举动吓了一跳。
车到朝阳路口,就再也不能动弹了。前面的车一辆接一辆,谁也不知道前面出
了什么事,这些车什么时候又才能转动起来。黎杏看见郁平骑着一辆破单车,从马
路的那一边经过。黎杏敲了敲玻璃,对着那边不停地喊。郁平没有听见黎杏的呼喊,
他和他的破单车被人流裹挟着,朝前面涌去。
刘少伊对着前排的戚继光说,我们会不会扑空?戚继光没有回答。刘少伊又说,
那个人是不是和你一样胖?戚继光仍然不作声。当刘少伊的问话被大家遗忘之后,
戚继光却突然说,闭上你们的嘴,等着脱衣服吧。
大约等了一个小时,前面的车子开始蠕动,面包车走走停停,与许许多多的车
子擦肩而过。黎杏的眼睛,始终盯着右边的高楼。她说我看见郁平了,他就在这附
近上班。黎杏说着说着,眼睛突然发亮。她拉开车门,想从车上跳下去。但是刘少
伊一把拉住她,说你找死呀。黎杏从刘少伊的手里面抽出自己的手,嘴里不停地喊
停车。面包车的速度在黎杏的喊声里愈来愈快,黎杏大声呵斥道:让我下去,我不
跟你们干了,我不想去见那个人。李唯唯和刘少伊都不让司机停车,她们不允许黎
杏当叛徒。
终于,她们同时看到了王牌公司的巨型牌匾。那块悬在半空的牌匾,足足有两
层楼高,即使是在这个太阳悬空的早晨,牌匾上的霓虹灯仍然没有熄灭,它们对着
所有注视它们的人挤眉弄眼。黎杏看见那块牌匾,就像看见她的亲人,突然哭了起
来。黎杏说我要去找郁平,他如果租到房子,我就出来跟他同居,我不跟你们干了。
黎杏朝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走去,李唯唯、刘少伊分别朝她吐了两泡口水,一个骂
她是叛徒,一个骂她是流氓。戚继光从车上挤出来,对着黎杏坐上去的那辆出租车
说,她是害怕了。
到达王牌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戚继光没有看见王总经理。余主任坐在经理的
真皮椅子上,假冒王总经理,接待那些找王总经理的人。余主任看见戚继光的身后
站着两位姑娘,便把颈脖从桌子的那一边伸过来。姑娘像是一只有力的手,把余主
任的颈脖突然拧长了。余主任对戚继光说王总刚走,如果早来五分钟,你们就会碰
见他。但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谈。
戚继光说合同的事。余主任说那要看你们的演员能不能接受我们的条件。戚继
光知道他们的条件就是要演员们敢脱,当初王牌公司与艺术团签订20个演员的培训
合同,现在演员已经培训完毕,而王总经理却像一条狡猾的鱼东躲西藏,不愿意为
20个演员安排工作。
刘少伊说经理。刘少伊误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们天天盼望的王总经理,
他掌握着20个兄弟姐妹的生杀大权。刘少伊接着说经理,我们两个是代表大家来向
你脱衣服的,昨天我们的一个妹妹已经脱了,今天我们两个也准备脱,你看是现在
脱或是等一下再脱。只要公司能安排我们的工作,什么舞我们都能跳,什么样的衣
服我们都敢脱。
余主任发现,这个姑娘滔滔不绝地说话时,另外一个姑娘却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她用她的两只手抱住她自己的肩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生怕别人现在就脱她的衣
服。余主任用手指了指李唯唯,说你也敢脱吗?李唯唯点了点头。余主任说那好,
我跟王总联系一下。
余主任肥壮的手指,在电话的按键上跑步前进。跑了一圈之后,余主任把话筒
放回原处,说王总关机了。余主任接着Call王总,仅仅一秒钟,大家都听到了BP机
的喊声。王总把他的BP机丢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他没有把它带在身上。
根据余主任的分析,王总可能在方舟茶楼喝早茶,那里有时装模特儿表演。余
主任说近一年多来,王总食欲不振,厌食,什么样的食物都不能开他的胃口。只有
一道菜,能振作他的食欲,那就是女人。如果是有女人坐在他的旁边,或者有女人
在他面前表演,他能吃下一盘粗糙的馒头。
戚继光带着刘少伊、李唯唯驱车前往方舟茶楼。他们敲开了一个又一个包厢的
门,没有看见王总的影子。几个半裸的女模特儿,在大厅里摇头摆尾,不时抛出几
个动人心魄的媚眼。戚继光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坐下来。要请两位小
姐和司机喝早茶。戚继光想那些露出来的白晰部分,并不能打动我。倒是那几个媚
眼来得真实,它经过她们的心灵,像一束闪电。
上午11点钟,戚继光他们又回到王牌公司,王总还没有回来,连余主任也不见
了。办公桌和椅子边空无一人,戚继光坐到了经理的位置上。李唯唯说团长,你坐
到那里比刚才那个人更像经理。戚继光撇嘴苦笑了一下,他撇嘴的神态,像是自己
鄙视自己。戚继光想这算怎么一回事呢?我带着两个女人找他们脱衣服,东奔西跑
却找不见他们的踪影,现在脱给谁看呢?戚继光想着想着,竟然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把他嘹亮的鼾声带进了王牌公司。他的鼾声,像是打入敌营内部的特工,无孔不
入。刘少伊和李唯唯从他的鼾声里退出来,她们已经没有足够的信心,等待那个她
们想见的人了。
排练仍在继续进行,戚继光像管理“三好学生”一样,管理培训班的演员。每
天上午,演员们都要在二楼的排练室进行各种技能训练,下午则坐在一楼的教室里
学习文化知识,其中包括公关、交际等课程。
大门之外,有一位卖酸奶的胡奶,与这些学员们遥相呼应。胡奶是个戏迷,她
常常扔下她的摊铺,跑到二楼的窗口,看年轻人排练。渐渐地她把那些摆摊的更多
的中老年人,带到二楼的窗口。她们好奇地的窥视,常常遭遇带课老师的白眼,甚
至于遭到戚继光的驱逐。而那些排练的学员们却把胡奶当作唯一的观众。
希睛再也不参加排练, 她常常在上午9点钟左右,挎着一个精致的棕色真皮提
包溜出院子。出院门时,她总要和胡奶打一声招呼。胡奶便友好地拉住她,问她什
么时候能演出?如果演出了,一定通知一声。这种时候,希睛就对胡奶说,我被他
们开除了。
一天中午,俞兵和常青坐在练功房的木板上打赌。俞兵说那个三八蛋不来,我
们的工作看来没什么指望了,要在这座城市呆下去,好像不太可能。常青说与其这
样坐守待毙,还不如泡个妞玩一玩。俞兵很激动地站起来,说我和你赌一把,看谁
翻筋斗翻得久?谁翻得久谁就去找希睛那个骚货。
俞兵和常青开始在木地板上翻筋斗,他们像两条欢快的鱼,在空中跃起后仰翻
腾。他们的头和脚后跟几乎焊接到一起,他们似乎不再是他们,他们是两个天衣无
缝的O。他们像是跟自己赌气,无休无止地翻下去。但是翻着翻着,他们同时听到
了骨头的拆裂声。他们同时停止翻动,躺到木板上。
常青说俞兵,你骨折了。俞兵说好像是你。他们一动不动地躺着,谁也不敢动
一下来证明是谁骨折。俞兵说我们同时站起来,就知道是谁骨折。常青说我叫一二
三,然后同时站起来。俞兵说好。常青说一二三。他们同时站起来。在站起来的这
一瞬间,俞兵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从他的右脚传遍全身,他还没有站直就又倒
了下去。
常青作为赢家,当天晚上就钻进了希睛的宿舍。希睛躺在床上,很冷漠地说想
不到我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你。常青嘿嘿地笑了两声,右手在头皮上抓来抓去。
常青把自己跟俞兵打赌的事,跟希睛重述了一遍。看得出希睛没有被感动。希睛说
我很奇怪,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激情了。那是我的最后一次激动,有时我甚至怀疑
那是人类的最后一次激动。
一个星期之后,俞兵拄着三角拐杖像一个伤兵,走进希睛的宿舍。希睛同样躺
在床上,并不表现出多大的感动和热情。与常青来的时候不同,希睛现在已经迷恋
服装,她躺在床上很入迷地看一本服装杂志。俞兵满以为当他像一个伤兵一样,站
在希睛的面前,希睛会感动得从床上跳下来,扑到他的怀里。但这种期望一直没有
变成事实。
俞兵把左手插进裤兜里,插了几次终于从裤兜里掏出一件东西。俞兵把东西递
给希睛,说这是那天你丢在地上的乳罩,我把它洗干净了,保管了好久。希睛的眼
皮从杂志上抬起来,她被怪模怪样的俞兵逗得大笑起来。希睛说既然你喜欢,你就
留着吧。希睛笑完说完后,又把目光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胡奶看见希睛从人流中走出来,她的步子比平时迈得快,而且幅度也比平时大。
胡奶发觉希睛的体型发生了变化。胡奶说希妹子,你好像怀孕了。希睛突然收住脚
步,被胡奶的话吓了一跳。但希睛很快就从惊慌中挣脱出来,她朝胡奶笑了笑,说
胡奶,你老糊涂了。
说希睛怀孕的第二天下午,胡奶莫名其妙地死了,据说是因为心脏病发作突然
死亡的。大家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就在胡奶死亡的当天上午,她还跑到二楼去
看大家排练,她问从走廊上走过的每一个学员:你们什么时候演出?你们怎么只排
练不演出。胡奶不知道这一群她心目中的演员,正在焦急地等待王牌公司的王牌公
司的王总经理,来安排他们的工作。胡奶等到死,也没能看上他们的演出。
看着胡奶摆摊的桌椅,学员们总觉得某一天胡奶会重新站到那里来。时间一天
一天地过去,学员们并没有看见胡奶,于是大家都感到等待已经有些历史了,时间
连同胡奶一起滑过去了,谁也抓它不回来。两周之后,戚继光向焦急的等待中的19
名学员(不包括希睛)光荣而自豪地宣布:过两天王牌公司就会转十万元钱进艺术
团,这笔钱将作为学员们结业汇报演出经费。
戚继光的话音未落,19名学员便欢呼雀跃起来,有人还在地上翻了几个筋斗。
那几天,学员们见面就招呼:钱来了吗?什么时候演出?一周过去了,钱没有来。
两周过去了,钱还是没有来。一天午后,刘少伊看见戚继光满面红光地窜进教室,
戚继光像是刚从饭局上撤下来。刘少伊说团长,钱……刘少伊只说了个钱字,突然
闭紧了嘴巴。刘少伊捂着嘴,把钱以后的字压了回去。刘少伊说团长,我们等了这
么久,原来不是等人,而是等钱。戚继光说聪明。刘少伊说非得等王牌公司的钱吗?
戚继光说不一定,只要是人民币就行,美元更好。刘少伊说那我可以试一试,我的
一个老乡在这里开了个公司。我现在就去。戚继光说路上小心,我等你的消息。
看着刘少伊渐小的背影,戚继光想如果在战争年代,她会成为一名女英雄。其
他学员都站在戚继光的身边,很悲壮地目送刘少伊出征。刘少伊一副志在必得的表
情,她走出去好远了还回头向大家摆手。
这个夜晚刘少伊没有回来。戚继光坐在办公室等刘少伊的好消息,一直等到深
夜12点钟。他的醉意消失了,晚风吹得他一阵阵发冷。他预感到事情不妙,但他又
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刘少伊。他独自在铁门边站了好久,最后他交代门卫不要锁门,
这门今夜为刘少伊留着。
第二天早上,刘少伊像一只快活的小鸟扑进排练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
身上。尽管刘少伊一夜未归,但刘少伊仍然是刘少伊,戚继光想,事情并未如我所
想的那么可怕,刘少伊有鼻有眼,什么也不少地回来了。有人问刘少伊钱呢?刘少
伊说他没有那么多钱,他说结业了,我可以进他的公司。大家于是就笑,笑得很暖
昧。刘少伊说这有什么,我们只是老乡关系。刘少伊一边说着一边退出排练室,她
感到大家的目光都很凶恶,像是要把她吃掉似的。
在走廊上奔跑的刘少伊,限希睛撞了个满怀,她们仇恨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各
朝各的方向走去。希睛已经有几个月没走进排练室了,她的突然到来,引起了一阵
喧哗。
希睛躺到屋角的一张海绵垫上,开始做仰卧起坐。她这样做似乎不是在练功,
而更像是对某件事发狠。从她躺倒下去的瞬间里,戚继光敏感地发现希睛的秘密。
戚继光走到屋角,为希睛数数,一下两下三下……戚继光就这么数下去。希睛不甘
示弱,她连续做了50下。戚继光对她这样的成绩表示满意。
之后的每一天上午,希睛总按时赶到这里来,做仰卧起坐,她做得越来越起劲,
越来越娴熟。戚继光对她的行动非常反感。戚继光像赶一条狗一样,把她从垫子上
赶起来。戚继光说你这是谋杀。希睛沉默了一会,便呜呜地哭。希睛说我不知道是
怎么一回事,我真的没跟男人睡过,我只是手淫而已,怎么就怀孕了呢了戚继光说
你跟我说实话,是谁的?希睛说我自己的。
某个早上,刘少伊被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接走了。她走的时候,没有带走宿舍
里的任何东西。她把双手从车窗伸出来,像是打招呼又像是投降。她说我会回来看
你们的。面对远去的车影,有人说刘少伊不是嫁给人,而是嫁给钱。
黎杏紧接着也搬了出去,她去跟她的恋人郁平同居。戚继光号召大家向刘少伊、
黎杏学习,学习她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戚继光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然后
撒到草地上。他说在王牌公司经理不出场的情况下,在集团军不能作战的情况下,
我主张打游击,就像我丢出去的那把泥土,散落在民间里。必要的时候,大家再收
拢来。只可惜培训了大家两年,却未能看到大家的汇报演出。戚继光说着说着,眼
圈有些发红。
俞兵和希睛最后离开艺术团。他们走的时候,是中午,太阳正烈,许多尘土在
阳光里飞扬。俞兵的右脚缠着绷带,胳膊下夹着三角拐杖。希睛腆着腹部,与俞兵
并肩同行。戚继光看着他们走出大门,想他们就像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伤兵,他们
伤痕累累。戚继光突然听到俞兵的呼喊。俞兵喊团长——再见啦。呼喊使戚继光变
得糊涂起来,他从“团长”的称呼里,嗅到了硝烟的味道,他有一种硝烟散尽的感
觉。他想战争终于结束了,在明天的各大报纸的版面上,人们会看到这样的句子:
战争终于结束了,人们奔走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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