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窒息
    舒柏第一次感到气紧是在看到章久红的那一刹那。到了发工资日期而又领不到
工资的舒柏，当时正在街上闲逛。他像一位标准的无业游民，尽管天气很热双手却
插在裤兜里，嘴巴还吹出几声轻浮的口哨。他看见马路上的自行车和摩托车像河水
一样，慢慢地涨起来，漩涡似地人流洪水般的咆哮，影响了他的情绪。他想如果我
能跟她们结婚该有多好，如果我能写诗又有多好。如果……舒柏正想着心情好好地
放假的时候，他看到了章久红。
    那时舒柏并不知道章久红叫章久红，在舒柏的眼里，章久红只是一个从税务分
局推着一辆大黑鲨摩托车，缓慢地走向大马路的稍有姿色的女子。舒柏奇怪她为什
么不骑着摩托从院子里飞出来，那样多威风。那样做的女子必须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正好具备这样的条件，可她并不那样做。
    章久红与舒柏的距离正在一点一点地缩短，当他们快要擦肩而过时，章久红突
然收住了脚步，开始启动摩托。舒柏想这个婊子，她不是有意欺负我们穷人吗？心
里骂过之后，舒柏马上感到后悔。他发党章久红很像一位他暗恋的歌星，眼睛、鼻
子、嘴巴恰到好处地摆在脸上，给人似笑非笑甜而不俗的感觉，这样的面孔想不爱
都难。
    一种异常的兴奋，在舒柏的胸口重重地跳了几下，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气一
口比一口短，有几秒钟他甚至感到气快出不来了。这种现象在他身上是第一次出现，
他不知道是父母的遗传或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作用？他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像女人的哭
声，呼地飘远了。舒柏的脑子里空白了好几秒钟，终于慢慢地回过神来。舒柏闪过
一丝仇恨父母的念头，他想父母既然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给我一副好身体？但是
这种念头一间即灭。
    舒柏把手伸进他的信袋里，掏出了一大堆报纸和几封自由来稿信。他看一看那
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信封，然后把它们扔进纸篓里。他对着那位名片上仍然印着《风
车》杂志总编的总编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向《风车》投稿。总编说你不能这
样对待作者，说不定哪一天《风车》还能复刊呢。舒柏说都停刊六年了，谁还给你
复刊？
    舒柏的信袋特别宽大，六年前他以天才诗人的身份，从某大学分配到《风车》
杂志工作。每一天他都会收到大量的来稿，只要他离开编辑部两到三天，那些扁长
的信封和诗歌类报纸，就像秋天的枯枝败叶，从写着Shubai的窄窄的信袋里耷拉着
它们的躯体。舒柏那时最大的难题就是信袋太小，后来紧挨着他的诗人被车撞死或
者说诗人扑向了货车，舒柏合并了他的信袋。每一天，舒柏就从那宽大的信袋掏出
约稿信、求爱情以及稿费单。
    现在看来，那个信袋显得宽大有余，舒柏不甘心地又往里面掏了掏，他竟然掏
出了一张一百元的汇款单，附言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要舒柏为她购买一台丰乳器，
无论如何，舒柏在该领工资而领不到工资的日子里，突然有了一笔小小的收获，心
情立即变得晴朗起来。
    他把汇款单的附言小心地撕掉，然后怀揣一百元的汇款单朝邮局走主。出门之
前，他本想骑自行车，但想想那么快把钱领回来、剩余的时间无事可做还不如步行。
于是他便步行。他看见邮局正对的街道上，拉着一条红色的横幅，就像是蒙在崔健
脸上的一块红布，上面写着有了收入就要纳税之类的文字。这块红布使他想起昨天
看到的那位姑娘，他决定在领过钱之后就去找她。
    舒柏昂首挺胸从容自如地走进税务分局的大门，但是他还是被警惕的门卫看出
了破绽。门卫只用手里的铁条在地板上咚咚地凿了两下，就看出了舒柏回头时，眼
睛里闪过的一丝惊慌。门卫说我在这里干了十年啦，你找谁？请登记。
    我找谁呢？舒柏拿起桌上的圆珠笔想了好久，还是想不起要找谁。门卫说是男
的还是女的？舒柏说女的。门卫说叫什么名字？舒柏说舒柏。于是舒柏就在找谁的
那一栏，填上了舒柏的名字。门卫伸手拍了一下舒柏的肩膀，说小伙子，今后找人
就得好好登记，我干这一行干了十年，你骗不了我。现在，你去找你的舒柏吧。舒
柏说嗯。
    舒柏仰面看一眼从头到脚甚至于牙齿都装了茶色玻璃的大楼，想它就像城市的
一棵大树，上面结满鲜亮的果实，我站在树下想入非非。舒柏渴望做一次爬树的游
戏。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十楼七号，接着又冒出八楼三号、六楼六号、十四楼九号。
数字像水泡不断地冒出脑海，舒柏无所适从。犹豫一阵之后，他选择了十楼七号，
他相信最先的暗示等于神示。
    十楼敞开的门，从舒柏眼前—一晃过。他终于看到了七号和女厕二字。这个结
局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令他大倒胃口。他想是谁跟我开了这么一个残酷的玩笑？是
自己。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从他的游戏里败下阵来。当他再次走过门卫时，门卫间
他找到了吗？他说我不找人。那你是来纳税？门卫说。他说谁给我纳税？我连工资
都领不到。门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说欢迎你再来。
    舒柏在税务分局的门前徘徊了三个下午，始终没有看见那个令他呼吸困难的姑
娘。门卫又用他手中的铁条，不停地凿地板，目光在舒柏的身上扫来扫去。舒柏看
着大门上那块最具金钱味的门牌，突然有了想写诗的心情，他相信某些时候，诗歌
比金钱更能打动女人。
    舒柏重操写诗旧业，诗歌像彩蝶扑进邮简，然后飞往那些停刊和没有停刊的杂
志、报纸，其中有三首长诗参加了诗歌大赛，他想如果获头奖，就会再次走进税务
分局的大门。一个诗人有机会上个人所得税，说明诗歌值钱，诗人无限荣光。
    带着如此美妙的心情，舒柏每一天都把右手伸到信袋里，打捞些什么，但是半
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舒柏收到了几张刊登他诗作的报纸，却看不到稿费单
的影踪，这使他想起一幅题名《作品发表之后》的漫画：一张放大的脸孔上，有一
滴眼泪，眼泪旁注明“稿费”，看得出那一滴冠之以稿费的眼睛，正在往饥饿的嘴
边滑去，但面孔是如此辽阔，路途还很漫长。舒柏不知道属于他的那一滴眼泪，现
在正在何处飞扬，也许眼内泪腺还没有分泌出无色透明的液体，眼泪根本还没有产
生。
    某一天，舒柏撕开了一封来自县城的一位女孩写来的信，信的抬头称舒柏为老
师，在一大堆崇拜的言辞中，埋藏着一句实质性的追问，那就是丰乳器买到了没有？
舒柏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拉过总编的自行车往邮局跑。舒柏以《风车》编辑部的名
义，给那位县城的女孩发了一封电报，电文只有四个字：舒柏死了。
    在朋友黎江的婚宴上，舒柏偶然结识了税务分局办公室秘书张显绍。舒柏参加
过无数次这样的婚宴，朋友们的朋友围着在一起，彼此并不认识彼此却彬彬有礼含
笑点头。人人都认为自己是婚宴上的贵宾，对朋友举足轻重。舒柏抓起盘子里的一
只鸡翼，正准备下狠心撕咬。他的嘴刚张开一半，腰间的BP机却突然叫唤起来。舒
柏环顾左右，没有找到电话。正在为难之际，张显绍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张显绍说
用这个吧，如果是女的可以侃半个小时，如果是男的不能超过两分钟。舒柏接过手
机，说用这个我是第一次，但听你说话，我知道我们有共同的爱好。
    舒柏开始把自己发表的一些诗作，送给张显绍阅读。张显绍说十年前，我也是
个诗歌迷，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爱诗的细胞不知不觉地跑掉了。舒柏说这并
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
    在最初的交往中，张显绍并不把舒柏当作朋友来对待。有事没事，舒柏总喜欢
泡在张显绍的办公室里，这里翻翻那里碰碰，有时中午也不回家，把张显绍缠得一
下子就没有兴趣。张显绍试图转移舒柏的视线，把他作为天才诗人介绍给税务局的
同事，但同事们对诗人反应冷漠。有人问舒柏，诗人纳不纳税？舒柏说吹牛不纳税，
吹牛不纳税诗人就不纳税。舒柏一边说着一边想，我这是第一次作贱自己。
    某些例外的日子，张显绍暗自庆幸舒柏终于没有来打搅自己了，但下班铃刚刚
拉响，张显绍就看见舒柏风风火火地扑进门来。问他有什么事？舒柏说没事。仿佛
一天不见张显绍，舒柏就过不下去似的。
    这种尴尬的交往，一直持续到6月7日。舒柏像迎接重大节日一样，等待着六月
七日的到来。一大早，他就打电话给张显绍，说今夜在方舟饭店有个饭局，只准带
各自的女朋友，其余的哥儿们暂时甩开，届时将有重要新闻公布。
    张显绍被舒柏神秘的语气，扰得心神不宁。下午六时，他准时出现在方舟饭店
的餐厅里。他的目光在餐厅扫了一下，立即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孤零零的舒柏，但
他没有看见舒柏的女朋友。两人握手之后，舒柏说我还没有女朋友，张显绍说我不
喜欢带女朋友。舒柏说下一次，除了你的女朋友之外，把你们单位所有未婚的女子
都带出来。
    舒柏举起啤酒瓶，说来，我们一人一瓶，为你的生日干杯。张显绍像被当头击
了一棒，把拿瓶子的手缩回去。他突然感到一种重量朝他逼近，他被这种重量感动。
他说你这小子，怎么给我来这一手，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生日生日，我自己都把
生日忘了。你真不愧是个诗人，挺会感动人的。但你的这种手段，也太拙劣了吧？
舒柏说那我们为你的母亲干杯吧。张显绍感到这句祝辞，真正地把自己刺痛了，这
是一种美丽的痛。为母亲干杯！既不媚俗又贴近主题。张显绍说你到底要我为你干
什么？是钱或是女人？你尽管说。舒柏说不为什么。张显绍说你是不是在搞同性恋。
舒柏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张显绍说他妈的，你可别把我害了。
    舒柏和张显绍成了真正的朋友，他们攀肩搭背常常光顾舞厅，舞伴换了一个又
一个，始终没有舒柏中意的人选。张显绍说单位的未婚姑娘都到齐了，你怎么连一
个都看不上。舒柏说你再仔细想一想，还有没有漏网分子，包括打字员和清洁工。
张显绍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舒柏试图向张显绍描绘那个女子的相貌，但左思右想却无从说起。他曾经用笔
描述过无数心中的美人，这一次他却分外感到吃力和词不达意。他说她很美，美得
说不清楚，总之是很美。他问张显绍美你还不知道吗？张显绍说你的美很抽象。你
说的美人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她也许是你的幻想也许是一个到局里来办事的过客，
世界这么大，我们到哪里去找她。
    一次酒醉之后，张显绍告诉舒柏，说按你描述的样子，那个女人倒有点像我的
未婚妻。舒相当即央求张显绍，把他的未婚妻叫出来认识认识。张显绍说不会的，
绝对不会是她，她没有你说的那么漂亮。再说我也不敢把她介绍给你，那样做等于
引狼入室。舒柏说她在哪里工作？张显绍说这是秘密。舒柏说你跟她，跟她那个没
有？张显绍说你他妈的，这还用问。舒柏显得很激动，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坐下去，
如此反复三次，他说你永远也别让我见她．永远也别让。如果真是她，我怎么也接
受不了。张显绍说你是不是认为一朵鲜花插到了牛屎上。舒柏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舒柏不停地摆头。好像大难即将来临，他的双眼流露出老年人痴呆状。
    在后来的交往中，舒柏详知了张显绍与章久红的爱情故事。故事是从一封误投
的信开始的。张显绍看见一封沾满尘灰的信搁在收发室的桌子上，大约搁了半年，
也没有人拿走。每一次到收发室取信和报纸，张显绍都要朝那封信望上一眼，久而
久之竟成张显绍的一块心病，张显绍决计要打开它。
    开信之前，张显绍并不知道另一个分局的章久红会是一个女孩。他猜想这是一
封并不重要的信。于是便随随便便地撕开了。撕开之后，他不仅知道章久红是一个
女孩，而且未婚。这是一封未能到达章久红的求爱信，从中张显绍知道了一点章久
红的情况。
    章久红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接到了张显绍的电话邀请。张显绍说她有一封信误
投到了这边，办公室因为不留心把它剪开了。除了他之外，至少有两个人已经传阅
过。请她务必在今天下午赶来，把信拿走。
    章久红赶到张显绍办公室时，全楼的人都已经下班了。章久红问张显绍要信。
张显绍说这仅仅是一个骗局，目的是想请美丽的章小姐吃饭、跳舞、唱卡拉OK。如
果允许，这种邀请还会继续下去。至于信嘛，过一些日子再说。当时章久红转身欲
走，她有了被侮辱的感觉。她说我要告你。张显绍说你去告吧，你看见我拆你的信
啦。章久红说没有。张显绍说没有你怎么告我。他们在争执中不欢而散。
    那封信就像诱饵，迫使章久红一次又一次走向张显绍。她由恨他到研究他到慢
慢地喜欢他。但章久红对信的追问，始终没有停止过，她预感到有一封信已落入张
显绍手中。张显绍在章久红的追问中辩解，他说我的手头总共有你的三封信，第一
封是章久红我喜欢你；第二封信是章欠红我爱你；第三封信是章久红：我永远爱你。
写信的人名叫张显绍，现在我把信全部还给你了。张显绍从此获得了章久红的爱，
那封信成为永远的秘密。
    自从知道这段故事之后，舒柏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向章久红告发张显绍。这
种想法十分强烈，它自然而然地从脑海里冒出来。舒柏想张显绍根本不是在谈恋爱，
他简直就是掠夺。但奇怪的是他的这些想法，并没有影响他跟张显绍的交往。
    从收到张显绍结婚请柬的那一刻起，舒柏就为参不参加张显绍的婚礼而犹豫不
决。这种表面的犹豫并未阻挡时间的脚步，事实上舒柏从接到请柬时开始，已经在
一步一步地走近婚礼了。
    舒柏在离张显绍举行婚礼很远的地方就下了车，他低着头数自己的脚步，他一
边走一边想，如果我想回避的话，还有机会。想法像街市的音乐飘起来又落下，好
奇心最终战胜一切，他看到了饭店门前的那个大红“喜”字。张显绍和章久红并立
于门前，他们手捧茶盘，三个男人围在他们的身边抽烟，有一缕浓浓的烟雾从他们
的头顶升起。
    从马路这边看过去，章久红的面孔较为模糊，随距离渐渐缩短，面孔愈来愈清
晰，舒柏暗自庆幸章久红不是他所迷恋的那个女人。当他把手伸向茶盘拿烟的时候，
张显绍附在他耳边说怎么样？我说不是吧。舒柏裂嘴一笑，说不是不是。他抬起头，
很放心很大胆地又扫了章久红一眼。他的这一扫像扫到了地雷，张显绍看见他双手
抚胸，身子仿佛被人砍了一刀，缓慢地弯下去，两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然
后再也不愿支撑，最后把整个身体交给了地面。张显绍听到舒柏倒下去的时刻，说
我的气出不来，我难受，我快死了。
    候准张显绍外出的夜晚，舒柏敲响了张显绍家的房门。舒柏要求章久红熄灭室
内所有的灯，然后才敢进屋。他的这个要求遭到了章久红的反对。章久红同意熄灯，
但不准舒柏进屋。他们站在黑暗里隔着铁门说话，这种说话的方式，使舒柏显得更
像一个告密者和图谋不轨的人。
    黑暗掩盖了多余的背景，说话的声音显得重要而且突出。章久红站在铁门内静
静地听，她听说了那封被张显绍打开的信的秘密，她还知道了自己的相貌（应该说
美丽），在舒柏身上发生的微妙的作用。她被这种现象感动，她终于把铁门拉开了。
    舒柏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在他的面前晃动，他对这团影子展开无边无际的想
象。章久红在黑暗中为他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很得体地坐在他的对面。他对他见到
章久红之后的窒息反应，突然产生了怀疑，似乎那过去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是一
种圈套，是在为今晚而作准备。舒柏有了冒险的念头。
    舒柏说他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把你弄到手，你不恨他？章久红说他挺好的，他是
一个不错的丈夫。舒柏突然沉默下来，章久红说你是不是觉得咖啡有点苦，我再为
你添一点糖。趁章久红添糖的时机，舒柏把章久红揽进怀里，舒柏听到章久红鼻孔
里喷出粗重的气息。
    章久红开始无声的挣扎，但挣扎并不凑效。舒柏的手变得更加放肆和大胆，茶
几上的咖啡泼洒在地毯上。章久红说你是张显绍的好朋友，你怎么能够这样？如果
你再无礼，我就开灯啦。舒柏被这话吓怕了，终于松开她的手。舒柏陷落在沙发里，
像受伤的孩子嘤嘤哭泣，他就像从外婆手上抢不到糖的孩子那样哭泣。章久红听到
他说，你不要用你的美丽来吓唬我。
    在没有灯光的客厅里，这种断断续续的哭声使章久红产生了一丝怜悯，她像面
对弱者顿时没有斗志。她在黑暗中整理她的裙子，然后很平静地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喃喃自语，说你和他是好朋友，你怎么能够这样。
    当舒柏再一次鼓足勇气，扑向章久红时，章久红竟然没有反抗，她像一位母亲
敞开胸怀，接纳一位淘气的孩子。但是面对那隐约可见的雪白的躯体，舒柏却毫无
办法，章久红不断地说着你怎么能够这样？你怎么能够这样？声音急促而且愈来愈
微弱。舒柏把脸伏在章久红的胸口，再次哭了起来。章久红张开自己的双手，把十
根绵软的手指，插入舒柏零乱的头发里，慢慢地梳理着，仿如一只鸟为另一只鸟梳
理羽毛。
    舒柏把手伸向床头开关，舒柏说我想看看你。章久红把他的手抓回来。舒柏骂
出一声粗话，显得异常亢奋，他像一只远航的船，此刻正开足马力朝港口驰去，他
终于抵达港湾，抵达了他渴望已久的岸、他被一种美妙的欢声引诱，情不自禁地拨
动了开关，屋内一片光明，桃花般的灿烂堆积在章久红的脸上。舒柏想我终于把美
丽打倒了，我终于抓住了美丽。舒柏觉得章久红的脸愈来愈生动，快要把他整个融
化掉了。就在要被融化掉的这个时刻，舒柏突然感到气紧，呼吸变得困难。他感到
自己正沿着一丝悠悠的气息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