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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五日



  有人高呼”救救孩子”,有人高呼“我的美国梦终于破灭”
  玛格丽特·埃弗莉在她年龄很小的时候就随母亲来过市政厅。她记得市政厅墙壁上那些高大绚丽的壁画,画面上记载着这座城市的古老,记载着它曾经有过的辉煌。母亲指着画面上的人物,给她讲述他们的故事。她那时左顾右盼,只是注意到画中人物有趣的服饰和古板的面孔。玛格丽特,你没有在听。母亲温柔地责怪她。玛格丽特瘪瘪嘴,不服气地说:他们都生活在遥远的过去,是一些已经不存在了的人们。母亲说:生命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物质上的,一种是精神上的。这些人都曾经为这个城市做出过卓越的贡献。他们尽管在肉体上不存在了,但在精神上是永恒的。玛格丽特眨着眼睛,母亲的话叫她惶惑。多少年后,她又来到这里。抬头望着壁画,她会不自觉地想起母亲。母亲在她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因患癌症过世了。墓碑前的青草黄了又绿,壁画上人物的面目也斑驳模糊了,但母亲的话依旧回荡在耳旁,清凉人脑。
  今天上午在圣路易斯市市政厅外的抗议示威是由本市的保护儿童权益委员会组织的。
  玛格丽特在几天前就得到了通知。她在办公室向助手交代了几件必办的事情后,赶到这里。她看到儿童福利局的另外几个同事也在队伍中。抗议者们举着标语牌,上面写着:停止暴力,获奖者可耻!
  几个警察在抗议现场维持着秩序。他们不时提醒着抗议者不要走上台阶,或者阻挡车道。他们态度友好而乎和。他们深知暴力与反暴力者是无缘的。
  玛格丽特远远地用眼睛和同事们打过招呼,并没有马上走入抗议队伍中。她站在一旁,用手指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向那些衣着华丽,手持请柬三三两两进入市政厅的男女们投去一瞥。
  她的好友珍妮昨天电话告诉她,她所在公司的设计师在这次评选活动中得了大奖。
  她也将出席今日的颁奖活动。玛格丽特当时想劝说她改变主意,但马上被珍妮堵了嘴。
  珍妮说:亲爱的玛吉,我不在乎你对电子游戏行业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从老板手里领工资的。我还指望趁他心情好,给我加薪呢。玛格丽特能感觉到珍妮在电话那头狡黠的笑模样。
  珍妮一年前结了婚,最近刚刚分期付款买了房子。老板的钱包自然比朋友的忠告要有说服力得多。
  一群记者将抗议活动的组织者团团围在中央。那人激动地拿着话筒:当枪支致使我们的学校遭受恐怖的威胁,我们怎么能相信电子游戏中的暴力与此无关。我们的孩子从小就把暴力、流血、死亡当做家常便饭,习以为常的事。他们正在被电子游戏毒害,而那些设计暴力的人却名利双收,在这儿开什么发奖大会。这公平吗?这对我们的孩子意昧着什么电视台的记者们往往喜欢这种充满激情的场面,他们忙着用摄像机录像。主持人的语言暗藏着幸灾乐祸的挑拨:今天上午,市政厅门前簇拥着人群,抗议电子游戏中的暴力行为。而几分钟后,市政厅内将举行一个盛大的电子游戏行业的颁奖仪式……
  救救孩子!救救孩子!抗议者们在风中齐声高呼着,挥舞着标语牌。
  玛格丽特沉思着,手深深插进外衣的口袋里,慢慢向抗议的人群走去。
  秋日的阳光照进车窗,给许大同的心情铺上一层明媚。
  他稳稳地操纵着驾驶盘,感觉自己的这双手是如此自信而有力。
  这辆墨绿色的“加瓜”车是他两个月前新买的。流线型的车身,自动天窗,六个缸的引擎,卫星导航,一切都符合许大同的标准。像大多数男人一样,许大同喜欢车。车给了男人更强劲的脚力,让他们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畅通无阻,无所不能。在花样变幻的汽车王国里,许大同最喜欢“加瓜”车,他觉得这种车端庄、含蓄,有型,有派。开起来加油加速,就像那车头飞腾而起的小豹子的车标,劲力爆发在瞬间。有人不同意许大同的说法:“加瓜”太保守,“加瓜”太老派了。许大同冷笑:我这人就是保守,就是老派。
  让我新潮,还新潮不起来。
  简宁也赞同许大同买“加瓜”车的主张,并对此另有高见。她说:中国人在美国发达了,一买车就买“奔驰”,会让人觉得暴发户的劲儿大了。咱们可不能弄得那么俗,得有点儿品味,省得招人笑话。
  于是,夫妇俩在购车的问题上达成共识。尽管许大同心里明白,简宁的支持完全出于要在美国社会有别于其他的中国人,但他想,多个支持者,总比多个反对者强。何况家庭内政,简宁自诩比他更有发言权。
  许大同微微斜视了一眼坐在身旁双目微合的父亲。上个星期,父亲才从国内飞过来。
  因为时差,他白天总有些睡意昏昏。
  许大同知道倒时差是个强迫性的行为,需要绘人点兴奋和刺激。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爸,你知道奥斯卡吗?今天这个奖就相当于我们这个行当的奥斯卡。
  许毅祥打了个愣,醒过来。他眨眨眼睛:哼,就你那几下?不过是把中国的东西改头换面弄到美国来了。
  许大同得意地回答:那就是聪明,没法子,爹妈给的。
  许毅祥笑笑:丹尼斯满五岁了,你也算事业有成。
  许毅祥边说边看看后座上的儿媳和孙子。
  丹尼斯在玩着游戏机,身着黑色西装,严然一个小小的英俊绅士。简宁一袭紫红色天鹅绒长裙,鸭蛋脸薄施粉黛,正在用手机谈生意:弗莱明先生,我已跟你讲过了,房主急着想搬走,所以只要三十三万就卖了。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你要是感兴趣,为什么不和你太太商量商量?
  对方显然被简宁的提议所诱惑。
  简于接着说:我可以带你们再去看看。但是,现在不行,我要和我丈夫去参加一个典礼。咱们下午行吗?
  两秒钟的迟疑之后,对方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简宁见好便收:谢谢你,弗莱明先生,那再见。
  许大同瞥着后视镜说道:我猜那个弗莱明准会买你的房子。看皇历,今天真是咱们的好日子。
  简宁得意地:三十三万的百分之六是多少?是两万来块呢!
  许大同逗她: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而来。
  别臭美了!你以为我是为你才去的?我是为了满足我的成就感。简宁嘻笑着:是我造就了一个天才。我是站在伟人背后的那个女人。
  许大同斜睨了一下简宁,也笑了起来。
  许毅祥云山雾罩地听着他们的英语对话。儿子和媳妇在一起说英语的时候比较多。
  许毅祥猜测,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讲的隐私权,或者是美国人的派头。可他并不介意。他想,这样也好,两方面都自在。他也难得糊涂,不用避什么嫌。
  突然许大同的手机响起,大同抓出手机。
  喂,约翰!
  手机中传来约翰·昆兰的声音:你这个家伙,怎么还没来?贵宾迟到可有些不礼貌。
  许大同乐呵呵地回敬:我算什么贵宾?给我铺红地毯了吗?有没有二十一声礼炮?
  约翰在电话中哼了一声:还不止这些呢。人们都等着给你献花哪。你现在在哪儿?
  颁奖会马上要开始了……
  许大同的车子拐过十字路口。他远远看到市政厅哥特式的尖塔型建筑,市政厅台阶前熙熙攘攘的举着标语牌的人群,以及维护秩序的警察和一辆辆缓缓开向市政厅大门口的参加颁奖会的车辆。
  约翰一时听不到了许大同的回答,着急地对着电话喊起来:哈喽,哈喽!
  别急,我已经看见你了!
  许大同隔着车窗望见站在台阶上的约翰突然拍起头来,大大的胖脸上先是惊愕,随即展现出他那著名的约翰·昆兰的天真灿烂的笑容。约翰举起手,冲着许大同的车子驶来的方向挥动起来。
  许大同喜欢看到约翰·昆兰的这副模样,很单纯,很快乐,很仁厚。尽管他知道约翰的笑容有时具有相当的欺骗性,但与约翰共事五年后,他已经能分辨这张脸的后面是否藏有其他内容。
  “加瓜”车稳稳地停在车道上。许大同迈下车,先去给父亲打开车门。
  约翰晃着身体迎上来。
  许大同扶着父亲向约翰介绍:这是我爸爸,上星期刚到美国。又侧过身,对父亲说:这是约翰,我的老板,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约翰兴奋地和许毅祥握手: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先生,你知道吗?你儿子成为明星了!
  许毅祥应酬地笑笑,觉得这个胖子手劲儿挺大。
  约翰仍不停地说:你儿子很快就要赶上我了!
  许毅祥认为寒暄应当是双方的,于是,求救似地冲儿子看了一眼。
  许大同用中又给父亲做他认为最合理的翻译:他夸我呢,爸!
  许毅样只好继续对约翰客气地微笑,肚子里骂道:废话,我也能听出这个胖子在夸你。
  许大同转头向约翰卖弄:我爸同意你的话。他说,你的确该提升我了。
  这时约翰的妻子荣瑞拉带着儿子保罗迎出来。
  保罗和丹尼斯在同一所幼儿园就读,劳瑞拉和简宁隔三差五的相见。大家碰面,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拾阶而上。简宁回头留意到抗议人群,不由好奇地问:这些人都在于什么呢?
  意料中的事。约翰说:总有这么一些人要行使自己言论自由的权利。
  许大同打趣道:他们是制造新闻,正好给我们做免费广告。约翰,这是不是委员会特意为我们安排的?
  约翰没有回答,伸手将一枝贵宾胸花插在许大同的胸前,轻轻地拍了拍,说:你真的快赶上我了。
  许毅样认定今天是儿子露脸的日子,所以在许大同和简宁与熟人们打招呼的同时,他不敢流连会场里的辉煌,只是将眼睛放在了孙子身上。在这种人多嘴杂又说外国话的场面里,他仿佛不太对位,盯着孩子,“总算是有件事干。分分心,不显得过于傻头傻脑。
  丹尼斯扯着许毅祥的衣角,对走在另一边的保罗说:保罗,这是我爷爷。
  保罗看了许毅祥一眼: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有爷爷。
  丹尼斯解释:他才来,坐飞机……
  许毅祥从两个孩子的顾盼中猜出他们谈论的是自己。于是,伸出手去与保罗问好。
  保罗扭头对丹尼斯说:你爷爷挺逗的。
  丹尼斯贴近保罗耳边:告诉你个秘密,他放屁特别响。
  丹尼斯和保罗咯咯笑成一团。许毅祥看着孩子,也茫然地笑起来。
  简宁走在前面,听到他们的笑声,回头问:什么事这么开心?能不能告诉我。丹尼斯笑着冲她连连摆手。
  就在这时,一个长方形的国字脸挡住了简宁的视线。那国字脸配着扇风耳,偏分头梳得油光光,一撮精心修剪的小胡子在嘴唇上方十分惹眼。他喜笑颜开地说:许太太,能在这里碰上你,真是好极了。
  简宁微微一楞:哦,麦克。你也来了。
  麦克兴致勃勃地说:我们中国人的荣誉啊,我怎么能不来?
  麦克姓丁,也有一个很正式的中国名字。但因为他娶了一个美国太太,并总是人前人后声称“我们美国人如何如何”,周围的人们便渐渐忘记了他的真名,只叫他麦克。
  听到突然从麦克嘴里冒出“我们中国人的荣誉”,简宁吃惊中夹杂着几分有趣:这个奖跟哪国人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可许先生得到的是头奖啊。麦克瞪大眼睛:他是中国人当中第一个得这个奖的。
  简宁故作平淡:又不是诺贝尔奖。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麦克正色道:许太太,可不能这么说。有了这个奖,许先生也算是圣路易斯市的名人。我们这些朋友都跟着沾光。
  简宁不打算和麦斯·尤多纠缠。她讨厌麦克那种自来熟的黏呼劲儿。那种黏呼劲儿带着虚假,让人产生警惕性,怀疑动呼劲儿后面的真实目的。要不是看在麦克是许大同公司的同事珍妮的丈夫的面子上,要不是因为珍妮为人一贯诚恳,她决不会和这家伙多纠缠,任凭他跟自己攀交情。
  简宁刚要找个借口离开,麦克却凑了上来:许太太,上次我给你们的建议,你们考虑过了吗?许先生如今身价可不同一般了。我推荐给你们的保险计划,就是专为许先生这种重要人物做的。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商量。简宁推托:再说,丹尼斯那么小,有必要给他买那么贵的人寿保险吗?
  高投资高回报嘛。你们要是买了,将来丹尼斯上学成家的花销全有了。每年固定分红,你们旱涝保收,想早早退休,也不愁吃穿了。
  鬼话连篇。这种保险公司推销员的伎俩骗别人也罢,骗简宁就属于太小儿科了。简宁在搞房地产之前,曾研究过一段保险推销业。她深知天下没有这等好事。话说得越满,越说明这事不真实。尽管心里冷笑,简宁还是打算给对方留点面子。于是,眼睛望着跑向远处的孩子们,说:丁先生,对不起,小家伙们在淘气呢,我得走了。咱们下次再谈?
  好,好。麦克连声应道: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听了此话,简宁心中一阵嘀咕,后悔自己没有断然回绝他。若让这家伙卯上了自己家的电话,肯定从此再无安宁,不改电话号码,不会有结局。
  会场里的人们好像都是从优秀中挑选来的。他们举止文雅,说着那些专门为交际场合设计的话题。一些为宣传游戏软件而扮装成各种卡通人物的活模特儿,托着装满香模酒杯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他们的奇异模样招引得孩子们尾随着他们又叫又跳。
  丹尼斯和保罗被一个兵马俑吸引住了。他们围着兵马俑,边打着转转,边嘀嘀咕咕。
  许毅祥也跟了过去。
  保罗说:我敢打赌,他不是活的。
  他当然是活的。丹尼斯表示自己的意见。
  许毅样望着兵马俑点点头,自语道:哎,在美国也有这玩艺儿,还真挺像的。
  兵马俑被人们簇拥着,脸部毫无表情。
  简宁拿着照相机跑过来:爸,我给你和兵马俑照张相吧!
  许毅祥转过身,挨着兵马俑站定。
  简宁说:爸,看这儿。
  许毅祥微笑着,闪光灯喀嚓晃了他的眼睛。
  许毅祥正准备离去,兵马俑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许毅祥。
  老许!认不出我啦?兵马俑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老霍,霍华德!
  许毅祥吓了一跳,“霍华德”,这个名字却叫他的脑子里响起脆脆的铃声。他退身再次端详兵马俑,突然大声喊出来:老霍,真的是你呀!
  老霍涂满泥彩的脸上顿时绽出一道道破损的裂痕,笑容像穿透瓦砾的阳光,从那些裂痕中放射出来。一瞬间,两人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主席台前挂着一个巨大的电视播放屏幕。五个形状各异的奖杯,一字排开。
  许大同对约翰笑道:那些奖杯是谁设计的?样子真丑。
  约翰挑起眉毛:我已经把最丑的那个留给你了。
  许大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扭转头,看到几步远处简宁和劳瑞拉也正低声说着私房话。当男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女人们的关系总显得格外亲密,水泼不进的样子。
  劳瑞拉说:保罗一直追他到厨房,丹尼斯无路可走。你猜你儿子干了什么?
  劳瑞拉做了一个飞腿的姿势。
  简宁笑起来:准是从他爸设计的游戏里学来的。我常担心这个小家伙精力过于旺盛。
  她说着,目光从劳瑞拉的头发上闪过。劳瑞拉的栗色卷发一层层地堆在头顶,像阿尔卑斯山峰似的。简宁知道美容师做这样一个发型,起码要花两三个小时。尽管劳瑞拉曾经拿过两个学位,她却没工作过一天。嫁个有钱的丈夫的确比读学位要实惠多了。
  简宁羡慕地赞美道:劳瑞拉,你这套衣服剪裁得真好!
  劳瑞拉微笑:是的,黑色在任何场合都是最高雅的颜色。
  简宁感觉到劳瑞拉正在不动声色地用批评的眼光审视她的衣服。不由得说:我这套衣服是今年第五大道最流行的样式,名设计师设计,上次去纽约的时候买的。你看我穿上怎么样?
  劳瑞拉斜睨着:嗯……样式还不错,要是在下午五点以后的社交场会穿,就更合适了。
  简宁脸上是挂不住的尴尬,懊恼为什么要叫劳瑞拉评判自己的服饰。与劳瑞拉熟悉的人们都承认劳瑞拉在衣着上见解独到,但她对别人的挑剔和刻薄也是独到的。
  幸而,这时主席台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了,颁奖会马上就要开始。过去一年里,在电子游戏业同行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的事业取得了巨大成功,销售总额增长百分之五十五。今天我们聚会在这里,为了我们的成就而举杯……
  简宁不由得松了口气,说:开会了。咱们到前面去吧。
  当人们为主持人的演说热烈鼓掌的时候,大厅的一个角落里也发出了孩子们激动的喊叫声。然而,这狂喜的声音与主席台上正进行的一切毫无关联。丹尼斯和保罗在四处探险一番后,突然发现会议厅后面的角落设置了几排游戏机。两个孩子争夺宝藏般地冲了过去,在一部游戏机前,各持操纵键,熟练地对打起来。
  只是片刻,游戏机屏幕中的一个大胡子男子便痛苦地倒在血泊里,另一个肌肉强健的姑娘得意地蹦跳着,举起双手。
  丹尼斯兴奋不已,喊起来:我赢了!我赢了!
  保罗气愤地攥着拳头冲着丹尼斯叫着:这次不算,再来!
  丹尼斯一撇嘴:再来你也会输。
  保罗说:你吹牛!
  现场的气氛正像主持人期待的那样高潮迭起。
  ……我们都知道,如果你是天才,就掩饰不住智慧的光彩,我们为身边有这样的天才而骄傲。现在,我有幸向大家介绍我们行业里的一个天才。请BTAC新媒介公司的许大同先生上台……
  主持人说着,把手指向人群。掌声四起,许大同感觉水银灯的光柱都向他射来。
  许大同在心里曾把这一刻描绘过多次,但此时,他脑袋忽然变得晕忽忽的,胸口好像有百只青蛙在乱跳。他慢慢地走向奖台。
  许大同感慨地说道:八年前,当我站在街头画画糊口的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会站在这里,我会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一个真正的成功的美国人。
  许大同将目光投向人群当中,那里站着约翰和自己的父亲,他们脸上满是骄傲的表情。
  ……今天我所获得的这个奖,证明美国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国家,它公平地对待每一个诚实的人。只要你勤奋工作,努力融入这个社会,那么你就会得到回报。
  许大同的目光投向人群里的简宁,他看到了简宁唇边会意的笑容。
  ……如今,我有了一个成功的事业,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可爱的孩子。我衷心感谢评委们独到的眼光,感谢你们的厚爱,感谢你们给我的机会。我特别要感谢BTAC新媒介公司的总裁约翰·昆兰先生对我多年的支持。我想告诉你们,我爱你们,我爱这个国家。
  我的美国梦终于成真!
  许大同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奖杯,眼睛湿润地望着下面,仿佛站在奥林匹克山顶,傲视着全世界对他的欢呼。
  颁奖会结束了。记者们将获奖者团团围住。闪光灯劈天盖地而来。刚才,由市长亲自给获奖者颁奖,颁奖会的镜头消息将出现在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报导和报刊的头版。BTAC 新媒介公司已经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在人群中,约翰和许大同并肩而站,同时接受记者们的采访。
  约翰说:我为我们公司有这样一位天才的设计师而自豪。许先生以他勤奋、敬业的工作方式,为我们所有的雇员树立了榜样。
  一个小巧玲政的记者姑娘插问:昆兰先生,你是怎么发现许先生这位天才的!
  约翰瞥着许大同:是许先生毛遂自荐。
  许大同摇头:不,是昆兰先生把我从废纸堆里拣出来的。
  众人们都笑了起来。
  约翰继续说:我们过去五年的辛勤工作终于赢得了同行们的承认。这的确得益于我们之间的相互理解、信任和真诚的合作……
  简宁和劳瑞拉站在人群里,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自己的丈夫。她们的丈夫都是最杰出的,最叫人倾心的。她们嫁给他们,是多么的幸运。她们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共同的感受让她们觉得她们之间从没有过任何微小的嫌隙。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只见保罗揉着眼睛穿过人群,向她们跑来。
  劳瑞拉和简宁惊愕地望着他。
  保罗满脸泪水一头扑进劳瑞拉怀里:“丹尼斯打我!”
  劳瑞拉蹲下身搂着娇儿低声安慰着。这使简宁十分尴尬,她愣了愣,随即转身向会议大厅的后方走去。
  游戏机红红绿绿的灯光闪成一片,丹尼斯仍沉浸在他的打斗游戏中。简宁板着脸走过去。
  简宁问:告诉我,为什么要打保罗?
  丹尼斯劈劈啪啪地打着操纵键,理直气壮地喊着:他还打我了呢!
  简宁说:不管什么原因,打小朋友都不对。
  丹尼斯却不理睬她,全神贯注继续玩着自己的游戏机。
  简宁望着儿子倔强的小脸,毫无办法。
  刚刚结束采访的许大同和约翰循声走过来。许大同看到简宁的表情,知道妻子把扭转局面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儿子禀性顽皮,但还是明事理,晓分寸的。他有把握解决这个问题。
  许大同皱起眉:丹尼斯,你应该向保罗道歉。
  丹尼斯仍旧无动于衷。
  约翰劝道:大同,这是一点小事。
  许大同坚持地对丹尼斯说:你没听见爸爸的话?向保罗道歉。
  丹尼斯依旧没有反应。
  许大同脸上一阵发躁,走上前,啪地关上了游戏机。
  丹尼斯跳起来大喊:我都快赢了,我都快赢了!
  许大同厉声喝斥道:丹尼斯,对保罗说对不起。快说!
  约翰息事宁人地劝着:算了吧,小孩子都是这样,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许大同感到劳瑞拉和保罗正站在约翰的身边,用眼睛挖自己的肉。
  你怎么还不说话?我数一、二、三了啊!许大同只好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小孩子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必要时得给他们一些警告性的指令。
  许大同提高了嗓门:—……,二……,二点五……丹尼斯瞥着保罗,脸上闪过一丝游移。
  就在许大同几乎相信自己在数出“三”之前,儿子一定会乖乖做他该做的事的时候,丹尼斯突然冲着保罗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众人皆被这个意外搞呆傻了。
  许大同一怔,不由得又恼又窘,伸手给了丹尼斯后脑勺儿一巴掌。
  简宁惊呼:大同!
  许大同铁青着脸低声吼道:向保罗道歉!
  丹尼斯泪水横飞,哭成了泪人。他抽泣着:保罗说,你是个笨蛋!
  约翰和劳瑞拉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知何时出现在许大同身旁的许毅祥颇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儿子,自言自语道:人前教子,背后教妻,啊?
  许大同无言以对,沮丧地低下头。
  简宁早早离开了办公室。她有些思绪不宁,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现在,她感到阵阵头疼。从市政厅出来,她陪着公公和儿子去了麦当劳。公公对西餐抱着“洋为中用”
  的态度,虽然不吃“起土”,但牛肉和番茄酱还是愿意接受的。丹尼斯历来把麦当劳当做外出吃饭的首选。他倒并不在乎在那里吃什么,他的兴趣完全在伴随着那顿饭得到的作为礼品的小小塑料玩具。简宁希望今天这顿饭可以调解大家的情绪。公公对孙子当众挨打的事不肯多说。不说,并不等于心里没数。丹尼斯一直闷闷地嘟着嘴,眼睛木木的,一点神彩没有。儿子觉得委屈,可简宁又不能特别安慰他。许大同和简宁在儿子未出生时就定好一条原则。在孩子面前,夫妻两人的态度永远要一致。有分歧背后解决,免得失了做父母的威信,何况今天丹尼斯的举动的确让大家难堪。所以,现在简宁选择了保持沉默的方式。
  在麦当劳里,许毅祥提出要吃牛肉的汉堡包。简宁等公公坐下,排队去买。丹尼斯跟在一边,盯着麦当劳的服务生喊起来:不可以吃牛肉。妈妈说过,牛肉汉堡包有疯牛病。
  服务生楞楞地看着简宁,不知如何是好。
  丹尼斯接着说:吃鱼,鱼可以长脑子。
  简宁只得看看坐在位于上的公公,将牛肉汉堡换成了鱼肉汉堡。
  饭食端上桌子,许毅祥咬了一口,愕然道:美国的牛肉怎么这个味儿?
  简宁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出了麦当劳,简宁将许毅祥和丹尼斯送回家,然后开车直奔克莱顿。那一带是最受圣路易斯市的白领阶层青睐的居住区。房价不菲,但脱手很快。弗莱明夫妇看中的房子就在那里。
  凭这些年做房地产的经验,简宁和顾客一打照面便能估出生意做成有几分把握。弗莱明夫妇在航空公司做事,刚从加州搬来,公司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搬家费,他们在买房子上态度急切而肯出价钱。简宁手里恰好有一幢新上市的房子。房主是个建筑师,设计自然新潮。房子空间虽然不很大,但对刚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妇来讲,却是舒适而够用了。
  简宁预感这桩生意是天时地利人和。
  在约定地点和弗莱明夫妇见面后,看房子的行为成了简宁给这对夫妇购房决心加温的过程,她细心地指出房子的每一处便利。而那些便利经简宁指点,便不仅仅是便利,而成了这幢房子必买不可的致命诱惑力。
  四十分钟之后,弗莱明夫妇踉随简宁去了她的办公室。
  他们向简宁咨询了全部购房所需的文件和手续后,告诉简宁,他们准备接受房主的要价,并希望尽快签订购房合同。
  在弗莱明夫妇准备离去的时候,弗莱明太太忽然犹豫了一下:对不起,许太太。她说,我有点儿好奇。你的英语这么好,可我想你不是出生在这个国家,是吗?
  简宁说:啊,我是中国人。
  弗莱明太大接着问:台湾?还是大陆?
  简宁敏感地答道:有什么区别吗?
  弗莱明太太笑了笑:亚洲人很少到美国人的圈子里做生意,特别是房地产。除非他们出生在这个国家。你的英语已经几乎十全十美,只是带一点点口音……
  简宁的笑容变得僵板,觉得那个女人的声音比石板刮锅底还刺耳。
  弗莱明先生仿佛察觉出简宁表情的微妙变化,插话说:其实,我们许多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英语说得还没有许太太好。像那些美国南方黑人的英语,还有那些土族的印地安人……
  简宁打断他的话:我是中国大陆移民。可我儿子的英语说的跟美国总统一样好,这能证明什么?
  弗莱明先生舌头拌蒜地忙说:当然,当然。
  他们瞪着眼睛望着简宁,除了“再见”,好像再没什么可讲的了。
  看着弗莱明夫妇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简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平日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遇事也能让人三分。何况,弗莱明夫妇显然是无心的,并没有什么恶意。
  做生意讲的是和气生财。这种没由头的龃龉,弄不好,能把一桩几乎到手的生意搞砸了。
  真不知自己是搭错了哪根神经。
  简宁懊恼地坐在办公桌前,半天打不起精神。最后,她决定既然没情绪,不如早些收工。回家见了丈夫儿子也能换个心情。
  简宁开车出来,先去了“中国超市”。在接大同的父亲到美国之前,简宁难得上中国人开的食品杂货店买东西。倒不是因为距离远,嫌麻烦,在圣路易斯市居家生活的人们,都不会把开车十五二十分钟当回事。再说,这几年,中国店零零星星开了好几家,到哪儿去办事,顺路捎点儿豆腐青菜也是方便的。讲心里话,她是故意回避。她不想重新进入那种氛围,她不愿意有回头看的感觉,她不想进入那种满眼都是中国人的环境。
  中国人和中国人扎堆儿,容易形成一种文化屏障。这种屏障给人带来虚假的心理安全感,同时,也是进入美国主流社会的重要障碍。她忘记是从哪本书上读到的这几句话,但精髓却领会得很深。她和丈夫来到美国,付出了很多,她不指望走什么捷径,只希望付出能有所得,只希望付出和所得是一致的,努力能有成效。她相信,在这片公平竞争的国土上,你不拒绝机会,机会就不会拒绝你。或许因为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更善于改造自己,适应环境。简宁在英语飞速提高的同时,很快感悟到黄油果酱牛奶面包,比咸菜稀饭面条馒头有无比的优越性。虽然,有时丈夫在餐桌上流露出思乡怀旧的情绪,但简宁总是有办法提醒丈夫,自己整日忙里忙外,中国饭食的确做起来费时费力。惯常体恤妻子的许大同,自然尽力减低了伙食标准。现在,公公来了。公公是来和他们同住的。公公一生坎坷,古稀之年迁居异国,语言环境种种不便,再在其他生活细节上要求他改变,就未兔太不通人情。简宁只好不动声色地重新调整生活,馄饨包子豆浆油条也恢复到家庭日常的菜谱上。
  简宁走进店门,直奔调料部。许毅祥提出因为大同得奖,晚上他要包顿三鲜馅饺子祝贺。吃三鲜馅饺子自然要沾镇江醋。简宁拣了瓶香醋的同时,又选了小磨麻油和四川辣酱。丈夫口重,吃面食喜欢姜葱麻辣一齐上。
  在货架间徘徊了几分钟后,简宁开始往推车里飞快地扔进豆腐、皮蛋、海蛰,还有两磅鲜发笋尖和八只猪脚。
  许太太,买这么多东西,要请客啊?
  简宁诧异地抬起头,看见一张白净而多肉的女人的面孔。简宁熟悉这张面孔,在圣路易斯的中国人当中,这张面孔虽不出众,却有相当的知名度。
  刘校长?今天这么巧。简宁客气地答对。
  刘校长叫刘茵,并不是教书出身。在国内,她学的专业是新闻,在一家著名电视台做新闻记者。十年前,随到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医学院讲学的丈夫来到美国,先是做了一阵无聊的家庭妇女,后来,为了打发时光,在家里招了几个熟人的孩子教授汉字。
  渐渐名声传开,华人子女想要学习中文的纷纷找上门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些人眼中变得重要了。就像是本来想在旧衣服上打个补丁,结果,这个补丁在别人看来,竟成了流行时装上新潮的标志。兴致所至之下,她有了开办中文学校的念头。几番周折后,学校终于成立,并且影响越来越大,她也成了圣路易斯华人圈里的名人。她办中文报纸,搞华人文化中心,最后被众人推荐为中国人协会会长。简宁刚做房地产生意时,生人生地,很难了一阵。
  刘茵知道了,尽其所能地介绍了一些学生家长给简宁,其热心和诚挚,至今提起还叫简宁感激。
  买点儿方便面。家里老不开火,方便面再供不上,我们家那位要跟我离婚了。刘茵嘻嘻哈哈地说。
  刘茵的先生如今不仅在医学院教书,还在城里开了一个中医诊所,生意红火。刘茵办中文学校,办报纸,也有进项。家里本是收入丰厚,可由于两人都忙,日子过得凑凑合合。女儿在私立学校寄宿。他们夫妇俩有时间就下餐馆,没时间就吃方便面。锅灶永远是冷的。他们这种状况成了朋友圈里的笑谈。
  总吃方便面不是个办法的。那里面含有防腐剂,吃多了……简宁欲言又止。
  吃多了长癌。刘茵没心没肺地补了一句。老李也这么说,可他饿了照吃不误。老李是刘茵的先生,年纪比刘茵大十来岁。这种差异,造成了他的“妻管严”顽症,在家里家外说话都不管用。
  刘茵说:好久没看见你们儿子了。快五岁了吧?
  简宁嗔道:是啊,淘得吓死人。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遗传基因。
  刘茵立刻说:淘气的孩子聪明。送我们中文学校来吧。
  这种年纪是学语言的最佳期。再大了,就吃力了。
  简宁顿时面有难色:不知道他肯不肯去。再说,从下个月开始,我准备把他的钢琴课从一星期两次改成一星期三次。他的老师说,他在音乐上挺有天赋。
  别担心。小孩子家,你给他多少,他就能学多少。
  还是让我跟大同再商量商量吧。
  见简宁搪塞,刘茵不好勉强,笑呵呵地说:行啊,等你们商量好了,跟我打个招呼。
  哦,对了,今天中国人协会有活动,你和许先生要不要去坐坐;简宁抱歉道:下次吧。
  今天我们有了安排,走不开。
  简宁告别了刘茵,结了账,出了“中国超市”。她一边开车往家的方向走,一边感到隐隐内疚。她想,要是在别的事情上,自己说什么都会给刘茵这个面子。刘茵人好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可儿子的语言问题,却是个原则大事。她一直坚信,语言细胞靠日月时光浸润,英语的纯净度要从婴儿培养起。为此,她和丈夫有过争论,好不容易才达成一致,现在,怎么能从她这儿首先破坏协议呢?刘茵那里欠的情,她总有一天会还。儿子的一生前程,却是开不得玩笑。
  晚上好,许太太。守门人唐那休。奥伯曼站在台阶上,殷勤地和简宁打招呼。
  简宁对他点点头。
  这个唐那休。奥伯曼生得眼白多,眼仁儿少,不熟悉的人都以为他对人很怠慢。甚至据说,住户中有特别厌恶他的,曾悄悄联络人想将他解雇,但没有得到呼应,才不了了之。其实,奥伯曼禀性朴厚,心肠很软,工作也算尽职。惟一不足,大约就是他有时过于热心,多言多语。
  简宁穿过大堂,走向电梯。喷水池里的喷泉洒着晶莹的水雾,映衬着旁边一片风尾竹碧翠欲滴。
  这是圣路易斯市近郊的一座高级公寓楼,靠近著名的植物园。许大同和简宁同时看中了这里的优雅环境和交通便利,不惜高价在这里买下两套相邻的房子。打通装修后,成为楼里居住面积最大,格局最新巧的住户。
  简宁上了八楼,推开大门,进了门厅,边脱衣服,边大声说:爸,我回来了。许毅祥围着围裙,应声从厨房端着菜出来。
  简宁问:大同呢?
  许毅祥回答:他刚才打了一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简宁哦了一声,眼睛看着许毅祥手中的碟子,笑着说:您又做好吃的了。
  嗨,凑合著做。在美国不比国内,料不齐……
  大同的母亲十五年前因车祸过世,许毅祥一人拉扯着独子度日,竟也练出了过人的烹调技艺。自从儿子接他到了美国,他主动将打理一日三餐的任务全权包下。家里天天改善伙食,把许大同和丹尼斯吃的脸颊红涸。只是简宁看到公公天天在厨房煎炒烹炸,弄的油烟四起,心里难免怀念旧日镜面似的洁净。但丈夫和儿子的满意是显而易见并有说服力的,她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把自己的想法吞在肚子里。
  简宁走进餐厅,见丹尼斯正坐在地板上,用一枚铜钱在一只玩具小猴儿身上一下一下地刮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疼,不疼,乖宝宝。你病了,好好听话,我给刮痧,你的病马上就会好的。
  简宁奇怪地问:丹尼斯,玩什么呢?
  丹尼斯一脸认真:刮痧,我在给它治病。他病了,肚子疼。
  简宁疑惑地看着丹尼斯和那只猴子。
  在餐桌前忙碌的许毅祥对儿媳解释道:这孩子下午不舒服,肚子疼,可能是着了凉,我给他刮了刮痧。
  简宁赶紧用手试试丹尼斯的头:不发烧吧?
  丹尼斯嘻嘻地冲着妈妈笑着。
  简宁回头问:您说什么,刮痧?怎么不给他吃药呢?
  许毅祥无奈地说:药瓶上全是英文,我看不懂。
  简宁掀开丹尼斯的衣服,发现后背上一条条的红印,不由得十分心痛,说道:怨我,明天我就把药瓶都注上中文。
  许毅祥一阵沉默。就在这时,许大同恰好进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忙走过去,捏了捏简宁的手臂:没事,没事,小时候我爸就这么给我治病的。
  可现在是什么年月了?简宁嘟囔着瞥了眼丈夫。
  治病嘛,手段不同,效果一样就行。
  许大同说着轻轻地在妻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简宁知道丈夫是在哄她。丈夫要做孝顺儿子,又要体贴妻子,丈夫就有了丈夫的难处。若想让丈夫不为难,她就必须让步。
  简宁一直自诩自己是贤慧而识大体的女人,她只好勉强地转开话题,问许大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许大同不答,躲闪过她的问话。
  简宁耸耸鼻子:哈,你喝酒了?
  公司同事为我获奖高兴,大伙儿开了一瓶香摈。许大同随即将视线投向还在玩着玩具小猴儿的丹尼斯:儿子,叫爸爸。
  丹尼斯没有理睬他。
  许大同蹲下身,拍拍丹尼斯的脸颊:爸爸今天打你不对,爸爸给你道歉。
  丹尼斯站起身走向餐桌:你以前从来没打过我,打小孩的爸爸不是好爸爸。
  丹尼斯绕到餐桌的另一边爬上一把椅子。许毅祥端着饺子从厨房出来,丹尼斯指指许毅祥:我今天跟爷爷坐,不跟爸爸坐。
  许毅祥把饺子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些奇怪:他这是怎么啦?
  许大同窘迫地对爸爸说:我今天打了他,他不理我了。
  许毅祥笑呵呵地坐下,摸着丹尼斯的脑袋说:小家伙,太小气了,还跟爸爸记仇?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成材嘛。
  丹尼斯困惑地问:爷爷说什么?
  许大同解释:爷爷说,爸爸打你是为你好,是因为爸爸爱你。
  丹尼斯眨着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爷爷,忽然明白了什么:那我打保罗也是爱他喽?
  许大同愣了一下,对丹尼斯的反应既惊讶又带有钦佩。
  这小子脑瓜子太好使了,把他爹都给绕进去了。以后我得留心,别成了他的话把儿。
  许毅祥弄不懂儿子和孙子卿卿咕咕用洋文在说什么。他掏出烟盒,不慌不忙点着了一棵烟。
  简宁端着红酒和橙汁从厨房出来,她看见许毅祥口中喷出的烟雾,微微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走到窗前,推开了玻璃窗。
  坐在餐桌靠窗位子的许大同立刻打了个寒战:简宁,你干什么?
  简宁小声说:二手烟对孩子不好。
  许大同瞪了她一眼:别那么事儿。感冒了对孩子好不好?
  简宁不答,和言悦色地转向许毅祥:爸,你喝什么?
  小夫妇间的眉眼尴尬,让许毅祥猜到了什么,他低头掐灭了烟:啊,红酒吧。今天是大同的好日子。
  丹尼斯跳起来喊着:我也要喝红酒。
  简宁斥责道:小孩子喝什么酒。橙汁有营养,妈妈给你倒橙计。说着她把橙汁倒进丹尼斯的玻璃杯。
  丹尼斯耍赖:可口可乐很有营养,你却不让我喝。
  简宁根本不怕儿子耍赖:可口可乐含上瘾成分,而且坏牙齿。
  丹尼斯不服地瞥了妈妈一眼。他奇怪为什么妈妈永远都显得很有道理,凭直觉,他以为妈妈的道理十分可疑。他不再做声,却悄悄伸出手去抓盘子里的饺子。
  简宁立刻将这一不轨行为捕住:丹尼斯,别像个野蛮人,用叉子。
  丹尼斯缩回手,扫视着桌面,嘟起嘴:为什么爷爷不用叉子?
  爷爷是爷爷。
  那我也要当爷爷!丹尼斯说着,去抓许毅祥手里的筷子。
  许毅祥被一桌子的英文早已弄得很闷,现在,孙子突然闹到他的身上,他顿时有了情绪,也有了交流的话题:好,好,爷爷教你用筷子。他把着丹尼斯的手示范着:看到没有,这是食指,这是中指,要握住。
  简宁笑着说:爸爸,这孩子太没规矩了。
  许毅祥:谁说的。这孩子好奇心重,肯学习。接着他用中文一字一板地对孙子说:你会说筷子吗?跟爷爷学,筷……子……
  丹尼斯手摸着筷子,嘴里模仿着:筷……子。
  许毅祥乐不可支:嗨,说得好,真是个聪明宝贝儿。
  简宁在一旁着起急来,忙用英文纠正:ChopstickS.丹尼斯,用英文说,Chopsticks.丹尼斯茫然地看看爷爷又看看妈妈。
  许大同微微皱起眉头:算了,你把他搞糊涂了。
  简宁瞥着丈夫,低下头。
  许大同伯父亲误解,打圆场道:我读过一篇文章。专家说,孩子用筷子锻炼手指,会变得聪明。
  许毅祥点头说:对嘛,中国的筷子有几千年历史了。洋人的刀叉怎么能比?
  桌子上一时没有人再说话。
  许毅祥给丹尼斯碗里夹着菜,忽然想起什么,感叹到:真没想到今天会遇上老霍。
  我们至少有七八年没见了。大同,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翻墙到霍叔叔院子里去偷枣儿的事吗?你的画儿也没少让老霍指点呢。
  许大同笑起来,问:霍叔叔现在在干什么?
  还是他那行吧?今天没来得及细聊,下回我问问他。许毅祥自顾自想着又说:老霍答应要带我在圣路易斯好好转转。密西西比河上有赌船,去一趟可以领十五美金,是真的吗?
  不是领,是发。
  嗨,反正一样嘛。老霍约我去看西洋景呢。
  简宁插话道:大同,今天那些游行抗议的人,对你们公司的业务真的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许大同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事儿得问约翰。
  其实,我也觉得你们那些游戏是有点儿太血腥了。简宁皱着眉:整天打呀杀的。
  许大同嘻笑着说:那可都是我的心血和成功啊。
  简宁撇撇嘴:也是你们公司的生财之道。说,自从你当了公司的软件形象设计师,公司的业务量翻了多少倍?
  那都不是白干。约翰已经提出,明年让我当公司的合伙人了。
  丹尼斯被大人们一直忽略在一边,相当无趣。他眼睛骨碌骨碌转着,突然大声喊起来:筷子,筷子,筷子!
  大人们顿时把目光落到他身上。
  许毅祥赞许地响应:对,筷子,我孙子的脑瓜儿真灵。
  爷爷给你点儿奖励。
  简宁盯了一眼许大同,欲言又止。
  许大同知道简宁梗在嗓子里的东西不吐出来,大家都透不过气。他挑明道:你不觉得咱们家有孩子在场,只能说英文的规矩,会让爸爸觉得很不舒服?
  简宁将视线投向公公。只见许毅祥抱着丹尼斯,正打算用餐巾纸给他叠小狗。
  她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明年丹尼斯就要申请上查斯特菲尔德私立小学了,没有好的英语环境,他怎么能考得上呢?
  许大同无奈地叹口气,尴尬地对许毅祥和儿子说:爸,快吃吧,菜要凉了……
  今天是圣路易斯中国人协会活动的日子。这个日子对圣路易斯的许多中国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刚开始组织协会的时候,刘茵只想为朋友们三五个月一次聚会搞个好听的名目,总不能是“老餐会”或者是“胡诌会”吧。可一旦搞了起来,形式内容便逐渐变得严肃了。
  大家都是学有所长的人,光是吃吃喝喝,太不过瘾。“神仙会”聊天也想聊出个名堂。
  于是,会员们轮流坐庄,隔一段时间,便选择一家住宅当会场。大家各带一个拿手好菜赴会,边痛饮痛吃,边就实事、政治、科技、军事、经济、文学的某个领域东扯西扯,畅所欲言。这种聊天往往既撒开去,又拉回来,最终和每个人的实际结合得很紧。无论是孩子教育、房子贷款,还是移民手续、职业转换,都能在侃山的过程中寻找到或详或略的答案。所以,聚会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免费讲座和专家咨询。这使得协会的活动不断花样翻新,每次发通告都会一呼百应。这让刘茵觉得面子十足,可又感到担子挺重。
  刘茵匆匆赶到高津师的家里。高律师是上海复旦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在美国读了学位后,加入了一家美国人开的律师事务所。来往客户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过手全是百万的生意。但他只要有空闲,仍旧很关心中国人协会的事情。今天的活动是借高律师家的风水宝地。高律师人高马大,高律师家的房子也十分明亮定绰。在这里搞聚会,来者自然踊跃。
  刘茵拎着两箱啤酒走进高律师家门。每次聚会客人带饭食,主人提供酒水,这已成惯例,惟有刘茵例外。她自己不开火,买现成熟食,又常在主妇们比较菜肴手艺口味时遭人讥笑。所以,她干脆宣称,自己既然是协会会长,便有主人的义务,提供酒水理所当然。这样,她的两箱啤酒成了聚会必见的风景。
  高律师把刘茵迎进厨房,告诉刘茵,今天他太太专门把在餐馆做厨师的表兄请了来,给大家做薄饼和烤鸭,问刘茵有什么意见?
  刘茵哈哈地笑道:我有什么意见?我的意见是每次聚会都有人把自己的表兄表弟请来献技。这条意见作为今天协会的提议草,交给大家表决一下?
  客厅里人渐渐多起来,有人边向香味撩人的厨房张望边打听:今天的议事主题是什么?
  请高律师讲讲当前的美国经济。刘茵答道。
  美国经济有什么好讲的?火烧火燎的好呗。
  是啊,所以,我们要讨论一下目前条件下,个人如何进行投资理财。
  这个话题一宣布,底下就热闹起来。君子取财有道。这些文质彬彬的学问人对挣钱比一般人还认真和兴致勃勃。
  高律师谦和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讲的,算是抛砖引玉吧。别人一定比我有高见。像维克多。赵他们专给共同基金做投资顾问的,他们的建议会更具体。
  刘茵打断他:算了,我要是有你那个能耐,就一定不谦虚。要我看,投资不一定非得行家才能做,关键是机会。三年前,我给我先生、女儿和我自己各买了一百万的人寿保险,每年保证不少于百分之十二的回报,还有分红。这种投资比定息和债券还会算,收入免税,还没风险。
  高律师愣了愣:这种好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刘茵得意起来:我也是偶尔碰上的,觉得不错,介绍给协会里的不少朋友。你要是感兴趣,我把那个卖保险人的电话给你。他叫麦克,也是中国人。听他一解释,你就全明白了。
  是哪家保险公司?
  大都会保险公司。全美数一数二的。
  高律师的脸上显出隐约的忧虑,犹豫片刻:你要是不在意,把你当初签订的合同和其他文件拿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我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我希望你这份投资没有其他法律问题。
  珍妮心事重重地站在镜子前。她已经画好了妆,吹好了头发,换好了衣服,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丈夫回来便可以出门了。今天在母亲家里有一个晚会。晚会是珍妮的继父艾瑞克搞的。珍妮的父母在珍妮少年时便离异,各自组织了新家庭。自花枝招展的母亲带着珍妮搬入药商艾瑞克。金的豪宅里以后,珍妮不得不天天穿着制服到私立女子学校去上学,并忍受继父冷冰冰的盘问和眼神。继父少言少语,却显得无处不在。每当珍妮放学归来,走近那座古堡似的大房子的时候,便能感到从墙壁里面透出的阴森。
  名义上珍妮是这个家庭中的大小姐。艾瑞克有的是钱,他在供珍妮吃穿教育上并不吝啬,艾瑞克吝啬的是感情。母亲嫁给这个瘦嶙嶙的男人后,珍妮不仅失去了父爱,连母爱也名存实亡。
  珍妮高中毕业后,找了份秘书的工作。她急于经济独立。尽管文瑞克不满珍妮轻易放弃学业的举动,母亲更是警告她,作为女人,她应该具备更多的嫁人的资本。但她还是我行我素,找了个与人合租的小公寓,迅速从继父家里搬了出去。搬家,是她最痛快的行为,像在健康的身体组织上剥离肿瘤,简直是她全部计划的终极目标。所以搬家后,很有一阵她觉得丧失了生活中的兴奋点,那是因为达到了目标而产生的失重。
  尽管仍然和继父与母亲住在同一个城市,她却很少回到那座空洞洞的大房子里去。
  母亲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她仅用一个电话,或一张卡便解决问题。实际上,对住在那里面的人们,她的确讲不出比一个电话或一张卡更多的语言。她相信她的缺席是善意的,一定也会让对方大大松口气。这种情况延续了足足七年,直到她恋爱,直到她认识了麦克。
  珍妮和麦克的相识似乎很浪漫,俩人是在一个朋友家认识的。那天珍妮正好来例假,肚子疼,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地看着别人有说有笑。她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例假总是和情绪低潮搞在一起,在哪儿待着都觉得日月惨淡。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悄悄说:想喝热茶吗?她抬头望去,一对漆黑的眼睛正关注地盯着自己。
  不。珍妮拒绝道。
  你一定不知道那个著名偏方。那人笑笑:八十五度热水泡茶,喝了百毒不侵。
  珍妮不由得被他说动,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几口热茶咽下,竟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
  后来,珍妮曾问麦克:你的偏方一定是瞎编的。
  麦克一本正经道:哦,那可是我们家祖传的。
  麦克会说话。他那说话的本领能把人心收拾得柔柔软软,伏伏贴贴的。麦克还特别懂得女人。他带着珍妮看电影,下餐馆,逛商店。珍妮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一目了然。
  珍妮曾开玩笑地对麦克说:你这人真可怕,对女人道行这么深。
  麦克曾回答:你错了,不是一切女人。我对感兴趣的女人才肯下工夫呢。
  珍妮相信麦克说的是真话。跟麦克在一起,他的目光温情脉脉,总是欣赏地徘徊在她头上脚上。他的收入好像挺高,出手相当阔绰。他请珍妮吃饭,听音乐会,看歌剧,排场弄得很大。珍妮有时不忍,想要推辞,他却说:知道古代中国有一个“千金奖一笑”
  的故事吗?你在我眼中何止千金。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永远开心。
  珍妮昏头了。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被人这样宠过。她过去也交过一些男朋友。那些男人都很粗鲁,以自我为中心,充满孩子气。像麦克这样珍爱自己心上人的男人,简直是从月亮上来的。
  当麦克向珍妮求婚的时候,珍妮一回答应下来。
  珍妮预料自己的婚姻必定会遭到母亲和艾瑞克的反对。
  母亲挑剔,艾瑞克更是保守多疑。听说自己要嫁给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他们肯定会暴跳如雷。想到他们的反对,珍妮更觉得这桩婚姻十分如意。
  婚姻的准备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叫珍妮吃惊的是,她期待的那场暴风雨一直没有降临。婚礼那天,母亲和艾瑞克都在欧洲度假,自然没有来,但珍妮还是收到了一套他们在礼品邮寄公司订购的价格昂贵的法国细瓷餐具。后来,母亲回到圣路易斯给珍妮打来电话。母亲的态度很勉强,只是说,要是珍妮有时间,可以周末带夫婿过来喝茶。珍妮才不稀罕艾瑞克家周末下午那不温不热的茶点呢。可她深知,没有艾瑞克的默许,母亲决不敢打这个电话。
  珍妮迟疑了许久,终于有一天问麦克:你不是认识艾瑞克。金这个人吗?
  麦克奇怪地看着她:当然,他是你父亲。
  珍妮生气地:他不是我父亲,是我的继父。
  麦克只好迁就她:好好,我说错了,是继父。
  珍妮依然不甘罢休:你怎么认识他的?
  麦克说:共和党的聚会。艾瑞克是共和党在圣路易斯的党魁之一,我只是个普通的共和党的拥护者。在那种聚会上人人都认识艾瑞克。
  珍妮无言了,她估计麦克讲的是实情。但自从得知麦克在结识她之前便和艾瑞克有来往,她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模模糊糊的猜忌感。她不能责怪丈夫背叛了她什么,她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对丈夫并不是那样了解。
  珍妮私下承认,婚后自己的生活是幸福的。麦克对自己仍像初恋时一般体贴。决无别人常讲的婚姻是爱情的死亡陷讲的痕迹。麦克热心挣钱养家,保险业干得红红火火。
  他们买了漂亮的新房子新车,还计划一两年内生一个漂亮的儿子。麦克对珍妮说:亲爱的,我们有了儿子后,你就不用上班了。我们应该按照富人的标准生活,你得在家里当一个贵夫人。
  珍妮被麦克的疯话弄得咯咯直笑。她并不对这话认真,但这话的确温暖了她。
  麦克很有投资眼光,除了保险佣金,这几年他在股票市场也赚了一笔。他还热衷政治,常对珍妮说,打入美国主流社会,光有经济地位不行,还要有政治地位。他积极参加共和党的活动,野餐会啊,募捐会啊,在几乎一色白人的圣路易斯共和党中十分醒目。
  珍妮被这个活跃而无所不能的丈夫搞得眼花缭乱。她爱丈夫,希望赞同丈夫的每一举动,但是,却并非丧失原则。
  她是珍妮,从小她的顽强和固执就让她母亲恼火。当她偶尔在不经意时听到麦克对别人谈起艾瑞克,用了“我妻子的父亲”这个字眼儿的时候,她就会认真地纠正:对不起,艾瑞克是我的继父。此类情况叫麦克往往有些难堪。但珍妮又不会因为麦克的难堪而退让。碰了几次钉子后,麦克的言语终于谨慎了许多。
  由于麦克经常参加政党活动,艾瑞克的名字在他们家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像今天这个晚会,珍妮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麦克恳求她说:你作为他的继女不出面,我在那儿会叫人笑话。
  珍妮说:那你也不去好了。
  麦克为难地说:你知道文瑞克在共和党中的地位,你我都不去,他一定会忌很我。
  珍妮低头不语。麦克上前抱住珍妮:宝贝儿,我知道这么做委屈你了,可你为咱们这个家想想,将来,我要是有一天在共和党内出了头,一个艾瑞克又算什么东西。
  珍妮经不起丈夫的软功夫:好了,好了,我去。她叹口气说道:你这个人坏就坏在太有野心。你以为有一天你会竞选美国总统吗?
  麦克嬉皮笑脸地说:可惜我没有出生在美国,要不然,我的确该试试。
  珍妮既然答应了丈夫,只好实现诺言。她把自己的妥协看做对爱情的牺牲。这就是婚姻的代价。妻子和丈夫血肉相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想着麦克的话:一个艾瑞克又算什么东西。她真希望丈夫做人像他的话一样有骨气。那是比荣华富贵更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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