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
朱怀镜下了楼,走到大厅外面,无意间看见有辆小车是乌县牌照。再一细看,见是张天奇的车。心想张天奇原先来市里办事都会找他的,这回怎么不见他找呢? 他想起那天方明远向他问起张天奇这人怎么样,就猜想这张天奇同方明远搭上线之后,可能就直接找方明远同皮副市长联系了。便想这张天奇也有些过河拆桥的味道了。他想了想,就回到大厅,去总服务台查了下,果然是张天奇来了,昨天到的。 他径直上楼去了张天奇那里。心想你不找我,我偏要找你。一敲门,张天奇问声哪一位,就开了门。 “啊呀呀,是朱处长! 请进请进。”张天奇忙双手迎了过来,拉着朱怀镜往里面请。 朱怀镜说:“我刚从政府院子过来,在外面看见你的坐车,想必一定是你来了。知道父亲官来了,不来看看,不行啊! 这段我们在这里搞《政府工作报告》,已进来快两个月了。”张天奇说:“是我失礼啊! 我一来就找你,找不到。原来你躲到这里写大报告来了。” 朱怀镜疑心张天奇讲的是推脱话,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找过他。张天奇很是客气,倒茶递烟忙个不停。朱怀镜喝着茶,笑容可掬,含蓄地说:“张书记,皮市长对你印象很深哩,多次问起我。”朱怀镜没有明说皮市长对他印象怎么样,也不说皮市长问了他些什么。 张天奇忙说:“还靠你老弟在皮市长面前多说话呀! ”他说着身子就朝朱怀镜靠了靠,两人显得亲近多了。张天奇也老练,并不问皮市长对他的印象到底怎么样。 朱怀镜问:“这回张书记来是办什么大事? ” 张天奇说:“还是高阳水电站的事。托你帮忙,市里这边是差不多了,还得赶北京去,要争取进明年国家计划笼子。” 朱怀镜叹道:“唉,现在跑个项目,不容易啊! 什么时候动身去北京? ” 张天奇说:“打算明天走,中午的飞机。上面多有些你这样从基层来的同志就好了,知道下面办事的困难,多为下面着些想。也不是我们说的,现在上面有些人办事,不像话啊! ” 两人感叹会儿,张天奇说:“你今天就是不来,我也要想办法找到你的。还有事要你帮忙哩。” 朱怀镜问:“什么事? 只要做得到的,乌县的事,不就是我自己的事? ” 张天奇说:“是这样的,我们学习外地经验,选了一批各方面素质都不错的女孩子,作为我们县里的信息员,派她们到上级机关一些领导同志家里做家庭服务员。信息员的工资我们县里发,领导同志愿意再补贴一点也行,不补也无所谓。她们一边为领导服务,一边为我们县里联系项目、资金什么的。她们在领导身边,联系起来方便些。” 朱怀镜听了,总觉得这一着有些旁门左道的意思,却不好说什么,只问:“外地采取这个办法,效果如何? ” 张天奇显得兴致勃勃起来,说:“好得很啊! 外地有叫她们联络员的,有叫情报员的。我们就叫信息员。天地这么大,到了上级机关,特别是到了北京,哪个还晓得天底下有个乌县? 人都是有感情的,你自己有个人在领导身边,情况就是不一样。所以我们下决心学习外地这个成功经验。外地派的联络员还有这种情况,有些领导的夫人不幸过世了,这些联络员常在他们身边,有了感情,最后就嫁给领导作夫人了。这样一来,对本地的支持就更大了。当然这是个别情况。” 朱怀镜见张天奇很得意这个举措,只好附和说:“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你张书记是敢做敢为,尽是新点子啊。” 张天奇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学人家的经验啊。还要麻烦你。我这次带了些信息员来,在市里安排了一些,现只有皮市长和柳秘书长家的还没有送去。这两位领导出差了,一两天回不来。我这里又不能再等,明天一定要赶北京。给北京也带了一些去。正好这次县里驻荆都办事处新换一个主任小熊,情况还不太熟悉。我想到时候这两位领导回来了,还请你带着小熊一起去送一下信息员。” 朱怀镜见只是帮这个忙,马上爽快地答应了。这时张天奇的秘书小唐敲门进来了,见了朱怀镜,恭敬地握手问好。又说两位领导说话,我就不打搅了。张天奇交代说:“你去叫小熊,让他带皮市长和柳秘书长的家庭服务员来,见见朱处长。” 一会儿,小唐就带着他们来了。小熊像是见了老熟人似的握着朱怀镜的手,叫朱处长好,以后请多关照。两位姑娘年纪不大,都很水灵,显得有些害羞。张天奇对两位姑娘说:“这是朱处长,是自己家乡调来的领导。今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他。你们到了领导身边,就要听领导的话,服从领导的安排。希望你们努力工作,做出成绩,为家乡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 两位姑娘不太敢抬头,只是点头称是。交代完两位姑娘,张天奇又对小熊说,要他随时同朱处长联系。 朱怀镜看看手表,对小熊说了声我们随时联系,就起身要走。张天奇让小熊和两位姑娘先去,再对小唐说:“你去叫司机,取一箱秦宫春,给朱处长送去。” 朱怀镜忙说:“别客气,算了吧。” 张天奇说:“是你在讲客气呀? 家乡又没有别的好东西带给你,就只有这秦宫春还稍稍可以拿得出手。特别是你搞材料的,服用一下秦宫春,可以提神,蛮好哩! ” 不一会儿,小唐同司机小李就来了,问是不是下去? 朱怀镜就同张天奇握手。张天奇就说,对不起,我不送了,等会儿还有人来。 下了楼,朱怀镜说:“你把车开到龙兴大酒店去吧。我作个人情,把这秦宫春送给我一位朋友算了,我不服这个。”小李就笑笑,说:“朱处长年轻啊。” 朱怀镜只淡淡地说声哪里,没有笑。秦宫春口服液是乌县制药厂依古方开发的营养药,这几年正热销。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春药。心想张天奇给人家送春药可以做得一本正经,这样的人在官场上必定大有出息。 车到玉琴楼下,朱怀镜下了车。小唐从后备箱取了一箱秦宫春,说让他来搬进去。朱怀镜说谢谢了,还是他自己来。他让小熊和小唐回去算了,他过会自己去宾馆,反正不远。 朱怀镜搂着一箱秦宫春,不好开门。本想敲门的,又怕惊动对门单元的人出来看,只好一脚将纸箱倚在门上,一手去开门。开了会儿锁还没打开,玉琴拉开了门。朱怀镜就吐了舌头作鬼脸。进了门,玉琴问是什么好东西? 朱怀镜一脸神秘,说是张天奇送的,秦宫春。玉琴把脸一红,抿着嘴巴笑了。朱怀镜见玉琴这样子,就料得她也听人说起过秦宫春。她在饭桌上的应酬多,如今饭桌上的话题,除了男女之事没有说的。他就有些不好意思,腼腆而笑,说:“张天奇硬要送,我就只好拿了。其实,其实我哪用这个? ” 玉琴脸越加红了,说:“你当然啦,你雄壮得很哩! ” 玉琴见朱怀镜真的不好意思,只把秦宫春往角落一放就不管了,她便说:“你拿来我喝? 这可是男人喝的啊! ”她说着就去开了箱子,拿出一盒,启开一支送到朱怀镜手上。朱怀镜诡里诡气地瞟了玉琴一眼,拿着秦宫春吸了起来。 玉琴问起朱怀镜四毛打工的事,是不是就让他来龙兴,做保安或是做服务员都行。朱怀镜想想,说还是算了,他不是做这事的料。玉琴见这样,也就不多说了。其实朱怀镜有所顾虑。心想要是让四毛来龙兴做事,他又常来这里,难免没有碰上的时候。他想还是让行政处处长韩长兴帮个忙算了,他那里要的是临时工。 他正凝着眉想这事,玉琴却说:“怀镜你别动! 你这样子好深沉,我替你拍个照吧。”朱怀镜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玉琴却真的取了相机来,非要他摆出刚才的表情不可。朱怀镜只好依了她,靠在沙发上作深沉状。玉琴拍完了,又说:“我要把我俩在一起的生活记录下来,让我以后好好受用! ”玉琴说罢兴致盎然,一定要这会儿同他一块照个合影。她便取了三脚架来,把相机架好,对着朱怀镜调镜头。调好了,她举手说别动! 便飞跑过来,偎进他的怀里。相机就咔嚓一声自动拍摄了。以后玉琴便常这样即兴为两人拍照。朱怀镜便想女人再怎么着都脱不了孩子气。 次日下午,朱怀镜打了方明远手机,知道皮副市长回来了。他便把张天奇托的事大意说了。方明远说这会儿正忙,是不是等会儿再联系? 朱怀镜说他干脆过来一下。 朱怀镜就去刘仲夏房间,说:“我过政府去一下,方明远打电话来,说皮市长有什么事找我。” 听说皮市长找,刘仲夏重视起来,说:“好好,你去吧。你叫小陈送送你吧。”小陈是处里的司机。 朱怀镜就叫了小陈,开车回政府大院。到了办公楼,朱怀镜让小陈在车里等着。小陈是个只认一把手的人,让他在车里等,神色就有些不快。朱怀镜只当没看见。他先碰见行政处处长韩长兴,就说:“韩处长你好。你等会儿在办公室吗? 我过会儿来看你,不打搅你吧? 我到楼上去一下,皮市长有事找我。” 韩处长笑笑,说:“朱处长莫客气莫客气,难得你有空来坐坐啊! 我恭候! ” 朱怀镜说声等会儿见,就上二楼去找方明远。一进门,方明远就朝他笑着点点头,又用嘴巴努一下里面。朱怀镜会意,知道皮副市长正在里面,就笑着轻手轻脚进来了。方明远示意朱怀镜坐下,再轻声说道:“这事原来张天奇同志和我联系过,我请示了皮市长,皮市长同意了。他家原来那个保姆正好生病了,皮市长就让她回去了。” 朱怀镜就为张天奇卖个人情,说:“天奇同志本想等到皮市长回来的,但上北京的事也紧急,就托了我。” 方明远说:“那就麻烦你晚上在荆园等等我,我俩一起去一下皮市长家里。” 朱怀镜求之不得,却不想表现得太没见世面,就说:“好吧。你晚上七点半就到那里行吗? 我今晚还得加班。” 方明远说:“行行。唉,你也是太忙了。” 朱怀镜笑笑,说:“吃这口饭,没办法呀。” 事情说好了,两人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只是相对着干笑。朱怀镜拿眼睛睨一下里面,就起身告辞。方明远点头会意。皮市长在里屋办公,两人不便多说什么。方明远起身送朱怀镜到门口,忽然记起奇人袁小奇的事,就说:“怀镜,你介绍的那个奇人,我向皮市长汇报了,他说最近看有没有空,安排个时间见见他。” 朱怀镜就激将方明远,说:“这都在于你安排。你安排好了,通知我,我马上带他来。” 方明远摆手笑笑,说:“哪里哪里,我怎么可以安排领导? ” 两人这就握手而别。朱怀镜下楼去了韩长兴办公室。韩长兴说声贵客,忙起身倒茶。朱怀镜说别客气,坐坐就走,不喝茶了。打搅你办公不好哩。韩处长客套着,照样倒了茶。 朱怀镜端着茶抿了一小口,啧啧道:“好茶好茶,你行政处就是不同,茶也高级多了。” 韩长兴只是谦虚,玩笑说:“哪里哪里,不同你办公室一样的茶? 我们行政处可不敢搞特殊化啊! ” 两人客气一会儿,就说起了老乡间的体己话,语调自然而然就低了下来。韩长兴说:“皮市长很看得起你,你常在他身前左右,可要为兄弟多说说话呀! ” 朱怀镜把身子往韩长兴这边一靠,轻声说:“相互关照吧。这里乌县老乡,就我们俩,我们不相互关照行吗? ” 韩长兴叹了声气,很是无奈的样子,说:“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现在都是老乡帮老乡,同学帮同学,战友帮战友。各个单位,各个层次,都有不同的圈子。你进入不了人家的圈子,你就是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不是我充资格老,我来办公厅的时间比你长,看得太多了。你有意见也好,有看法也好,都不可能让现实改变。有看法你还不能提,只能装傻子,装哑子。没有人同你摊在桌面上来讲道理。眼看着许多无德无能的人上去了,你还只能说领导慧眼识才。” 朱怀镜不想把这话题说得太深入了,就说:“这个我俩心知肚明就行了。正是你说的,不要多说。我相信你我都不是等闲之辈,要紧的是沉住气,伺机而动。” 韩长兴敬佩道:“朱处长高见。你到底是在下面当过领导的,这方面比我会处理些。” 两人说了一会儿,朱怀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韩处长,我还有个事情要请你帮忙哩。” 韩长兴豪爽道:“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只要做得到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 朱怀镜说:“这事在你也不是个大事,在我就没有一点办法了。我有个表弟,是个泥工,手艺不错。他想到荆都来找个事做。我同这方面没联系,哪里去给他找事做? 我想机关常年都有人搞维修,可不可以安排一下? ” 韩长兴略加沉吟,道:“这个好办。不过跟你说实话,我这里临时工太多了,又都是关系户,只有进的,没有裁的。多也不多你表弟一个人,叫他来吧。” 朱怀镜就说:“那就谢谢你了。我们改天再深聊吧。皮市长交代个事情,我得马上出去一下。时间也不早了。” 韩长兴不便问是什么大事,只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紧紧握了一下,笑容也别有文章。 朱怀镜出来上了车,小陈笑着说:“什么大事情,让皮首长做了这么久的指示? ” 朱怀镜听得出,小陈虽是玩笑着,口上也只是烦皮市长嗦,实际是等得不耐烦了。他觉得没有必要同小陈在面子上过不去,但也不能让他太放肆,就玩笑着说:“小陈呀,你也在政府工作这么多年了,连起码的纪律都不懂?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呀。” 小陈毕竟碍着朱怀镜是副处长,忙赔笑道:“对不起,领导批评得对。” 回到荆园,已快到晚饭时间了。朱怀镜给乌县驻荆办的小熊挂了电话,要他晚上七点半以前赶到荆园宾馆大厅等候。小熊说那两位姑娘还住在荆园,他到时候带她俩去朱处长房间。朱怀镜觉得不妥,就请他告诉了两位姑娘的房间号,再约好七点半大家在那里见面。 刚挂完电话,刘仲夏来了,随便问道:“皮市长有什么事找你? ” 朱怀镜只好含糊道:“是皮市长私人一件事。” 刘仲夏也就不好再问了,口上哦哦了两声。他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就同朱怀镜一同出来,并肩下楼去吃饭。朱怀镜想自己刚才无意间敷衍刘仲夏,倒是恰到好处。他说是皮市长的私事,既免除了支支吾吾的尴尬,又显得他同皮市长关系很近。 吃过晚饭,朱怀镜回房间等候方明远。刘仲夏去房间洗了把脸,就过来同朱怀镜闲扯。两人说的些话当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朱怀镜感觉到的内容却很丰富,也耐人寻味。这次进荆园两个月了,刘仲夏很少过来闲扯,一般都是朱怀镜有事没事去他那里闲坐一会儿。可今天一个小时之内,刘仲夏就来他房间两趟了。朱怀镜猜想,肯定是他说给皮市长办私事,让刘仲夏对他刮目相看了。谁都清楚,领导能把他的私事交给你办,说明你在领导心目中的位置也就差不多了。 两人闲话着,就快七点半了,方明远敲门进来了。刘仲夏忙恭敬地起身握手。方明远也很客气,说刘处长你们太辛苦了。他同朱怀镜却只随便拉一下手,显得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刘仲夏笑脸灿烂,向着方明远说:“你天天随着领导东跑西跑,也辛苦了啊。” 方明远就谦虚着,玩笑道:“我只是体力上辛苦些,只能算是简单劳动。你这是动脑子,可是高级劳动啊! ” 玩笑一会儿,方明远看看手表,对朱怀镜说:“怎么样? ” 朱怀镜说:“我们走? ” 刘仲夏见他两人说话神秘兮兮,像是黑话,就只好莫明其妙地笑。方明远就说:“皮老板有个事情,要我们俩去一下。” 刘仲夏听了,不由自主地望了朱怀镜一眼,笑着说:“好好,你们去吧。” 三人一同出了房间,朱怀镜拉了门。方明远又同刘仲夏握别。刘仲夏关切道:“要车吗? ” 方明远说:“有车有车。谢谢谢谢! ” 刘仲夏就自嘲道:“我自作多情啊,方首长哪会没有车? ” 三个人在走廊里一齐笑了,挥手而别。 朱方二人去两位姑娘的房间,小熊和张天奇的司机已等在那里了。朱怀镜朝司机笑笑,司机就十分感激的样子,说:“张书记让我专门留下来为两位领导服务啊。” 小熊忙招呼朱方二位先坐一下。两位姑娘忙倒了茶。方明远示意把茶放在茶几上,就眼睁睁望着两位姑娘。姑娘们不好意思,手脚不自然了。小熊见两位姑娘很窘,就介绍说:“这位是朱处长,你们见过的;这位是方处长,皮市长的秘书。”说罢又指着两位姑娘,说:“这位是小马,我们安排她为皮副市长家服务。这位是小伍,我们安排她为柳秘书长家服务。” 方明远再仔细一看,说:“好好,不错不错。” 这两位姑娘给朱怀镜的印象都不错,人很标致。今天再一审视,就见小马比小伍更俏一些,小伍的腰身略嫌粗了点。心想张天奇办事真有意思,给领导物色家庭服务员也来个三等九级。 朱方二位总是望着两位姑娘,惹得小熊和司机也来打量她们了。一时竟没有人说话了。两位姑娘把头埋得更低了。方明远见状,就说:“你们去了就放心大胆工作吧。皮市长和柳秘书长都很随和的。有什么不懂的,问问领导或是他们家里的人,都可以的。要是有什么不习惯,不适应的,或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同朱处长讲,也可以同我讲。只是不要同别人多讲,这是纪律。你们不同,是你们县委、政府派来的,素质高些,就应在纪律上对你们有个约束。这个道理我想你们是知道的。” 两位姑娘应道:“我们知道,谢谢方处长指点。” 朱怀镜听两位姑娘答话的样子有些生硬,就像不太熟练的演员在背台词。心想她们在县里一定接受过礼仪训练,只是还不太自如。 方明远说那我们就走? 两位姑娘就收拾行李。小马拿了件衣往卫生间去,朱怀镜觉得站在这里不便,就说:“你们快点下来吧,我和方处长在下面等。” 两人出来,方明远开朱怀镜玩笑,说:“我看你望着两位姑娘,眼睛都不打转了。” 朱怀镜便回敬道:“你还说我? 我发现你看着她们,嘴都张大了。” 方明远就朝朱怀镜肩上擂了一拳。 两人在下面等了一会儿,小马他们就下来了。小熊让司机打开小车后备箱,搬了四箱秦宫春,说是给皮市长、柳秘书长、方处长和皮市长司机的。方明远就叫向师傅开了后箱。向师傅是皮市长的司机。朱怀镜对小熊说,柳秘书长的先莫拿过去,还是放在你们车上吧。小熊和司机搬着秦宫春的时候,小伍就把下巴抵在小马的肩上,很不好意思似的。小马老练些,只当没什么事。朱怀镜眼尖,一见她俩那样子,就明白她们也知道秦宫春是做什么用的了。 东西装好了,方明远就说走吧。朱方二人坐皮市长的车,小熊带着两位姑娘坐他们自己的车。 一会儿就到市政府院子了,方明远说:“怀镜,你叫小熊他们就在外面等,就我们俩带小马进去就是了。” 朱怀镜说:“是不是让小熊也去一下? 他刚当这个驻荆办主任,想熟悉一下领导同志。” 方明远说:“还是算了吧。这人我们还不太了解。他以后有事要找皮市长,你让他先同我联系吧。” “好吧,我同他说。”朱怀镜说。 到了皮市长家门前,朱方二人下了车。小熊和两位姑娘也下了车。朱怀镜过去把小熊拉到一边,说:“小熊,你今天就不进去了算了,人去多了不太好。今后你有事要找皮市长,就先同我联系吧。”小熊点点头,表示感谢,又过去同方明远握握手,打个招呼说:“方处长,对不起,我就不进去了。” 朱方二位就领着小马去了。向师傅搂着一箱秦宫春走在后面。一敲门,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位小伙子,叫道方处长好。方明远一边进屋,一边介绍说这是朱处长,这是皮市长二公子,皮勇。皮勇就同朱怀镜握手道好。向师傅却不用皮勇招呼,搬着纸箱子就进里屋去了,像他自家的人。 皮勇招呼几位在客厅坐下,倒好了茶,就叫:“爸爸,方处长他们来了。” 皮市长应了声,一会儿就从书房里出来了。皮市长穿着睡衣,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头发油光水亮。皮市长同大家一一握手,口上好好着。坐下之后,皮市长看了眼小马,说:“小姑娘蛮精神嘛! 贵姓? ” “免贵姓马。请皮市长多批评。”小马红着脸说。 皮市长哈哈一笑,说:“这要不得,小马你这么客气,要不得。今后我们天天在一起生活,就是一家人了,这么客客气气怎么行? 我们不会把你当客,你也不要把自己当客啊! ” 小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低着头儿捏衣角。朱怀镜就解围说:“小马你就像在家里一样。刚才方处长同你说过的,皮市长最平易近人了。” 说话着,皮市长的夫人出来了,头上还包着浴巾。方明远欠欠身子,说:“王姨好! ” 朱怀镜也忙起一下身,说:“王姨好! ” 王姨笑着应了好好,却望着朱怀镜问:“这位不太见过! ” 方明远刚要介绍,皮市长说了:“这位是我们办公厅综合处副处长小朱。小伙子在下面当过副县长,很不错的。” 朱怀镜忙感谢道:“都是领导关心。” 朱怀镜当然知道这位王姨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运公司总裁王云仪。平时在电视里偶尔也看见过她,印象中她是个很高大的女人,今天见了真人,发现其实也只是个中等个子,显得有些富态。这也许是因为电视里的她总是特写镜头的缘故。国运公司是荆都最大的一家外贸公司,这几年效益很不错。王云仪的名气在荆都盖过一般的市级领导。当年她任市商业厅厅长时,皮市长还只是市经委的一位副处长。那时他不论走到哪里,人家一介绍,都说他是商业厅王厅长的爱人。皮市长近十来年却上得很快,几乎两三年就是一个台阶。 王姨同朱方二位客套完了,才打量起小马来,问小马多大了? 读过多少书? 家里都有哪些人? 现在县里的经济条件还好吗? 刚来荆都生活习惯吗? 小马一一答了。王姨点点头,说:“蛮好。小马你就随便吧。” 王姨再同朱方二位说了几句话,就说带小马去看看房间,收拾一下。 王姨带小马进去了。皮勇也进去同司机在另一个屋子说话。皮市长就一脸慈祥,笑眯眯地望着朱怀镜,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手优雅地敲着皮沙发。朱怀镜迎着这种温暖的眼光,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想找句什么话说说,可是越着急越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皮市长缓声问道:“小朱在下面是分管什么的? ” 朱怀镜因为紧张,一时不知皮市长问的是他在哪里的情况。但他还算镇定,只迟疑一瞬,就明白这是问他在县里的工作,就说:“管过一年教育,两年财贸。” 皮市长点点头,说:“哦哦,好好。”皮市长又不说话了,只是笑笑眯眯的,手在皮沙发上优雅地敲着。 朱怀镜这时不便转眼过去望方明远,只感觉他也是这么笑笑眯眯地望着皮市长。他是皮市长多年的秘书了,也许早习惯这位领导的微笑了。想象得出,他俩平时单独在一起,可能也没有什么话说,多数时候就这么毫无意义又似乎很有内容地相互微笑着。 这时电话响了,皮市长接了,喂了一声,再说:“哦哦,好好,我在家。” 朱怀镜知道有人要来了,就望望方明远。方明远也正转眼征询他的意思。方明远会意,转脸对皮市长说:“皮市长,我们就告辞了,打搅您了。朱处长今晚还要加班,是我拉他来的。” 皮市长起身,握着朱怀镜的手,说:“这一段辛苦你们了。以后有空就来玩吧。小方,你要带小朱来啊。” 朱方二人就点着头,口上连连说好。快到门口了,皮市长说:“小朱,听说你有位朋友很有功夫,是个奇人? ” 朱怀镜忙说:“有这么位朋友,但奇不奇,要您见过了才算数。哪天您有空我带他来见见您? ” 皮市长点点头,说:“好吧。” 司机听得这边响动,也就出来了。三人一出门,就见上门的客人已到门口了。来的是两个男人,手里提着个大包。他们好像认得方明远,但也只是相互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认得? ”朱怀镜问。 “认得。”方明远轻声答道。 见方明远低着头,朱怀镜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该问这话。但问了就问了,以后老练些吧。可他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就无话找话,问:“皮市长有几个小孩? ” 方明远说:“两个,都是儿子。老大皮杰,自己开着公司。这是老二,倒是很爱读书的,马上要去美国留学去了。” 听方明远这口气,老大皮杰真的是个公子哥儿。朱怀镜早听说过,皮杰在荆都有些霸道,常弄出些让他老子脸上不好过的事情来。朱怀镜不再多问,只是哦了声。 方明远到了小车边,站住了,说:“怀镜,柳秘书长那里我就不去算了。” “好吧,你请回吧。我也送去就回,还要加班。”朱怀镜便伸手同方明远握了握。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朱怀镜感觉背膛冷嗖嗖的。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叫皮市长那么慈祥地望了会儿,背上早汗湿了。 两人才分手,方明远又叫住朱怀镜,拉他到一边,轻声说:“还有这个意思,你同小熊他们讲讲,请他们不要在外面说这事。领导家里请个家庭服务员,这本是最平常的事情。百姓能请,领导也能请,是不是? 皮市长说了,他们家会比照社会上的标准,并且略高于外面的标准,发给她工资。至于县里怎么样给她发工资,那是县里的事情。请她们只有一条好处,素质高些,免得出问题。领导家的服务员不好请啊。拜托你一定同小熊他们讲清楚这个道理,不要到外面说这事。你想想,这事到外面一传,肯定就会出怪,到头来会有人说,送了女人,还要送秦宫春。” 灰暗的路灯下,朱怀镜见方明远的眼色意味深长。两人便相视而笑,握着手很理解地摇了摇。 朱怀镜上车看看手表,才八点多一点,不算太晚。柳秘书长也住在院子里,朱怀镜知道他的房子,却从未去过。又怕万一走错了门,弄得尴尬,就说去办公室打个电话。小熊说他有手机,打手机吧。 电话一打过去,正好柳秘书长接了,客气道:“欢迎欢迎。” 朱怀镜问:“柳秘书长您是住三楼吧? ” “对对,三楼。你来过吗? ”柳秘书长说。 朱怀镜知道去他家的人很多,到底谁去过谁没去过,他不一定记得清,就说他去过的,但他有个坏毛病,不太记地方。朱怀镜心里清楚,领导平时也许并不在意你去没去过他家里,但一时想起你连他家的门槛都没踏过,只怕心里对你就有折扣了。 小熊接过手机,说:“朱处长,你连手机都不搞一部,太不方便了。” 朱怀镜笑笑,说:“我们不同你下面啊,要求严得很哩! 只有厅领导以上才配手机,我们没这个资格啊! ” 小熊说:“是啊,你们上级领导廉洁些。现在下面,就连乡里领导都配手机了。” 朱怀镜却转移了话题,说:“这几年通讯事业发展很快,是个好事啊! 我在县里那会儿,还是摇把电话。直到我离开那年,才通上程控电话。你看这才几年,就开通大哥大了。” 小熊说:“县里的通讯事业有今天,同你那几年的工作也是分不开的啊! 我回去向领导汇报,搞部大哥大你用。” 朱怀镜忙说:“这不行,这不行。” 小熊说:“怎么不行? 我当驻荆办主任,肯定经常有事要请示你。你工作又忙,不可能时时刻刻坐在办公室,找你不好找。给你配部手机,也是支持我的工作啊。我一定向领导汇报,就当是我驻荆办的工作电话。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嘛! 这事还望朱处长支持。” 朱怀镜口上仍是说这不行,心里却想这小熊当驻荆办主任只怕是把好手。小伙子能说会道,要你接受礼物,倒成了让你帮忙的事了。 说话着就到了柳秘书长楼下了。朱怀镜对司机说:“麻烦你等一下,我们三个人进去算了。” 司机玩笑道:“好好,又不是打架,不用去这么多人。” 朱怀镜敲了门,柳秘书长把门拉开了。三人点头微笑着进去了。朱怀镜进屋就见客厅的沙发上蜷着一个中年女人,旁边有一辆轮椅。柳秘书长向那女人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综合处的朱处长。”却不介绍那女人。朱怀镜见这情势,就猜到她肯定是柳秘书长的夫人了。不知她姓什么,不好称呼,就点头道好。小熊把秦宫春放在角里,过来寒暄。朱怀镜就把他和小伍介绍给柳秘书长夫妇。大家这才坐下说话。 柳秘书长对小伍说:“小伍,今后就会麻烦你了。余姨身体不太好,你会很辛苦的。” 小伍说:“没关系的,领导多指教就是。” 朱怀镜说:“小伍你在这里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就不要太客气了,莫要左领导,右领导的。” 柳秘书长笑着说:“怀镜说的正是。小伍你就喊我们叔叔、姨姨就是了。” 这时,朱怀镜见余姨瞥一眼角落的秦宫春,脸色就不太好了。柳秘书长望了眼夫人,说:“你是不是去休息了? 我陪他们说会儿话。” 朱怀镜见状,忙说:“也不早了,我们改天再来看望你们吧。我们告辞了。小伍,你要安心工作啊! ” 小伍应道:“请朱处长放心。” 柳秘书长起身,同朱怀镜和小熊一一握手,送至门口,微笑着说声好走,再拉开了门。朱怀镜出了门,再回头说道再见,却见柳秘书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轻轻关了门。 朱怀镜一脑子糊涂,不明白柳秘书长为什么门里门外两副面孔? 是不是自己哪个地方不得体? 他同小熊他们在荆园宾馆大厅里分了手,佯装上楼。却只到二楼就打了转,步行去了玉琴那里。他轻轻拿出钥匙开门,怕惊动对门单元的人。这时,他猛然明白刚才柳秘书长为什么一下子脸色变了。原来自己出门后就不该再说话,应该一声不响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