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纸饭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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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丽琴属于那种长相平平、年轻时不显得年轻、老了也不会显老的女人,性情温和,用陈言的话说,她很正常。从他来到出版社,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矛盾,关系很融洽,应当说汪丽琴和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大的矛盾,除了一个人,她的丈夫。 命运对汪丽琴这个平平常常的女人是不公平的,捉弄了她,让她和一个风流的男人结了婚。她丈夫杜震是电视台的编导,汪丽琴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他的结发妻子很年轻时就死于癌症,有人说是让杜震气死的,这话当然是别有用心,恶心杜震的,然而也说明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和汪丽琴结婚的时候杜震以为自己已经厌倦了女人,需要平淡,可惜她错了。 一段时间以来,杜震和一个外地剧团的女演员好了,开始时汪丽琴只是有所感觉,她接到过那个女人的几次电话,很快能分辨出她的声音。每次那声音总让她受到惊吓,让她不知所措,内心压抑,渐渐地她不再相信杜震的解释,当面就看穿他的表演。可杜震坚决否认,态度强硬,把汪丽琴镇住了。 汪丽琴多么渴望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啊!可她被推到一个难堪而又痛苦的境地,单位的人都隐约知道她丈夫有外遇的事。昨天晚上那女人又把电话打到家里,汪丽琴刚接就被杜震抢过去。那个电话之后,汪丽琴一夜都半睡半醒,陷入混乱的幻象之中,她不知道那个女演员长什么样,对她的想象很模糊,而杜震却无比真实,赤裸着身子,和一个没头没脸的女人抱在一起。 这种日子对一个像汪丽琴这样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受煎熬,她软弱,没有能力对付,被猜忌和痛苦弄得昏头昏脑,忍不住把一切事情对身边的陈言说了。从那以后陈言再也没有和别人议论过这件事,汪丽琴信任他,他当然不能辜负这份感情。 中午马尔福去食堂买饭了,陈言问汪丽琴去不去,她默默地摇摇头,从包里拿出自己带来的饭盒,里面装了满满一盒酱牛肉,是她自己做的。 陈言经常吃汪丽琴带的饭,早就不客气了,就把椅子搬到汪丽琴对面,“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 汪丽琴平和地一笑:“好像你什么时候客气来着。” 陈言吃了两块牛肉,觉得做得太棒了,就打趣地说:“要是我,有人每天给我做这么好吃的东西,我绝无二心。” 这话有点刺激了汪丽琴,可她没有出声。两个人正吃着马尔福走进办公室,故意现出有些尴尬的样子,胡乱张望着,嘴里咕咕哝哝:“抱歉抱歉,我是来拿报纸,咦,报纸呢……” 陈言对马尔福的这套十分厌恶,可还是言不由衷地说:“马老师,来尝尝吧,汪丽琴做的酱牛肉,绝好。” 马尔福当然是不会吃的,从桌上抓起报纸,出去时还故意把门轻轻带上了。 “真他妈讨厌。”陈言骂道。 “那你还让他吃。”陈言干脆站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严:“说吧,又发生了什么情况?” 汪丽琴就把昨天晚上的电话,杜震蛮横的抵赖的态度,自己内心的委屈和绝望,一股脑地讲给陈言听,说着说着声音发颤,眼睛蒙上了一层泪光。她咬咬嘴唇,盯着眼前的饭盒,“不说了,先吃吧。” 然而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吃一口。一直到下午一点半,上班了,马尔福睡了一小觉,脸色红彤彤地走进办公室,陈言和汪丽琴仍然相对而坐。 马尔福注意地看看他们,想打个趣,可汪丽琴推开椅子,拿起饭盒走出去了,就像马尔福不存在似的,陈言也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坐回到自己的桌前。两个同事明显的怠慢态度使马尔福心里非常不快。 早上,城市苏醒过来。先是路灯灭了,整个城市笼罩在朦胧的雪青色的光线里,寂静一点点被打破,一些远远近近的声音渐渐合成持续不断的声响,在空气中震荡。 明亮的晨光很快染遍天空和大地,一种充满生气的感觉在街道间穿行。街边的公园里传来舞曲,给忙碌喧闹的清晨增添了一股嬉戏的气氛。匆匆上班的人一面赶路一面向铁栅栏后的树丛间张望,看到那些晃动着的跳舞的身影,不由乐了:真逗,活得还挺来劲嘛! 远远地,舞曲也钻进了朱小北的耳朵,这时她挎着时髦的小皮包,长发在晨风中飘动,在她听来那刺刺啦啦的录音机里的乐曲根本算不上音乐,只是莫名其妙的噪音,而那些搂抱着的男女也不是男女,只是一些可笑的木偶。 朱小北正精精神神地朝前走,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小朱,朱小北!她抬眼一看,马尔福穿着一条肥大的运动裤站在公园里面,隔着栏杆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朱小北可不想耽误工夫,礼貌地笑了笑,不想停下来。 “上班去呀,”马尔福抓住栏杆,“真辛苦,那么远的路,中午也不能回来吃饭。” 朱小北继续往前走。 “知道吗,你不在,你们家陈言可享福了。” 朱小北不由放慢脚步,因为马尔福成功地把一个疑问放进她的脑子里。“他享什么福了?”她问。 马尔福告诉她汪丽琴天天给陈言带好吃的,连他都跟着沾光,还介绍说汪丽琴做的酱牛肉比外面卖的还好,精彩之极。 “他老吃别人东西呀?” “不不,别人倒没有,就是汪丽琴。” 朱小北盯着马尔福笑嘻嘻的脸庞,忽然冲口而出:“你是说陈言和汪丽琴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是吗?” 马尔福一愣,脸色变了,“我可没这个意思。这是什么话呀!” 一句厉害的话已经到了朱小北嘴边:陈言要是能和汪丽琴好,我就能和你好。 可她还是忍住了,马尔福实在不值得她交锋,她随便地挥了挥手:“开个玩笑,再见。”就把那卑鄙的老东西丢到身后。 奇怪的是马尔福的话却像一根刺扎在朱小北的肉里。她明明不相信,对马尔福充满蔑视,绝不愿意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可她的内心却有股劲在和她闹别扭,和她拧着。她不断地想到陈言想到汪丽琴,想到汪丽琴会做酱牛肉,以此来讨好她的丈夫,想让他喜欢她,而他竟然吃了她的牛肉;想到后来朱小北简直有点气乎乎的。不行,我一定得问个明白。她想。 晚上吃饭的时候朱小北问陈言:“今天中午你吃的什么?” 陈言回想了一下,告诉她吃的破土豆片。 “昨天呢?” “也是食堂。” 朱小北不动声色:“那你也够惨的。” “瞎凑合呗,你不也一样。” 朱小北本想立刻戳穿他,可灵机一动:“不,有人请我吃饭。” “谁?今天吗?” “你不认识。” 陈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地问:“到底谁请你吃饭?” 朱小北憋住笑,“你先告诉我谁请你吃饭。” “别逗了,谁请我呀。” “你敢说你天天吃食堂?”朱小北的声调咄咄逼人。 这时候陈言注意地看了看她,移开目光,他似乎有所感觉,不想钻进什么圈套里。“嗨,不是食堂就在家,方便面冻饺子呗。” 看到陈言居然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谎,朱小北一下子生气了,用鼻子冷笑两声。“好哇你,陈言……” “我怎么了,你什么意思!”陈言不得不问。 “你说,你为什么撒谎?” “谁撒谎了,我撒什么谎了?” “你急什么?” “我没急。” 两个人一声不响地彼此看了一会儿。朱小北像只牙齿尖利的小动物,把菜叶子嚼得“咯吱咯吱”直响,“你呀,你自己心里明白。”陈言瞪着朱小北一时说不出话。 “你这么撒谎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呀。嘿,你怎么不说话?” 陈言苦笑一声,“你让我说什么呀?” 听到陈言居然反问起自己来,还作出一副那么苦恼的样子,朱小北心里感到一股真实的怒气,眼里射出阴冷的光:“陈言,让你说句实话就这么难吗?你没有和汪丽琴一块吃饭?” “谁说的?”陈言脱口而出。 “谁说的有什么关系。” 陈言镇静下来,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真没什么可说的。”他尽量平和地说。可他的平和并不起作用。 “这么说你还死不承认了?”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朱小北简直怒不可遏了,一方面她心里明白自己其实是在无理取闹,另一方面陈言难道不是在撒谎吗?他明明和汪丽琴一块吃的饭,竟然敢骗她,这么问他都不说! “你说,你是不是骗子?” “不是。”陈言好玩地笑着。 朱小北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筷子。 “好,我是。” “你、你再说一遍!” 朱小北更气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扔,猛地站起来,“我不愿意看见你,我不能和你这种睁着眼撒谎的人呆在一块。” 她转身要离开桌子,陈言一把拉住她,朱小北使劲想挣脱,脸都涨红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言觉得实在可笑,不由笑出声。他的笑又反过来刺激了朱小北,她觉得他是在故意气她,是无法容忍的,就尖声叫起来:“走!你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你走!” 她气急败坏地喊着,话音未落,陈言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门消失了,就像变魔术似的。 陈言消失后屋子里静悄悄的,整幢大楼也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朱小北强迫自己忍耐了一会儿,就冲到走廊上大叫:“陈言,陈言!”可没有人应声。 她气得胸口憋闷,他居然敢走,把她一个人丢下,这个混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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