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黑镜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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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蓝丝绒”的路上,陈言想反悔。他的心里有不祥的预感,这是和自己都很难解释的事,他从来不是小心眼儿的男人,可他也不是粗心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和大家差不多,关键是他的小爱人有些与众不同,那么漂亮。 “你真的要照那种相啊?”他放慢脚步、口气迟疑地问朱小北。 “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像傻瓜似的。” “我就愿意当傻瓜,老那么聪明干吗?”朱小北的话既真心又有故意的成分。 “照那样的相得多少钱?” 朱小北想了想:“不知道。不要钱。” “怎么可能呢,果青又不是老板。他要是老板更得要钱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言不说话了,实际上他也无话可说,可走路的速度却显出内心的不情愿来。这时候朱小北对自己正在做的事也有点拿不准,她该不该和陈言去找果青拍婚纱照呢?事实上离“蓝丝绒”越近她越感到犹豫不决。可“蓝丝绒”像是有一股吸力,把她往那里引。 马路上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来往的车辆使他们两人不用交谈,只顾向前走,朱小北还不时从人群里挑出穿着时髦的姑娘,多看两眼。“蓝丝绒”就在前面了,她开始有些心跳。 隔着一段距离陈言一眼就看见橱窗里赫然摆着朱小北的那张大照片,就是果青送给她的那张,他愣了一下,迟疑地扭头看看朱小北。朱小北有点不自在,可极力显出无所谓的样子,“看见没有,那是我!认得出来吗?” 陈言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慢慢走过去,“这是谁给你照的?” “果青呀。”朱小北干脆地回答。 她早已从陈言脸上读出了不悦,可偏不去理会。“像不像我?我真有这么漂亮吗?” 陈言什么话也不说,死盯着照片看着,有一会儿工夫他无法把目光从那诱人的胸脯上移开,甚至感觉下身有了某种轻微的反应。他呆了呆,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怒火。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他的嗓子变得沙哑,好像让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 “怎么了,你说什么?” 看朱小北一脸无辜的样子,陈言咽了口唾沫,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觉得吗,把你放在这儿,对着满大街的人献媚你不觉得……” “我不觉得!”朱小北冲口而出,脸上感到火辣辣的。 这时在“蓝丝绒”的玻璃窗后面,果青站在光影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形,一道淡淡的飘乎不定的阴影掠过他的脸,那个陈言,他是朱小北的丈夫,这种关系使他反感,不过他很快从困惑的感情之中清醒了,觉出事情可能有点儿麻烦,他必须把麻烦一扫而光。 果青走出店门,脸上布满诚心的笑容,“啊,是你们呀,欢迎欢迎!”他向陈言伸出手,“你好,陈言。” 陈言迟疑了一下和他握了手。果青又转过身和朱小北握手,极力把内心特殊的感觉通过握手传达给她,他觉得朱小北领会了,心中一喜。 他转过身指着橱窗里的照片,坦诚地望了望陈言,说:“看见了吧,你的爱人,我的作品,满意吗?” “还行吧。”陈言迫不得已地回答。 “怎么是还行?你不觉得很棒吗!”果青眯起眼睛欣赏着照片。朱小北和陈言不得不学着他的样子,也对照片看着。 3个人站在马路上对着那幅照片,引得路人也不由驻足观望。朱小北又尴尬又滑稽,就说:“嗨,果青,我和陈言是来照婚纱照的,行吗?” 果青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嘴上却说:“好哇,太好了,没有问题。” “不,今天不照。”陈言突然地说,语调生硬。 看到陈言并不愿意照相,感觉到他的敌意,果青加倍热情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走吧,哥们儿,我保证让你满意。” 陈言猛地挣脱果青的手,站在原地不动。这样一来朱小北就很尴尬了,她第一次感到陈言不那么听话,不是她随意指挥得动的。 “对不起,我们真的还有事,得走了。”陈言说着对朱小北看着,等她表态,弄得她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幸亏果青及时地站起来说话,表示没关系,他随时恭候他们的光临,虽然明显的是在装模作样,但是也让朱小北很感动。她满面带笑,欢快地和他挥手告别,一转身脸上就挂起了厚厚一层霜,她真是气坏了。 他们沉默不语地走着,朱小北一脸阴云,陈言也一样。两个人都在心里酝酿着一场风暴。而风暴前的寂静实在很折磨人,陈言只有聚集力量,咬牙等待着。 快走到汽车站时朱小北站住了,陈言跟着她站住,但是并不说话。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沉默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走吧。”陈言终于开口,话音很轻,一点意志力的影子也不存在。 “不!”朱小北的反应激烈极了,“我告诉你陈言,我再也受不了你了!” “别嚷好不好。”陈言的请求没有其他作用,更加激恼了朱小北。 “你自己不觉得吗?你太没劲了!我算看透你了。照相怎么啦,有什么不好,你别想吓唬我,我才不怕呢!你真错了,你以为你能强迫我,你呀,除了让人反感没有别的,明白吗你!”她脸色发白,匆匆喘了口气,“男人不在乎长得怎么样,但得有热情,你有吗?有吗!” 朱小北望着陈言,眼里渐渐盈满泪水,那副激动的样子把陈言吓住了。他身不由己地伸出手去,想触摸朱小北,想安慰她,却被她愤怒地推开。他一次次地努力,终于把她搂在了怀里。 朱小北把果青送给自己的那张照片拿到奶奶家来了,她在心里做出决定,绝不让陈言知道她和果青还有什么来往。 墨绿的长沙发上,张茹正舒服地靠着,津津有味地看一篇外国人收养中国孤儿的文章,阳光照着她的白发,像顶着一个光环。朱小北把照片放到茶几上,“奶奶!” 张茹抬起头,“什么呀?”这张照片让张茹想到一些杂志上的姑娘,叫人不敢认。 朱小北比比划划地给奶奶讲起“蓝丝绒”。而张茹的眼睛里也发出一种光,仿佛在说,真的嘛,那实在太有意思了,多么好啊!然而她的眼神渐渐涣散,思绪飘向遥远的年轻的时光,那时候人们都叫她大牡丹花,就因为她的皮肤粉白粉白,特别娇嫩。她心里想着话就说出口来,引得朱小北吃吃直笑,她也想起来了,好几次碰上奶奶的老朋友,都说她不如奶奶长得漂亮。张茹听了高兴地说:“那倒没有,你可比我好看。” 祖孙二人互相吹捧,说笑着,没注意朱久学从房间里走出来。 “谁呀,谁那么好看?”他扫了一眼茶几上的照片,微微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人哪?” 朱小北挺直身体,挑衅地看着爷爷:“你不认识吗?” 朱久学故意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显出轻蔑的神情:“不,不认识,” “再仔细看看。” “这不是你吧,不可能吧!”朱久学阴阳怪气地说。 “为什么?” “我觉得我孙女不是这种人。” “哪种人?” “还是别说了,说出来不好听。”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然而朱久学又不甘心,非要说出来不可,就转过脸问张茹:“老张,你说这张照片怎么样,我听听你的意见。” 张茹不想和他争论,“行了,得做饭了。” 朱久学的脸有点涨红了,他感到张茹跟他不是一条心,甚至轻视他,为了压住她们,他不想发脾气,就嗽了嗽喉咙,“小北,你和你奶奶说的话我在里面都听见了,很无聊嘛。人为什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感兴趣,张茹,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越老越糊涂,你不觉得她照这样的照片很丢人吗?”朱久学脸上的表情显出他的话是多么正确、完全无可辩驳,这是朱小北太熟悉的表情了,他永远要弄得别人难受他才舒服,要伤了别人的自尊心他才舒服,她再也忍受不了啦! 一阵冲动之下,她想也没想就把奶奶扯进来,她对爷爷说奶奶现在一点不糊涂,倒是年轻的时候太糊涂,朱久学问她什么意思。 “她要不糊涂才不会和你结婚哪!” 朱小北的话一出口,朱久学的脸就变了颜色,先是涨得发紫,后来成了一片灰黄,奶奶的脸也变白了:“小北,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朱久学大发雷霆,他骂了奶奶,让她住嘴,甚至让她滚!奶奶哭了,朱小北和爷爷激动得大吵,朱久学也让她滚蛋。可她偏不滚,陪奶奶到屋子里呆着。 张茹啜泣不止,委屈的泪水哗哗流淌,有片刻工夫她觉得自己活着太没有意思了,就举起手无力地捶打着床沿,那绝望的样子使朱小北深受刺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心里又气愤又难过。爷爷奶奶爆发了这么大的矛盾,甚至说到离婚,她惶恐了,偷偷给爸爸朱涛打了电话,让他快来。 没一会儿朱涛就赶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其实不一定是运动的原因,更可能是心焦、生气而又不能发作。对于朱久学的脾气做儿子的非常清楚,小时候他也恨过他,现在当然谈不上了。朱涛看到那张惹祸的照片,问清事情的由来,先把朱小北骂了几句,然后就安慰张茹,想让朱久学过来和妈妈说两句话,可他铁青着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谁也不理。 快到中午了,朱涛让女儿去做饭,小北顺从地走进厨房,心慌意乱地准备午饭。一会儿丁亚兰也来了,她和朱涛极力装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一个劲说闲话,然而只是他们两个人自己在说,没有人搭茬儿。 朱小北下了面条,为了效果放了好多味精,一碗碗地把面条盛好放到桌上,朱涛让她去叫爷爷来吃饭,她却不愿意。 “为什么只说我,爷爷就没有错吗?” 朱涛压低声音:“不要废话了,你还嫌不够麻烦是不是。” 本来他的意思是和女儿站在一头,别把老头子当真,可朱小北还是听不进去,又顶了他两句。朱涛觉得女儿太不懂事太任性了。 “别说了!把你那张恶心的照片扔到垃圾箱去,快去!”他厉声喝道。朱小北很少被爸爸这样对待,惊慌地瞪着他,接着心头气得怦怦直跳。两个人僵持了一分钟,朱小北抄起照片,冲出门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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