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会通知的。一个高个子的警察这样对她说。
她抬了抬眼皮,然后在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这个屋子光线很暗,墙上贴着见
面的一些要求。她没有心思去看这些东西。她就是想看看苏小丰,她的儿子,与他
说上几句话,摸摸他的手或脸。这是她来的路上想好的。
她觉得今天凌晨的事是一种天意。是老天不让她从容地死。老天告诉她,慢,
你不能这样去死,你还有好些事没有完成呢。她坐在地板上,看着那截断了的绳子
时,突然想到了儿子。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儿子了,她有些想念儿子。等见完儿
子再说吧,她当时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雨已经不下了,但天色阴沉,看守所好像蒙上一层灰烟。她听到隔壁铁门打开
的声音,还有警察的大声说话声。她的眼睛就盯着铁栅后面的那道门,她想过一会
儿子就会从那里出现。
儿子是去年入狱的。听到儿子出事的消息时,她正与王光明他们在床上。王光
明是一家塑料制品厂的老总,其胖无比,他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性派对。当时苏六
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与王光明他们玩着这个游戏,她原本不想接这个电话的,因
为王光明正气喘嘘嘘,在兴头上。但那个该死的手机就是一刻不停地响。她想要去
接,但王光明不让,王光明说不行,我已经快了。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猫头说,
不急不急,什么狗屁电话呀。但那个狗屁电话就是响个不停。
或许是手机的铃声催发了王光明的情欲,他的劲似乎比刚才更大了。猫头也很
兴奋,那双嘴唇像贪婪的猫一样不停地东啃西咬。她想谁会这样牛得像皮条呢,于
是她一点点转动身子,那个手就在床铺上摸来摸去。她侧着身子,眼睛看不清楚手
机的位置,因此只能这样瞎摸。幸运的是,她没有摸多久,就摸到了那个手机。她
把手机举到自己的耳边,她听到王光明该死的叫声。
猫头想夺她的手机,被她用手挡开了。
她按住接听键,她倒很想知道是谁会在这个关头这样没命地打手机。喂,她脱
口而出。
是小丰的妈妈吗?小丰出……出……事事了。她听到是苏六的声音。
沉默。她猛地推开身上的王光明,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王光明和猫头都赤裸
地站着,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哭声。发生了什么?猫
头问,同时还想伸手到她的胸前。她顿时紧张了起来,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
苏六就是哭,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是事后才知道,儿子是用刀子捅了邻居一刀。但当时她并不知道,她把那几
只还带着贪婪欲望的手一一挡开。我出去了,有急事。然后她匆匆穿衣,把两个莫
名其妙的男人抛在了身后。当她赶到的时候,儿子已经让派出所的人带走了,她只
看到地上的一摊血。那摊血紧紧地抓住了她的目光,她知道儿子与这摊血有关。看
到这摊血,她的头就开始发晕起来,她感到自己有些支持不住。
看守所里阴森森的,不时有民警从门口走过。她掏了掏口袋,摸到了香烟,于
是她就把烟点了起来。与小丰见面该说些什么呢?这可是最后的话了呀,她心里这
样想道。她觉得自己临走之前,无论如何要见一见儿子,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
牵挂的话,那就是儿子。他的身上流淌着她的血液、精魂。
她是想从地板上爬起来的时候,才感到自己的脚不行了。那根该死的绳子,不
仅让她重重地摔了一跤,而且还把她的脚给摔坏了。她想爬起来,但右脚痛得她直
冒泪花。她知道她是不会好死的。
一大早,她就叫了一辆三轮车到了看守所。现在她坐着抽烟,但她刚刚抽了两
口烟,就有民警过来哇哇地喊她了。不许抽烟,不许抽烟。
她没有吭声。臭民警,别逞能,再惹我发火我就不饶你,她心里暗暗这样想道。
人活着是不是美好呢?她不清楚。人活着是不是痛苦呢?她也不清楚。混沌,
眼前就是像江水一样混沌。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在这样的场合就变
得有些刺耳。她慌忙从包里取出,然后塞到了耳朵边。
喂,房子怎么样了,我来取房子了。是杨卵子的声音。
此时她不想理睬杨卵子,于是她便迅速地合上了手机。
但她关上手机后不久,铃声又响了起来。低头一看,还是杨卵子。呸,呸。为
了不让这些人再找到她,她索性把手机关了。她厌恶这些人。她欠了杨卵子十六万
块钱,欠赵大朋一套房子和四万块钱。我怎么会和这些人为伍呢?这个问题就在她
的脑子里绕来绕去,弄得她很不是滋味。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个子的民警向她招招手。
你,过来,跟我走。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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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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