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马桥这几年是越来越差了。天一下雨,泥水就泛了起来,弄得自行车和人的
裤腿上都是黄黄的泥浆水。苏小丰那时候就常常坐在自家的门口,他有些与众不同。
苏小丰有一个大铁筒,是以前装药的那种。那个筒里他藏了好些发动机,这些
小发动机都是装在航模上用的。他对航模有着发痴般的喜爱。有时到空地上去摆弄
一个东西会忘了吃饭,严重的时候就是一整天都泡在那里。那些航模很漂亮,飞起
来的时候就像蜜蜂在打着转。但她不支持他玩这种东西,一是没有意义,二是花钱。
当然花钱是主要的。有一回她与苏六吵架,说着说着就把这些航模都从窗口扔了出
去,第二天苏小丰就铁着脸,好像要与人打架似的。她才不怕他呢,他是她儿子,
她要怕儿子那可成了笑话了。以后不要让我看到这些模型,她警告。他不睬她,背
地里还在搞,一个星期以后他就大摇大摆地架着航模从她的面前走了出去。
儿子有点怪,的确有点怪,既不像她,也不像苏六。
这以后她就不管他了,她没有时间去管他,她自己都管不过来呢。那个时候她
每天去“夜来香”,“夜来香”是娱乐中心。那里有人跳舞,有人唱歌,还有人吃
摇头丸。她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但她身边有人吃过,她感觉他们吃了以后就像
个掐去头的苍蝇,在边上嗡嗡地乱飞。她还是规矩地坐在大厅边上的沙发上,等待
着客人的到来。有时,她还会从包里取出镜子,对着脸涂几下粉,她总觉得自己脸
上的皱纹像竹笋一样在慢慢地冒出来。
对于这份工作她起先是很排斥的。但时间一长就慢慢地适应了,无非是陪客人
喝喝茶说说话唱唱歌,这算什么呢?有的客人说话的时候就很不老实,脸往她的脸
上贴,手往她身上摸,一副无赖的样子。摸就摸吧,摸摸又怎样呢?是啊,不会少
一点,也不会多一点,如果摸一摸能换来钱的话,为什么不换呢?后来,她就拿这
份工作与工厂相比,她觉得现在的工作轻松多了。她在厂里干什么,是个挡车工,
每天听轰隆隆的机器声,去拉扯那些永远拉扯不完的白色的线。这个工厂的确应该
倒闭,她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她这几年为什么会变得脾气不好呢?她觉得可能与那些该死的机器有关,是这
些声音让她得了头痛的毛病,是这些声音使她永远在心烦意乱当中。现在她每天可
以翘着腿,喝茶嗑瓜子唱歌,等客人走了她就整理头发、衣服和裙子,然后就一个
人数钱。时间一长,也就变成程式化了,她说相同的话唱同样的歌,还喝同一种柠
檬红茶。
她没有时间照看儿子,所以儿子就出事了。儿子出事就与自已有关,也与飞机
模型有关。她很想去看看那个被儿子杀死的孩子的家,但她不敢,她只能听凭公安
人员把她与苏六叫进叫出。那个被杀死的孩子叫康正果,与儿子同岁,儿子初中毕
业后就读不上去,而康正果还在继续读高中。他们都是十八岁。据说,那天他们一
伙人一起在空草地上玩航模,在飞的过程中,苏小丰的飞机与康正果的飞机撞倒了
一起,结果康正果的机翼坏了。
这样,两人就吵了起来。你骂我,我骂你。两人还动手推来推去。
后来康正果骂了一句,这一句决定了他后来的命运。康正果骂:你妈是婊子,
她让无数人操过了。
苏小丰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抱起地上的那堆飞机模型走了。苏小丰一走,
伙伴们都认为没有事了,康正果用粘胶纸修补好机翼,继续试飞。
大约过了十分钟以后,有人又看到了苏小丰。苏小丰低着头朝草坪走来。苏小
丰脸色阴沉,脚步匆匆。康正果,苏小丰来了,有人这样对康正果说。康正果不怕
苏小丰,他甚至没有放下手里的飞机模型。这时,苏小丰向康正果逼近,等大家看
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道刀光在空中闪亮了一下,然后,大家看到康正果捂
着肚子上的刀子,倒在草地上。
血把草地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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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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