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到店里,天色虽然黑了,但离扣子下班的时间还早,我慢条斯理地开始做饭。
做着做着就走了神,想起了扣子,想起了在从北海道回东京的火车上,她苍白
着脸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劈头就说:“完了。”
但是,这几天,她却只字不提,我想和她说,但总是欲言又止。
还是老时间,晚上九点过后,扣子回来了,一回来就把我推出了婚纱店,我全
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问个究竟,她却根本不解释,只边往外推我边发号
施令:“给你二十分钟,爱上哪上哪。”
我苦笑着被她推出门,回头看时,发现店里的灯也被她拉灭了。
二十分钟过后,门开了,我被放进去,她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坐下来吃饭。
过了一会儿,她说:“喂,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呢?”
“谁啊?”
“你的儿子啊,”她对我做了个鬼脸,“或者你的闺女。”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块含在嘴巴里的煎饼也忘记了吞下去。
“别发呆嘛小朋友,”她把脸凑过来抵住我的脸:“你没听错,我也没有说错。”
“真的决定留下来?”
“真的。你不想?”
“想啊,当然想了。”我追问了一句,“可是,为什么呢?”
“想通了呗——我想好好活下去,我需要有种东西让我好好活下去,实话说吧,
只要有你,我也能活下去,但是,还是觉得不够。
“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已经来了日本,说起来,她也算是第一批来日本的留学
生了。她走后不久,我爸爸在送我上学的路上被汽车撞死了。打那以后,在北京,
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亲戚倒是有,大多都是远亲,也有来往,但是人人都有自己
的事情,我就一个人住在海淀的一间筒子楼里,每天上学放学,也没被饿死。呵。”
我完全没想到,扣子突然和我说起了她的过去,我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饿死是因为我妈妈每个月都寄钱给我,一直寄了两年,从第三年开始,我
既收不到她的钱,也再没有她的消息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吧,‘越好的
时候我就想越坏’,忍不住地要糟蹋自己,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有时候,
接济我的亲戚送钱过来,我感动的一塌糊涂,但是人刚一走,我就一张张地把钱撕
碎,撕到不能用为止,接下来就只有饿着肚子了。
“糟蹋不了别人,我就糟蹋自己——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到现在还是经常
这样想。
“实话说吧,像我这种人,不管我多喜欢你,你有多喜欢我,我能不能好好活
下去,始终都是问题,你也不会不承认吧。我知道,你只是在心里想,嘴上不说罢
了。我再说一遍吧,我在无上装俱乐部里打过工,也在应召公司干过,也就是说,
我是个婊子。不想承认都不行了。
“可是,老天爷对我还是好啊,让我喜欢了你,又不得不问配不配得上你;我
在想:假如我们要是有了孩子,我可能就不会有这种感觉,这样,我也可以好好活
下去了。我知道,你觉得无所谓,但是我的问题到最后只有靠我自己解决。只要我
不解决好,我就又会忍不住想办法糟蹋自己。所以,我想要这个孩子,留下他。”
我没有插一句嘴,只在入神地听她说着。她说完了,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终
了,长叹一声把她搂在了怀里。
“喂,”她又在叫我了,“对了,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刹那。怎么样?”
“对,就是刹那。”
第二天早晨,当我拉开婚纱店的门,在门口发现了一封被路过的行人踩过的信,
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封公函,落款处写着我就读语言别科的那所大学。拆开来一
看,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由于您未参加结业考试,所以,我们遗憾地通知您,您
不能获得任何成绩和资格证书。
“罢了罢了,”我边看边笑着对自己说:“我也可以一门心思地过我的小日子
了。”我将信丢进废纸篓的时候,看见废纸篓里有两张揉皱了的小纸条,我低下头
一看,发现一张上写着汉字“要”,另一张上写着“不要”。我这才明白昨天晚上
扣子为何把我从婚纱店里赶出来,还拉灭了灯:是啊,她又在请碟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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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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