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安
对于楚琳来说,馨月苑的日子就象烧在旷野的一炷香,烟雾清清淡淡是透明的,
香火闪闪烁烁让人想象灿烂和温情。这日子虽然艰苦平淡,远离她曾经的生活和她
的幻想,但也给了她种种意想不到的快乐。
首先,丹丹的成长使她证明了自己做为女人所能承受所能面对的东西是多么无
限,这一点和做母亲的快乐一起,常常令她暗中自豪。
其次,和简音以及梅雯的往来,让她感受到了许多人性中的美好和乐趣。还有
离开闹市和人群后的安静,也给了她反思自我的环境和时间。起先,在城里的高级
公寓里,汤姆伯顿的离去和丹丹的到来都使她有一种自我迷失感,不知所措。
在朋友的开导和帮助下,带着丹丹搬来馨月苑时,她便开始在时不时的回忆中
思考未来的生活。国际旅行社的翻译工作已不可能再做了,被人称为国旅之花的美
丽也似乎象水一样流走了。她自己工作五年攒下的积蓄已完全用在了房款上,还借
了十几万。汤姆离开时留下了五千美金和一句话:“希望你将这钱用做手术和休养
上,如你坚持要这个孩子的话,我今后将不负任何责任。”那五千美金到了她搬离
公寓时,正好支付租金,她便将那支票原封未动地给了房东。至今想起汤姆当时无
情的脸色和声音,楚琳都会问自己为什么男人那样易变,为什么女人爱男人会那样
不顾一切。
楚琳被汤姆伤害的远不止爱情本身,更涉及她对人生及社会的种种观念。因此,
她还觉得上大学读英文专业时对外国文化的激烈推崇是多么单纯和盲目。当她做为
国际旅行社的高级翻译和汤姆认识时,她对他个人的兴趣远比对国外这个概念小得
多。汤姆在初次见面后的第二天请她吃饭并紧紧拥着她翩翩起舞时,她感受更多的
也是外国情调_____ 浪漫,典雅,充满诗意。
对汤姆个人的具体而实实在在的感受是在两个月之后,汤姆约刚从他的国家出
差回来的楚琳去酒吧喝酒时开始的。那天晚上,汤姆的头突然越过窄小的桌子,吻
了她。汤姆说:“我爱上了一个中国姑娘。她和我印象中的东方美人完全一致,纤
纤的腰身,小巧的五官,含蓄又大方。而且,她的英文说得漂亮极了。希望她能接
受我。”
楚琳还未来得确定他指的是否自己,汤姆又说:“你同意了是不是?”思维一
向敏捷的楚琳此时大脑一片混乱,在汤姆热辣辣的目光逼视下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于是,他们当晚就成了情侣。汤姆和她第一次做完那种事时说:“中国的女孩儿都
象你这样令人愉快吗?”楚琳被这句话破坏了所有的好情绪,觉得汤姆也许对自己
只是好奇和需要而已。
但汤姆随后的热吻和爱抚打消了这种感觉。以后一年零十个月的同居生活,她
始终将感情和身体完整地交给了汤姆,并认为他和自己一样。但当她怀着结婚的愿
望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的时候,他却坚定地对她说:“不能要这个孩子,我陪你去医
院吧。”她坚持说要时,他进一步明确了态度:“我不能和你结婚。”之后两个月,
楚琳没去医院,汤姆却留下五千美金走了。旅行社的朋友说,一星期之后,在香格
里拉饭店看见了汤姆。他和一位另一种类型的中国姑娘挽着手走进了客房。那时起,
楚琳大学时候就做过的梦和她在对另一种文化的学习中产生的幻想一起结束了。她
想做掉孩子,彻底和汤姆和梦想了断,但去医院的路上,丹丹头一次踢了她的小腹,
使她停止了脚步。她感到生命的威严是多么平等,体味到做母亲的感受是多么快乐
和喜悦。她折回了头。为此,她失去了工作,离开城市告别青春,背着一身的债,
过着如今这种连化妆的心情也没了的未婚母亲的生活。简音和梅雯都不知祥细,以
为楚琳是和什么白种人结过婚的。
“楚琳,你还爱丹丹的爸爸吗?”当梅雯坐在自己的对面问这个问题时,楚琳
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那你还那么爱丹丹,为什么?”梅雯再问。
“他是我儿子呀。”楚琳笑了,“他还是一条生命。”
“你和简音不一样,”梅雯说,“她是因为爱恬恬的爸爸才生她爱她的。”
“她也没错。”楚琳说。
“那要是那位导演死了呢,简音还会那么爱恬恬吗?”梅雯说。
“我想会吧,也许爱的更深,会把对他的爱一起体现在孩子的身上。”
“假如简音不爱他了,还会这样爱恬恬吗?”
“这个,不知道——,”楚琳想到昨晚简音的话和简音的计划,身上凉飕飕的,
“会吧——,”她在心里暗暗祝愿简音成功。
“你找我不会是为了谈这些的吧?”楚琳想将简音和凌岩挤出她们的话题,以
避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悲哀。
“当然不是,”梅雯说,“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随便问问。”梅雯按照
昨晚约定的时间,上午十点半来到楚琳的家时,楚琳刚从洗衣机里将洗好的衣服取
出来晾在阳台上。楚琳的家是馨月苑中面积最小的两居室,做了十分简单的装修,
在梅雯看来多少有些寒酸。梅雯望着白色墙壁上的幼儿识字图表继续说:“我想请
你和我一起分析一下,依依她爸爸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不是很好吗?”楚琳说,“他不过是忙些顾不上家而已。”
“他经常一周一周的不回家,回了家也只是对依依表现得亲密,在我们俩的事
情上冷冷淡淡,一前的亲热劲一点也没有了。”
“是他太累的缘故吧。”楚琳好象读到过一本书,说男人工作过于紧张和疲劳
时,就会对妻子如此表现。
“我也这样想过。”梅雯综了一下眉,“可是,我昨天去他办公室时,和我们
一起从南方来的一个小女孩偷偷告诉我说:”看好咱们老总,别让北京的女人拐走
了。‘你说这话是不是说明他有什么外遇呀?“
“这可说不准,也许那女孩只是开个玩笑或纯粹是提醒你以后注意。”楚琳是
青岛人,上大学来北京,毕业分配在国旅,对北京深处的生活真正了解的并不多,
“我想不会有什么的,你注意侧面和他谈谈呢。”
梅雯摇头说:“我不知怎样开口。昨天,我在他办公桌上发现了这个。”梅雯
掏出一张照片说,“你看,这象什么样的女人。”楚琳接过照片看了看,心中一阵
激动。照片上的女人手握麦克风站在灯光灿烂的舞台上,身着低斜胸长裙,握麦克
风的手臂戴着长长的黑手套,另一只手则一直裸露到肩部。高高挽起的发佶上插着
一朵闪闪发光的白玫瑰。楚琳差点叫出声来,但她忍住了。她清楚地记起了被汤姆
第一次亲吻时所在的酒吧,还有那酒吧里的歌女。她记得离开酒吧时,汤姆说:
“我见到的最不可爱的中国女人就是她。”他看看台上的歌女说,“她的打扮动作
太我们国家味,说的唱的英文太中国味。”楚琳因为汤姆的话特意朝小小的舞台上
看了看,她清楚地记得她看到的就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
“你说你在哪儿发现的这个?”楚琳吸了一口气说。
“在他办公桌上的一个本子里夹着的。”梅雯以为楚琳吃惊的样子只是因为看
到照片而已,“这是我们家的相机拍出来的。”
“怎么——?”
“你看这块,”梅雯指了一下照片的右下边角说,“我家相机上的时间显示坏
了,永远都是这个时间。”楚琳看到了地方十分清晰地小字:5/5/1998/ AM8 :18.
“也许别人的相机也是这个时间,也许她就是那个时间拍的也说不定啊。”楚
琳真不愿意那是她家相机拍出来的。
“不可能日期和时间都一样。我记得这个时间是星期二,正好立夏。我们一家
一大早就陪从东北来的亲戚去公园,不小心摔了相机,机子上的日期就停止不走了。
依依爸爸说这个数字的意义特别好,就那样停着吧。所以就一直那样用着。”梅雯
说,“没错了,这就是那一天摔停的字。”
“是也没什么呀。”楚琳说,“也许是他将相机借给别人拍的,也许他在哪儿
看到这人唱歌拍着玩的呢。”楚琳不准备告诉梅雯自己在酒吧里见过这女人。
但梅雯接着她的话说:“这样的人在我们那里多半是酒吧里的歌女。”
楚琳知道梅雯不但热爱着她的先生和她的女儿,也依赖她的先生,将她的家看
得高于一切。一旦他先生有什么外遇的话,她不知会受到多重的打击。可现在她分
明开始不安起来,但愿她的疑心没有事实支撑,赶紧消失。
“我昨天去找他,他不在。我就在他的办公室等。晚上他的副手回来了,说他
突然出差了,说话的样子吞吞吐吐。我问他去什么地方了,他说他也不知道。可回
来的路上,小司机说昨天晚上还送他去亚运村。我问他去那干什么,小司机一下子
就什么都不说了。我让他拉我去一下他们去过的地方,他说忘了具体地址。”梅雯
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听说亚运村都是些居民住宅和高档公寓,他晚上去那做什么
呢。”
“你别想那么多,也许是为了工作什么的呢。”楚琳劝到,“等他回来问问他
不就行了吗。你不是说过你们俩互相不说假话吗,别那么疑心重重的。在外面做生
意的人应酬多,工作忙,你多体谅一些就是了呗。”
“我也是往好的一面想。但他要是真的有什么二心的话,我是绝对不饶过他的。
为他我什么都放弃了。我因为爱他跟着他放弃读书,放弃出国,放弃继承家产。我
妈妈因此几年不理我。”梅雯的眼泪又要出来了,说话时控制不住嘴角的撇动,
“自从搬来这馨月苑,他常常一连几日不回来,都好几个月了,他对我一点那种要
求也没有。从前只要在一起,他每天都要做的。我为了让他高兴不想做也装出兴奋
的样子。可现在我想的时候,他连碰都不碰我。我想不通,憋的很,又无处可说。”
梅雯终于还是忍不住委曲,低声抽泣起来,“我不想在这里住了,我想回南方去。”
“你要是真走的话,他一个人在北京你不是更不放心了吗?”楚琳递给梅雯一
张餐巾纸说,“我觉得你该找个恰当的时间和他好好谈谈,问个清楚。他若真的另
有所爱,你也要正视这变化坚强起来面对问题,找一个好的解决办法。若有其他原
因,你就不必这么伤心了。”说到此,楚琳心想,男人们的好变真是不可理谕,多
么好的女人都有被男人抛弃的可能。
“我等着他回来。”梅雯叹气到,“刚给依依找好幼儿园,我还想着等依依上
了幼儿园,我也到他公司里做点什么呢。”
“妈妈,”丹丹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画册,“我不想一个人玩了,妈妈给
我讲故事。”
“丹丹别捣乱,妈妈今天有话和阿姨说。”楚琳顺手从沙发上拿起一辆塑料小
汽车,“丹丹听话,去开车吧。”
“我不。”丹丹走到楚琳面前,转过身退进她的怀里坐下,两只小手搭放在她
的两条腿上。“我也听听。”两只眼睛便瞪着梅雯,不言不语了。
梅雯被他看得发笑说:“你听什么,听得懂吗?”
“什么都听。在我家,我妈妈老是说,我老是听。这就叫听____话____吧____?”
丹丹将字音拉得很长说。
梅雯和楚琳同时笑出声来,刚才那种严肃的事情说不下去了。
“丹丹还有几个月够三岁?”梅雯问。
“还有两个月零五天。”楚琳用下颏抵住丹丹的黄头发说,“我得赶紧去找幼
儿园去了。”
“我要是不离开的话,就和依依上一个幼儿园吧。”梅琳说。
楚琳摇摇头:“你们找的幼儿园一定很贵,我们去不了。我就想在最近的地方
找个便宜点的,以后有钱了再说。”
“他爸爸真的不给钱吗?”梅雯不甘心似的问。
“别说我的事,我是自找的。我什么都没有好怨的。”楚琳笑道,“以后会好
的。”
梅雯刚要说什么,里屋传来嘀嘀的的响声。“我给你去拿。”丹丹从楚琳的怀
里跳到地上,跑进屋将楚琳放在床上的呼机拿了出来。每次呼机一响,丹丹都要拿
给楚琳。要是楚琳先拿起机子的话,丹丹必嚷着让楚琳放下,响第二遍时再由他拿
起来交给楚琳。听呼机的响声是丹丹的一大嗜好,那嘀嘀的响声常常令丹丹兴奋的
跳动,因为楚琳常在机子响后带他出去找电话打。
“妈妈,”丹丹将机子交给楚琳后,又跑进屋拿来了棉外衣。“出去吗,给我
穿衣服吗?”
“不用了”梅雯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手机说,“要打电话的话,我带着呢。”
“是简音。她说和老猴联系好了。让我准备好要买的菜单,一会儿告诉她。老
猴明天上午就能将菜送来。”
“我也得准备一下。”梅雯说,“给简音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
“等一下,我写好菜单再打,一起告诉她好了。”楚琳说罢,很快写了一张便
条给梅雯。
“简音,我在楚琳家。”梅雯打通了简音的手机说,“你这么快就联系好了?
怎么说得价?
“车费每次来回三十元,劳务费每次十五元。一周送一次。”简音说,“你看
行吗?”
“行,就按昨晚说的那么出吧。”梅雯说,“楚琳现在把要的菜单告诉你。”
梅雯将电话递给楚琳,“你自己告诉她吧。”
“楚琳,我跟你说。”楚琳一声“喂”过之后,还没说话,简音就说,“我打
听好了。他这个星期五下午两点半在学院有课。他每次下了课后必定直接回家。从
学校回家最多需要十几分钟,我们下午四点五分之前去他家楼道等他,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没问题就行。恬恬呢,她的病好了吗?”楚琳的说。
“好些了。”
“到时候不能全好怎么办?”
“没关系,我这几天全力照顾她,到时候一定会全好。”简音不容楚琳再说什
么,“告诉我你们要买的菜,我一会儿就给老猴打电话。”
“好吧,”楚琳说,“你记一下,我就不过去了。”楚琳念完菜单,将电话还
给梅雯,梅雯又将自己需要的菜告诉了简音。
“我得回去了。”给简音打完电话,梅雯站起身来,“依依的姑姑还等着呢。”
“把问题处理好了,别着急,冷静点。”梅雯出门时,楚琳安慰她道。关上门
着回沙发坐下时,楚琳发现那张歌女的照片被梅雯丢在沙发的边缝里,忘了带走。
她将照片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不太成熟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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