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本来我们的日子已经过得相当平静,有了自己的独立屋,后来又买了一辆墨绿
色的尼桑新车,自以为苦苦追求了多年的美国梦终于圆了。节假日我们开车到远处
游玩,平常的日子除了上班工作,回到家修整房子种花剪草,过着温馨的小家庭生
活。这日子着实让我满足和享受了一阵,然而,一件与我并无很大关系的事情把我
的平静生活搅动了,我的心也变得躁动起来。
赵曼莉不知从哪儿听来苏珊升了正教授的消息,她当作一项大新闻讲给我听。
我好惊讶,也好羡慕。我说:“苏珊真了不起,我来实验室时她还是个助理教授,
一转眼工夫就提了副教授、正教授。才三年多时间呢!”赵曼莉说:“她的事业正
如日中天、春风得意。”我说:“一个华人在美国能混到这一步也不容易,说到底
除了人聪明,她真的很拼命。”赵曼莉很不服气:“还不是靠我们干出来的,最亏
的是我们。她三年时间变成了正教授,我们三年时间除了拿点儿工资外,还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是这个样子,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不跳出
这个圈子,我们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二十年、三十年又怎么样?老板没研究经费了,
我们照样要揣着简历挨门挨户找工作。到那时候,五六十岁的人了鬼才要你呢!”
赵曼莉讲得这样透彻、这样恐怖,听得我毛骨悚然。我以前根本没想那么多、
那么远。一路上拼呀、熬呀,追求了那么几年,原以为不就是为了圆那个美国梦吗。
我对赵曼莉说:“你讲得太可怕了吧?”她毫不掩饰地说:“你真以为苏珊的明天
就是你的明天?做梦吧!咱们说得好听点儿是个助理研究员,其实还不是个高级打
工仔。三年间你的工资已经升得差不多了,这个工资饿不死也高不了,而且以后也
不要指望再有太多工资加。我早看破了,不然我干吗要去考医生执照,吃饱了撑的?
你不考医生,至少也可以往公司跳呀。你绿卡拿到了,可以去公司找工作,生物技
术公司的工资比大学高一倍,而且也会有自我发展的空间。”就这么一次偶然的谈
话引起了我对自己的命运和生存价值的重新思考,从而改变了我以后的生活轨迹。
那天回到家中,坐在后院凉椅上,抬头遥看西海岸的蔚蓝夜空时,我不禁又想起了
赵曼莉的话。我的未来会怎样呢?在大学的实验室干一辈子的盼头是什么?在大学
研究室里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份稳定的收入,有绿卡和自己的住宅,这些固然
对不少背井离乡飘洋过海的游子来说仍是渴望和梦寐以求的,然而,对我而言,当
这个梦已经实现之后,没有新的企求和生命的动力,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下去,
我甘心吗?读了几十年书,从小学读到博士,追求了一辈子,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一
切吗?还有,宁静会情愿与一个失掉斗志与追求、甘愿沉沦于平庸的男人长此相守
到老吗?奥斯汀付给她的工资比苏珊付给我的高出许多,并提升她为实验室主管。
在失衡的人生天平上,她会寻找新的平衡点吗?很长一段日子,我陷在无所适从的
徘徊中,眼前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曙光,不甘于无为,却又不知所措。我常常找理
由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可是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曾经有过自己的事业,为了追求新的
事业而踏上这块土地的人,现在却面临着不得不选择最终放弃事业,这无疑是十分
痛苦的决定。有时我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奥斯汀对宁静温情的蓝色眼睛和对我
不屑一顾的神态。尽管宁静刻意减弱我对奥斯汀的不安,比以往更加在意我的感觉,
但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危机感却日趋严重。
我开始想到离开大学,到公司找工作。我打印了一大批个人简历和求职信,寄
往洛杉矶附近的生物技术和制药公司。虽然接到过几个公司的产品研究开发部门面
谈的通知,但一直没有令我振奋的消息。
一次偶然的机会改变了我去公司的决定。一位朋友从圣地亚哥来访,她无意中
提起一位从国内来美国十来年的亲戚在圣地亚哥开中医诊所,事业干得很红火,一
年能挣四五十万美元。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个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故事让我兴
奋了整整几个晚上。当一个中医师不错,胡须越长病人越多,开个中医诊所自己当
老板,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干。我把想法告诉宁静,宁静说:“你是在讲故事吧?
钱那么好挣,大家都去当中医师了。”我说:“美国看病费用那么贵,我们预约医
生看病,等了一小时看到医生,医生看病几分钟。多少钱?二百美元诊费!你算算,
五十万美元一年是不是个虚数?人家挣到五十万一年,我挣个十万八万总可能吧,
照这个数挣下去,别说你我养老,就是露露长大了想读哈佛大学,我们也能出得起
学费。”宁静还是半信半疑说:“你还是先调查,摸摸情况,不要一下把工作辞掉。”
我说:“你真以为我还是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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