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病假开车去了圣地亚哥,找到了“凌氏东方医学研究院”
的凌中医师。他带我巡视了挂着研究院招牌的诊所,他的诊所占据了半层商业楼,
有几个诊室。除了凌中医师自己看病人,他还请了几位医师坐堂,病人多半患的是
肥胖、糖尿病。这种疾病在美国像瘟疫一样随处可见,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钱。
凌中医师踌躇满志,雄心勃勃,鼓励我在洛杉矶的中医大学拿个中医学位考个执照,
将来他可能在洛杉矶办一个“凌氏东方医学研究院分院”,邀请我坐堂。我兴致勃
勃地回到洛杉矶,对宁静说:“完成一个中医学位需要三万多美元,扣除我在国内
已学过的西医和中医课程,大概还要花两年业余时间和一万五千美元。这是一笔不
小的投资。”宁静安慰我说:“你自己想去学就去,一万多元在两年时间内分期摊
出应该没问题,除了我的工资,你的那份工资还在。你安心读书,家里的事我来承
担,熬过这两年就好了。”
就这样,我满怀对未来的期许,又开始了新一轮在美国这块土地上的拼搏。不
过现在我是在一个全新的起点往生活的另一个高峰冲击。用不着忧虑身份,也用不
着担心经济困境,惟一要争的是时间。每天在实验室忙碌了一天后再赶到中医大学
念三小时的课程,晚上精疲力尽回到家后,匆匆吃几口饭,便蒙头大睡。遇到上经
络学课,回家后我常常还得在台灯前再熬上几小时,默记经脉和穴位,在自己的手
臂和躯干上找穴位,找不到背部穴位时,我就把已睡熟的宁静摇醒,在她的背上找。
每个周末和晚上我都赶去这个租用了十来间教室的中医大学上课,每次都是来去匆
匆,几周后还叫不出同班几个人的名字。认识我的人却不少,原因是我学过医,在
课堂上能回答出更多的提问,同学们在背后开始关注和打听有关我的情况。在他们
羡慕和景仰的眼光里,我感到某种程度的荣耀和优越感。
有一天晚上,一位中药学教师把上课时间记错了,过了上课时间半小时后还不
见老师的踪影。教务处派人来通知我们,老师将在一小时内赶到教室。学生们没有
为老师的迟到不满,本来静静坐在课桌后看书的学生活跃起来,三三两两地谈天论
地,教室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也有人跑到外面热饭吃。我后面的一排座位上
有四五个人在聊开诊所的事,我转过身去参加了他们的谈话。B 君开电脑商店好几
年了,生意不错,A 君问:“你怎么会想到改行学中医?”B 君说:“家里人的身
体不太好,我很想懂点儿医道,拿不拿满学分不重要,也没有想开诊所。”A 君说
:“我拿到执照就回台湾去,在台湾上中医大学很难,台湾的中医师比西医挣钱多。”
我问A 君:“你为什么不在洛杉矶开诊所?洛杉矶是全美国华人最多的城市,台湾
人、香港人还有东南亚的华人都迷信中医,市场很大。”A 君说:“洛杉矶中医师
太多了,僧多粥少,抢生意互相压价。原先看一个病人开一张处方收十块钱,现在
有些人五块钱也干。一天有五个、十个病人就算不错了,有时候一天见不到病人的
影子,自己开诊所连本金也收不回来。”我说:“有些医师一年挣五十万。”B 君
说:“有啊,也可能挣一百万,那要看什么人。那些是大名鼎鼎的名医,几十年混
出来的,半路出家的人就不好说了。针灸协会统计的报告说,中医师平均年薪只有
两万多,有些人一年只有三五千块。”我听得目瞪口呆,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医师
挣不到钱,都说生意不错。平均两万多块还抵不到在大学实验室做研究的年薪。我
的脑袋如被锤子闷闷地敲了一下,心慌意乱。没等中药学老师到教室,我已经溜出
了校门,驾着车就往家跑。
我把听来的消息讲给宁静听,宁静也傻了眼,她说:“我当初就说了钱没有这
么好挣,你是想昏头了。现在钱也交了,学也上了两个多月,怎么办呢?”我沮丧
地说:“这样的前景硬着头皮去上课也没有必要了,退学算了。”宁静心疼了:“
几千块钱就这样白丢啦?你自己辛苦一场不算,我们也跟着你没日没夜白折腾,气
不气人。”我自知失误,这一丢至少也是一二千块钱,只好安抚宁静说:“我明天
去找学校退款,学校最多扣下我上过课的钱,大不了丢几百块吧。”宁静满肚子怨
气:“你想得美,学校会把钱退给你?”
第二天,我到中医科大学教务处填写了几张表申请退学。好歹学是退掉了,但
交的学杂费扣除注册费、书籍费、课时费、材料费,还有说不出名的费用,最后所
剩无几。几周后校方寄给我一张支票,钱虽不多,但是那张支票在我手里特别沉,
因为它含着几个月下来宁静与我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和一个化为泡影的梦。来美国三
年多后平静的生活刚刚激起的新希望的波浪,很快又潮退浪息了,生活的轨迹又回
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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