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初冬时分白昼变短,天早早地暗了下来。从圣盖博大街转到罗塞斯路,远远地
我看见了我们那栋没有亮灯的平房。我猜想宁静一定是去中文学校接露露了。我正
要减慢车速往家附近的路边靠拢,突然看见前面有一辆白色跑车,在我家门口的街
边停了下来。好熟悉的一辆车,在我的车灯照射下,车尾的宝马标志闪闪发亮。我
的心猛然一震,那分明是奥斯汀的车。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踩了刹车,在街边停了下
来。我熄掉发动机和车灯,坐在黑暗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辆白色的跑车,心慌意
乱地等着车门打开。我希望那不是奥斯汀的车,是邻居家的客人把车泊在我们家门
口。车门打开了,奥斯汀从驾驶座钻了出来。他绕到车的另一侧,微躬着身子彬彬
有礼地把车门打开。宁静从车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每天随身带着的深蓝色的挎包。
奥斯汀轻轻把门掩上,站在宁静的身旁。我紧张地注视着。他们面对面站着,我听
不到他们的谈话,猜不出他们是在寒暄道别还是在谈别的。突然,奥斯汀双手捧起
了宁静的脸。天哪!我的脑袋“轰”的一声,恐惧和惊愕得两眼发直。奥斯汀的脸
靠近了宁静的脸,他深情地吻了一下如雕塑般伫立着的宁静,然后展开双臂紧紧地
拥抱了她。跑车的引擎歇斯底里地响起,车子飞速往前开去,他那金黄色的头发被
晚风吹起来,在我那双惊呆了且充满怒火的眼睛里消失。宁静愣了一会儿,然后挎
着包离开了我们家门口的人行道,穿过罗塞斯路,朝露露的中文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和荒凉。望着远处宁静的身影消失在绿树幽深的黑暗中,我的心
绪乱极了。
回到家里我没有开灯,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等着宁静接露露从中文学校回来。
我绞尽脑汁地想当宁静打开灯的那一瞬间,我应该怎么反应。我应当告诉她我亲眼
目睹的一切,然后表示我的痛恨和愤怒?结果会怎样呢?我们之间争执起来,大吵
一场,或者她毫不在乎,任我怒吼?也许我更应该装出什么也不知道。权衡再三我
觉得后者更理智和宽容,更让宁静感到我所具备比奥斯汀高尚的人品和涵养。拿定
了主意,我等待着脚步声在家门口响起,等待听到露露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般的与
妈妈讲话的声音,等待宁静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发现门并没有上锁而吃惊早晨匆忙
之中忘了锁门。
时间过得很慢,终于宁静和露露进了房门。灯亮了,宁静发现我一个人坐在墙
角的沙发上吃了一惊,她睁大双眼盯着我问:“你怎么会在家里?”也就是在电灯
通明之后,我看见宁静那被奥斯汀吻过的脸,原来计划好的台词忘得干干净净。我
没好气地反问:“我怎么不可以在家?”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露露跑过来,像
是好长时间没见过我一般,嘴里一边喊着:“爸爸,爸爸,你怎么不来中文学校接
我,我同学的爸爸经常来接他们。”宁静说:“又怎么了?谁惹了你?一天到晚见
不到你人影,今天回家早一点儿却是一脸别人欠了你钱不还的样子。”我说:“你
有完没完?”我克制着自己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告诫自己别闹起来。宁静不说话
了,去厨房做饭。我仍然坐在沙发上。
晚上,宁静早早地熄灯上床睡觉。我上床后,她始终是背朝着我。我平躺在床
上睁大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眼前满是奥斯汀亲吻宁静时的样子,脑子里乱七
八糟地瞎想着。我想这是我亲眼目睹的,那么在我背后还会有什么让我更难受的事
吗?心里一阵阵地发紧,我希望宁静会转过身来询问我生气的原因,会向我说明她
根本就不爱奥斯汀。可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她不时地挪动身子,我明白她也没有
睡着,也在气头上烦躁不安。我气极了,恨不得冲口说出是奥斯汀吻了她才会让我
如此生气难受,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干脆以牙还牙,也转过身去,背朝她
表示我的不满。女人常常是耐不住的,但宁静的内向使她具备超乎寻常的耐性。或
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没有很容易对奥斯汀动心。宁静仍然不理不睬我的情绪,看
来我只能闷气难受到天明。
长夜漫漫像是没有尽头,我重重叹了一口气,但我憋闷的胸口没有得到一点儿
舒展,再僵持下去我要发疯了。何苦这样难受下去呢?问题是宁静并不知道我生气
的真正原因。也许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受害者,我是一个蛮不讲理、无事生非的人呢。
不如把话摊开来讲,讨个说法,怄的气也有个价值。我将脸转向宁静,颇有些回心
转意的姿态。她仍然没有动静,过了一阵,我把手放到她光滑润泽的肩上,她依然
一动不动背朝着我。我把腿架到她的腰上,她突然一把推开我的腿。我不知从哪里
来的勇气,猛然伸出手抱住她,嘴里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不对。”我真的很感
动,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死死地抱住她生怕她被人夺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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