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西海岸
——一对中国夫妇在美国的传奇经历
引子
几年过去了,我始终无法明白地说清楚当年出国最根本的目的,更无法完全说
明白后来我为什么要在洛杉矶呆下去。直到回国我仍在想着这些没有想透彻、想清
楚的问题。当我不去想它的时候,又觉得这个答案实际上非常简单,那就是“出国”
两个字本身,它包含了所有我讲不清楚和似是而非的理由。
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生命和生存的意义以及人生追求的真正目的,去思
考我自己从大学读到博士,从商海漂泊到海外,最后依然回到这块土地的真实目的。
当我和宁静牵着露露在这个阔别了四年的大学校园里漫步的时候,洛杉矶那几年的
生活和那些曾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人和事总是时隐时现地回到我的眼前。
我想起刚到美国半年后被斯达赶出实验室大门的情景。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发
疯般狂吼着,伸出他毛茸茸的大手饿狼扑食般的夺走紧捏在我手中的实验室大门钥
匙。此后我深陷在身份、工作与经济重重危机的绝境中,来到苏珊博士的父亲家照
顾老人。我记起在苏珊面临没有研究经费资助、实验室关门的残酷现实时流着眼泪,
我、舒黎明和赵曼莉紧握着她的手,我们几个人决意抗争到底,与苏珊共渡难关。
还有在我与宁静历经磨难最终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和新车后,我却只身带着女儿离家
出走,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漆黑夜晚,流浪在波士顿街头,心却依然惦记着妻子是不
是已经被奥斯汀夺走……
朦胧之中,我依稀记得,真正让我第一次对出国这个抽象概念有了具体的认识,
是在许多许多年前我读大学时,附属医院的援外人员从非洲带回的几大件,以及我
帮朋友从外汇商店搬运回来一台大电视机的时候。此后许多年中,出国对我来说一
直是一个令人羡慕却无法实现的梦。
然而这个梦,在我和宁静博士毕业分配到南方某城市的一所大学工作不到两年
时间,就被另一波狂潮淹没了。在我所经历的那个对钱的追求达到近乎疯狂的年代
里,我与那些穷惯了的人们一样突然发现了经济的作用,人生的追求转变为对金钱
的饥渴。我看到的是千军万马不顾一切地拥入商海,就像一个多世纪之前听说美国
西部海岸发现了金矿,世界各地那些渴望一夜暴富的人们,冒着生命危险漂洋过海
潮水般涌入美国西海岸的荒野之地淘金一样。在经商的狂潮冲击下,我对生存意义
和人生追求的认识,以及我的价值观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像我这样一个农家子
弟,从穷山恶水的偏远山区中走出来熬到博士毕业,那时我缺少的已经不再是知识。
我恍惚看到生活的尽头会是什么模样:在大学的讲台上站一辈子,副教授、正教授
的位置无需再做努力,论资排辈,只要耐心等待,这一切终将走进我未来的岁月。
惟一缺少的是钱。岳父母从农村来,住进我们一室一厅的鸟笼般大的家里带外孙女。
五口人把本来不大的空间塞得满满的,几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养活一家老小。钱成
了生命最重要的元素,像空气与水一样。我对人生追求有了新的领悟:没有钱一切
都是虚无的。
我放弃了出国的念头下海了。我在大学的科技发展公司里担任了总经理。虽然
一个博士应聘发展公司总经理职位的事在校园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但我义无反
顾地走上了这条路,去追求一个全新的人生。开发产品,与商家谈判,参加产品大
展,组织市场营销。瞎忙了一年多时间,没有建树。两年后,国家宏观经济调控,
公司同样陷入三角债中,我也被拖累了进去。没多久,大学当局认定我不适于做经
济管理干部,我又被调回教学第一线。
教研室的一切都已经变了。刚从英国回国的伍冬林,虽然他的学历不如我,但
他在国外呆过两年的经历让他镀了金。不仅教研室主任的位置归了他,分配给教研
室的惟一副教授的指标也非他莫属。我感到失落,想到离开。已经在我心中泯灭的
出国梦又重新燃了起来。从伍冬林身上我看到出国不只是为了物欲,还有地位、尊
严和人生价值。我铁了心,也要出国闯荡一番。接连几天我打印了上百封求职信寄
往世界各地,美国、加拿大、德国、瑞典、澳大利亚。一时间我就像着了魔似的往
邮局跑。然而,接二连三像雪片一样飞回来的信函使我几乎要陷入绝望。
有一天,一封从美国洛杉矶的来信在我眼前亮起了希望。南加州大学医学院心
血管病研究室的斯达教授信中说,如果我能自付生活费半年,他愿意邀请我去他的
实验室做研究,半年后他付我二万五千美元的年薪。那时候宁静正要去北京中国医
科院肿瘤所进修,她对我说:“你去吧,看你过得这么怄气,出去一两年总比在这
儿度日如年好。出去学些新东西,迟早你会有出头之日的。”就这样,我经过数不
清的周折,变卖掉家产,东凑西借,凭着执意要去美国闯荡的决心,在一九九二年
年初的一个寒冷冬日里,我告别了家乡。为了寻求一个梦,我踏上了一条坎坷的人
生之路。飞机的高度在下降。“快着陆啦!”前面座位上有人兴奋地叫起来。我把
脸凑近窗口往下看,一条狭长的陆地出现在眼前,那一定是西海岸沿岸了!我有些
激动,伸长脖子朝外看,眼底下是阳光灿烂的陆地,黄褐色山脉与墨绿色山谷连绵
交错,山顶的积雪依稀可见。高速公路像银灰色飘带把山与谷地串联起来。再往前
飞,谷地里五颜六色方块拼成的整齐的农田像是精美别致的地毯铺在黄褐色的大地
上。再过不久,飞机就要抵达洛杉矶国际机场。
我的一位朋友的朋友李晓刚会到机场接我。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就来美国了,在
美国念了博士,现在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做博士后。我担心自己与他素不相识,
他会不会来接机。我打算万一李晓刚没有来机场,我将先乘出租车找个旅馆住下来,
然后再打听南加州大学的地址,在医学院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只要便宜,地下室、
仓库,或是什么简易住房都行。最好是住到美国人家里,不要收钱,我给他干点儿
活,比如拖地板、擦窗户、倒垃圾,还可以干点儿什么呢?我想像不出来,在国内
干的那些,美国就可能行不通了。或许我应该与斯达教授联系,也许他能把我安排
到大学的集体宿舍,住上下铺,像我在国内念大学时那样的铺位,应该会便宜得多。
我推着大旅行箱从国际班机出口走出来时,李晓刚早已举着写着我名字的牌子
与妻子张燕和儿子大卫站在接机的人群前。李晓刚戴着眼镜,样子挺憨厚,张燕是
满面春风。他们的出现,让我刚踏上这块陌生的土地时心就踏实了。虽然我们是头
一次见面,但我也不再有茫然失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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