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关于梦的讨论已有很多,奥地利人弗洛伊德还专门写了本《梦的解析》,在那
本书里一切梦都只是色欲的梦。
且不管其道理如何,梦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类:美梦和噩梦。相对于美梦而言,
噩梦或者说梦魔则有着地狱而非人间的意味。夜已深沉,昏昏睡去的知秋此刻就陷
入了梦魇的掌握。她梦见楠风手持玫瑰,微笑着站在百花盛汗的花园中,忽然间,
他的表情变了,变得狰狞可怖。他抛掉了手中的玫瑰,举起一把巨大的利镰大肆割
州起百花来,空中顿时残红乱舞,落英片片。她想冲上去阻止却迈不动脚步,想大
叫却又发不出声音。终于,她被电话铃声惊醒了过来,却已是一身冷汗。
知秋抓起话筒,昏昏沉沉地问话,话筒传来的却是一个她万分熟悉的声音,
“知秋,是我。”
“南风!”她的声音颤抖了,心中更是波澜汹涌。
楠风的声音很低沉:“知秋,我犹豫了许久,才决定打这个电话。也许从今以
后我们再不会见面了,可我还是觉得该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我真实的身份,
包括我所作所为的动机,也包括……”
知秋听他这么说,更坚信起自己的判断,她忍不住打断地:“干吗在电话里说
呢?我既然被你吵醒了,那就过来说吧,我们是该当面谈一次了,哪怕……这是最
后一次。”
话筒中一阵沉默,接着楠风的声音又道:“没这个必要了,我只想说几句话……”
她不禁愤怒起来:“你是怕我绑架你?还是怕我杀了你?你原先如狼似虎的勇
气哪儿去了?”
楠风的声音喃喃答道:“不,我不是怕,而是不敢面对你。不管我有多少理由,
我还是对你有愧。事已至此,我们还是不见了吧。”
她的泪一串串落下来,但她根本不想去擦拭,反正他是看不见的,也许永远也
不会看见了,“那你就会后悔一辈子!”她哽咽着说了一句。
楠风的声音慌起来:“知秋,你可别……”
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会自寻短见的,我只想告诉你一些事,这些事也
许比你想对我说的更重要。你当然可以不来,那就请控电话吧,永远别再跟我联系。”
又是一阵沉默后,楠风的声音低低地道:“好,我马上就来。”
他就要来了,这个狠心的东西,残忍的人!知秋方才还觉心如一潭死水,现在
却又激动万分。她对镜看了看自己的面容,然后精心梳妆起来,即使是最后一面,
她也不愿留给他一个惨淡憔悴的印象。时间之轮仿佛慢了下来,似乎那推动轮子的
神灵已沉沉睡去。她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到来,忍受着种种情绪的煎熬,当那门铃声
终于响起时,她那美丽的眼角已添了一道细细的痕。
他是低着头进门的,直到与她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他的头依然低着。因为他
怕见她的坚强,更怕见她的软弱。
他嗫嚅着说:“知秋,我其实不叫南风,本名是……”
她却替他说道:“李楠风,李楠山的弟弟,曾留学美国,获硕士和博士学位。”
他不由震惊地抬起头来:“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她悲哀地摇了摇头:“不,我哪有先见之明。但是,李楠山是跟我说过有个在
美国留学的弟弟,你刚进公司的时候我也确实怀疑过……”
“对,你当时说我骨子里像李楠山。”
“那是我当时的直觉,可后来我就被你骗了,就相信你了,而且越来越相信,
甚至在奔3 问世之前,还差点中了你的圈套。我真得感谢庄重,如果不是他阻止,
我恐怕早就完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分别呢?我现在不是依然得到了同样的下场!”
“知秋,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她目光如箭般射向他:“迫不得已?谁逼你了?”
他却没有直视她的勇气,偏过脸道:“你应该明白的,陈悦已经把一切都告诉
我了,我很爱大山,不能不替他向你报复。但是,我后来真的爱上了你,所以才进
退两难……”
她冷冷一笑:“可你毕竟还是作出了选择。”
“是的,我作出了选择,但后来我也真的想改变这个选择,只可惜来不及了,
机器一开动,谁都疯狂了!我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真实,所有
的真实……”
她苦笑起来:“所有的真实?你以为你哥哥真是我害死的吗?”
这句话让楠风大感意外,他情不自禁地正过脸来问她:“难道不是?”
她气愤而又肯定地回答:“当然不是。他的死跟我没有丝毫关系,你和陈悦凭
什么认为是我的责任?”
他自然不能相信:“我看过大山写给你的遗书,至少你得承认,你一直在逼他
离婚……”
知秋更是激愤:“笑话!我根本就不爱他了,为什么要逼他离婚?”
楠风也不禁沉下脸来:“我记得你说过,你爱过他,曾经很深。”
知秋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幽幽地道:“我请你来,就是想谈谈这件事。我和你
哥哥确实相爱过,但不是现在,而是很多年以前。那段历史我早就埋葬在心底了,
从没对人提过,也不想对人提,可今天我要全部告诉你,让你重新认识我,重新认
识你哥哥,重新认识你自己,让你明白你伤害的是一个根本不该伤害的女人。跟我
来吧。”
知秋说罢,起身向她的卧室走去。楠风大惑不解,仍愣在原地未动。她回过头
又道:“来吧,我要请你看点东西。”
两人进了卧室后,知秋打开大橱,从橱的最下面抽出了一只式样老旧的箱子,
那是中国八十年代才有的式样。
箱子上蒙了一层薄灰,可见已久未开启。她把箱子放在桌上,然后打开来,只
见里面是许多信件和几叠厚厚的照片。她取出其中一叠递给了他。
这些照片已有些泛黄,全是年轻时的林知秋和年轻时的李楠山的合影。楠风越
翻看下去,越感到吃惊。照片中两人的穿着,背后的风景,甚至那姿态与神情都很
明显是多年前的风格。
“这些都是在我们热恋的时期拍的。”她又指了指那些信,“这些信也都是他
那时写给我的情书。我曾经统计过,总共是二十几万字,出本书也绰绰有余了。”
楠风一脸惊讶地问她:“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深深相爱了。
那爱很真很深,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只怕早就成一家人了。“知秋
不禁苦笑了笑,”那你的嫂子就不会是陈悦,而是我了。“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她咬着嘴唇,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他背叛了我!”
此语对楠风有如石破天惊,他无法置信地问道:“你说大山背叛了你?”
“那不是普通的背叛,而是最卑鄙的背叛。就像用把刀子直接插在我的心里,
那伤口是永远无法弥合的。”知秋说这话的时候,那旧日的伤痛依然使她的心抽搐
痉挛。
“他……他为什么?”
“为了圆他发财的梦,圆做老板的梦!
楠风几乎是大叫起来:“不,这不可能!我了解大山,他不是重利轻义的人!”
知秋冷冷地看着他,等他平静下来后才叹口气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信不
信由你。”
他怔了一下,然后屏息敛气地听她说起来。
她的样子显得安详冷静,似乎像叙述别人的故事那样说起了自己的前尘旧事:
“我已经说过,我和你哥哥从大三开始就深深相爱了,到毕业的时候,我们已经难
舍难离。我们很幸运地都留在了上海,不像同学中有很多对为了分配的缘故,不得
不棒打鸳鸯。其实,分配不到一起又怎么样呢?如果真的相爱,辞职也就是了。可
毕竟安定还是很令人羡慕的,也很能让人满足,比如我,因为有爱人可以陪我天天
去黄浦江边看绚丽的晚霞和游曳的轮船,就已经很满足了,只盼着能早点做好妻子、
好母亲。但是,你哥哥却不像我这样胸无大志。
“有一天,我们一起在江边漫步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遇到了周天成。周天成!
这个名字我现在听到就如闻蛇蝎一般,而那时却还是很陌生。李楠山见我对这个名
字没有印象,又笑着说这个人也是复旦校友,比我们高两届,还曾经给我写过情书。
但我还是没有印象,也许是那个根本不懂得情为何物的人情书写得太差了吧。但是,
李楠山却对他艳羡不已,告诉我此人如何有眼光,有魄力,经商开公司已经功成名
就,简直就是当代英雄。我见他如此称赞此人,也随声附和了几句,他听后更来了
劲,意气风发地表示自己也要像周天成那样干出番事业来。
“下面发生的事你该猜得出来,你哥哥既然这么羡慕周天成,那他肯定会想方
设法和他交往。终于,他得到了一个请此人吃饭的机会,便拉我一同前往。在那个
饭局上,他不停地向周天成敬酒,恭维,那作派简直有点……
低三下四。而周天成对他只是敷衍了事,对我却大献殷勤,我感到别扭极了,
但李楠山却暗示我要好好和此人应酬,唉,想起来这顿饭真吃得好难受呵!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和周天成的交往。那时候,商场在中国还笼罩着一圈神
秘而又神圣的光环呢。在李楠山眼中,那光环更是具体化到了周天成头上。有天晚
上,他高兴地对我说周天成要约他见面,他那异常兴奋的样子让我记忆犹新,比我
第一次接受他约会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金钱的魁力在我
们这个时代可真是大呀!因为它不但是种时尚,而且是种新的英雄主义,再没有什
么能比赚钱更算得上伟大事业了!遗憾的是,我当时连那帮起劲鼓吹这一切的最迂
腐的学者都不如,竟然对这种风潮很低调。因为李拥山走后,我丝毫也没有被暴发
户或者说被当代英雄垂青的喜悦,有的只是无人相伴的寂寞。
“但是,李楠山才走不久,门就被人敲响了,我以为他丢了什么东西回来拿,
想也没想就开了门,却发现来人竟然是周天成。我赶紧告诉他,李楠山已经去赴约
了,他却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并且自说自话地跑进房间和我闲聊。我再三催促他
快去赴约,他竟突然拉住我的手,向我求起爱来。我当时又羞又怕,用力甩开他的
手,结结巴巴对他说朋友妻,不可欺。周天成却嬉皮笑脸地说:“你和李楠山又没
结婚,你可以重新选择你喜欢的男人。”我冷着脸告诉他,我心里除李楠山外不作
第二人想。他却又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女人选丈夫的标准也不一样了,你得
明白,我周天成才是当代男人中的英雄。他李浦山有什么好?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要本事没本事,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听到他侮辱李楠山,我真是气极了,
当即便赶他出去。他倒也没有继续纠缠,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走了。事后,我怕
李楠山的自尊心受不了,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因为周天成的想人非非,我更迫切地想要结婚了,但是你那志向远大的哥哥
却要先立业后成家。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要去深圳闯一闯。我又怎舍得他离开,
便表示要和他同去,可是他说不愿意我也一起陪着吃苦,并表示局面一打开就立刻
回来和我结婚。他去意已坚,我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便只好像所有的痴情女子
那样等待。
我很担心周天成会再来骚扰,果然,李楠山走后第三天,他就再度登门造访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重提那些我不爱听的话,即使在受到我冷遇的情况下
也表现得很君子。
“他诚恳地对我说:“我确实喜欢你,可当我明白你对楠山的感情后,就决定
不再勉强你了,只要你过得好,过得开心,我也就满足了。我今天来是因楠山所托,
他希望我有空能来照顾照顾你,请你千万别误会。”我却不想放松警惕,拒人于千
里之外地回绝了他,表示李楠山不在的时候,不欢迎包括他在内的任何男性来做客。
他听我如此声明后,连声叹息着说羡慕李楠山,然后丢下一个电话号码就离开了。
那个号码我并没有保留。
后来,他倒真没再上门,只是打过两次电话,话讲得也不算多。说实话,那时
我心里除了你哥哥,根本放不下别人。我天天想的只是一件事,就是快点和他重逢。
也许我前世真是欠了你们两兄弟的债!“她停顿了一下,恨恨地看着楠风,直看得
他羞愧地低下头去。
她继续说下去,但那声调却不自然起来:“大概在你哥哥去深圳两个月以后,
我再也忍受不了对他的相思之苦,决定去深圳看他。他却不同意我去,说过几天就
要代表公司来上海办事,马上就可以和我见面了……”
说到这里,她又停了下来,神情也变得极为痛苦。楠风见她长久未出声,忍不
住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往下说了?”
知秋的身体战栗着,好一会才恢复平静。然后,当她重又开口时,语调变得特
别激动:“如今虽已隔开不少年了,但我只要回想起那一幕,回想起自己受到你哥
哥凌辱的情景,就会立刻浑身冰冷。
但我那时又是多么盼望他回来,又怎能想到他的到来竟然是悲剧的开演!那天
他说是中午到,结果晚上才来,我一直站在窗口向外望着,当他的身影终于进入我
眼帘的时候,我激动万分,当即冲出门去,旁若无人地扑进他的怀抱。
“进了房间后,我是那么渴望他的温情,但他却异常冷静,对于重逢的喜悦只
是轻描淡写地表现了一下,便告诉我他今晚要陪老板住在锦江饭店。我非常失望,
情绪也一下变得闷闷低低。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后便立刻要走,并再
三叮咛我不要去饭店找他,不然对他前途不利。你一定猜到了,我并没听他,还是
去了,因为我不能不去,他明明说他的老板是男人,可我听得清楚,给他打电话的
分明是个女人。
“我在总台查到了他的房间号,然后就来到他的房间外,鼓足勇气按下了门铃。
里面传来了李楠山和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我报上姓名后,又顿时鸦雀无声了。我气
极了,不停地按铃,门终于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打扮得很妖艳的女人,她很不客
气地说我走错了门,房间里根本没人认识我。我肯定李楠山是在房间里,便说要找
他。那女人倒也没否认,回头便招呼他出来。我不禁问她是不是李楠山的老板,她
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老板?你可真好玩,我
是他老婆!”我惊骇无比,结结巴巴地说:“老婆?你是他老婆?”
这……这怎么可能?“那女人仍旧笑个不停,说出来的话却更让我惊惶和愤怒,
她说:”你真土,非要结婚才能叫老婆吗?’接着她又向里面招呼,‘楠山,你快
点出来。’“那个可恨的人终于萎萎缩缩地出现了,他垂着头,根本不敢看我。我
向他怒声喝道:”李楠山,我希望你解释一下。“他用蚊蝇般的声音对我说:”你
都看到了,我还解释什么?你走吧。’“霎时间我全身都僵化了,尽管那万分骇愕
和满腔怨忿在我胸中激荡,但我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这时,那
女人的声音又飘飘渺渺地在我耳边响起来,只听她以一种撒娇的口吻说:”楠山,
你也得跟我解释一下,她是谁?”他筋肉抽搐地张了张嘴,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对那
女人说:“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不过我已经跟她分手了。’“这句话像一柄灼热
而锋利的尖刀,凶猛炽烈地刺进我的心脏,令我伤痛至极直要高声号叫。这个背弃
爱情的人这么无耻地对待我,将我的情意如此轻贱地踩在脚下,我愤恨得眼睛都红
了,猛地冲上去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转身就跑。冲出饭店后,我仍没有停下脚步,
只是一个劲继续向前跑去,直到精疲力竭为止。我当时的痛苦和绝望是如此巨大,
为了这个人,我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结果却一头撞上了一道令人顿失知觉的墙壁,
而且是被激情带着死命地撞在了上面。
“我病倒了,脆弱的心灵承受不了太多的痛苦,便只好让身体分担了。我发着
高烧,四肢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头痛得仿佛有个木楔不停地打进我的太阳穴。就在
这时,周天成适时地出现了,他说是从单位听说了我生病的消息,特意赶来看望。
他见我病得很重,便提议通知李楠山回来,我当然不想再见那个背弃盟誓、没有心
肝的人,周天成见我不愿再提李楠山,也乐得作罢。
“后来,他几乎天天都来看护我,照料得真可说是无微不至。出院后,我很自
然地和他交往密切起来。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主动把李楠山背叛我的事情告诉了
他,他当时显得很震惊,并且努力地安慰了我。又过了不久,他开始向我求爱。我
经受了那样的打击后,当时再不敢做爱情的美梦,只想找一个爱我、也给我安全感
的男人。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的周天成显然是个合适人选。所以,我接受了他送给
我的订婚戒指。”
“什么?你要和周天成结婚?”楠风情不自禁地打断了她的话。
知秋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一瞬间,楠风感到这叹息声就像一只黑色的蝴蝶在房
间里飞翔。她似乎并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又继续以一种疲惫的语调说下去:“对于
所要嫁的男人,以身相许是自然的。但我总以为这‘身’字写错了,应该是生命的
生,而不是身体的身。当然,周天成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大多数男人也都不会这么
想,何况,这又是一个身体欲望至上的时代。不过,人生真是充满阴差阳错,就在
我答应委身于周天成的那个夜晚,我从他嘴里居然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有些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总喜欢喝醉酒,那天晚上周天成就喝得酩酊大醉,
很像你那天晚上自怨自艾的情形,不过南风先生的心境和他还是很有区别的!我同
样是将他扶回家去,他进门后还是一个劲想喝酒,我劝他不住,便说要走。他这才
放下酒瓶,醉态十足地抱住我说:‘知秋,你现在属于我了,对不对?不再属于别
人了,对不对?’”我想到留下过夜可能会发生的事,不禁晕生观颊,便避开他那
满嘴的酒气轻声说:“这还用问吗?‘”他哈哈大笑,并高声叫着:“林知秋属于
我了,林知秋终于属于我了,李楠山没戏了,李楠山彻底没戏了!’”这话让我感
到不高兴,‘属于’这个词变了味,似乎真的是说一件东西,而不是人。我不想再
听这样的话,便对他说:“你醉了,去睡吧。‘”他却不服气地道:“我没醉,我
要你明白,他李楠山根本斗不过我,根本不是我对手……’”我见他越说越不像话,
忙打断了他:“别说胡话了,李楠山什么时候跟你斗过?‘但重提你哥哥我又有些
伤感,不禁又随口说了句:”他抛弃了我,看上了他的女老板。’“周大成却狂笑
起来,嗤之以鼻地说:“滚他妈的女老板吧!他的老板不是别人,是我,是我周天
成,懂不懂?我要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懂不懂?”我怔住了,忙继续问他怎
么回事,他却又不肯说了。于是,我又灌了他几杯酒下去,他的意识彻底混乱了,
终于把一切都说了出来。’钱!‘他说道:”他想要我钱,还敢不听我的?我让他
去深圳,他敢不去?我让他在那儿呆着,他敢不呆?我让他哪天回上海,他敢不回?
这些都是我跟他谈妥的……‘“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迫不及待地问他:”那
个女人也是你让他带回来的?’“他昏昏沉沉地说:”是的,我给他开的房间,让
他招了个妓。“我一切都明白了,但还是很想知道你哥哥把我卖了多少钱,奴隶市
场上的奴隶也知道自己的身价,我却还蒙在鼓里。于是我又问周天成:”你给了他
多少钱?’“他几乎快睡着了,声音有些含含糊糊地说:”他……
他开价一百万,可我只给他五十万。‘“我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推倒他冲出门
去。那天晚上,我也同样跑得力竭气尽、身疲心碎,然后在一个街心花园的长椅上
直坐到旭日东升。我真的很想让自己的生命也随着黑夜一起离去,但初升的红日却
无情地嘲笑着我的愿望,并且让我体验到,我们平日里夸夸其谈称之为心灵、精神
或情感的那点什么,我们称之为痛苦的那点什么,都不过是些软弱、浅陋和琐屑的
东西,因为这些即使统统涌现出来,也无法使一个受苦的肉体完全毁灭。而现在,
我又再次有了这样的体验!”
“你是说,我哥哥为了五十万就把你出卖了?”楠风冷汗涔涔,心乱如麻。
“在李楠山和周天成眼里,我林知秋恐怕就值这么点钱,所以他们做的买卖不
过是一次等价交换罢了,谁也不吃亏。”
楠风目光呆滞地盯着她,墓地又高叫起来:“大山不会这么卑鄙的,肯定是周
天成胡编乱造……”
知秋苦笑道:“酒后吐真言,这恰巧是周天成惟一说过的真话。”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楠风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你是不敢相信吧?”知秋的眼瞳里闪出灼热的光芒来。
“我为什么不敢相信?”
“因为你一旦承认这是事实,你哥哥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毁灭了,原先支撑你
报仇的信念就毁灭了,你也就和他们一样成了骗子、小人!”
“不,我不是自欺欺人的人,我更不是……”楠风说不下去了,因为他隐隐然
感到自己正是在自欺欺人,逃避真相。
知秋愤怒而又失望地盯着他道:“你当然是!李楠风,我本来还想把后来发生
的事都告诉你,可你既然害怕真实,我又何必对牛弹琴呢?你走吧,我再也不要看
见你了肝‘楠风木然不动地立在原地,只觉自己的意识已四分五裂。直到知秋大吼
着叫他”快滚“,他才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缓慢而又艰难地离去。
楠风一路走回到陈悦家时,天色已亮了起来。陈悦见他回来,忙一脸担心地迎
上来问长问短。他也并未隐瞒,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去见了林知秋。
陈悦闻言大为吃惊:“想不到她居然这么容易就放你回来了!不过你可真够大
胆的。”
“我不想偷偷摸摸地走掉。”他疲惫而又虚弱地说,“陈悦,能让我进大山的
书房看看吗?”
“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特别想进去看看罢了。”
陈悦也不疑有他,便取出钥匙打开了丈夫生前的书房。楠风表示不用她相陪,
独自一人走进房间去。
这间书房显然已有些日子没人进来,写字台和书橱上已蒙了一层灰。捕风走到
写字台前坐下,神情怔忡地在灰尘上随手划着,却划出了一个又一个问号。墓地,
他停下手来打开了抽屉,开始翻捡起里面的东西。翻完一个抽屉后,他又拉开了另
一个抽屉;翻完写字台后,他又起身去打开了书橱……终于,他在书橱的最下面一
格找到了一本日记。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打开日记本来,只见那扉页上写着这么一
行字:我把我的记忆埋葬在这儿楠风看得明白,这的确是哥哥的笔迹,便立刻一页
页读起来。很快,他就发现日记里所诉说的事情对他已不新鲜了,那都是自己昨晚
已熟悉的内容。楠风的心狂跳着,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痛苦和烦闷。他又跳过去翻看
最后几段,只见那上面写着:5 月6 目今日台风,天很阴沉。因为担心冷餐会上时
间长了会熬不住,我提早打了针,所以在会上精神极亢奋,逢着人就想聊两句。和
新华公司的宗老板扯了一阵后,他忽然诡兮兮地告诉我,有个漂亮女人一直在盯着
我看。我笑着说他瞎扯,但还是转过身来。忽然,我眼前出现了一件奇事,我竟然
看见了她!
我不由想,也许这又是幻觉,因为她太像一个幻影了。我极力镇定,赶紧闭上
眼睛。惟愿所见非真,盼望一切全是虚幻。“你神经错乱……你做梦了……你发热
了,”我心中连连对自己这么说着。然而,我的感觉分外敏锐,根本不容许我欺骗
自己,旁边的人在聊天,在碰杯,在来回走动,这些声音都清晰地传进我耳中,每
一种声音都确切地、毫不留情地证明我的感觉完全清醒,这太可怕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她依然站在那里,两眼着魔似的盯着我,那目光是那样复
杂,充满了愤怒和憎恨,也充满了斗争和辩解。我惶恐极了,真想不顾一切地从她
面前逃走,但她的目光却似乎罩住了我,让我无法动弹。终于,我还是向她走了过
去,但简直是像个小偷一样慢慢挪动着身体溜到她面前。
一个已经自弃了的人,竟意外地碰上了当年被他推下深渊的人,我这时心中只
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立刻死去。
但死去之前,我还想再吮喂一回生命,还想再与她相处片刻。于是我怯懦地对
她说:“知秋,好久不见了,我们……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
她只是冷冷一笑,便转身离去了。当她的背影消逝时,我的。心脏也几乎停止
了跳动。回去后,我立刻便打针,如果剂量够的话,我的生命可能已经窒息。
7 月 20 日今日酷热。我们称之为记忆的东西真是一种富有魔力的苦难,曾几
何时,我以为自己已忘掉了一切。尤其在打针以后,我的确可以遗志得很彻底,忘
了她,也忘了整个世界。但是,两个多月前的那次邂逅又把一切都唤醒了,记忆仿
佛从天而降,如同一颗陨石般狠狠地砸进了我那已经麻木的生命。
我在她公司楼下的停车场等了很久,终于看到她走过来。我迎上去对她说:
“知秋,我知道你不愿再见我,只想暗暗打垮我……”
她冷冷地对我说:“你害怕了?”
我苦笑了笑道:“不,不是害怕,我今天来是想让你知道,你即使不报复我,
我很快也会自己倒下的。因为……
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可以看得出,她听了我的话后猛吃了一惊,而且眼中还流露出关心的神情,唉,
她本该幸灾乐祸才对呵!我更加痛苦起来,但整个心却又绝望地飞向她。我们来到
了附近的一间咖啡室,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当她知道我已是一个不可自拔的瘾君
子后,眼神中的憎恨渐渐淡去了,怜悯和关心之色却越来越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吸毒?”她焦虑地问我。
我垂下头来,避开了她关。心的目光,因为我不配接受。然后才回答她:“也
许人做了错事,就会受到惩罚,就会遭到报应。那年我把你做了交易,很卑鄙的交
易……
我当时真是疯了,一心只想发财,只想出人头地。可是,等我拿到了钱,真当
上了老板,我才突然发现,真正的爱情其实比什么都可贵。何况我那样做……不但
是背叛了爱情,也是抛弃了自己的灵魂。我当时强烈地感到,我必需抓住点什么来
代替那失去的灵魂,于是……我就成了毒品的奴隶。我也想戒过,但每次都只是以
失败而告终。“
她沉默了许久,才又问我:“你告诉我这一切,难道就不怕我张扬出去?那样
的话,不但场面上你没法再混下去,而且你妻子说不定也会丢开你。”
我笑了,但那笑容一定很惨淡。我对她说:“你觉得怎样痛快,就怎样做吧,
我欠你的已经太多太多。不过,我已经是个废物了,实在不值得你花费精力。我今
天来,并不是想求得你的同情,让你收回报复的念头,只是想让你明白,这段日子
你想方设法在生意上打击我,实在是太耽误时间了……”
我说不下去了,赶紧跑了出去!我实在害怕她真会说出同情和关心的话来,再
说打针的时间也快到了。
7 月 23 目今日雷雨,雨过后极清凉。每次打完针,我都如痴如醉,整个世界、
整个人类好像全都熔化了一样。当然,我只能在公司办公室体味这种病魔状态中的
狂喜,家里是绝对不行的。毕竟在妻子眼中,我还是个能于而又体贴的丈夫,希望
到死的那一天,她这种感觉还能维持不变。这一天快要来临了,海洛因,这美妙的
吸血鬼已使我的财力和身体同时到了崩溃的极限。
就在我即将把针头刺进血管时,她出现了,脸上一副坚决的神情,仿佛一个降
到地狱里来拯救众生的天使。
“住手,你不能再糟蹋自己了!”说着她一下夺去了我手中的针管。
这时,我的毒瘾即将发作。我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针管说:“我已经告诉过你,
我实在是戒不了的……”
她退开一步说:“如果我帮你戒呢?”
我一下愣住了,好一会才声音发颤地问她:“知秋,我那么坏,那么无耻,那
么混蛋,你……你为什么还要这般待我?为什么?”
她轻轻叹息着回答我:“那些事我都忘了,只记得我们在大学是同学,只记得
我们曾经有过纯洁无瑕的时光……
不说那么多了,你答应我,把毒戒了吧。“
我已不知多久不曾有过激情,但此刻心中却如雪山突崩、狂风乍起一般,好几
年废置不用的生命力忽然倾泄出来,奔腾澎湃滚滚而下,一齐涌汇胸中。我泪水纵
横,不顾一切地对她说:“我答应戒,一定戒,一定……”
然后,我取出抽屉里所有的毒品、针管和针头,一股脑儿都扔出了窗外。
8 月 27 目今日初闻秋声,我大限已到。我再一次欺骗了她。尽管我的激情曾
一度在她辉煌无比的心灵引导下死灰复燃,但很快就又坠落了。那滋味太难熬了,
太痛苦了,发作的时候简直就像身处寒冰和烈火地狱之间,我终于忍受不住,又重
新着起魔来。前天和她见面,她无比失望。我羞愧万分地看着她拂袖而去,心中仅
存有一丝欣慰,毕竟我这次的失信对她是无害的。我已选择了今晚撒手入寰,原想
痛痛快快地注射一针大剂量的,但这种死法也许会让她太失望,便还是去坠楼吧。
但我又是多么渴望能见她最后一面呵!下午的时候,我打电话恳求她:“知秋,求
你了,我们见见面好吗?”
她的声音显然很生气:“不行,你答应我的事没做到,我不想见你。”
“知秋,你不见我会后悔的。”我差点想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
她却依然决绝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我不想多说什么了,再见。”
其实不见面也好,我又何必再让她多添一丝哀愁,而且我又怎么值得她哀愁呢?
我最后一次打了针,然后将针管等所有器具丢掉。忽然间,我感到非常高兴,简直
想放声大笑,我真的能戒毒了,因为人死了以后再可怕的毒浪都不能将他折磨。知
秋,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骗你!
楠风从颤抖着的手里把日记本放下,他全身觳觫着,仿佛股股穿堂冷风从另一
世界喷喷吹进这间书房。死亡的深渊,美好的感情,致命的误解,万分的悔恨,一
切都颠倒和混乱了。他该怎么办?他能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吗?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陈悦进来招呼他去吃午饭。当她看到橱门、抽屉
都大开,满地皆是散乱的书信文件时,不由十分惊讶。“你在找什么?”她问道。
“我在找答案,大山和林知秋关系的真正答案。我已经找到了。”他指着桌上
那本日记回答她。
陈悦大惑不解:“你说的什么呀?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很明白……”
“不,你错了,我们都错了。”他一下打断她,拿起那本日记递过去,“你看
看吧,这里面记载着大山他一生中最耻辱的一段历史,你肯定会和我一样震惊的!
陈悦迟疑地接过日记,才看了两页,脸色就一下变得苍白:“他……那时候就
认识她了,可是,他对我说过,我是他第一个女朋友。”
她越看下去,神情越恐慌。她猛地丢开了那本日记,大声叫道:“我不要看了,
我不要看了!这些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楠风捡起那本日记来,喟叹着对她说:“陈悦,我和你一样爱大山,当然不希
望改变他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可是,我们都必须面对事实,面对真相!”
他又再次把那本日记向她递过去。
那家休闲中心如今已尽失往日的繁华,变得异常萧条。冷落的门前再也看不到
车流人潮,外墙上到处是石灰水写的“拆”字。秋风吹来,满地纸片随风飘舞,就
如同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不断撒纸钱一般。
知秋默默地立在风中,望着这番破败的景象,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异常单薄。这
时,张敏快步走过来,拉住她说:“林小姐,快下雨了,你还是进去吧。”
知秋看了她一眼,苦涩地说:“张敏,你何必再跟着我呢,别人都走了,你也
该去找找出路了。”
“不,我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你的。”张敏强作起笑容来,“等到哪一天你东
山再起了,我不就成了开国功臣了吗?”
“别安慰我了。我清楚自己已经彻底完了,再也不会有翻身的日子了。”
“你为什么不去告他们?”
“告谁?告周天成吗?他和我做的是合法交易,能告他什么?告南风吗?他原
先只是我的雇员,所有决策都是我自己作的,又能告他什么?”她喃喃地自问自答
着。
张敏依然不服气地嘟喊了一句:“可他们毕竟合伙欺骗了你,难道就这么算了?”
知秋仰首望天,默默无言。天阴沉着,厚厚的乌云翻滚不休,忽然间一道闪电
划过,紧跟着惊雷暴响,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如注,淋在知秋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仿佛感官已不能将晴雨之类的变化传达给她的大脑。若非张敏拉着她避避休闲中心
去,她定然已浑身湿透。
这一幕尽落入不远处两双恶毒的眼中,周大成隔着车窗玻璃看着林知秋与张敏
消逝在大门后,然后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拿腔作调:“林知秋,你太可怜了。唉,
谁让你不乖乖地听我话呢?”
秦韬光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凑趣:“周总,你是想去见她吧?”
周天成眼中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来:“知道猫是怎么抓老鼠的吗?有的猫抓到
老鼠会一口吃掉,有的猫则先把老鼠咬个半死,然后又逗着它玩,看着它哀求,看
着它流泪,看着它慢慢咽气,直到呜呼完蛋。”
“你肯定会称心如意的。”秦韬光讨好地为他拉开了车门。
就在这时,正要下车的周天成看到已浑身湿透的楠风一头冲进了休闲中心,他
不由诧异道:“怪了,他来干什么?”
秦韬光耸耸肩说:“也许像你一样,也是只想玩老鼠的猫。”
周天成哈哈大笑起来:“好呀,今天的机会就让给他吧,我们走。”
小车驶离了休闲中心。
回到天成公司后,周天成见秦韬光一直尾随着自己进了总裁室,便漫不经心地
对他说:“你去吧,等有事我再喊你。”
秦韬光却笑眯眯地坐了下来:“周总,有件事只怕不能再拖下去了吧?关于我
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什么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什么意思?”周天成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打断他。
秦韬光不禁阴下了脸:“我和你有协议的,周总又何必跟我演戏呢?”
周天成格格地笑起来:“对,对,对,我是想过要给你点股份,可后来我又改
主意了,所以起草完了协议,我才没在上面签字。韬光,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当
起真来了?”
秦韬光也冷冷地笑起来:“周总,白纸黑字我都留着,我可不怕你要赖!”
“哦?那就拿出来让我看看吧。”
秦韬光立刻从包里拿出协议书,向周天成递过去。
周天成只是瞥了一眼,就又把这份协议甩到了秦韬光面前:“韬光,我说你在
无理取闹嘛。你看看清楚,上面哪有我的签名?”
秦韬光低头一看,只见甲方那一栏有自己的签名,而乙方那一栏却是空白的。
他不禁惊得脸都歪了,脑海中又回想起当初签名时的情景。他记得周天成当时推说
笔没了墨水,而又特意换了一支笔,莫非是那支笔……想到这里,他墓地叫起来:
“你……你在签名上玩了什么把戏?”
“没签就是没签,怎么叫玩把戏呢?韬光,我知道你想当老板都想疯了,没关
系,只要你的表现让我满意,我迟早会给你股份的。百分之三十算什么?我一高兴,
没准给你百分之四十、五十呢。好好干吧,你会有那么一天的。”
周天成说罢,又拿起那份协议来,慢慢将它撕成了碎片,然后一场手,那些碎
纸片就像雪花一般从秦韬光眼前飘散开来。
“送你一句名言吧,千万别把做梦看见的东西当成是真的。”他又嘲弄着说了
一句。
秦韬光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窗外的世界依然是惊风乱窜、密雨斜侵,楠风裹着一身秋风秋雨冲进了大班室,
来到知秋面前。然而,她看着他进来,脸上表情就如古井深潭,没有一丝情绪的波
动。
“你还来干什么?”她冰冷地问道。
“是我错了。”他的语气万分沉痛,“我什么都知道了,包括后来你帮大山他
戒毒的事。”
“是嘛?看来你相信我那晚不是在编故事了?”
“我找到了大山的日记,那上面……”
她一下打断他:“原来如此,如果你没找到他的日记,那么还是不会相信我吧?”
“不,我会信的,因为……因为我爱你……”
她哈哈大笑起来:“爱我?你的爱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看来这场戏还真挺长
的,直到现在还没有谢幕。”
“不,知秋,我确实是真心爱你的。那爱不知不觉地产生,根本不以我的意志
为转移,是包括仇恨在内的任何东西都挡不住的。我承认,我曾经想克制它,想在
它还是柔嫩的小苗时将其连根拔起,让它夭折,让它死亡,可我没做到。小苗的生
命力太旺盛了,它每天都在生长,一天比一天更强壮。特别是当我离开你以后,当
那只摧花的复仇辣手收回去后,小苗就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说到这里,楠风
的声音硬咽了,“知秋,原谅我好吗?让我和你一起重整旗鼓,把失去的一切夺回
来好吗?”
知秋显然被他这一席话触动了,但她看着这个伤透了自己心的人,那刚升起的
一缕柔情又立即烟消云散。她摇着头拒绝道:“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你知道昨
晚我为什么要把那些往事告诉你吗?就是期待你能幡然醒悟,期待你能回到我身边。
可是你根本不信任我,任凭我的心灵沏痛绝望。现在,这颗心已经死了,完全死了!
你还是走吧,不必再在这里夸夸其谈了。”
“不,我要让这颗心重新活过来!”楠风一把抓住她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知秋轻轻挣开他的掌握:“该说的话你已经都说了,你走吧,心安理得地远走
高飞吧,我祝你一路顺风。”
他却呆呆地立着不动,依然把恳求的目光投向她。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她
狠了狠心站起来道:“你要是不走的话,我走好了。”
“好……我走,我走。”楠风一脸绝望地转过身来,向门口走去。
但他走到门口,又忽然回过头道:“知秋,请听我说最后一句话,如果你真对
我绝望了,那我只好远走异国他乡;但如果你肯原谅我,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甘苦
与共……
我会等你三天,但愿……但愿你能回心转意,在三天内给我一个喜讯。“
“你不用等,我不会来找你的。”她尽管想显得绝情,但语气还是有些伤感。
“我说过了,我一定会等你三天。”他强忍痛苦,转身奔了出去。
知秋久久望着那扇他离去时没有关上的门,渐渐地,晶莹的泪光又在她眼中闪
烁。
夜晚来临,那雨依然下个不停,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雨中变得影影绰绰,宛若青
萤万点。秦韬光失魂落魄地向丁宁住处走去,他感到只有她的身体才能让自己在这
雨夜得到慰藉。他上了楼,来到门前按下了铃。过了好一会,里面才传来丁宁的问
话声,他赶忙报上名字,门打了开来,只见丁宁身上仅被了件浴衣,头发湿漉漉地
披散着,那水珠还在不断地滴落,很明显她还未沐浴完毕。
进了房间后,秦韬光贪婪地望着丁宁,只觉得她那若隐若现的身姿分外诱人。
他扑上去搂住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亲吻,一边连声喃喃道:“你真美,太美了。”
丁宁的反应却很冷淡,只是听任他摆布而已。一阵气喘牛吼之后,秦韬光软瘫
下来,她便立即起身去继续沐浴。
秦韬光大快朵颐之后,心情舒畅了许多。他望着玻璃门内丁宁的身影,心想他
周天成毕竟在女人方面没有得手,而自己却成功得很。这真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呵!
他想着想着,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了脑际。
丁宁出浴后,只见秦韬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一边梳头一边对他说:“你
有什么事想说就说吧。”
他立刻忿忿地说起来:“周天成那混蛋耍了我。原先说好的,只要我帮他把休
闲中心卖给林知秋,他就给我百分之三十股份。我怕他事后不认帐,还让他签了协
议。没想到他居然在签名上捣了鬼,使协议成废纸。现在他不但说根本没签过协议,
还说我是把梦当成真事了。你说气不气人?”
她听罢只是讥讽地一笑:“话该,谁让你帮着他害人的。”
秦韬光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由急起来:“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宁,
你可一定得帮我。”
她不觉奇怪:“我怎么帮你?”
他嘿嘿地笑起来:“宁,你这么美,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动心?周天成这个老色
鬼,只要见了你,真不知会迷成什么样呢?”
“你……你要我去勾引周天成?”她简直惊呆了。
他忙摇唇鼓舌:“好宝贝,这个忙你可一定得帮我。
你怎么做我不管,只要把留在他身边的那份协议弄到手就行。我反复想过了,
他只在我这份协议上搞了鬼,他自己那份肯定有他亲笔签名。你想呵,只要得到了
那份协议,我就会有天成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不就是个大老板了?到那时,我
的钱也就是你的,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说这有多好?“
丁宁气愤至极,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秦韬光诧异道:“你笑什么?”
她冷笑着说:“我笑你太蠢。我要是把周天成勾上手,干吗还跟着你?就算他
把百分之三十股份给了你,他自己不还留着百分之七十吗?你说,是你这个老板大?
还是他那个老板大?我如果真想嫁个大老板,凭什么嫁给你而不嫁给他呢?”
秦韬光被她反诘得呆住了,但过了一会,他依然像条不肯放过骨头的狗似的吠
道:“好吧,我不管你最后嫁给谁,你只要帮我的忙就行。那百分之三十股份我非
夺回来不可。”
丁宁的心彻底凉了,她不禁喃喃道:“我真是瞎了眼了!”
“你说什么?”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她愤怒地叫起来。
秦韬光却又涎下脸来:“你生气了?”
“快滚!”
他突然大笑起来:“宁,我不过开个玩笑嘛,你怎么当起真了?你想呵,我那
么爱你,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舍得让你去做那种事?我秦韬光
堂堂男子汉,从来都是靠自己两只手打天下,哪能吃女人的软饭?刚才那么说呀,
不过是考验考验你嘛,嘿,你还真是经得起考验。”
丁宁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秦韬光继续笑着,但那笑容越来越显得讪
讪然。窗外的雨继续下着。
雨停的时候,已是两天后了。
楠风望着那间已不再有香烛气味,已不再遗像高悬的房间,心中不由感到一丝
欣慰。陈悦终于把灵堂撤去了,整个人也开始从病态的回忆中摆脱出来。真相往往
让人痛苦,但也能让人清醒。嫂嫂终于振作了,而他自己呢,在剩下的24小时里真
的会有奇迹发生吗?
这时,陈悦走过来轻轻地问他:“你真决定要走?”
他叹息道:“我不能不走呵!上海全是伤心的影子,丁宁离开了我,我伤害了
知秋,最后又发现了大山的秘密……
也许只有去时空颠倒的美国,才能把这些给忘了。“
陈悦看着他,心中不由对这个小叔产生了一种难舍的感觉,她和他相处尽管短
暂,但感到他已是自己很亲的亲人。她伤感地说:“我不知该说什么,但都怪我,
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我没强迫你报仇,丁宁就不会离开你,你也不会认识林知秋,
你哥哥还会是我们心中的偶像。”
“别这么说,该发生的总要发生。陈悦,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有笔钱,想试试能不能开创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就好,你该在精神上独立了,不要再依赖死去的人。”
她点头道:“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一阵门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楠风先是一怔,立刻便兴奋起来,他情
不自禁地叫起来:“肯定是知秋来了,我对她说过要等她三天的,今天刚过第二天。
陈悦,看来我不用去美国了!”
陈悦也为他高兴地笑道:“看你高兴的,还不快去开门。”
楠风飞也似的跑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他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来人原来不是
林知秋,而是丁宁。
丁宁这两天来想了很多。对于秦韬光她已彻底失望,因为她深知那天晚上他绝
不是在开玩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对他无疑比她丁宁更有诱惑力。她不由暗叹自己
遇人不淑,竟和这么个十足的流氓好了。她又想起楠风来,想到的再不是种种的不
快,而是一幕幕美好的时光。丁宁深信他是想和自己重归于好的,便索性放下架子,
前来探访楠风。
“很久没见了,我……我正好路过这儿。”她向他打着招呼。
“进来坐坐吧。”捕风尽管想表示友好,但还是没能掩住一脸的失望。
她看出他神态有异,便问道:“你好像在等什么人,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楠风不禁苦笑了:“我等的人不会来了。”
两人进门后相对坐下。
他对她说道:“丁宁,你来得正好,我本来也想过去看看你的。”
她高兴地笑了:“真的?也许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你说,你先说,你找我什么
事?”
“向你告别,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了。”
丁宁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你说什么?又要去美国?”
“我已经买好了机票,是明天中午的航班。”
她沉默了,过了一会又轻声问他:“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吗?因为我伤了你的心?”
他摇了摇头,沉重地回答道:“不是。”
“那为什么?”
“也许有很多原因,也许什么原因都没有。人是很无奈的,有时候并不是他想
做什么,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想到了那个不会来的人,神情十分落寞和感伤。
丁宁咬着嘴唇,下了极大决心似的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叫你别走,
你会留下吗?”
楠风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又道:“你连考虑一下也不愿意吗?”
他却只是默然不语。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不由得手足无措。
“我……我该回去了。”丁宁站起身来。
楠风默默地送她出了门。
两人走了几步,她站住脚道:“那……那就再见了,祝你一路平安。”
“再见,也祝你一切顺利。”
道别后,丁宁快步离去,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流了一脸。
楠风怔怔地望着她消失在夜色里。
陈悦来到他身后,叹息着说:“丁宁是想跟你重归于好呢!”
“不,无论对我,还是对她,那段历史都已经结束了。
而我在上海的历史也要结束了!“说罢他转过身来,缓缓地走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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