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五
街头小食店里，杨明独自一个人喝闷酒，他情绪低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杨明哥。”
杨明抬头一看，李娟娟在酒店门口出现。杨明哼了一声，没有理她，又要举杯，
李娟娟赶紧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杨明使劲一甩手，冷笑道：“你来干吗，二老板的
红人！”
李娟娟只是温柔地说：“杨明哥，别喝了……”
杨明冷笑一声：“我算你的什么哥？二老板才是你的自业哥呢！”
李娟娟觉得自己挺委屈：“杨明哥，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受，可我心里更难
受啊！”
杨明讽刺她：“你有什么可难受的？等我这个碍事的走了，你就可以顺顺利利
地当上二少奶奶，混上澳门永久居住权，享受荣华富贵……”
李娟娟气得想哭：“你……”
“你什么？你敢说不是这样？李娟娟，你想干什么是你的事，我只是劝你记住
自己的身分，你只是个打工的，人家是资本家老板，看你脸盘靓，玩一玩你！到时
候……哼，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李娟娟默不作声地看着杨明，眼圈有些红了。
杨明又抓酒杯。
李娟娟抢过酒杯，扬脖一饮而尽。
杨明大惊，愣愣地看着李娟娟。
李娟娟又倒上一杯酒，欲喝。
杨明赶紧抓住她的手腕：“娟娟，你……”
李娟娟看着他的手，低声而又严厉地说：“放开！”
杨明看看她，慢慢把手放开了。
李娟娟将酒一口喝下，呛得咳嗽起来。
杨明担心地说：“娟娟？你这是干什么？”
李娟娟抹了下嘴唇，决然地说：“杨明哥，我和你一起走，我也不干了！”
杨明惊愕地看着她。
福昌工厂机声轰响的车间里，工人们在缝纫机旁忙碌着。
唐自业在车间板起脸孔巡视着，在该装门面的时候，他知道不能太过马虎。
李娟娟心神不定地干活，不时停下发愣。
小菊担心地看看她，轻声说：“娟娟？你怎么了？”
李娟娟惊醒过来，对小菊说：“没什么。”又开始干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二老板一进来她就能感觉到，而且会心慌意乱。
福昌男员工宿舍里，杨明正没好气地收拾行李。
他把衣物胡乱塞进袋子里，又拿桌上的东西。镜框里有一张李娟娟的照片，他
拿过来看看，从镜框中取出照片，横下一条心想撕掉，想了想，还是小心地放进自
己的上衣袋里。
车间里，李娟娟终于下定决心停下工作，稍整理一下案板上的布料，便站起来
走出车间。
唐自业截住李娟娟：“哎，你到哪里去？”
“出去。”
唐自业觉得她不大对劲，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出去？上卫生间？在那边哩。”
李娟娟不理他，毅然朝前走着。
唐自业想拉住她：“哎，我在跟你说话呢！”
李娟娟大声说：“你别挡着我！”
唐自业听见她的语气，愣了：“你说什么？”
李娟娟咬了咬嘴唇：“我不干了！”趁唐自业愣神，从他身旁迅速跑走。
宿舍里，杨明的箱子已经装满了，他仍四处找着什么。
李娟娟推开宿舍的门，对杨明说：“我不干了，我跟你一起走！”
杨明看看她，又毫不理会地忙着装箱子，嘴巴不饶人地说：“好啦好啦，你说
过一百遍要走要走的，我理解你对我的好意，行吧？”
李娟娟觉得一个人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杨明哥，真的，我真的要走！我已
经对老板说了。”
杨明直起腰，认真地看着她：“你真对老板说了？你……你怎么这样傻！”
李娟娟豁出去了：“我不傻，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杨明明白这话起码有一半是真心的了，他心里一热，但又故意皱起眉头说：
“和我在一起有什么好，我被老板炒鱿鱼了，回大陆去，穷光蛋一个，你何必……”
李娟娟脱口而出：“和你在一起安全……”
“安全？”
“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有些害怕……”
杨明一听，说话口气更硬了：“你其实用不着害怕，你害怕的事也许对你是好
事，如果二老板对你是真心的，那是你的福气！我上次警告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在澳门，老板爱上普通女孩子的事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李娟娟似乎被吊在半空中：“事情到这份上，你怎么还说这些……”她呜呜地
哭出声来。
杨明愧疚不安地上前去劝李娟娟，给她擦眼泪，手足无措地说：“娟娟，你，
你别哭嘛！”说实在的，自己是否有能力对这个女人负责，心里还真没底。
一声卜向，唐自业破门而进：“好哇，工作时间跑到这里偷情！杨明，你已经
被辞退了，为什么磨磨蹭蹭不走？勾引我的女工！”
李娟娟忿然地说：“什么勾引？我和你说过，我不干了！”
“真的？”唐自业一下愣住了。
唐立业正在福昌工厂总经理室里看材料，有人轻声敲门。
“请进。”
进来的是李娟娟。
李娟娟怯生生地说：“唐总经理……”
唐立业抬头，见李娟娟眼圈红红的，忙问：“李娟娟？有什么事？”
李娟娟一字一字地说：“我来请求辞职。”
唐立业一愣：“辞职？怎么，你想回大陆？”
李娟娟点头。
唐立业感到这里可能会有点名堂：‘为什么？你干得好好的……你能说说其中
的原因吗？”
“我……我想……和杨明一起走。”
“和杨明一起走？怎么，他强迫你了……”
“不不，我们是老乡，既然一起来，就应该一起走。”
唐立业笑起来：“噢，我明白了，你们之间肯定有很深的情感，不妨说，正在
恋爱吧？”
李娟娟默不作声。
唐立业只好做起乔玉珊所说的“思想工作”：“年轻人，感情丰富，这是可以
理解的。但切不要感情用事呀，你想想，你来澳门不容易，回大陆挣多少钱，在这
儿挣多少钱？怕是要多好几倍吧？怎么能回去呢？”
李娟娟还是不作声。
唐立业没想到留人并不比炒人容易：“坦率地说，你要是真走，对我们工厂是
个损失。从登记表上看，只有你是个高中生，而且据大家讲，你心灵手巧，干活快，
是个优秀的工人，这和我的观察是一致的。我还想重点培养你呢。如果……你嫌工
钱少，我可以考虑给你加薪，我已在拟定新的方案，不管大陆来的还是本地的老员
工，都一视同仁，谁干得好，就拿高工钱！”
李娟娟抬起头，鼓了鼓勇气：“我觉得，我没有杨明优秀，他真正是心灵手巧，
修理机器又快又好，干其他杂活肯出力，不偷懒。他走了，对工厂更是损失！”
“他的技术也许是不错，不过……”
“唐总经理，我决不会撒一点谎，他到底怎么样，你可以问大家么！”
唐立业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可据有人说，他不但打架斗殴，而且经常去
赌场，是个赌徒。这样的人是害群之马，不仅会影响工作还会带坏其他人。”
李娟娟急忙辩解道：“决不是这样。杨明来澳门后只打过一次架，那次是一群
流氓想绑架敲诈我和小菊，当时在场的人都不敢管，是杨明跑过来把流氓打跑了，
他还挨了一刀……”
唐立业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原来他胳膊上的伤疤是这样来的。”
李娟娟继续说：“至于赌博，他只去过赌场两次，他不会成为赌徒的。那次去
看赛狗，我也在场，就是好奇，看看热闹，我保证他不会再去了！”
唐立业觉得挺有意思：“嘿，你保证他不去？你管得住他？”
李娟娟横下心道：“管得住！”
唐立业微笑道：“这么有把握？”
李娟娟脸红了。
唐立业想了想：“好吧，你先回去好好干活，我会认真考虑的。”
李娟娟站起来：“谢谢唐总经理。”
临出门时，李娟娟又转过头来，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唐总经理，杨明走，我
就走；杨明不走，我也不走……”
唐立业笑了：“李小姐，我想你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李娟娟退出。
唐立业沉思地看着门，过了一会，他拿起电话：“阿福，你来一下。”
宿舍门口，杨明提着行李往外走。工友们三三两两过来与杨明话别，大家心情
沉重。
阿福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门口，对杨明说：“杨明，你过来一下。
唐总经理找你。”
废旧物品仓库的门口外，挤满了围观的人。
唐立业对满脸不屑的杨明说：“还得请你帮个忙，这里有几台报废了的衣车，
你能不能把它拆装一下，装配成一两台能用的衣车？”
杨明没好气地说：“我都是被解雇的人啦，还要我干这干那？”
唐立业看看表：“如果你在今天之内装好机器，我可以收回成命。”
杨明不相信地问：“真的？”
“君子无戏言，我可以给你立个字据。”
杨明上前仔细检查了那几台报废机器，自信地说：“没问题，我一个钟头之内
就可以给你装出两台来。不过这种老式衣车发动机质量差，不能长时间运转。”
唐立业暗自庆幸没将这陀金块撇了出去：“这不用你管，只要装好能用，我不
仅继续雇用你，还要给你发奖金。”
杨明得势不让人：“说话算数？”
唐立业掏笔刷刷刷地在一张白纸上立下字据：“白纸黑字，说话算数！”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别反悔。”杨明马上动手。
老板要和被解雇的打工仔打赌！消息一传开，不少人闻风而至，有的假装上厕
所来看热闹。在废旧仓库里，只见杨明手脚不停但又井井有条地拆装着机器。
阿福像个严厉的监考官，瞪着锐利的小眼睛站在一旁观看，不时看看表。
大门和窗口，挤满了杨明的伙伴。李娟娟也在其中，她紧张得耳热心跳，手心
出汗，注视着杨明的每一个动作。
终于、杨明装好两台机器，一按开关，机器飞快地运转起来。
伙伴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第二天，被一反常规留用的杨明又满头大汗地干起活来了。他卖力地推着满满
一车布料走过福昌工厂的制衣车间。
唐自业刚从外面回厂，奇怪地看着他问：“哎，你怎么还在上班？”
杨明没吱声，自顾自走着。
“喂，我在问你呢！”
杨明故意气他：“我又被留用了。”
唐自业吃惊地问：“你说什么？谁留用你的？”
“你哥哥，唐总经理。”杨明昂然地走过去。
唐自业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口气。
唐自业面色不悦地匆匆走进总经理室。
“大哥，杨明是怎么回事？罗佩琴苦苦求情你不答应，你却让杨明留下了，这
不是明摆着不公平吗？”
唐立业心知麻烦事又来了：“啊，自业，你坐。”
唐自业仍站着，不客气地说：“我还坐得住？出尔反尔，这样下去，怎么管理
工人？”唐立业耐心地说：“自业，你别急，我调查过了，罗佩琴这样的工人，身
体素质太差，一天干不了多少活不说，技术也不行，常出次品，留她这样的工人不
但不能给咱们创效益，还会加大成本，甚至带来亏损。杨明就不同了，小伙子很能
干，又有一手检修机器的好技术。至于斗殴，是事出有因；赌博吗……并不严重，
他保证以后再不去那些地方，而且有人给他作保。所以，我把他留下来了。这些天
事情太多，昨天你又不在，也就没有来得及和你商量。”
唐自业默不作声。
唐立业反问：“怎么，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合适？”
唐自业冷笑一声：“合适合适！大哥是总经理么，大哥的话还有不合适的？反
正用谁留谁都是你说了算！”
唐自业摔门而出。
唐立业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渐渐黑下来了，工人们都已下班，唐立业仍在写字楼伏案工作。
阿福走进来，关切地说：“你今晚又不回家吃饭啦？我去给你拿个盒饭来。”
唐立业：“不用了，我还要赶到香港去，约好运昌公司的朋友看我们的样板，
你把桌上的样板收一收，打个包，我好带上赶船去。”
阿福赶忙把样板打包，边打边问：“那你不吃饭啦？”唐立业边整理文件边说：
“我在船上吃。”
澳门码头，灯光与水波交相辉映。唐立业向亮着“港澳喷射船——往香港7：
30”屏幕的门口走去。
香港运昌公司的写字楼设在尖沙咀一座大厦里。唐立业在大厦大堂里看了看各
公司写字楼的名牌，对守门看更的人笑了笑又点点头，径直上了电梯。运昌公司在
18楼。
运昌的老板高清武是唐立业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也是大律师高清文的孪生兄
弟。他一直等着唐立业。公司的职员大概早就下班了，唐立业一按门钟，高清武就
亲自笑着迎出来，介绍他和生意拍档——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士握手、寒暄，然后一
一展现他带来的样板。
众人仔细检查样板。这时生意人的本相毕露，朋友归朋友，买卖则一丝不苟，
气氛令人窒息。
最后，运昌公司的高老板终于开了口：“立业兄，这次带来的货色不错，比以
前大有提高。我们可以给一批定单你们做。”
唐立业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表情沉稳地说：“谢谢。”接着他拿出合约书：
“高老板，那最好现在就签了吧。”
高清武大笑：“立业兄，你真是分分钟都计算得一清二楚啊！”说着洒脱地在
合约上签了字，然后招呼大家说：“从美国回来以后，就没有和立业见过面，今晚
我做东，到中国城夜总会玩玩，怎么样？”
唐立业马上推辞：“我们今后生意往来多得很，不必破费啦，我还得马上赶回
去。”
高清武调侃道：“我们的立业兄还是老样子——一个工作狂。得当心身体呀！”
唐立业只得自我解嘲：“没有办法，创业艰难，守业更难哪！”
高清武把唐立业拉到一边，低声说：“立业兄，家父告诉我，他已经向令尊提
亲，你的小妹我还是在小学时见过，没什么印象，听说现在出落得一表人才，我本
人很愿意结识她。说实话，如果我们两家联姻，不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一件大好事。”
唐立业出言谨慎：“这个，就看小妹的意思了。如果你们两个有缘分，我当然
替你们高兴。家父肯定也是支持的。”
“这两天我抽个时间到府上拜访。听说世伯身体不好，理当看望，也和小妹见
见面。听说……小妹很有个性？”
唐立业笑笑，顺便给他打预防针：“她就是心直口快，喜欢的，毫不掩饰；看
不惯的，也不客气。”
高老板有些踌躇：“哦……”
唐立业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胆子大点，家父对你印象不错，如果必要，
我可以帮你周旋一下。我对你是了解的，欺软怕硬。”
高清武也笑了：“还是立业兄了解我。我看着像一个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人最
老实。代我向世伯问候。”
他们握手道别。
福昌公司男员工宿舍的夜晚少有的热闹。
工人们为杨明留下来而高兴，桌上摆放着一些熟肉、凉菜，喝酒庆贺。
一位同室工友、外号大头的说：“杨明，听说你留下来，是李娟娟的功劳，她
找大经理为你说情。”
另一位外号臭猪的笑道：“怕是找二经理说情吧，嘻嘻……”
杨明略有醉意：“管他大经理二经理的，主要是我杨明有一手好技术，有一身
好力气，能给他们唐家工厂挣钱啊！”
臭猪道：“别吹了，要不是李娟娟，你早在拱北的街头哭鼻子了！”
另一绰号高佬诚的澳门工友打趣道：“你别说啊，李娟娟平常看着挺温柔的，
胆子也小，碰上个蟑螂都吓得叫唤半天，可她为了杨明敢去找老板，我这辈子要是
碰上这样的女人，死了也要笑活过来。”
大头一本正经地分析：“明哥，李娟娟可是咱劳务工人的一朵鲜花，你可要注
意保护，别叫经理摘了。二经理整天对李娟娟贼眉鼠眼的，他可是不安好心……”
杨明一拍桌子：“二经理要是敢动李娟娟一指头，我杨明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众人齐喊：“好！有种！干了！”
几个人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十六
杨明和众人昂首飘脚地走出宿舍。
有人提议：“今晚咱们彻底乐一乐，走，去葡京看看风景，说不定手气好，赢
个百儿八千的！”
众人起哄：“对对，去乐乐！”
杨明犹豫：“我……我就算了吧。”
“怎么了？你怕什么？你今天还得了老板800元奖金呢！”
“是不是被李娟娟管住了？”
高佬诚笑他：“这还没过门哪，就这么老实？杨明，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怕她？”
杨明最不耐激：“谁怕她？我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再说，我不比你们澳门本地
的工人，我们有纪律。”
“什么澳门的大陆的，工余时间一视同仁。我们不张扬，谁知道啊？”
大头说：“杨明，如果你怕输，就在旁边看，看看总是可以的吧？实在手痒了，
用我的钱，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哎哟，大头真够意思，你怎么知道人家会输？杨明的手气好得很，没准就像
去年那个打工仔一样，三百块钱就把老虎机打爆了，你们猜他赢了多少？——1000
多万哪！整个葡京都轰动了，他拿出200万分给大家，从此隐姓埋名，不知去向了。”
众人咂舌，推推搡搡地说：“走吧，杨明，别扫大家的兴啊！”
“女人再好，男人还应该是大丈夫，敢做敢为！就这么没主见？要去请示啊？”
杨明下了决心：“谁没主见了？走就走！”
众人一阵欢呼。
他们转到一个赌赛狗赛马的电视厅。澳门这样的去处很多。
许多人看着屏幕下注。
杨明和大家兴致勃勃地看着，指指点点。
有人开始手痒：“走吧，光看不玩没劲。”
几个人往前走，前面横出李娟娟。
“你们要去哪儿？”
众人不将她放在眼里：“去葡京玩玩，试试手气！”
李娟娟看着杨明：“杨明，你不要去了。那不是我们去的地方！”
众人起哄：“杨明，原来你真有人管着哪！”
臭猪拿声捏调地说：“我说李娟娟，你着啥急呀，还没进门，就急着管老公了！”
大头故意道：“杨明，还是回去吧，现在是考验期，别不及格呀！”
大家哄笑。
杨明表情不自然，再加上刚喝完酒，便气哼哼地一挥手：“走，谁管着我啦！”
李娟娟急忙将杨明拽到一边：“杨明，我求你啦，千万别去赌场！”
杨明愈加觉得没面子，赶紧回到朋友中间：“我一不偷、二不抢，去赌场看看
热闹怎么啦？走——”
众人和杨明一起笑着闹着朝葡京方向走去。
李娟娟无奈，只好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葡京作为一座建筑物，在中国人眼中有种特殊的地位，它既是挑战又是陷阱，
既是机遇又是深渊。人们对它了解得如此透彻而又打内心深处敬畏它，恐怕是因为
它除了作为一个销金窟外，还有一层内在的象征：那就是公平之梦。上帝赋予人人
的机会被市场吞噬，只有几人能捞得世界？惟有葡京对每一个人都伸开臂膀：来吧，
运气面前，人人平等！葡京对穷人的魅力远远超过富人，这恐怕是原因之一吧。
灯火辉煌，霓虹灯闪烁，各式男女走进走出。街旁不时有打扮妖冶的女郎招客。
尾随身后的李娟娟，眼睁睁地看着杨明一伙人进了葡京赌场，她站下了，急得
不知如何是好。
杨明几个人在一个个赌台前走过去，惊讶地瞪大眼睛。最后他们停在押大、小
点的赌台旁，充满兴趣地看着。
一赌客随意地将500元港币扔到大点上，随着庄家敲钟开局，大点赢了，那赌客
轻松赢了500港币，沉吟了一下，将原来的500元本钱合在一起，又押到大点上。
大家紧张地盯着。
开局钟一响，大点又是赢家。
杨明两眼闪出异样的亮光。
大头低声道：“真简单，几分钟就挣1500元，顶得上我们出半个月苦力！”
高佬诚道：“那你押它一回。”
“押就押！”数不清的悲喜剧都是这样开场的。
他掏出100元押在小点上，紧张地看着。灯亮，他输了。又摸出200元，照样押
在小点上：“我就不信！”
结果仍是大点灯亮。
“妈的，把我老婆的药钱吃进去了。”
“再来一次。”
“你怎么不来？”
臭猪不好意思地往回缩身子：“我不行，我没有那个头皮！你输进去老婆的药
钱，我没准把老婆都输进去。”
杨明忍不住，豪爽地说：“我押！赢了还给你老婆。”说着掏出300元葡币押到
小点上。
众人说：“押大点，押大点，大点能赢！”
杨明心里有数：“你们懂啥，看没看那张表格上的统计数，大点已赢了6次啦，
该换运气了！”
众人这才发现赌台上还有一张大小点输赢次数的记录。
没人再提反对意见：“看杨明的手气怎么样。”
杨明没吱声，注视着开局的赢钟。
清脆地一声铃响，小点灯亮，杨明赢了。他把300元给输钱的大头：“拿着！”
大头急忙推辞：“这怎么行？是你赢的。”
“让你拿着就拿着！罗嗦什么！”
大头感动地拿过钱。
众人钦佩地看着杨明。
高佬诚道：“我敢说，今天杨明手气好，肯定能发！”
李娟娟站在葡京赌场外发呆，急得不断看手表。
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走过来，细细端详了李娟娟一阵，被李娟娟漂亮的面孔迷
住了。他问：“小姐，等人吗？”
李娟娟吓了一跳，忙走开。
男人跟上来，倒是彬彬有礼：“小姐，我请你喝咖啡。”
李娟娟慌乱地说：“不不！我不喝咖啡。”
“那我请你吃宵夜。”
李娟娟急忙走开：“我不吃。我又不认识你。”
“小姐，你怕什么？这不就认识了？请问你要多少钱？”
“什么？”李娟娟意识到他把自己看成妓女了，又气又羞：“你不要靠近我！”
男人还是不甘心：“小姐，你是大陆妹吧？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
李娟娟急中生智：“我在等我老公，他马上就来了。”
男人一愣，失望地说。“是这样……对不起，失礼了。”他四周看看，又朝旁
边的另一个女人走去。
李娟娟松了一口气，走到另一处地方站定，发现又有几个男人望她，心下不安，
赶紧又走开。
李娟娟围着葡京酒店匆匆走着，不时四下张望，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定睛一
看，竟是唐自业。
唐自业奇怪地问：“娟娟？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李娟娟慌乱地说：“我……我，我出来散散步。”
唐自业不大相信地左右张望：“散步？就你一个人？靓女，你的胆子也够大的。”
“我……我和伙伴们一起出来的……后来就走散了……”她说着假装找人，四
面寻看着。
唐自业无所谓：“正好，我也是出来散散步，来，咱们到旁边小店坐坐，吃点
宵夜。”
“宵夜？不，不，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去。”
“我一会儿打车送你，怕什么。当经理的请你，你应该给我点面子吧！”
李娟娟不知如何是好：“唐经理，我这个小打工的，怎么好打扰你当经理的。”
唐自业在女人面前总是耐心和韧劲儿十足：“怎么叫打扰呀，是我主动请你的，
大陆不也讲什么……对了，叫团结友爱嘛！在厂里你叫我经理，下工以后我也是普
通人，是不是？别一口一个唐经理，我听了不舒服，叫我唐先生好了。”
李娟娟有点不知所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唐自业穷追不舍：“给个面子么，到小店稍坐一会儿。我大哥说了，你是福昌
制衣厂最优秀的工人，我也是最看重你的呀！走吧。”说着自己先朝小店方向走，
又回头看看她。
李娟娟看看葡京门口，杨明还没有出来。她无可奈何地跟唐自业走进街边一家
小食店。
小食店内人不多，唐自业大大咧咧地捡一僻静处坐下，李娟娟仍站着。唐自业
看看李娟娟，说：“坐下呀，怕什么，我埋单。”
李娟娟勉强笑笑，坐下。
唐自业问道：“你想吃点什么？”
李娟娟条件反射地说：“不，我什么也不想吃。”
唐自业笑笑：“既然进来了，总是要吃一点的。那我就随便点了？我记得你好
像挺爱吃卤鹅掌的，是吧？有一天……好像是礼拜二中午，吃员工餐时，你一次吃
了两个。”
李娟娟有些难为情：“你怎么知道？”
唐自业兀自摆弄餐巾：“我看见了。我一直在关心你，难道你看不出？”
李娟娟拿他没办法，只好默不作声。
唐自业笑了一下，对服务小姐说：“来四个卤鹅掌。”接着又点了一些点心、
小菜，要了一瓶葡萄酒。他示意小姐走开，自己拿起酒瓶，给李娟娟倒酒。
李娟娟急忙道：“唐经理，我不喝酒！”
唐自业纠正：“唐先生！”
李娟娟改口：“唐先生，我真的不喝酒。”
唐自业自己打圆场：“不喝也没关系，就放着。”还是把酒给她倒上，又给自
己斟上，然后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又叹了一口气，问声说：“有时候，我觉得活着
真没意思……”
李娟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当经理的，自己家开工厂，有钱有房，怎么还
没意思？”
“各有各的苦处喽！你以为就你们打工辛苦？我们就不苦？那你就错了。当然；
你们打工的很辛苦，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整日里忙忙碌碌，挣几个血
汗钱，这我知道。其实我也很心疼你们，特别是心疼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每天干这
么长时间的活，真难为你了！”
李娟娟惊讶地望着唐自业，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体贴人心的话。
唐自业又喝了一杯酒，说：“愣着干啥，吃呀，想吃什么就吃，拿着！”他把
卤鹅掌递给她。
李娟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
唐自业看着她：“吃呀！”
李娟娟只好秀气地咬了一小口。
唐自业欣赏地看着她：“我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来，这还有，我知道你
们女孩子愿吃甜的，所以多要了几份甜点。来，吃这个，这是法式牛角酥……没吃
过吧？打工的，挣几个钱不容易，节省下来的，还要给家里寄回去。内地的人以为
你们挺能挣钱的，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是一点一点抠下来的，不容易啊！”
李娟娟有些感动：“唐经理，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们打工的辛苦……”
唐自业也跟着啃鹅掌：“看看，又叫我经理了，这不好，看来还是我平日里给
你的印象太坏了，所以你总是对我有距离。”
李娟娟赶紧道：“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唐自业又呷了口酒：“娟娟呀，我是当经理的，必须要了解下面工人的心理，
你们却不了解我呀。从表面上看，我是福昌老板的二公子，实际上，我是唐家的二
等角色！老爸从小就偏向我大哥，大哥力气大，欺负我，老爸却总护着他，总说我
不对。后来老爸出钱送大哥去美国留学，把我拴在他身边，整日里为工厂忙碌操心。
结果呢，老爸看自己不行了，又急着把大哥叫回来接他的班，你看我成了什么人了？
前两天，我好不容易给工厂搞来配额，还没换回个好脸色。配额你懂吗？那就是钱
啊！”
唐自业又喝了一杯酒，表情呈现出痛苦状：“有什么意思！”
李娟娟有点感动，又不知说什么安慰话才好，咬了咬嘴唇，说：“少喝点酒吧，
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谢谢李小姐的关照，但不喝不行呀，我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说话……李小姐，
你能陪我喝一杯吗？”
李娟娟为难地：“这……”
“不愿意就算了，我真希望有人能帮我分担一些痛苦……”
李娟娟想了想，毅然地举杯：“我喝！”
葡京赌场内，杨明回头问众人：“赢了多少啦？”臭猪看看手上的钱：“五百
啦，别再玩了，弄不好就又陷进去了。”杨明转念一想：“咱换换地方，到另一处
去，会有新运气！”
众人随杨明一起走动，不断看着各种赌台。最后又停在一个押大、小点的赌台
旁。
“明哥，押一百。”
杨明胸有成竹：“别急，先观察一阵，玩这个急不得。”
有人议论：“还是杨明老练。”
杨明紧张地注视着赌台的情况，突然，他掏出钱来，往大点上一放：“押五百！”
众人瞪大眼睛。
铃声一响，大点亮灯。
赢了，众人一阵欢呼，惊动四周赌客。
杨明赶紧打个手势：“收声！”
众人做了个鬼脸，高佬诚小声说道：“杨明，你今晚真有福气，接着来，乘胜
前进！”
小食店内，唐自业举着酒杯对李娟娟说：“其实，我过去是滴酒不沾。可没办
法，命运对我太不公平，大哥在国外风光够了，回来就轻松地占了我的位置，连你
们打工的也瞧不起我！请你吃饭也不愿意来……”
“不不，唐经……不，唐先生，我们从来也没瞧不起你……”
“这是真心话？那好，再喝一杯！”
李娟娟只好又端起酒杯。
两个人碰了下，唐自业一饮而尽。他看看李娟娟，关心地说：“不能喝，就喝
一点点吧，意思到了就行了。”
李娟娟几乎叫他给感动了：“不不，我能喝的。”她一口把酒喝下，用手轻轻
抚了下头，显然已经有些晕了。
唐自业继续说：“当然，福昌制衣厂有我一半的股份，我将来不愁没钱花……
娟娟，我和你说心里话，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想干一番事业！我比大哥他差在哪啊！
你看他得意的，整日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简直像个皇帝！”
李娟娟觉得这样说下去不好，欲起身走：“唐先生，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要
回去了。”
“你不要走！你怕我哥哥？你放心，这些话是传不出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大哥是个什么人。你心里明白就成。就像这次辞退工人吧，要不是我在中间说情，
还会有更多的打工妹被炒鱿鱼！”
李娟娟吃惊地：“哦！”
唐自业伤心地说：“可我的好心又得到什么？什么也没有！这世道真是没有道
理，太不公平。你看大哥，从美国回来，文凭有了，还带回一个留美的大陆高材生，
漂亮的大嫂，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我呢？两手空空，连你也躲着我，你说，活着
有什么意思？”
李娟娟真的被感动了，赶紧道：“唐先生，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以后会好的……”
她怔怔地看着唐自业，却突地又想起什么，忙转脸朝门外葡京方向望去。
唐自业这才察觉出什么：“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李娟娟下意识地掩饰：“没有，没有什么，我……我觉得太晚了，想回去……”
唐自业醒悟道：“是呀，你们明天还要上班呢！我真该死！”
李娟娟有点惶恐：“别这样，唐先生，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添什么麻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希望下次李小姐能再给我这样的机会。”
李娟娟不知怎么回答。
唐自业一招手：“埋单！”
杨明和其他人喜气洋洋地从葡京出来。
大头道：“今晚发财了，赢了一千元！”
“我看咱今后不用打工了，干脆就跟明哥来发财吧！”
杨明倒还清醒：“这算发什么财，才一千元，要是一百万么还差不多！”
众人笑道：“你胃口真不小呀2”
杨明道：“你们不是听说过吗，去年大陆来一个小伙，只打了一下老虎机，就
赢了一千多万，当场拿出二百万给赌场工作人员发小费，那才叫发财！”
唐自业摇摇晃晃地走出小食档，走了几步，差点跌倒。
李娟娟只好搀扶他。
唐自业顺势将手臂搭在她肩膀上。
李娟娟招手要出租车。
杨明他们嘻嘻哈哈地从远处走过来。杨明突然发现唐自业和李娟娟。
唐自业胳膊搭在李娟娟的肩膀上，几乎是抱着李娟娟。
李娟娟和唐自业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示威似地响了一声喇叭，驶走了。
杨明脸色铁青地看着车子扬长而去，活像当众被人掴了两个耳光。
其他人紧张地看着他。
大头终于反应过来：“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追！”说着招了一辆出租
车，把杨明推进去。
臭猪不放心地问：“要不要我们帮忙？”说着招呼众人挤上车。
杨明阴沉着脸：“我一个能对付他十个！开车！”
出租车飞快地行驶。
司机打量着这帮乘客：“去哪里？”
杨明咬牙切齿：“追那辆车！”
司机看看：“没问题！”加大油门。
唐自业在车内迷迷糊糊地躺坐着，身体晃来晃去，脑袋却倚在李娟娟肩膀上。
李娟娟欲躲，唐自业的身体就跌了下去。李娟娟没办法，只好让他靠着。
李娟娟轻轻地推他：“唐先生？唐先生！”
“嗯？”
“先送你回家吧？”
唐自业猛地清醒过来，四下看看。“不，先送你回去！”他对司机说：“先送
这位小姐！懂不懂？”
司机：“明白了。”
唐自业舌头有些僵硬地含糊地说：“这是我们公司最靓的小姐，人也很善良，
懂不懂？”
司机面无表情，机械地说：“我明白。”
唐自业借题发挥：“这样的小姐全澳门也不多的！你知道不知道？完全可以竞
选澳门小姐的！”
司机小心地应对：“我明白。”
唐自业突然大声训斥：“你明白你明白！你就不会说其他的？”
司机机械地说：“是，我明白。”
唐自业又欲发火，李娟娟说：“唐先生，不要说了。你喝醉了。”
唐自业一愣：“我醉了？不不，没有……”
李娟娟恳求地加重语气：“唐先生！”
唐自业看看她，咕哝了一声：“可能吧，头有些痛……”
李娟娟哄他：“不要说话了。”
唐自业十分听话：“好，不说话。”
澳门街道的夜景一一闪过，映在唐自业脸上一明一暗。李娟娟不时歪头看看伏
在肩膀上的男人，不知所措。
杨明坐在出租车里面，一声不吭地盯着前面的车。
司机有些紧张地从反光镜里看着他的脸色。
司机担心问：“要不要报警？”
杨明气哼哼地反问：“报什么警？”
司机吓了一跳，耸耸肩膀：“不报就算了。”
出租车停在福昌厂女工宿舍门口。
李娟娟走出。唐自业也要钻出来。
李娟娟劝阻：“唐先生，你不要出来了！我到了。”
唐自业伸出一条长腿：“送人送到底嘛。”他还是钻了出来。
李娟娟看看宿舍，急道：“唐先生，不要送了！如果你再送，我就站在这里不
走！”
唐自业看看她：“好吧。那我回去了。希望今后还有这样美好的时光。再见！”
说完，钻进出租车，摇下车窗，向李娟娟招手。
出租车缓缓驶走。
唐自业对司机：“开慢点，明白吗？”
司机道：“明白。”车果然开得很慢。
唐自业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李娟娟，对司机说：“这回你真是明白了。”
司机顺口：“我明白。”
唐自业禁不住笑了。
司机也不禁微微一笑。
李娟娟正准备进楼，忽然有一种感应——回头一看，杨明在不远处看着她。
李娟娟惊喜地叫：“杨明！”
杨明慢慢走过来：“今天晚上过得很愉快啊？”
李娟娟见他语气不对，收敛了笑容：“杨明，我在外面等你，可是你……”
杨明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在外面等我？你和外面等人的那些女人有什么两
样？”
李娟娟气极：“你！……你喝酒了？”
杨明：“我是喝酒了。可是我看你面带桃花，是不是也喝了？”
李娟娟语塞：“我……当时，我……你听我解释……”
杨明恨恨地骂道：“贱货！”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娟娟眼中噙着泪水，追了几步：“杨明！”
不见回答，只有黑沉的夜色。
李娟娟痛苦的泪水潸然而下。
喷射船抵达澳门码头。乘客纷纷下船。
唐立业在座位上沉睡不醒，一个船员走过来推醒他：“喂，睡够了吧？养足精
神，快到葡京搏杀啦。”
大梦方醒的唐立业看看手表——1：35。
的士开到唐家门口，停住。唐立业忽然改变主意，对司机说：“我不下车了，
麻烦你，再开到福昌公司制衣厂。”
的士重新启动，向远处开去。
福昌工厂大门口，唐立业按门铃，按了一次又一次。
阿福睡眼惺松地披衣走近大门，打着哈欠：“谁呀？”
唐立业忙道：“阿福，是我。”
阿福连忙把大门打开，惊问：“唐总经理啊，有什么急事吗？”
唐立业进门说：“没什么，从香港带回来一些新样板，我想研究一下，安排安
排，明天就下单让他们试加工，如果做得快，我们还可以再接一批定单。”
阿福关心地说：“你太辛苦了，明天干不一样吗？”
唐立业叹了口气：“明天有明天的事，现在干什么都得搏啊。”
唐立业走进办公室，阿福跟着进来，给他斟了杯茶，嗫嚅着想说什么。
正在打开样板一一检看的唐立业意识到什么，抬头问：“阿福，还有什么事？”
阿福吞吞吐吐地说：“听女工小菊说，那个李娟娟很晚才回来，哭了大半夜，
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打听半天，才知道她的那个杨明又去赌了，她劝不听，还挨了
骂，我看这事你得管管。”
唐立业勃然大怒：“这还了得？刚把他留下来就这样放肆，你马上去把他叫来，
不，把今晚参加赌博的都叫来，我得教训教训他们！”
阿福示意墙上：“这……现在……”
唐立业看看墙上的钟，指针指示时间是2：20分。
他无奈地说：“今晚算了，明天再找他们算账！”
翌日早晨，工人们三三两两走进福昌工厂食堂吃早餐。
唐立业大步走进来，一眼看见杨明蹲着吃粥，当众指着他说：“这位先生，请
你站起来。”
杨明莫名其妙地站起来。
唐立业：“还有，昨天晚上到葡京参加赌博的，都给我站起来。”
大头等几个人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
唐立业压低声音：“你们进厂时都定过合约，对吧？”
工人们点头：“定过。”
唐立业追问：“合约规定要遵守厂规和大陆劳务输出的有关规定，对不对？”
工人们面面相觑：“对。”
唐立业加重语气：“在我们工厂里，工人不准参与赌博，我三番五次讲过，你
们知不知道？”
杨明自知理亏地低声说：“知道。”
唐立业大声质问：“知道你为什么还去赌？”
杨明低着头不吭声。
唐立业冲着杨明：“昨天厂里奖给你多少钱？”
杨明：“八百。”
唐立业：“你昨晚输了还是赢了？”
杨明干巴巴地说：“赢了一千。”
唐立业硬梆梆地宣布：“好，厂里今天就罚你1800元，从下月薪水中扣除，以
示惩警！下次发现再赌，不管技术多好，有多大本事，坚决开除！知不知道？”
工人们异口同声：“知道。”
唐立业放缓语气：“不错，澳门是个国际知名的赌城，但是作为一个现代化城
市，要赶上世界潮流，就不能没有工业。我们是搞工业的，就得按现代的工业管理
来搞，家有家法，厂有厂规，只有严格管理，我们厂才有希望，大家才有希望！”
杨明慢慢地抬起头，这回他心服口服。
唐母正在医院病房侍候唐福昌吃药。
高清武衣冠楚楚，头发一丝不乱地进来，手上提着礼品。他恭敬地问候：“世
伯、伯母，你们好。”
唐母颇感意外：“哦，清武，真是稀客哩！快，这边坐！”说着接过礼品。
唐福昌满意地打量他：“都认不出来了。你爸爸身体好吧？”
高清武毕恭毕敬：“他身体挺好，每天打太极拳。他说有时间要来看你。”
唐福昌一语道破：“唔，我和你爸爸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你爸爸提的洁美的事，
我同意。我记得你有27岁了吧，哈哈？”
高清武紧着巴结：“世伯记忆力真好，我上个月刚满27。”
唐母点头：“年龄合适。”
唐福昌又将话头儿岔开了：“现在公司都是你们年轻人管理了，后生可畏啊。”
唐母笑眯眯地：“清武啊，听说你也是从美国读书回来的？”
高清武心想自己给老人“擦鞋”是不是有点过分？但嘴里还是立即答道：“我
和立业读的是一个学校，不同系，比他早回来一年。”
唐福昌道：“你爸爸是很有眼光的。我就是在他的鼓动下把立业送了出去。”
唐母不再绕弯子：“清武，你见到洁美了吗？”
“还没有。我到府上去，立业说洁美到医院来了，说是给你们送水果。”
唐福昌和唐母互相看看，唐母：“没见到她啊，是不是在路上耽误了……”
正说着，唐洁美闯进来了，手上提着一大兜水果，喘着气说：“哎呀，这个破
兜，走在半路上漏了，苹果滚得满地都是，真够狼狈的……”
她看到高清武，愣了一下：“这是谁？”
唐母赶紧说：“洁美，这是高清武啊，就是你爸爸常提起的高越林老板的二儿
子。”
唐洁美看看他：“哦，还真来了！”
唐福昌责怪地说：“洁美，怎么说话的？人家可是运昌公司的老板。”
高清武：“洁美小姐，多年没见，你上小学时，爱梳两条小辫，我的印象很深。”
唐洁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对方：“我对你可一点印象没有。”
唐福昌赶紧将话头接过去：“洁美，我以前跟你谈过几次，你一直没放在心上，
高清武先生是留美学生，现在又管理一个大公司，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们好好谈
谈。”
唐洁美莫名其妙：“谈什么？”她看看高清武，“谈恋爱？哈，我得临时爆肚
现想辞令。”说完咯咯笑了。
高清武没料到唐洁美会这样说话，尴尬地嘿嘿陪笑，求援地看看唐父唐母。
唐福昌气道：“洁美！这是婚姻大事！你怎么这个样子！”
唐洁美收敛了些：“爸爸，我跟你说过，我的事，你不要管。都什么年代了！”
唐母赶紧说：“爸爸也是为你今后的日子着想。女孩子大了，总是要找个好婆
家的。你看人家清武先生，是专门从香港过来看你……”
唐洁美怕被这个话题缠住，索性下决心回绝：“我有男朋友了。”
唐福昌一惊：“谁？”
唐洁美犹豫了一下，看看唐母：“暂时保密，这是我的隐私权。”说着往外走，
“对不起，我忙着呢，要去排练！”唐福昌眉头一皱，注意地问：“什么排练？”
唐洁美回头看看他，干脆挑明：“竞选澳门小姐，我进入决
唐父惊愕：“什么？”
唐洁美对高清武说：“谢谢你专程来看我，拜拜！”走了出去。
高清武赶紧点头招手：“拜拜。”
唐父对唐母：“她说什么？竞选澳姐？”
唐母叹道：“这孩子，一天一个花样……”
“你给我把她减回来！她反了！还什么澳门小姐！”唐福昌气不打一处来。
高清武赶快缓和气氛：“世伯不要生气。其实洁美竞选澳门小姐也是为家里争
光。”
唐父气呼呼道：“争什么光！我还不知道？光胳膊光腿在台上行行企企，丢人
现眼，我以后怎么有脸见人！”他指着唐母：“去，赶紧把她喊回来！”
唐母出门一看，空荡荡哪有唐洁美的影子。
地上倒是有一个苹果，看来是刚才唐洁美掉下的。
高清武把苹果拣起来放在唐母手里。
唐母对着他尴尬地一笑。
高清武问：“伯母，洁美已经有男朋友了？”
唐母正欲说话，传来唐福昌的吼声：“什么男朋友！没有！”
唐母赶紧附和：“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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