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水比想象中的退得要快,大水一走,我就进城看了一遍。
疮痍满目,一片废墟,一切都要重新来,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我对她们介绍了城里的情况,别人已开始修房子了,这事宜早不宜迟,当天就
拆了帐篷背上东西回了城。爱勤建议我们先修一个暂时的住所。芬芬回家后没去的
地方,客运站要重修,修好之后才能分到宿舍。
我们做房子时县政府派人来通知,只准盖过渡性的房屋,水灾后要统一盖楼房,
每个人都要去单位报到,以便于组织人力,做好三通一平。
于是我们先围起一个院子,整理好场地,赶在天黑前支起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没
有顶的帆布屋。
芬芬从街上领回了食用水和干粮,说百货公司正在削价卖各种东西,现在有一
元钱要顶过去十元钱用。可谁身上有钱,嫂子说还是明天再去救灾点问一下,看能
否领到衣服?
天一黑,大家都洗澡。把衣服洗后晾起来,嫂子担心不方便,让我到院外去转
一下,等她们睡下再回来。
我转一圈回来,嫂子在帆布围外为我铺了一张席子,要我把湿衣凉起来。
夜空满天繁星在闪烁,省城这个我从未见过的大城市给了我无限的想象力,她
该是个什么样的城市?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霓虹灯闪烁的不夜城?也许不是的,
仅仅是城区大个十倍,人再多一点,住在那的都是我不熟悉的人,过着我不理解的
生活。
过去我的生活也换过不少地方,唯独没去过大都市。在当今社会,一个人远离
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要干出一番事业是不可想象的。至少要去看一下,有可能就
呆在那里不回来了,可是,终究有点舍不得丢下这些女人,丢下嫂子和小宝。
现在洪水已过去几天了,还没找着大哥和秀玲,肯定不在人世了。这小宝是靳
家的独苗,只有让他过上好日子,才对得起大哥、秀玲。问题是留在这,再不会有
什么收获,城市的重建将是一个艰苦漫长的过程,就整个社会而言这里只是很小的
一块,是社会的一个小枝丫,大都会才是社会的主弦律时代的大动脉。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是嫂子小宝是绝不会跟我离开这里的。前途是有
的,将会有更艰难的生活在等着我,多一份拖累就少一份前程。
想着想着,围里有人出来了,是爱勤。
她坐上我的席子轻声问道:“还没睡?我也睡不着,好像有点反常,你在想什
么?”
“我没想什么。”
“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她放下抱膝的双手,侧身按住我的臂说:“你想没想过?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
“这不可能。”
“怎不可能,等楼房盖起来,我们要在一起的房子,互相关照,我再不想结婚
了。如果你不结婚我看你嫂子也不会改嫁,你们关系很好,是不是?我看得出,要
不,她做事哪来那么大干劲?我也想出力,总觉得身上有一股劲。”
我知道她下面想说什么。她那清晰的颤音,在夜空中远去,我握住她的手,侧
起身子,咽下了要说的话。
她躺下来换个话题:“你吃一点吧,它胀了一天,我要小宝吃,他还不好意思。”
我示意她围帐里有人。
她贴在我耳边低语:“我明天跟嫂子说,看她是什么意思。”
围帐里传出翻动的声音,她搂紧了我。
上午,我垒地基,爱勤和嫂子和泥,芬芬给我打厂手,问昨夜姐姐和我在一起
说什么。
“商量以后怎么办?”
“你们都商量好了?”
“没有,你没看到她正和我嫂子在谈。”
她扭头瞟了她们一眼:“是你从水里把她救上来的?”
“不是,是那桌子腿挂在了屋檐上。”
“你嫂子好像很喜欢你?”
“应该的吗。”
“我是说那一层意思。”
“我不知道。”
“你将来如何打算?”
“不知道。”
“过两天我想去找我舅舅,我听单位的司机说,我舅舅舅妈他们全家都没事。”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我毕竟嫁了人,我担心他们不管我。”
“那怎么会?别说是亲戚,就是没有关系,你现在一人找到谁,谁也会帮你一
把的,都是同难人。”
“这话说起来不假。”
一天劳累下来,没人吃多少压缩饼干。她们洗完了澡,嫂子让芬芬帮忙去打食
用水,芬芬说这机井里的水用了二天了,大概可以喝了,不会传染瘟疫的。
说完过来帮我压水,压完水说道:“瞧你这背后都没洗干净,我帮你擦个背。”
当着爱勤和嫂子的面,我进退不是。
这时有人敲挡在门口的木板,是邻居回来探听情况的。爱勤去看,惊呼起来,
嫂子过去后听了他们的谈话赶过来催促道:“快穿衣起来,她丈夫找来了。”
芬芬也大吃一惊。
嫂子道:“快去呀,站在这发什么愣?”
待我穿好衣,来人已迎进了院子,爱勤的丈夫讲自己的遭遇泣不成声,问到现
在怎么办?他要带爱人去船上,他的船靠了码头。
芬芬不知何去何从。嫂子问他芬芬怎么办?
“她愿意就跟我们一起去,现在大家都难。”
这一说爱勤芬芬缠绵地道了“再见”。
“多保重!”
我转身,嫂子正看着她俩泪水盈盈。我望着院里的砖墙,突然感到肩头压上了
千斤重担,不知明天活该怎么干。
小宝睡了以后,嫂子想跟我谈一谈。星星还是昨天的星垦,夜色还是昨大的夜
色,天空对我来说已失去了一半。
我们坐下来,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她今天对我说那些话是什
么意思?”
“我不知道。”
“你认为那样说是可行的吗?”
“不太可能。”
“为什么?”
“时代不同了,再说困难只是暂时的,她只看到了眼前,是一种幼稚的想法,
今天她丈夫不就回来了?她现在就会后悔不该想入非非了。”
“她也是为大家着想。还有芬芬,她好像对你也不错。嫂子没有更多的想法,
你要是有这个意思,嫂于愿意撮合你们,等分了新房,你们就在一起,今天的人没
以往那么多规矩,多讲点实际,女人单身不好过,男人没有女人更不行。有你在,
我们孤儿寡母也有个靠山,如果将来嫂子遇到合适的人,只要不影响小宝的前途,
嫂子会考虑成立新家庭的。”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绞在我的心口。
“以后再说吧。”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一颗比一颗亮。
我这才明白不该打断她的话,她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也有许多该讲的话还没有讲。
也许该让她明白我的心思,或者听听她的意见,两个人考虑问题比一个人要周
全,要不啥都不想,听之任之吧。
我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变得空荡荡的,她那虚幻的背影在夜里漂移不止,我不
懂为何会是这意念?她是谁?她是我的嫂子,是我亲爱的嫂子,我怎能这样胡思乱
想?我坐起身醒醒神,再看她紧紧地抱着小宝。我不是爱自己的嫂子吗?这是一种
什么样的爱?我发现自己是一个畜牲,是水灾让我变成了动物,道德,法律,尊严
都被黄水冲走了,只剩下要和她溶为一体的愿望,并且很清楚在新秩序恢复之前,
每个人都依靠本能活着,所以不会有人介意。你是一个绝望的人,还是一个有明显
的动物倾向的人。而此时的女人都是空虚的或者说是一个空洞,她们需要充实起来,
或许是感情的,或许是更趋自然的力量。然而爱并不单纯,她是一个混合物。
这片心头的阴影抹不掉,将会结成心理上的障碍,扼杀自己,也许自己没有医
治自己的可能,没有绝对的道德、理性,也没有冷静的合理的客观的答案。就让她
作一个人性的法官,在她心里,在我们两人之间,宣判我的罪行,这是最合适的人
选。
只有她是可靠的,可信的,可敬的,只有她的宣判才是博爱的,人道的,她绝
不会狠心地伤害我,不会借用任何名义、理由毁灭我。为了她我的灵魂可以埋葬一
次,为了健康的明天萌发一个新的纯洁的灵魂。
诡诈的流火燃烧在夜空里,一团团被火焰灼伤的空气,像星星的脸在坠落。她
偷偷的呼吸给我壮了胆,是的,只要我不动,就是她的好兄弟,在这没有绝对的权
威。我无论怎样无法无天的想象,从精神上占有她都是安全的,我是至高无上的,
我是男人是强有力的象征。不!我是丑恶的,我是卑陋的,是十足的小人,我也可
能直接了当地告诉她,我是怎样的一个
人,她会怎样看?不!她不会相信,她只会当我是闹着玩、无聊;或大脑出了
问题,这是行不通的做法,她绝没有兴趣和我谈什么心灵深处的问题,谈我究竟是
好人或坏人的问题。我就是我,我是从前的我,这一点我自己都不怀疑,那我让她
去怀疑我的什么呢?绝不能这样下去,我要改变这一切,让她卑视我,而我心甘情
愿地给她低头做小,让她高高在上。她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是我的野心篡夺了她
的权力,动摇了她的地位。
我悄悄接近她,为了不绊醒小宝。我拿开了她搂着儿子的手,翻过她的面。她
没睡熟,又面朝我侧起身子,手搁在我弯起的膝盖上,一秒二秒,我明知自己站在
了悬崖边上。不能退缩我告诉自己,我已经侵犯了她,不要抵赖,她的手微微地动
了一下,我托起她的手捂在脸上,跪在她身边,希望她睁开眼,看清我这副饿狼似
的丑态。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天亮了,多么蓝的天呀。嫂子浮肿着眼,两天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房子搭起了,
一间盖了顶,一间露天,又在墙角砌了一个烧柴的灶。她去厂里报到,厂里根据实
际情况,同意职工带孩子做事。
我也去招待所证实了同事的消息。而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我怎能离开她?街道
上到处都是没有清除的污泥,没有秩序,没有交通,残垣断壁触目心惊,母子的安
全保证何在?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加高了院墙,加固了门和锁。小宝睁大稚气的眼睛看着我手
上的斧子。我无法估量这次灾难对他心灵的损伤程度,但愿他还混饨未开,不能认
识眼前的一切事,但他一定能记住这个会变得遥远的日子。
饭后,她试穿了厂里领回的新工作服,折叠整齐将我叫到面前:“小玉,你说
心里话,嫂子对你怎样?”
“当然好!”
“你从未表示过对嫂子不满意,嫂子做事肯定不是尽善尽美,你若有想法今天
就告诉嫂子,嫂子会求得你原谅的。”
“你别这么说,我不是不爱挑毛病,你确实是个出色的好嫂子。”
“你这样夸奖嫂子,嫂子反而过意不去了,那你能不能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嫂子。
你去了单位,回来什么都没有说,嫂子早就看出你有事瞒嫂子。”
我吞吞吐吐讲了要去省城工程局的书。
“那你就去吧,明天就去,我带小宝去厂里做事。目前厂里在清厂,没人手,
你一人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她勉强地启齿笑了笑,“这里你就甭操心了,这些
天来多亏了你,让你受累了,要是我一个女人,没一点法子。”
她起身捧着工作服要放到一边去。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她的双腿,泪流
成河:“嫂子,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别这样赶我走。”
“快起来!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嫂子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她丢下衣
服拉我。
“不!你要是不收留我,我绝不起来!”
“哎呀,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快起来,有话好说!”当我把一切都向她招供
后,她挺起了胸,冲我一笑。这平常的一笑吹散了我心头的迷雾,她伸展起腰身,
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宝:“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
“不,你还没说宽恕我呢。”我抱住她的腰。
“我累了,想歇一会。”她的嘴擦着我的耳根。我放了手坐着痴痴发呆。她拍
着身边的席子道:“来,休息吧。”
我像绵羊一样地贴在她身旁。“你说嫂子那一点生得好看?是眼睛还是脸盘?
你鬼迷心窍。”她抹开我沾在肩上的头发。
“都好看。”
“你是撞见了鬼,嫂子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很感激你这样看重嫂子,你呀,是
个顽皮的,不懂事的猴子。这种事嫂子信得过你,你要是那种乱来的人,那爱勤劳
芬也不会往你身上沾。
别看女人是软弱的,可她们最善于心计,做男人的圈套。“她换了一口气,”
你跟芬芬好像不是刚认识?昨夜她挺沉得住气。“
她醇厚的气息使我回荡肠气。
我仰起头盯住她的脸,抚弄着她的衣衫,她抬起手臂举过头顶挡住自己的脸。
我放开她,正正规规地做她的男子,爱到大明。她给我的绵绵密密的爱,我终身难
忘。她睁开眼后,拿工作服擦干我的汗,哀而不怨地说:“你知道吗?我这样做是
让你死心。天亮后你就走,别违抗嫂子的意愿,不爱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跟着
女人屁股后面打转的男人也不是好男人,”
“我们可以结婚,我去省城工作,有空我就回来。”
“别傻气,省城那么远,不会有这清闲的事让你做。而且你娶了嫂子,外人会
笑话的,就算你不介意,嫂子脸上也挂不住。
你是孩子的姑父,他不会忘记这事的。再说你我年龄悬殊太大,我都是个老太
婆了,有你这样一个大男孩一样丈夫,一生都抬不起头,还有乱伦的嫌疑,嫂子背
不住这坏名声。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思,你一人远在他乡,无亲无友,多念着嫂子,
你就是嫂子的亲人。“
八点钟,嫂子小宝送我到车站,意外地遇到了小鱼和芬芬,他是送芬芬来上班
的。
嫂子说,她还想芬芬为何不去看我的,原来是夫妻团聚了。他为大难不死感到
幸运,芬芬知我要走不免伤感,昨晚爱勤还在与她说:县政府盖广楼房大家一定要
搬到一起住。小鱼多谢我对她俩的帮助,他真舍不得让我走。
我请他多关照嫂子和小宝。
“没问题,你嫂子就是我的嫂子。”他又告诉我,德发胡二他们发水时都关在
供应站楼上跳舞,还有一个女孩在一块,全丧了命。
他当时要来车站找老婆,顾不上通知他们。
芬芬要我乘她的车到码头再转车。
我和嫂子、小宝、小鱼挥泪告别。在一片混乱中,我告别了这座报废的城址,
奔向我一无所知的未来。
芬芬面朝未来的方向看着我,疼爱地说:“小玉,我咋看你处处都像个孩子一
样?”
当我来到一个新的城市之后才意识到,过去的本质是时光的流逝,过去的我和
过去的一切,永远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在这个意义上,我与她们永远都不会相遇,
因为“她们”的概念,同时包含厂那个我的存在,现在的我不可能重逢那个“她们”,
如同不能见到从前的我。
在工程局的院墙里,我总是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相同的地方。
我不认为打扫厕所是一件丢丑的事,它给了我大量的时间去了解这个时代,摸
清她的线索和她跳动的脉搏。
早晚一天扫两次厕所,我都是在办公室没人的时候去,然而我觉察到背后总有
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起先我还当是去的时间晚了,早上又提前了半个小时,六点去
上班。
这时天还朦朦亮,会不会是有人在大楼里过夜?后院宿舍楼的人不会大清早往
这里跑,家家都有厕所,外带后院的公共厕所。
奇怪的是,我到男厕所就觉女厕所有人,到了女厕所那人又好像进了男厕。
春节快到了,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事,忙着往炎家跑。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
与他聊聊天,那里是我和过去脱落的脐带,从他那里我也许能找到过去。
他是个男人,但他像水一样的平淡透明,为了配合你的故事或叙述,他可以扮
演任何角色。表现出忧郁、孤愤、寂寞。你尽管尽情发挥,创造出新的语言,他的
想象力思路都能跟得上,让你自由地表露那些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梦幻里冒出来的事
物。
以前我还当这样的人总是门庭若市,现在才知道不然。他房间里的黑白两部电
话从未响过,我渐渐地爱上了他,但我尽量不让他发觉。男人爱男人在别人看来是
件不正常的事情,而他更是聪明透顶。到适当的时候他总有滑稽的语言或动作让你
分心,使你重新抓紧话题一直讲下去。他绝对不怀疑我有编造的成分,但他探出了
我隐瞒的部分。他的态度不是什么深信不疑而是如痴如醉,他那宽阔的胸襟,敏捷
超常的思维,不同凡响的开阔程度,让我更迷信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一个先
知一个神。
他听完了我的传说,指出,在不到五百年,即四百二十多年的以前,我们确是
一家。我的鼻子与他的鼻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的思维逻辑与记忆方法,比较完整
地保留了家庭变迁、解体的印记,将来有机会他一定把这些当作宝贵的文献资料保
存下来。
目前他的心脏不好,不能有效地开展研究工作。他预言我的潜意识里的记年的
方法,能够推导出四五百年前及其更早的年代家族兴衰的历史,我就是一个活化石。
今天的现实生活,都会磨损我大脑中的印记,如果我不追求权力、金钱、名誉、美
女,过着清贫自在的生活,我就是下一个世纪的活宝。
他若是国家元首,一定给我划一块封地,让我过与世无争、消遥自在,时代之
外的生活。他说他们文史情况中心站的研究人员,都是红头苍蝇,只对粪便津津乐
道,根本不知道文化是什么东西。放着活生生的人不考察,在过去的废墟上拼凑泱
泱大国的文明与历史,你不信可以问东方,她对人的认识超过了所有的人类学家。
经他这么一说,本身对我就很平淡的夫人,一下于与我拉开了距离。她给我端
茶时,与我相隔只二步远,可我的感觉是,她站在东海之尾,我坐在西藏高原之巅。
我竭力想巴结她,可手伸不到她的面前,语言也达不到她的耳边,她的眼光滑过我
的脸_上,像是扫过了一片荒漠。她去楼上,像是一个旅行者登上了飞机。
为了发展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尽可能的做到不让自己当作一个客人,而是一个
小弟弟,一个上门的服务员,做做杂事。
听说厕所的抽水马桶不下水,我自告奋勇去修理。
他乐滋滋地说,他从小到大不知请了多少佣人,我算得上是最优秀的。遇上好
天气,他教我如何选书、读书,他无所不知,所说的问题都切实中肯。我同他开玩
笑,说他的年纪看起来大概有一百八十岁,他自豪地对我说:“完全相反,我应该
再活一百几十年,这样也许我能对社会作一点贡献。”
“难道你现在是在白吃皇粮?”
“差不多,别人都出了几本书,还要编写文史情报,我啥也没干。”
“那你们单位的头头不批评你?”
“我就是头头,是他们的头,谁来说我?你好好读书,将来我把你调过来,给
你封个官。你什么都可以不做,但绝不能什么都不懂,就像东方一样,当了一个从
未出过一部电影的制片厂的副厂长,还忙得跌跌爬爬。我要是不安排别人研究任务,
他们准会整天帮我擦皮鞋,三呼万岁。问题就在她常有弄不懂的问题。”
每次提到她都给我泼了一瓢冷水。她从不干涉我们,而是让自己的心思摆在了
远远的地方。我猜想他的经历一定非常曲折,想让他讲一讲,他轻视地说:“没啥
可讲的,大不了有点离奇罢了,内蕴很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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