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只要能当上文书,一条能烟算得了什么呢!
饭过后,孔凡冒才听传达室的老刘头说黄镇长找过他。他一听,心里不由“咯
登”一下。心说黄镇长找我能有什么事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事,后来想,是
不是和我谈叫我当文书那件事呢?果真是这件事情的话,我孔凡冒从此便起来了。
很早就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心里便掀起一层很不是滋味的波浪。他在镇里干的
这个通讯员,外表上人说他在镇机关做事情,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个提茶递水的跑跑
腿的小角色,比看大门的老刘头强不了多少。他和那个满身烟叶味的一夜不住声咳
嗽的老刘头同处一室,老刘头管看门扫地浇花,他管提茶倒水传话,镇里边哪个干
部把他当人看了的?就连老百姓见到他都哼鼻子,那意思说,什么了不得的,还不
如当个老百姓自由!几年来他孔凡冒受人家多少白眼、多少冷嘲热讽,他记不清了,
他只抱定一个信念,那就是我一定好好干,总有一天……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心
里能不激动吗?当个文书,在镇里虽算不上官,可毕竟天天时时和领导打交道了,
身上别两杆钢笔(他计划买一杆黑杆派克笔),手里捧着笔记本,在机关大院砖地
上咯登咯登一走,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清酒有多满酒。到那时候,还有人看他
不顺眼吗?不过,小小的文书凡冒还觉着不怎么过病,他想有机会爬上陈秘书那个
位子就好了。文书和秘书虽说只差一个字,身分就大不一样了。文书是个兵,秘书
是个官,享受副镇长的待遇呢,在镇里说句话能当半个家。不过当秘书必须是个党
员才行,他便在心中筹谋两年入党,三年当秘书的计划。
孔凡冒兴高采烈地走着,甜滋滋地寻思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黄镇长的门口了。
忽想起黄镇长吸烟厉害,便决定买条香烟送给他。他见黄镇长常吸红塔山那种牌子,
一问价,一百多元一条。我的乖乖!吓得他连退好几步,心说这是我一个半月的工
资呢!这时候也不能心疼钱了,买吧。
孔凡冒将烟揣在怀里,在门口瞅人不注意,一头钻进黄镇长家的院子。
黄镇长见孔凡冒来了,表现得很热情,叫他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还亲手给
他泡了林信阳毛尖。以往都是孔凡冒给他泡茶,今晚是镇长亲自给他泡茶,就凭这
一点,就令孔凡冒心里“扑略扑略”好半天。他将杯中那条烟掏出来,放在显眼的
地方。黄镇长看见没有?孔凡冒想他是看见了,镇长却装作没在意,没在意也就没
客气客气。孔凡冒心中暗想,是不是镇长嫌少呢?按理说他该买两条烟,俗话讲单
条腿不能走路嘛!可他孔凡冒腰里寒呀!一条烟就花了一个多月的工资,两条他能
买得起吗?又一想,我这一百块钱不能像丢水里似的不听响,我得叫你知知情。
“黄镇长, 这条烟是人家送给我姐夫的,我姐夫又不会吸便送 给了我,可我
也不会吸,所以……”连孔凡冒也感到自己这个谎编 得没有水平。
黄镇长“嗯嗯”两声,便将话岔开了,这使孔凡冒半天不得意。
说了几句闲话,黄镇长突然话锋一转:“我平素对你咋样?”
孔凡冒弄不清黄镇长突然怎么冒出这句话来,心里一紧张,却 说出这句话来:
“镇长待我如同父母!”
黄镇长点燃一支烟不好意思笑笑:“父母不能比,不过我还是很关心你的吧?
“不错不错,镇长对我十分关心!”
“现在我想叫你为做一件事情你肯不肯?”
孔凡冒浑身一阵发热:“镇长叫我做事那是看得起我!”
“我想叫你写一篇报道。”
“写谁?”
“写我。”
孔凡冒半晌哦一声,随即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
黄镇长又续上一支烟:“中心内容写我怎么以身作则,带头实行计划生育,如
何动员老婆做节育手术的……稿子写好后,给我看看,然后我给你写封信去报社找
我的那位老同学,叫他尽快将稿子发出来。”
孔凡冒一听非常高兴,心说这种好事哪去找呢!他说:“我今晚就动笔写。”
黄镇长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孔,听说你姐姐嫁在外乡吧?”
孔凡冒不知黄镇长突然问起这个干什么,就回答说:“远倒不远,我姐夫那个
地方属安徽。”稍停问:“有事吗?”
黄镇长掐灭烟火:“挑明说吧,我的一个亲戚的小孩没人带,能不能请你姐姐
给照顾几个月?至于工钱与生活费我是一分不少的!”
孔凡冒心中暗想,什么你亲戚的小孩,明明是你自个的嘛,你当我不知啊?说:
“这是哪里的话呢?你这样一说,我就不敢答应你了!”
黄镇长送孔凡冒出门,又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将这两件事说出去。孔凡冒说:
“镇长你放宽心吧,这事只有你知我知,无知他知!”忽想起今晚来的真正目的还
没有讲,又说:“镇长,我当文书那件事还得请你多费心!”黄镇长说:“这事我
一直记在心里的,有空我再给书记谈谈。你呢,也要好好争取,写几篇像样的东西
让人家瞧瞧!”
孔凡冒回到传达室,想起那条红塔山,心里还疼得慌。早知今晚黄镇长托我办
事的就不必买那条烟送去了。又劝自己,送便送了,有人想送还摸不到门呢!只要
能当上文书,一条熊烟算得了什么呢!以后如果当了秘书的话,还有人给你送呢!
你没听人家说吗,如今抽好烟的不花钱,花钱的不抽好烟,凭他黄镇长一个月三百
多块钱的工资,如果不是别人送他烟抽的话,他能整天红塔山不倒架吗?什么事情
都要想开一点,不想开也不行,你总不能因为此事赌气去跳井吧!想跳也没人拉你,
中国十亿人口,少你一个两个的,还不跟死只蚂蚁差不多啊!
泰发粮油贸易公司开起来了,无疑给盛昌粮行一个沉重的打击。老好却不以为
然,他说人家是做大买卖的,我们是做小生意的。生意多了不挡道,他们做他们的,
我们做我们的,这有什么关系呢?又说,不能挣多能挣少,够吃的的就行。挣多了
上哪儿花去呀?又不能买房置田。他还举例说,我们街上十几家饭店,还不都是照
样开吗!
大水现在已改口叫老好干爹了。他说:“干爹,你不能小看了对门,他既然敢
开就敢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来。你没看看是谁在当老板,是那个坏种张三关,他
是有心和我们过不去呢!你看着,他开公司是假,想挤垮我们盛景才是真。”
老好说:“不错,我们两家是有点儿含糊,大兰是对不起他们张家,可他张三
关不也将你干娘气死的吗?这也扯平了,他们还想怎么着?我想他张三关不能一点
儿不讲究,你们呢也不能把人想得 太坏。”
二兰接口道:“大,大水哥讲的不是没点道理,你不是说过这句话吗,叫做害
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大水说:“这几天行情好像有点怪,买粮人特别多,粮市上卖粮的却很少。咱
们屯的粮食剩下不多了。”
二兰猛然想起什么。“大水哥这句话提醒了我,这里面一定有鬼。叫他们买好
了,卖粮食的不上门,我们就去粮市买。他张三关总不能将粮食市场垄断了吧!”
说这话的第二天,盛昌粮行一开门,门口便站着七八个拿着大口袋称粮的人,
那些买粮的人都是生面孔,进店什么都买。米面整袋子要,豆油整桶打。老好也觉
得好奇怪,心说又不是贱年等米下锅,太平盛市的,怎么大清早涌来这么多买粮的
呢?
二兰站在门口的街上,冷眼看了看泰发,见他们门口空无一人,心里便明白了
几分。他叫父亲先应付购粮的人,减上大水,拿着几条空麻袋去粮市了。
粮市在后街,去粮市必经过张三关家。事情就这么巧,当二兰和大水走到他家
门口的时候,张家的院门猛地一下开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玉关。双方都不
由得一怔。张三关一见二兰和大水的手上都拿着麻袋,脸上便露出含而不露的讪笑。
心说我算定你们必须走这步棋的,只可惜这步棋不是好步子,俗话说一步棋走错,
步步皆输就是这个道理。
二兰还是在张三关被逮之前见过他,当时她还在读高中。那晚去他家找父亲,
由于晚上,又是带着气去的,所以也没有看清他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当初就是这
个张三关,在街上小姊妹之中,都拿他当找对象的标准。他人不光长得帅,又是镇
上红得发紫的年轻企业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一些与他年龄不差上下的男孩
子都围他团团转叫大哥长大哥短的。几年过去,二兰感觉张三关并没有多少变化,
只能从那双深沉的大眼中看出他的成熟与老道。
张三关没打招呼,只是冲二兰微微一笑,一擦肩过去了。二兰分明觉察出那微
笑之中掺杂一种仇恨和轻蔑。二兰从未想过有对手,她上有父母,下有姐姐,她过
的是胳肢底的日子。现在不同了,姐姐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母亲去世了,父亲
也毕竟一年一年老了,她理所当然要担起家中这副重担。不担也不行。而她的对手
偏偏又是和他们宋家有着恩怨的仇家。她觉得老天爷和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无形之中,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她自叹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家再能又会能
到哪里去呢?
天尚早,粮市上还没上粮食。二兰和大水便在那儿等。太阳不冷不热地吊在那
里,东北风除隐的,天气依然是冷。不多会两人便站不住了。二兰对大水说,去田
寡妇那喝碗豆汁吧。大水点点头二人便拎着麻袋走过去。田寡妇给他们一人盛一碗
豆汁:“你俩来买粮啊”?”二兰点点头。田寡妇说:“你们粮行的生意不坏嘛。”
二兰说凑合。 田寡妇又给一个赶集的老头盛一碗豆汁送过去, 边指着碗筷边说:
“别看张三关他们开的是大公司,不一定有你们挣钱!”二兰知田寡妇说这话是探
探盛昌的底的,便实话实说:“这几天生意一直不错,只是存粮不多了,所以来粮
市上看看。”田寡妇笑着说:“盛昌是老牌子,所以大家都信得过。泰发刚刚起步,
明显不行。听我兄弟田彪说,昨天他在店里闲得腿疼!”
这时,粮市上来了几个人,二兰和大水走过去一看,不是卖麦茨子的就是卖山
芋干的,别说大米小麦,就连玉米黄豆也一粒末上。不论贵贱,不上粮食你去哪儿
买去呢?直到晌午,还是没有一个卖粮食的来。
傍晚,二兰眼瞅着行里的米面卖得精光,便将店门关了。她站在窗前,琢磨这
几天来出现的怪现象, 在寻思下一步该怎么办。想 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头绪。不过
有一点可以肯定,粮市及粮行出现 这种反常现象,一准和泰发有关系。正在这时,
她见泰发的田彪和 刘信几个人, 拉着几板车麻袋的粮食,喊着号子正往大门里谁
呢。二兰虽弄不清这几车粮食的来头,可以断定,这些粮食不是太远来的。要路远
的话,泰发也不会用板车拉。说不定这批粮食还是今天从盛昌买出去的呢!不然的
话,就是泰发他们在各个路口下卡子堵住粮道,出高价收购的。愈想愈觉得有道理,
要不粮市今天为何不见一粒粮食呢!
二兰估计的没有错。
泰发开业几天来,生意上并不景气。张三关一人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怎么
才能占领粮食市场,怎么才能挤垮盛昌。他也曾想过用低价销售的办法,固然能一
时奏效,那不是长久之计,生意场上也显得太俗了,太露骨了。如果想站稳脚跟,
将泰发打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盛昌进粮渠道,将他挤空,到那时,叫他们无
根可生,成了一副空架子,想跳也跳不起来了。好在泰发进粮的渠道是县粮油公司,
要多少有多少,但张三关还是组织一支购粮队,在进出三关镇各个路口设摊收购,
价格比市场高出好几分。卖粮的人谁不想卖个好价钱呢?谁出大价钱就卖给谁,哪
个怕钱咬手呢!再者,张三关暗暗召集了十几个人组成买粮队,都找些远路的生面
孔,轮番去盛昌买粮。你说盛昌还能撑得住吗?你不卖还不行,也没有理由不卖。
粮行就是卖粮食的,你要多少钱一斤就多少钱一斤,你凭啥不卖粮给人家呢?盛昌
明知道这里面有鬼,也只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依大水的意思,将所有的粮
油价格调高,我看你还买不买!老好不让,他说我们盛昌讲究个信字,即便我们关
门不做生意,也不能叫人家指脊梁骨骂我们。
第二天,盛昌便开不开门了。屋里空空的,连一两米面也拿不出来,还做什么
生意呢!只好在门口挂了个歇业的牌子。
利达铁矿的职工和家属大约有五六千人,张三关便计划在矿上开个分公司。方
便矿上职工家属是假,夺下矿上这笔生意是真。
以往,矿上所需粮油都是镇粮管所供应的,自从市场经济发展,放开了粮油价
格,矿上的职工家底再买粮,都奔盛昌粮行了。盛昌粮行的油成色好,真;面白,
干;米干净,粒饱,价钱又比粮管所的便宜,跑一样的路程,哪个憨种还去买公家
的呢?
过去,张三关和矿上一个副矿长外号叫霍大个子的认识,他想亲自找他谈谈。
利达铁矿虽说离镇上很近,张三关想了想还不能骑自行车去。如今他大小也是
个经理,他不能就这么没点风度地去,叫人家瞧不起事小,将事情办砸了那可就大
了。他想找辆汽车,考虑来考虑去,张三关决定去镇政府找黄镇长给想想办法,派
辆车。
一进机关大院,迎头碰见孔凡冒。孔凡冒正抱着一摄报纸从传达室出来,准备
到各个办公室去发。张三关喊住他,问见黄镇长没有?孔凡冒见了张三关,猛然想
起泰发开业那天被冷落的样子,心说你张经理的眼里也有我!冷冰冰地摇摇头,说
没看见!
张三关对于孔凡冒这种趾高气扬的样子很反感,心说他妈的你才是个小小通迅
员,说话竟是这般不客气。脸上便带出个样子来,口气也就有些硬,手指孔凡冒,
说给我找找。孔凡冒心中也生气.心说里横什么横?你凭什么指使我,我姓孔的又
不是拿你的工资!当经理怎么啦?再能也不过是个释放犯!孔凡冒心里这么想,脸
上却没怎么表现出来。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我急等着发报纸,停停又说,今日一
版上有市里今冬明春检查计划生育的通知,我得早些给领导送过去。走了两步又说。
我要是看见黄镇长,我告诉他一声。
张三关在心中暗骂一声,而后径直去了黄镇长办公室。黄镇长听张三关一说,
马上叫陈秘书安排。说真是不巧,那部上海轿子书记带上县城去了,家里只剩下吉
普车,你就委屈点儿吧。”
三磨蹭两磨蹭,等张三关到了矿上,时间已经不早了。好在霍大个子一下就找
到了,张三关还是觉得很顺利的。一见面,张三关便将这几年的经历简单地说说,
尔后才将来意向霍大个子挑明了。霍大个子当即表示说:“行,你们给我们职工和
家属提供方便,这是好事情嘛!”张三关一听挺高兴。谈到人员问题,张三关说:
“我们只派一个负责的来,其余的就在当地找。矿上也可以安排几个待业的。反正
是卖油卖粮,活儿又不重!”霍大个子连说好极了,说他有个闺女,今年高中刚毕
业没考上大学。在家正闹得慌。张三关说:“矿长的千金,那不好说吗?叫她来卖
牌子吧!”霍大个子见张三关这么明白,便说:“厂门口正好有两间空房子,原来
是做仓库用的,现在闲置。”两人说着聊着,不知不觉天已至中午,张三关要请客,
霍大个子不让,说:“你来到这里,哪能叫你掏钱呢?还是我来做东吧,反正都是
花公家的,谁请不是一样呢!”
天上黑影的时候,张三关才回到三关镇。路过田寡妇门前时,恰好碰到她从外
头串门回来。田寡妇正欲开门,见张三关走过来,招呼他来家坐会儿。张三关觉得
有些口渴,心想喝杯茶再回家也不晚,便随田寡妇进了屋。田寡妇闻到张三关浑身
酒味,扶他坐到椅子上,转身泡杯浓茶,叫张三关醒醒酒。张三关说我又没有喝醉,
醒的哪门子酒呢?田寡妇知道,大凡喝多酒的人都不承认自个喝多了,便岔开话头,
问张三关在哪儿喝的酒。张三关本想对她说是在矿上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了,
他想起一个牢友说过一句名言,说是人哪,当你醉了的时候,你所说的话都是实话,
当你清醒的时候,十句话不一定有一句是真的。便扯了个慌,说是遇到了几个朋友
在一起喝的闲酒。
田寡妇猛然想起什么:“三关,街上传得哄哄的,你听到了没有?”
张三关问:“什么事?”
田寡妇说:“人家说你开公司是有意玩来家的!”
张三关谈谈一笑:“公平竞争怎么说是玩他家呢?要说玩,我倒是真想与他们
家家玩玩的。不过,他们来家值得我张三关一玩吗?你们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田寡妇拿了根炉条,捅几下憋气炉子,随着一股黑烟,炉火便呼呼地往上窜。
张三关喝了两杯热茶,炉子一烤,浑身便汗津津了。他脱掉身上的大衣,还觉
得暖,又将里面的深咖啡色真丝面的小便袄也脱了,只穿一件毛衣才觉得舒服。田
寡妇关心张三关别受凉了,自己便一件件往下脱衣裳,又骂龟孙炉子,不烧又冷,
一烧就这么热叫人撑不住。待她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薄尼龙毛衣时,她将腰挺起
来,将头昂起来,胸前那对乳便支愣愣活蹦乱跳起来。张三关本没生邪念的,可瞅
那块使人乱性的地方瞅多了,屁股便坐不住了。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切莫胡思
乱想。但这种事是由得人控制的吗?他怕坐下去,就管不住自己了,便起身去拿衣
服欲走。
田寡妇上前一把抢下他手中的衣服:“忙什么呢?天还早呢!”
张三关撒谎说:“喝酒喝的有些头疼。”
田寡妇理解错了,以为张三关在想那种事,心里一阵“扑通扑通”乱跳,说话
也走了调:“那你就在我的床上躺一会儿吧。”说着便将胸贴紧张三关的身子。
张三关打了个哈欠,装作无意的样子推开了田寡妇:“我得回去,家里说不定
正四处找我呢。”
田寡妇拉着张三关的胳膊“哟”了一声:“几年不见了,倒有一股生人味了!”
“要是生,我就不到你家来坐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蹲了这几年,嫂子是多么挂念你吗?”
“嫂子的心我是明白的。”
“你明白个屁!你若是明白的话,就不会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嫂子,现在我不能再怎么做了!”
“蹲牢蹲怕了?还是怕嫂子也告你一状!”
“我的脾气你是烧得的,要怕就不做,既做就不怕。”
“那你今晚……”
“……我觉得这样对不起你!”
“那时我那死鬼在世你都能……为什么呢?”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过去田哥活着,我和你做那种事,他知道了他可以找我拼命。现在他人不在
了,我再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人鬼都不容!”
“你怕了,张三关!”
“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
“你怕你田哥的鬼魂来缠你!”
“人死了如灯灭,没有鬼。”
“……和你说,这几年不是没人找我……童男子都有,我都没答应!”
“你应该考虑一个,将来好有个依靠。”
田寡妇长叹一声,突然一把抱住张三关的腰:“你答应我吧……
就这一次!”
张三关挣脱出身:“过去我已经对不住你了,现在再不能对不住你了,嫂子!”
“谁是你的嫂子?王八蛋才是你的嫂子!”田寡妇两眼噙满了泪。
张三关被上大衣,走到门旁,想说句什么的又没说,一转身钻进黑黑的夜里。
田寡妇耳听外头一阵狗吠,心里不由得发酸,一头扑在床上,号陶痛哭起来。
第八章
人家一片痴情,他却冷若冰霜,连句热乎的话都没有,你说可气不可气?你说
可恼不可恼呢!
晚上停电,又是阴天。四处静悄悄的,明凤便感到很惬意,走起路来,轻盈盈
的,心也不慌。
天上没有星,街上没有灯,清清冷冷的,家家便急早巴早地关了门,倒头睡大
觉,养足精神,第二天好再干。
明凤用手推了宋家的院门,没推动,就猜想里面闩上了。大水睡西屋,西屋的
后墙临巷子,明凤见屋子里有灯光。就知道大水没睡。她想喊吧,又怕外人听见,
便走到窗下。来家西屋的窗户留得很高,明凤翘着脚才将巴巴够着。她轻轻地敲了
两下,里头没有回音,停停又敲。半晌才听大水问:“谁?”她说:“我。”怕大
水隔着玻璃听不清口管,又说:“我是明凤。”大水又问:“这么晚了,有事吗?”
明凤心说,没有事我能黑灯瞎火来敲你的窗子吗?即便没事,邻居百会的,还不兴
串串门吗!说你是个榆木疙瘩真不亏。“你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明凤说。大
水说:“我已经睡下了,有话明天白天说吧。”其实大水并没有睡,停电又不能看
电视,他和农躺在床上,头枕在手上正在那瞎寻思。寻思什么呢?他在寻思着,到
哪去找来粮食,好应应急将门开开,要不,盛昌粮行还算什么粮行呢,连一粒粮也
没有,要是叫外人烧得了,还不叫人家笑掉大牙啊!
明凤没听大水回话,也没见他来开门,心里很不是滋味,心说一个闺女家,深
更半夜地跑来舔人家的冷脸,要是被别人撞见,还不羞死啊!她想一赌气转身回去,
走两步又停住了,问自己,我是来干什么的?是给大水那个榆木疙瘩送毛衣的,我
就直截了当地说, 我看你大水有啥理由不给我开门! “大水,”她提高了噪门,
“我。给你织了件毛衣,想叫你穿着试试看合不合身!”大水在屋里躺不住了,心
说你这个明凤也真是的,我又没请你织,你怎么这样勤力的呢!一想这话不能说,
这话说出来太伤人家姑娘的心了。他知道明凤暗暗对他好,时常买双袜子纳双鞋垫
儿送给他。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他大水心中没有数?有数!不单单有数,其实他
对明凤还挺喜欢的。明凤在街上的一帮女孩之中,长相也算数一数二的,作为从乡
下来的大水会看不中人家姑娘吗?他偷偷想,他这辈子能娶着明凤这么俊的女人,
死也算是值了,难道他这样还不算是爱吗?可偏偏却不能爱。为什么呢?就因为明
凤是张三关的妹妹。张来两家那档子事,满街老少哪个不晓得?过去张三关没回来,
他大水也没和宋家作干亲,他与明凤明来往,还迷儿麻滋的。现在不同了,他再这
样和明凤好,能对得起干爹吗?能对得起大兰和二兰吗?即便他们不说什么,他也
于心不忍。不过人家姑娘热扑扑地给你织了件毛衣,你连门也不开,这还能算得上
人吗! 就是不领人家那份情,也该有句人话吧:t冰凉的天,叫人家在外头老站着
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想到这儿,便叫明凤等会儿,说我就去给你开门。他起身解开
腰带,将皮带头弄得晃郎晃郎地响,故意叫明凤听见证明他是真睡下的,尔后又重
新将腰带系好,这才去开院门。
明凤进了门,刚才满肚子怨气顿时全没有了,喜滋滋地将毛衣拿出来,在手中
抖了抖,叫大水穿上给她看。
大水有些为难,心想这毛衣不能穿,一穿就扒不下来了,明天二兰如若看见了,
问是谁给织的,我怎么回答呢?要是二兰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想呢?那时,只怕
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明凤:“明凤,你的心我领了,这毛
衣你还是给别人穿吧。”明凤以为大水开玩笑,就说:“我就是给你织的,你叫我
送给谁?”她一眼瞅见大水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呢?为什
么呢?大水!”大水也感到怪对不住明凤的,又不好明说,便撒谎道:“我有好几
件毛衣呢,穿不着。”明凤苦笑一下:“你真蠢,连撒谎也不会,你有几件毛衣我
会不晓得?只一件米色的,袖口还脱了线对不对?”稍顿又说:“即便你毛衣多穿
不着,也该收下来,这是我的心!至于你穿不穿,那我就管不着了。”大水见明凤
伤心的那个样子,半天想不出安慰的词,给巴了许久,最后说:“明凤,你别对我
这么好行不行?”明凤说:“这是好意的吗?要是换了别人我才不这样呢!”大水
说:“最好你换人……”明凤一肚委屈:“你知道人家一针一线熬了多少个通宵吗?
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伤人的心呢!”大水违心地辨:“我感觉我配不上你,所
以,这件毛衣还是拿回去吧。”
明凤再也受不了了,一个姑娘家再怎么着,也是有自尊心的,为了这件毛衣吃
多少辛苦就不说了,人家一片痴情,他却冷若冰霜,连句热乎的话都没有,你说可
气不可气?你说可恼不可恼呢!难道说这个世界上就你大水一个男人吗?要是不找
你大水,我明凤就没人要了吗?心说,五条腿的河蛙找不着,两条腿的人多的是。
她愈想愈生气,一瞅见桌子有把剪刀,便顺手拿过来,扯毛衣就剪,剪一下说一句,
叫你织,叫你织,叫你好心不得好报,叫你
大水也自知理亏, 想上前劝又不知如何劝,想去拉住明凤的手 不让她剪又没
力量去拉。看着明凤将那件毛衣剪得东一片西一片 的从她的手中飘落下来。
盛昌粮行决定去外地购粮。
这个主意是二兰出的。这几天,二兰见父亲发愁,常常一人坐在那里发呆,心
里发急。她知道父亲的心思,要是就这几天开不了门还没什么,只怕从今往后粮市
就不太平了。今天泰发既能想出这个招,逼得你盛昌断粮关门,明天谁知又会出什
么花花点子呢!现在人家从早到晚人来人往的,生意非常红火,而他们却惬旗息鼓
高悬免战牌,这算什么事呢?
人一急,法子便急出来了,为啥不去外地购粮呢?你张三关断我粮道,只能是
周围二三十里范围之内,你能卡住外乡外县外省吗?二兰将自个想法和父亲一讲,
老好脸上立马好看了,连连说为啥自己未想到这个呢?他立即将款子备好,又问二
兰啥时候动身。二兰说趁天好,明天便走。
二兰要去的这个地方叫清水湾,离三关镇一百多里地,属于安徽地界。那儿地
处偏僻,交通不太便利,是两省交界的地方。二兰选中这个地方是有她的目的,凡
是这种闭塞的地方,粮食价格一定不会太高。
翌日早晨,大水挑了一捆麻袋,和二兰上了县城的汽车,尔后再从那转里车去
清水湾。下午便到了那儿,一打听第二天便是集日,两人听了很高兴,便在附近找
家旅馆住下来。
清水湾比三关镇要小得多,可粮市却出奇的大,上的粮食也多,品种也齐全。
没出二兰所料的是,价格要比三关镇便宜近一毛钱一斤。刨掉运费,也比三关镇合
算。二兰雇一两个;临时工,帮助装运粮食,他和大水一个管秤一个付钱,一个上
午,便收了五千多斤。清水湾十天逢四个集,隔一天又是个大集,二兰决定等下个
集再买些。将买来的粮食码好,找了块帆布盖好,等买齐了粮,一起找车运。
下午,当地一家面粉厂的销售员到旅店找二兰,说他们厂有几百袋面粉,问她
要不要。二兰说只要货好价格合理就行。随后,二兰和大水去面粉厂看货。二兰从
堆中拽出一袋面粉,拆开包,抓一把在亮处一看,见面粉又日又细又干,一谈价格,
一斤也比三关镇便宜好几分钱。当即拍板全要,后天来装车付钱。
回来的路上,二兰突然想,等将来粮行有本钱了,买部打面机,主动权操作在
自己的手里,也就不受别人拿捏了。如果再买一台挂面机,榨油机,三管齐下,只
要有原料,家门也不要出,什么都有了,到那时便省心多了。她盘算着家中那块地
方够不够用,面粉机放哪儿,挂面机放哪儿,榨油机放哪儿,如果地方不够用,花
些钱将隔壁任老太那两间草房买下来。活着管她吃穿,死了给她送终,她一个孤老
太还会不答应吗?盘算来盘算去,自己默不吭声地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想
的这么极正,到时还不知怎样呢?凡事都是这样的,只要你去想了,就算成功了一
半,如果你连想都不敢想的话,哪还有什么希望呢?
逢集这天,粮市上的粮食比上个集还要多,价格也便宜。年关将近,农民都想
换点儿钱好过年,所以,给二兰购粮创造了一个好机会。二兰带来的麻袋不够用,
又去杂品店买了一二十条,这才将就装得下。下晚,二兰叫大水在旅馆看粮,自己
去联系运输的事。一打听才知道一个清水湾没有一辆汽车跑运输,要是到四十多里
以外的县城去找汽车,还要付人家的放空费。二兰考虑不合适。再说马上要过年了,
县城的汽车能不能联系上还说不准,好在这儿手扶拖拉机多,一条街不用贴告示,
一招呼都能喊来一二十辆。二兰决定用手扶机运粮食。一问运费,比汽车省去将近
一半钱。二兰找了个开手扶机的头头,谈好了价,约定了明天装车的时间。当晚一
切准备就绪,就等第二天一早装车运粮。
天有不测风云,哪知下半夜飘起了雪花,愈飘愈大,到了天光大亮,街面上已
积了半尺深的雪了。二兰站在旅馆门口,望着满天鹅毛大雪发愁,心想,老天真是
和人作对,要是这雪晚下一天,再不然不等这个集早走一天,也就不会困在这里。
看天这个样子,不知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人一急便上火,一上火便不想吃饭,一不想吃饭身子就发软。二兰连急加愁一
下病倒了,高烧烧到四十度。大水这下着忙了,想送二兰去医院,这么大的雪不方
便不说,院子里还有万把斤的粮食,轻易不敢离开。便一人去医院请大夫。大夫嫌
雪大不愿意来,大水也不能疼钱了,掏出一百块塞给大夫,说是给他买包烟抽。又
说了许多好话,人家这才提着药箱跟他来。大夫看完病,给二兰打了一针退烧针,
又留些药丸,临走交待大水,要是病人高烧不退的话,你就用凉毛巾给她敷头,如
若敷头还不起作用的话,我给你留下点酒精棉球,给她擦擦背,估计就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二兰的烧退了,大水在旅馆里熬了一碗小米稀饭,放了些盐和糖。
他听说发烧过后喝稀饭或莱里放盐和糖是补的。他将二兰扶起来,用枕头塞住她的
腰,坐在床沿,舀一勺稀饭放在嘴边吹吹,估计不烫了,这才喂她。
二兰的确好多了,只是身子被烧得有些虚,眼睛不敢往亮处望,一望头就发昏。
她从来没有叫人家这么侍候过,看着大水那张清瘦的脸,以及那双熬红的眼睛,泪
水一下涌上了双额。她在心中想,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哥哥该有多好啊!不知不觉便
喊出了声:“哥”
大水被喊得不由浑身一颤,他见二兰眼里两汪水,便笑着说:“傻妹子,你哭
什么呢?你瞧瞧,外面的雪住了呢!”
二兰一听雪停了,身上顿时来了精神:“哥,你扶我去窗前站站。”
大水小心翼翼地将二兰扶到窗前站着。二兰隔着玻璃往外看,恰在这时太阳出
来了, 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脸上。 她心里一阵喜悦,像孩子似的拉着大水的衣袖:
“哥,天真的暗了呢!等雪一化,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宁副县长出差去市里开会去了,家里只剩下大兰和宁副县长的老婆姚桂英。姚
桂英将门口的雪铲干净,扫在远一点儿的地方,堆成一个丘,好等太阳化掉。然后
回屋拿过毛巾擦擦鼻尖上的汗,这才去喊大兰,叫她出门看看外面的雪景。
那天吴良本走后,大兰坐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天瞎黑。宁到县长两口子一回家,
都不由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她她也不说。到底是女人心细,姚桂英给
宁副县长使了个眼色,叫他去做饭,将大兰带到自己的房里,好言好语劝慰了半天,
大兰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当晚,大兰没吃没喝便睡下了,她翻来覆去他想,没
脸再活下去了,便想死。她找出她早已准备好的那瓶安眠药,刚欲吞下去,又觉得
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她想给二兰写封信。她铺好纸,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也
不知从哪儿写起。想着今天落到这个地步,谁也不怪,怪自己。既然怪自己,便没
什么好写的了。要死就这么死吧,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丢一份人。她将纸操作一团,
丢进字纸篓。转念又一想,这信还是得写,她要将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二兰知道,二
兰是自己的妹妹,什么话不能说呢?她还能耻笑自个亲姐姐吗!她重新铺好纸,提
笔写信。边写边哭,这封信直写到客厅里的大座钟敲了两下,才将这封长达六页多
的信写完。她如释重负,一身轻松。该办的都办了,下面就是准备死了。她将药全
部 倒在掌心,凝望了许久,也想了许多,泪珠扑籁籁往下直落……当 她下狠心,
准备将药往嘴送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姚桂英一头闯了进来,
“你要做什么? 大兰!”姚桂英一掌打落大兰手中的药片。“你 的举动瞒不
了我的!”她将大兰揽在怀中,“和姚姨说说,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情呢?”
大兰鼻子一酸,泪又下来了:“姚姨,我不能活了!……”
姚桂英说:“天塌下来有地接着,年纪轻轻的,什么事值得你寻 死寻活的呢!”
大兰低低泣着,一声不吭。猛然,姚桂英发现桌上有封信,忙一把抢过来。等
大兰发觉已经晚了。大兰知道再夺不回来了,一头扑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姚桂英看完信,连连骂吴良本不是个东西。说怪不得嘛,平白无故地给我送个
不花钱的保姆,我就觉得这里头有事情,他也太可恶了,利用人家,又玩弄人家,
这哪还有一点儿人味呢!再说,他还是个党员干部,难道说他不怕国法吗?“姑娘,
你为这事去死多不值得!我替你作主,明天就带你去法院告他。”
大兰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姚桂英的脚前:“姚姨,你要是可怜我,就请你
别这么做,要是这事传出去,那我还不如去死!”
姚桂英说:“这种人不告他,判他蹲几年牢,他还会害人的。你别怕,法院里
我有熟人。”
大兰说:“姚姨,你如果坚持告他的话,我还得死!”
姚桂英叹口气:“你这孩子也太软弱了,说不定你今后还得要吃亏卜…好了,
姚姨听你的,不去告那个王八蛋了,不过你得给我保证,不能再做这种傻事!”
大兰感激涕零道:“我答应你,不做傻事!”
单纯善良的大兰哪里知道呢,姚桂英要带她去告吴良本那不过是做做样子的,
无非想试试大兰的心,吴良本是她的表弟,她能将他往火坑里推吗?她安慰大兰睡
下之后,回到客厅里,立即拔通了吴良本家的电话。当时天快亮了,吴良本正似醒
非醒地躺着,猛然听得一阵电话铃响,闭着眼伸手去模电话,嘴里咕咕吸吮地骂:
“妈妈的,是谁这么一早来报丧!”一听是姚桂英打来的,心不由“扑通”地一跳,
正欲问什么事,见玉芝翻下身,惺松着眼望着他。便对话筒说:“这个电话听不清,
我到外屋给你打。”对面姚桂英就明白了,放下电话等。
不一会儿,电话打过来了。
吴良本问:“表姐,什么事情,一大早就急慌火燎地打来!”
姚桂英没好气地说:“怎么,耽误你们两口子干那事啦?”
吴良本“嘿嘿”一笑:“我们早就不在一起那个了!”
姚桂英说:‘哦没工夫管你们干不干个那个,现在我只告诉你,你的那个大兰
出事啦!”稍顿又说:“差点出了人命,人家正准备告你呢?”
吴良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表姐,事情到了哪一步了?”
姚桂英一声浪笑:“你看你吓的!……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光图一时痛快,就
不考虑考虑后果,要不是我好说歹劝的,说不定这会你已经被公安局抓走了!”
吴良本松了一口气:“就凭表姐那三寸不烂之舌,我还会有什么事呢?”
姚桂英说:“你就会耍贫嘴!说,该怎么谢我呢?”
吴良本说:“你说。”
姚桂英想了想:“算了吧,我也不敲你的竹杠了,你前些时答应给我买条手链
还没兑现呢。这一下不亏了吧!”
吴良本连声说:“不亏不亏,天明就办,天明就办!”
这些事大兰当然不清楚,相反对姚桂英感激得要命。
姚桂英来到大兰房里,见她正梳头,便说:“大兰啊,天晴了,你陪姚姨去街
上逛逛吧。”
大兰一听,不由得有些紧张,心想县城离三关镇那么瞎近,万一碰见熟人那就
糟了,便推脱说:“我顶烦上街了,你还是自己去吧。”
既然这么说了,姚桂英也不好勉强她,便说:“那好,你就看家吧,有机会咱
们娘儿俩再出去玩。”
姚桂英提着黑色丝绒提包出去了, 临走交待大兰得空将北边 那间空房打扫打
扫, 把床上的被褥揭到外边晒晒,说她儿子传健这 几天就要放寒假回来了。姚桂
英走后, 大兰便动手打扫房子,还没 抬掇清楚,姚桂英就回来了,她给大兰买了
件红色呢子大衣, 又给 她买了一双白色旅游鞋。大兰听说是给她买的,说什么也
不要。姚桂英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我跟前又没个女儿,你就给我当
干女儿吧。”大兰想自己的处境,又想人家姚姨的身份,她还能说什么呢!一头扑
在了姚姨的身上:“姚姨……”姚桂英用手指点下她的鼻子,说:“不对不对,得
叫干妈。”大兰不太好意思叫,活动活动半晌嘴唇,才勉勉强强喊了声“干妈”。
电话铃响了,是宁副县长从市里打来的,说是下午散会回来。姚桂英一听,马
上拎着篮子去街上买了几样老宁喜欢吃的熟菜预备着,又特意给男人买了根牛鞭,
知道他一回来晚上准干那事,得给他增加点营养,以便有力气。姚桂英不明白男人
不知怎的那么馋,有时在外开三四天会,一进门撑不到晚上就要上床。要是开十天
半月的,非打电话来叫她去一趟不可,要不他便受不了,当然打电话是有理由的,
比如叫姚桂英借口出差,这样呢,又好听又好办事又好报销。姚桂英也怕男人在外
头胡搞,一打电话来就去。单位里也明知,她又是个副局长,又是县长夫人,谁不
想落个顺水人情呢?
大兰将几样熟菜切好盛在盘子里,她指着那根牛鞭问姚桂英:“干妈,这个是
什么?”姚桂英脸一红,知道大兰不认识这个,撒谎说是牛蹄筋。大兰问:“是熬
是炒还是清炖?”姚桂英说:“你放在那里吧,这个菜等下我亲自做。”
大兰去外头水管子洗菜去了,姚桂英望着那根牛鞭呆了半天神,她想老宁这只
馋猫回来了,得小心地点儿才是。前些时,她发现男人两眼有事无事经常往大兰身
上脑。心里早有防备,晚上班早下班,生怕男人不轨,经常在耳边警告警告,但是
这种事是你能防备得住的吗?人不是说嘛,男人不可一日有钱有权,这两样一旦有
了,十个男人有九个玩女人的。姚桂英猛然想,留大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家里太
危险,早晚得出事。得想个办法给她找个人,以免夜长梦多。
大兰捧着菜筐进来了,姚桂英喊住她:“大兰,干妈突然有个想法,不知你意
下如何!”大兰说:“什么事?”姚桂英说:“我们外贸局有个司机,人挺不错的,
哪天有空我喊他来给你看看。”大兰思想上一点准备也没有,脸上不由一阵滚烫:
“干妈,我如今这个样子还……”姚桂英“哎”了一声:“你别老想着过去那一段,
全当什么也没发生。你人长得这么漂亮,只怕他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那场雪停了之后,路上雪刚刚融化,接着又刮起了几天西北风,早晨,路面冻
得实实的像一面镜子,到晌午十成没化三成,傍晚又紧接冻上了。二兰就和手扶拖
拉机的司机商量,能不能开快点儿。司机说你再给多十倍的运费也不干,咱们不能
因为这几个钱去拼老命,年关就要到了,你想叫我们家过不好年啊!二兰于急也没
有用,只好在清水湾耐心等。
直到腊月二十四,这批粮食才运抵三关镇。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家家该买的米
呀面呀都早已置办停当,即便有买粮的也都是星星稀稀的,寥寥无几。老好见二兰
犯愁,就劝:“又不是七八月里米面不能放!天寒地冻的怕什么呢?单等过了年,
青黄不接的时候,乡下人该来买粮食了,那时候也许能卖个好价钱呢?”听父亲这
么一说,二兰心中宽慰了许多。本来嘛,做生意也就是赶个好时机,时机一旦错过,
可能就会折大本的,好在春荒好等,她也就放宽心了,忙着帮父亲置办年发过年。
往年,大水都是回乡下过年。今年走了,家中没了亲人,回去还有啥意思呢?
除夕这天晚上,年夜饭办得非常丰富,冷的热的,满满一大桌子。大水头一次在这
儿过年,老好觉得不办像样子不是那回事。老好像往常那样,在身旁老伴坐的那个
位子上放上杯筷,又将大兰每天坐的那个位子上也放上林筷,他认为,这也算是团
圆了。为了叫老好高兴,二兰和大水轮番给他敬酒,固然这样,老好还是不由想起
故去的老伴,以及没有下落的大兰,心里禁不住一阵难过,泪便下来了,呜咽着喝
不下去。二兰劝道:“爸,今晚是大年里,你就高兴点儿吧,要不一个正月里都过
不利索!”老好项信这个,听二兰这么一说,忙擦干泪痕,重新打起精神喝酒。
大水夹一块红烧肉放在老好的碗里:“干爹,你最爱吃这个,今天你就多吃点
儿。”接着他又给二兰夹了块鱼,“你上次生病,身体还没复原,得好好补补,别
亏下了!”二兰的眉眼上染满了喜悦,转手夹一块鸡给大水:“哥,你别光叼给别
人,你也得吃呀!”平常忙生意,一家人难得这消闲自在地坐在一起吃一顿。老好
很兴奋,又多喝了几杯酒,脸上红扑扑地泛光。他看看二兰,又扭脸看看大水,心
想他们还是很般配的,如果能如愿的话,那可是再好没有的了!却不知大水愿不愿
意当养老女婿,要是大水觉得在人面前拍不起头来,将来可将孩子一个随他的姓,
另一个再随宋家的姓,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老好猛然想起二兰是属鸡的,大水比二兰大一岁属犬,从属相上说他俩是不合
的。俗话说,白马犯青牛,乌猪犯白猴,蛇见猛虎如刀剁,鸡犬泪浇流。虽说服下
不讲究这个了,可是婚姻大事还是马虎不得的。赶明找人偷偷结合会,看看有什么
法子破破没有。
吃完饭,大水将老好搀坐好,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干爹,前天买粮路过
城里,我给你买了块怀表。我晓得你老喜欢这个,就顺手给你买了,是个旧货。不
过走得挺难的。”老好接过怀表,放在耳边听听,半晌说:“声音蛮脆的,是个外
国货吧?”大水说:“听他们说是的,上面都是外文,难辨得真假呢!”老好说:
“管它真假呢,只要跑得准就好。”说着又将怀表放在耳边听,猛地想起什么,问
大水:“你怎么知道干爹喜欢这个玩意儿的呢?”大水说:“你老忘记了,过去你
时常在我面前提起来,说你年轻的时候,花十担小麦买了一块劳力士怀表,跑鬼子
反跑丢了,疼得你害了一场大病。后来你常在我面前提起我就记下了。”老好说:
“我那是没事当闲叭扯的,你倒在意了,难得你有这片孝心/大水说:“不值几个
钱,干爹何必在意呢厂老好说:“你有这分心就足已了,该多少钱,干爹一定要给
的。”说着去怀里掏钱。大水忙按住老好的手:“干爹,咱们不是一家人吗?你这
么客气,叫外人知道不笑话我吗?再者,我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我这么做还不是
应该的吗?”老好觉得大水的话在理,也就不争执了,突然想起今晚是年三十,从
身上掏二百块钱来,对大水说;“表钱不要算了,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不能不要!”
大水说:“我都这么大了。”老好说:“再大,在我面前你永远也是个孩子。”大
水不好说什么了,将钱收起来,然后面对老好跪下来,“咯咯咯咯”磕了几个响头,
说是提前给干爹拜个年。这时,站在一旁的二兰也跪下来,也“咯咯咯咯”磕了几
个头。“爸,往年你说我们是女孩子,不叫我和姐给你磕头,今天是系大水哥的大
褂襟,你得给压岁钱嗅!”老好高兴得两眼眯着:“给,给!”忙去怀里掏钱。
二兰装好了压岁钱,猛的想起什么,手点着大水:“怪不得上次在县城你鬼鬼
祟祟地跑出去老半天嘛,原来是瞒着我给大买东西去了。你光晓得巴结干爹了,怎
不给妹妹买一样呢?”大水说:“我就晓得你会争嘴的!”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只
红绢万盒子,递给二兰手里,“你看看,还满意不。”二兰疑惑地打开盒盖,见里
面是一只金光灿灿的花戒,不由“呀”了一声:“大水哥,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
么有钱……” 大水笑着说:“你别惊奇,这是我几年攒的钱。我看则n街上一些女
孩子手指上大多数都戴着这样东西,所以我就给你买了。再说,你如今是盛昌粮行
总当家的了,出来进去的,也不能叫人家瞧不起呀!”几句话说得二兰心中乐滋滋
的,也说得老好心中暖乎乎的。老好说:“既然你水哥给你买的,你就戴着吧,等
你哥娶嫂子的时候,你再补作水哥这份人情吧!”一句话说得全家人都笑了。第九
章
女人再行毕竟是女人,还能能到哪里去呢!
早晨,初春的太阳还是很灿烂的。张三关站在铺面门口的阳光里,下意识地往
对面盛昌粮行望一眼,这下他便望见了身穿红呢子大衣的二兰。其实二兰早已望见
她的仇家张三关,只不过装作没看见罢了,她手中写满粮油价目表的小黑板,往门
边铁钉上一挂,注目看了一眼,尔后拍打拍打身上,转身进屋。
张三关手打眼罩,正准备看看这个被街上传得离谱悬天下的女人,到底比她姐
大兰俊多少。见二兰进屋去了,脸上不由一阵冷笑,心说你二兰不是这么高傲吗?
不是这么目中无人吗?总有一天,我会叫你认识我张三关的。女人再行毕竟是女人,
还能能到哪里去呢!他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慢吞吞地走过大街来,站在盛昌粮行
挂着的黑板前看了一会儿,尔后轻蔑他一笑,一个计划瞬间在他头脑中形成。暗暗
发狠道,我张三关既能逼你盛昌去外地购粮,也就有本事叫你这些粮食卖不出去,
直到霉烂没人要为止。
“张经理,在看什么呢?”二兰不知何进站在了他的身后。
张三关一打愣神,将目光转向二兰,心中不由暗暗赞叹,难怪街上都这样夸她,
真是女中人尖子!他微微一笑:“我在看黑板。”
二兰也一笑:“黑板有啥好看的呢?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板而已。”
“我看看它是什么木头做的!”
“木头的好与坏不是主要的,要看看它被虫蛀过没有厂
张三关没料到二兰竟是这样伶牙俐齿,干笑两声,问道:“生意还不错吧?女
老板!”
“托张经理的福,还说得过去!”
“我觉得你标的这些粮油的价格,好像是比我们泰发高出一些的。”
“是吗?”二兰心说,你哄鬼去吧,对门卖东西,你是什么价,难道我们不清
楚!高即是低,低即是高;没有高山不显平地,有了平地才知高山,难道张经理不
懂得这个辩证关系么?
张三关心中暗骂,滚你妈的蛋!你少在我面前摆谱,老子当初出人头地的时候,
你他妈的还不知在哪泡尿窝玩呢?出水才知两腿泥呢,你不要得意过早!
田彪过来喊他,说是刘信来了。
张三关本想再和二兰斗斗嘴的,听说刘信来了,就知有事,便匆匆走了回来。
刘是张三关派去铁矿管理那个门市部的,他没等张三关坐稳当,便咬牙切齿地
说:“大哥,霍大个子那家伙不是个东西!”张三关问怎么啦?刘信又说:“他闺
女每月工资要价三百,我心想三百就三百吧,今天一早,霍大个子突然找我说,开
粮店的这两间空房每月得给他五百块钱。我一听就气得慌,当初他说一个不要的,
这时又出尔反尔,这不是混蛋吗!我又作不了这个主,所以跑回来找你!”
张三关平心静气听刘信说完,将手中半截烟在烟灰缸里撤灭,说:“狗日的,
就给他五百块。不过,给钱之前,叫他开个收条,妈的,我要叫他霍大个子怎么吞
进去的,怎么给我吐出来!”
张三关问起粮店的生意情况,刘信说还可以,一天营业额有时都达一两千块。
张三关叫刘信好好干,不然也对不起你姐夫吴经理。刘信不明白张三关说这番话的
意思,说为了大哥,我绝不会偷懒的,有多少力使多少力。
刘信走后,张三关将田彪喊来,叫他把外面粮油价目表重新改动一下。一律低
五分一斤往外出售。田彪一时弄不清张三关的意思,说那样的话,我们才能赚多少
呢?张三关说你别问,按我说的去做。田彪知道张三关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他的道
理和目的,也不再问,拿了根粉笔出去了。
过去街上只盛昌一家开粮行,问不问价都得买粮油。如今不同了,自打泰发粮
油贸易公司开业,人们再买粮就得比较比较了,首先看看谁家的粮食干净,面粉细
白,某油黄纯,再看看谁卖的便宜。
泰发粮油价格下调之后,生意一直被拉了过来。盛昌开门几乎和没开一样,一
天卖几十块钱,还都是卖给那些不晓得行情的乡下人。开始,二兰也不知咋回事,
盛昌还从没遇到这种情况,她见泰发人来人往购粮人不断,就知道这里面有文章。
联想张三关跑来门口看价格,心里一下明白过来了。她不好去泰发门口看人家的黑
板,正站在柜台后面犯愁。大水很机灵的,他一见二兰老往对面的黑板瞅,心里明
白几分,他对二兰说有了,几步跑出门去,没等二兰反应过来,人早没影了。
大水上哪儿去了呢?他去找明凤。明凤自那晚剪了毛衣赌气走了,好长时间没
来找大水。当时也只是爱面子生一回气,回到家就后悔不迭了,她怨自己不耐心,
毁了那件毛衣事小,就怕是他俩那份情给毁了。有几次想去找大水又怕被他拒绝,
这些天一直在家呆坐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茶也不思,饭也不想,整天连句话
都不想说。今天她见大水亲自登门,本想说几句气话的,这会儿顾不上了,连女孩
子那种娇羞也没了,也不顾嫂子秀娟在院子里,拉着大水的手往屋里拽。
大水挣一下手,叫明凤出来,说是有话说。明凤心想,一定是大水想开了,对
上次发生的那种事,想给她赔个礼认个错,又怕嫂子听见不好意思,所以叫她出去
说话。她随大水来到门口,没等大水说话,她就沉不住气了,说大水哥,你什么也
别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全知道……那晚我也不对,不该那么冲动,更不该剪了那
件我千辛万苦织的毛衣,一回来我就后悔了!我又给你织了一件,只差领口没锁了,
等织好,我就给你送去。大水说明凤,这件事以后慢慢再说,现在来,是想求你帮
个忙。明凤不知怎么高兴才好,你说吧,什么事我都愿意给你做。大水便将来意讲
了。明凤说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哩,不就是看看我哥哥门前那块黑板上的粮油
价格吗,这事再简单不过了,我换件衣服这就去。大水转身欲走,她又将他喊住了,
说大水哥,只要你需要,我每天都去给你看,然后我再去告诉你。她怕大水顾虑什
么,说放心吧,我哥哥不会看见的,我从你家的小偏门进去,万无一失的!
明凤给盛昌通风报了信,盛昌便将粮油价格改跟泰发一样了。虽说这么一来挣
不到什么钱了,但总比空开门的好,做生意忌讳就是没有顾客上门。再说,粮食压
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资金周转不开不讲,要是等夏季新粮下来了,就怕是便宜卖
也卖不出去了。
盛景调低了价,当时张三关便晓得了。他怎么知道的?他一天不动身,站在窗
户前,从玻璃往外望,观察对面的动静,他见大水将小黑板提进去,稍时又挂出来,
就烧得对门的粮价也调了,盛昌下调多少他不清楚,他估计他们只会调得跟泰发一
样的价,再低的话,她家二兰怕是没那个气派。他们盛昌怎么能和泰发比呢,不论
怎么说,泰发还有县粮油贸易公司做后台,他盛昌只不过是一个私人企业,从哪方
面比,他都没力量同他张三关抗衡。张三关摸着下巴冷笑一声,心说,我就和你宋
二兰玩玩,看一看,到底谁斗得过谁!你不能怨我张三关不讲情面,谁叫你姐姐害
我的呢?要不是那个贱女人害我的话,我张三关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再讲,生
意上也和赌场一样,今天我不吃掉你,明天就会被你吃掉,容不得半点仁慈!
第二天,张三关又将泰发的粮油价比昨日下调一毛钱一斤。他改完价目表后,
仍和昨日一样,吸着烟,从窗户的玻璃往外偷觑对门的动静,看看盛昌作何反应。
明凤为了及时能给大水报信,主动到她哥的公司帮助卖米称面。妹妹帮哥做生
意,那是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况且明凤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张三关见妹妹
这么勤快,心中自是高兴,却不知她来帮忙是另有目的的,干的是吃里扒外的事。
泰发今日粮价降了,明凤及时过来报了消息,二兰一听这事,顿时愣住了。对
于泰发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价,她知道这是张三关的阴谋。如果盛昌不跟着降
的话,显然是不行,有哪个憨种不去买便宜的而去买贵的呢?如果依照泰发的粮价
跟着往下降的话,这明显是个陷坑,贴本的生意她们盛昌能做得起吗?她来家有多
少本贴呢?无论从实力和后台或是其它方面,她都无力同人家较量,如果这样继续
下去,吃亏的肯定是目已。但目前这个局面又不容她保持沉默,你降价也好,不降
价也好,吃亏的显然是盛昌无疑!
二兰见父亲蹲在那里一声不吭,便问道:“大,你看怎么办?”老好从没经过
这阵势,解放前他开粮行时,虽说也经历过此类事情,可粮行毕竟是给老板开的,
贴也好嫌也好,和他本人无多大厉害关系。今天不同了,这是自个的切身利益,不
能不认真地想想了。“依我的意见,他降咱也跟着降。咱若不降的话,从安徽买来
那么多的粮食卖给谁呢?泰发又在铁矿那边开了个分店,今后咱们的生意将更加难
做!我想,贴咱也卖吧,将粮食卖出去咱们不干了。咱们做其它的不行吗?将这两
间门面开烟酒店,或是开杂货铺都行!”
二兰问大水:“大水哥,你什么意见?”
大水说:“我不赞成干爹这种想法,他张三关再能,他家没有金山银山往里贴,
我们怕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即便一个钱不挣,大不了吃咸菜喝稀饭。可他们这一
点却不能同我们比,他们公司老老少少一二十日子呢!他们开一天门,就得开人家
一天工资。我听讲,泰发光买地建房贷了银行好几万呢!难道他张三关不想一想,
他这么降下去能受得住吗?所以我说,我们不必怕他们,瞧他张三关还能出啥毛猴!”
二兰沉思了半晌,称赞大水讲话有道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是怕
不了的。我们盛昌就卖粮食,啥也不做!他降我也降。大水哥讲得对,他张三关也
没有万贯家财往里贴。”她叫大水将黑板上的价格改成和泰发的平等,“他降多少
我降多少,他姓张的如果不要钱就给人家粮食,我承认他有本事!”
这时,忽听街上一阵锣鼓家伙响,二兰正欲出去看看,正好大水提着黑板进来。
二兰就问外头干什么的。大水说:“是对面给镇敬老院送米送面的,拉了满满两板
车。听讲说不要钱呢!”
二兰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话。心暗想,这个张三关到底要做什么呢?
上午,黄镇长将孔凡冒叫到他的办公室,亲口告诉他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文
书了。”孔凡冒一听,一口唾沫没咽下去激动得差点想死过去。三十年的儿媳终于
熬成了婆,日也盼夜也盼,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个位置,怎能叫他不激动呢,不心花
怒放呢!做了文书,那就意味着编人干部的队伍。进了这支队伍就是群众常说的坐
办公室的人了。坐办公室就得有办公桌,孔凡冒还没有办公桌。他想,镇里会考虑
给他打一张或是到市场上买一张的。他设计,这张办公桌也得像陈秘书那张办公桌
的样子,一头是柜子,一头是好几个抽屉,有个材料文件什么的,也好有个地方盛。
他的办公桌放哪儿呢?不用问,理所当然放在陈秘书那间屋子里。如今真的和陈秘
书一屋办公,孔凡冒倒觉得头脑有些曼晕乎乎的了。连问自己好几声,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千真万确,是黄镇长红口白牙讲的。黄镇长是镇里的二把手,
他说话不算数哪个说话算数!黄镇长既然说话了,错了也得执行,哪个敢反驳?也
没人去反驳,哪个想找不自在呢?哪个想拿自个的脑瓜子往石头上碰呢?除非是块
烧不熟的“二红砖”,才去以卵击石。
孔凡冒笑了,笑得眉眼挤到一处。这会,他倒觉得路不知怎么走了。笑话不,
刚才去黄镇长办公室,两腿不是满顺当的,这时却不知如何动步了。干部嘛,就得
有干部的模样,走路也很有走路的恣态。像黄镇长人家就行,哪怕是听到哪儿突然
间失火了,人家照迈他的四方步。再如陈秘书,走起路也是蛮有风度的,又沉稳又
老练,遇到上级,步子紧而不乱;碰到下级,步子松而不散,那才真像干部的样。
像陈秘书那种老练劲,他孔凡冒恐怕一时还学不来。这不怕,马上就一屋了,还愁
学不会吗?他四下里瞅瞅,见院子里没有人,便倒背着手走几步,他感到他还是有
点儿像干部的样子的,只不过有点儿老气横秋的了。
孔凡冒来到他的住处——传达室,心想说搬就搬,他得整理整理。说实在的,
他一天也不想呆在这个熊地方。你想想,和看大门的老刘头在一起,上上下下谁瞧
得起呢!一进屋,除了煤烟味便是咸菜味。还有老刘头那双脚丫子,整天一股臭鱼
烂虾味,人不死也被熏死了!现在想起来,他又有点怨黄镇长了,论才能的话,他
孔凡冒早该当上文书了,可结果不给黄镇长办了那两件事,恐怕至今还不能解决文
书这一问题。按说这两件事办得还是很漂亮的,一是替镇长将那个亲戚的小孩(孔
凡冒己弄清就是黄镇长亲生的)交给姐姐带了,一分钱也没要;二是那篇题为“计
划生育的领头雁——黄镇长”的稿子前不久也发了,稿子发头版头条不说,还加了
编者按。俗话讲,不怕记者操蛋,就怕编者一按。本来还觉得有些悬乎的事,经这
一按,便实打实地叫人家信。写坏事一按不得了,写好事一按也不得了,弄不好,
明年黄镇长或许因此爬上副县长的位置也说不准。就凭这两条,他黄镇长不该好好
地感谢他孔凡冒吗?一个小小的文书有什么呢,要是坐上陈秘书那个位置就好了。
从这点说,他倒不希望黄镇长提拔高升,他若走了,谁还会提他呢?如今没点儿背
景的,想提一官半职的,那真比喝一壶尿还要难!
孔凡冒猛然想起,得尽快将他当文书这个好消息告诉别人知道。告诉谁呢?他
第一想到的便是二兰。他将那件平常舍不得穿的蓝呢子中山装换上,便向二兰家走。
边走边想,当二兰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也许当时(估计
她害羞不能这么快)也许过后不长时间,她便会用她那柔软的小手揽着他的脖子,
说声我爱你,我爱死你了孔凡冒!那时孔凡冒身上就会像过电似的麻一下,再麻一
下的。只要能如此,他宁愿永远这么麻下去(当然在不死的情况下)!又想起了,
街上那样高傲得像小母鸡似的女孩子见着他孔凡冒,会怎样对他行注目礼。滚你妈
的蛋吧,我孔文书,只有二兰才配,你们哪,拜拜吧!要是你们过去对我尊敬些,
或者拿我像个人似的,说不定这时我会暗暗给你一个飞吻的!,人走时运马走膘,
大闺女走把腿翘!如今不论你怎么翘,我孔凡冒也不会将你们放在眼里啦!哈哈,
哈哈哈哈…
不知不觉,孔凡冒便来到二兰家门口。他没从正门进,他怕面粉米糠之类落到
他的那件蓝呢子中山装上不好。 他进了偏门, 喜悦心情便止不住,嗓音颤颤地:
“二兰在家吗? 二兰在家吗? ”连喊了两声都无人应。他刚想去前边粮行看看,
“沈当”一声,后窗户开了,二兰正伸头望着他。
“大白天怎么有空?”
孔凡冒心想,往后我啥时想出来通通就出来通通,不像往天似的,一步也不敢
离,生怕哪个干部喊不应又得挨熊。
“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他向二兰招招手。这时他望见了站在后门口的大水,
见他正拿眼瞟他。暗骂,狗日的,源什么膘,我的眼睛没你大咋着!要是告诉你我
当上了文书,你狗日的不知多嫉妒呢!
二兰将孔凡冒带到她的房里,给他泡了一杯茶,坐在他的对面,这才问:“什
么急事,神神秘秘的!”
“黄镇长正式通知我当文书了,今明天就搬到陈秘书一起办公。”
“那得恭喜你呀!”
“我谁也没告诉,第一个便想到了你。”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稍时又说,“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得去前头照应照
应。”
“别慌走。”
“你还有什么事嘛?”
孔凡冒吞吞吐吐半天,突然一把抓住二兰的手:“二兰……今天我正儿八经地
向你表白我的心,我爱你!
二兰甩了几甩才挣脱孔凡冒的手,她说:“小孔,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神经!”
孔凡冒委屈地说:“二兰,我是真心实意的!”
二兰正为粮行的生意烦心,见孔凡冒昭昭喷喷那个死样子,气得她将门一甩,
“咯咯咯咯”上前边去了。
孔凡冒一个人傻乎乎地坐了半天,觉得没点儿滋味。他感觉他对二兰的感情确
实是真心的,在他的心目中,他早就将二兰划归他个人所有。他给自己描绘一幅蓝
图,爱情上的目标是二兰,事业上的目标是党委秘书。这两个目标一定要实现,这
两个目标必定要实现!
姚桂英今天没去上班,她要给儿子传健准备返校的东西,当她走到传健的床前,
正欲给整理衣服时,见枕头中间有个洼坑。便想将它拍平,枕瓤是养麦的,是从中
医院当药拿来的。现在各个医院搞创收,想要什么有什么,上到化妆品,下至生活
用品,一应俱全。这么说吧,市上有什么,医院里就有什么。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花共产党的,不花白不花。虽说近两年来医药制度改革,除了规定的基本医药费外,
超出部分,公家拿大头,私人拿小头。既然是公家拿大头,私人也不计较这点儿小
头了,需要什么,只要去医生那儿开张处方就行了。
姚桂英将那枕头翻过来,正欲拍打,猛然发现枕头下面有一盒避孕套。她心中
一哆嚏,愣在那里半天没返过神来。心说糟了,这个该死的传健,他拿这个东西干
什么呢?姚桂英是不用这个玩意的,她在传健一岁多的时候就作了结扎。本来也不
想受那一刀之苦的,宁副县长(当时还是宁副乡长)说戴那玩意办事不舒服。吃药
呢又对人体有害,反正是不准备再要孩子了,还是扎了省事。现在这个东西是从哪
里来的呢?也没听说儿子谈对象,平常他有几个女同学到家里来玩,她瞅儿子对她
们也没那个意思。即便来了,也都是一块来一块走,根本没单独接触过。那么说,
儿子要这个东西干什么呢?姚桂英被自己愚蠢的想法惹笑了,心说你真糊涂,要那
种东西明摆着是干那种事的,这还要问吗!她后悔的了不得,怪自己粗心大意,儿
子正读大学,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自己也说晚几年考虑婚姻问题的,这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呢?她要马上找传健问个清楚明白。
她站在客厅里连喊了几声,传健这才从大兰的房中跑出来。她心中不由“咯瞪”
一声,心说坏了,难道儿子和大兰会有这种事吗?如果是真的话,这可怎么得了呀!
平时,她光顾着住了老头子,怕他混水摸鱼,在家里走一步跟一步。没曾想倒叫传
健这个死东西钻了空子!这不糟了吗,这样一来,儿子的前程不是毁了吗!又一想
不可能,传健是个有思想的孩子,不会做出这种傻事的。再说,他也不会看得起像
大兰这种作风不正派的女人的!
传健来到近前:“妈,你叫我有事吗?”
姚桂英望一眼儿子:“你随我来。”
传健随母亲到了自个房里,正不知母亲做什么,只见她拿出那盒避孕套,心里
一下明白了,脸上顿时羞得绯红。
“你和我讲实话,你怎么有这个的!”
“你翻我的东西做什么呢?”
“你明白地告诉我,你要这个东西干什么用的?”
传健沉默了半晌,然后心平气和地说道:“妈,本来想临走前再告诉你的,既
然你已经晓得了,我就不瞒你了……妈,我很喜欢大二。”
姚桂英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一屁股坐到床沿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传健就又重复了一遍。
姚桂英手点着传健:“你这孩子啊,真叫我伤心啊!”
传健挨着母亲坐下来:“妈,我是认真的!”
姚桂英叹一口气,狐疑地望着儿子:“你和大兰做了那种事?”
传健点点头。
姚桂英心中像被猫爪子抓了那般难受:“儿子哎,你好糊涂呀,你是什么条件,
她是什么条件,你难道不晓得她已经……”
传健扶着母亲的肩:“妈,我知道,大兰什么都和我说了。我很同情她,也很
爱她。”
“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姚桂英不顾身份,几乎吼起来。
传健说:“妈,你冷静点好不好!大兰她哪点儿不好?她人漂亮,坦诚善良,
又懂得体贴人,我为什么不可以爱她呢?我知道你会说,她不是个好女人!但是你
想想那怪她吗?要怪只能怪那些说人话干鬼事的败类!……她是无辜的,你怎么能
怪她呢?”
姚桂英一把抓住儿子的双手:“传健,你是妈的好儿子,也是妈唯一的儿子,
你不能惹爸妈伤心。你没想想,你娶这样一个女人,你叫我跟你爸在别人面前怎么
抬起头来呢?”
传健说:“妈,像大兰这种情况,在国外根本不算什么,你和爸都是干部,又
有知识,难道像小市民那么古板吗?”
姚桂英说:“不是爸妈古板封建,只是大兰这种女孩子太不适合你了。妈求你,
好好读你的书,将来毕业了,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
传健站起身:“妈,我已经决定了。你不会叫儿子和那些不是人的人一样,去
欺骗大兰这个好姑娘的感情,落下个千古骂名吧?”
姚桂英说:“我不管那些,总之你不能和大兰好。你如若不听妈的话,妈这就
去死/
传健拉着母亲的胳膊:“妈,你别通我好不好?”
姚桂英挣脱传健的手, 拉架子要撞面前的大柜子, 传健急忙上前去拦,说:
“妈,你听我解释呀!”
姚桂英像发疯似的:“即便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答应的。你告诉我,你
到底听不听妈的话?”
正在这时,大兰一头闯进来,一把扯着姚桂英的衣襟,两眼含泪地说:“姚姨
你放心,我不会和传健好的……那是他一厢情愿,我根本没答应他/说罢转脸跑走
了。
大兰和传健的事情明朗化以后,宁家一天也没有平静过。传健与姚桂英母子之
间争执不下,当妈的为儿子前途着想,为宁家的名声着想,死活不答应儿子和大兰
好。做儿子自有自己的主见,说他可以不姓宁,也可以不上学,但是不能没有大兰。
母子俩互不相让,宁副县长夹在当中,不生不熟的,一会儿这边做做工作,一会儿
那边劝劝。收效甚微。眼看开学日期;伤近,传健还没有走的意思。宁副县长突然
想出一个主意,劝老婆说:“老姚,你先忍让一步,告诉儿子事情可以答应,但上
学期间不能考虑。等他一走,咱们再从长计议不行吗?”姚桂英坚持自己的原则:
“那不行,你一旦松了口,怕是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呢!”宁副县长说:“怎么,你
真想叫儿子不去读书,在家和你打官司啊!”姚桂英也觉得丈夫这话有些道理,这
样僵持下去的话,只会越搞越糟,还不如暂时妥协一下,哄一时是一时,以后再另
想办法。
传健听说母亲答应了他和大兰的事,马上告诉大兰。大兰一听也挺高兴,不过
她心中有数,她想姚阿姨不会轻而易举同意这件事的,她之所以答应,可能是一时
的权宜之计。她不能将心里话和传健说,她真怕他不去上学耽误了功课。从内心讲,
她是很爱传健的。不过她始终认为她和传健相爱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之间,仿佛有
一层雾在隔着,影影绰绰地叫你看不清楚。传健放假不几天,她便同他混熟了。两
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尽的话。他们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一起去市场买菜,那种熟
悉劲就如相识许久了似的。有一天,传键突然买了两张电影票约她去看,当时她真
不知怎么好,去吧,又怕发生什么事,不去吧,又觉得不好意思拒绝,要说,她还
真想去看场电影的,来县城几个月,别说去看电影,哪怕是出去走走,她也是十分
想的。
她同他去了,她找不出理由(也没有理由)不答应他。
在电影场里,他们挨得那么近,她几乎都听见他的喘息声和心跳声。当影幕上
出现男女青年拥抱接吻的镜头时,她的手冷不防被抓住了,抓得那么紧。她感到很
舒服,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心中像是有面鼓似的,“咯咯咯咯”一个劲地
敲呀敲。她真盼望电影就这么一直放下去,永远永远别结束,那该是多么美多么幸
福的事情啊!
回来的路上,她同他肩并肩地走着,两人都觉得一肚子话要说,可谁也没有开
口。
当他们走到门口的黑影里时,他突然一把抱住她,在她的唇上迅速地吻了一下,
又吻了一下。她感到他的嘴唇是很甜的,就像刚刚漱了块什锦糖块,全然不觉得唇
边那些针扎般的短须对她的侵犯。‘俄爱你!’她终于说。她被他那句话吓得一愣
征,脑子里随即白茫茫的一片混沌。半晌,她挣脱开来,结巴着:“传健,我、我
不。不配!”说罢转身跑走了。
那一夜她没有睡好,许多事情,搅得她心神不宁。
第二天下午,当家中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走到客厅里,她见他的
眼睛也是红红的,就知道他也是一夜没睡好。
“我爱你,是真心话!”他说。
“我不配,也是真心话!”她说。
“你不要想得太多,现在都啥年代了?你还抱着老观念厂
“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想影响你的前程!”
他不明白她的话,就问:“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汗
她静静地拢一下额前的短发:“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不想伤你的心!”半晌她说。
“你怎么愈说我愈听不明白呢?”
“你以后会明白的。”
“不行,你现在就得告诉我介
她摇摇头。
“你感觉我是个干部家庭对不对?”
她摇摇头。
“因为我是大学生”
她又摇摇头。
“那是什么原因呢?”
“我不能告诉你!”
他真有些急了:“你不告诉我理由,我学也不上,天天缠着你,直到你说出真
相为止!”
她实在不想说。有哪个女孩愿意将身上的污点告诉别人呢?人家想瞒还瞒不住
呢。为了叫他死心,不叫他有“非份”’之想,她便狠狠心,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全都告诉了他。她猜想,当他听完这段不光彩的故事之后,虽不会往她脸上哼一口,
起码再不会理她了。然而,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个样子,他显得那么平静、那么
坦然,没有一点儿憎恶的感觉。说:“大兰,过去不是你的错,即便有你的不是,
可我宁传健爱的是你的现在。你如果不答应我的话,我也想好了,也不准备活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头倒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他们结合了。这完全是一种超越二人肉体之外的情感结合。那天她哭了,哭得
很伤心,她觉得她没能给自己所爱的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痛不欲生。他劝她,真
正的爱情是博大的,神圣的,爱情不是肉体,而是爱的本身。当时她想,她要好好
珍惜他的爱,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幸福,哪怕短她十年阳寿她都
在所不惜!
宁家对于她和传健的事干涉和阻拦,她是料想得到的。至于姚姨现在作出这种
让步,她心中明净得很,他们不会这么宽容的。她能理解姚姨,作为母亲,谁不希
望自己的儿子找一个正正当当的清清白白的女人做媳妇呢!以后她和传健的事到底
会怎么样,她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她却对他说:“你安心读书吧,我会等你毕业
回来的。”她说完这句话时,心里感到是多么地空虚啊。第十章
蒜极好比男人,蒜臼好比女人。老天爷造就人,也同时造就了蒜提与蒜臼这两
种物件。
晚上,田寡妇将外面的大炉子用湿炭封死,在当中捅了个眼儿,离老高往那个
眼里瞅瞅,估计没问题,这才转身进屋。
虽说打了春,晚间天气还是有些冷。她将屋里的炉子捅开,想将凉气烘烘,睡
个舒坦觉。
该洗的洗了,身边也没个孩子缠手,也没什么针线活做,一个人便显得有些寂
寞,田彪又很少回家,想啦啦队也没有人。好在她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冷清。电
视呢,她也不想看,她觉得没啥看头,连广告都掺杂那些不三不四的撩拔人春心的
镜头。一看那些东西,心里便不住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男人死了好几年了,一
个年轻的女人能不想那些事吗?不想那是瞎话,那是骗人的鬼话,一旦想起来,你
就说前面是悬崖,也控制不住往下跳!她觉得世上最可怜的就是寡妇,该想的不敢
想,想做的又不敢去做。你说可怜不可怜!那晚,她吃了张三关一个闭门羹,一想
起来自己也感到丢人。她恨自己没羞耻,也恨张三关不近人情。过后想想,也想开
了,人家张三关也是有老婆的,有老婆的男人顾忌也就多了,她不能强迫人家和她
做那种事……
她不知怎的想到一种比喻,老天爷造就了男人和女人,也同时造就一条令人向
往的爱河,由此产生出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多少悦耳动听的歌……
炉火旺了,里面的温度升起来了。她将炉子压了火,尔后脱去外衣,洗了脸烫
了脚,拾掇抬缀正欲上床,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她连忙跑到门边,手摸柱子却不拔。
问道谁?外头一个男人说:“我。”她听出是小叔子田彪,这才开门。
田彪满身酒气,歪歪扭扭进了门,说话舌头有些短了:“嫂、嫂子,泡杯茶、
茶喝,我渴死了呢!”
她埋怨小叔子不该喝那么多酒,酒喝多了伤身体不说,年纪轻轻的,喝成这个
样子不叫人家笑话吗?要是有人将你这个坏名声传开去,我看你哪去找老婆!她将
茶杯端过来,再喊田彪,见他已经四肢八叉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睡得那么死沉,
凭自己的力气,想扶他起来是无论如何也拖不动的。她暗自叹了一声,将他的鞋脱
了,把腿放板正了,尔后拉过被子给盖上。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要是不醉,
也不记起这儿是个家。”她看田彪那个醉样子,一时半时也醒不了,自己明天还要
早起做生意,只好去田彪的床上将就一夜。
田彪好久没回来住了,床铺有些潮。田寡妇睡倒的时候还想着,如果明天天好
的话,将铺的盖的拿出去晒晒。想着想着便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后来,她便迷迷
糊糊做了个梦,梦见有只手摸她的胸。摸得她心里好难受好难受。她还骂了句,这
是哪个缺德鬼?想占老娘的便宜,瞎了你的狗眼!她欲睁开眼瞧瞧,一双眼却怎么
也睁不开。她努力去睁,还想着如果有条温毛巾擦擦就好了,也不用着这么费劲了!
猛然觉得身上好像什么也没穿,睡时,她记得穿着棉毛衫裤睡的,怎么会……心想
可能是做梦吧,便用手往下身摸一把,这才清楚下边精光光的,唬了一跳,没等她
完全清醒过来,便闻到扑鼻的一股酒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摸着床头的拉线开关,
一下拽亮了灯,嘴里不由“呀”了一声:“……田彪,你作死呀!我是你嫂子呢!”
田彪浑身赤条条的,大概是冻的,嘴里不住的哮喷:“嫂、嫂子,我、我、我
想跟你、…”说着扑上来。
“田彪,你起来呀,你…你不怕你哥来找你算帐啊!”
田彪先是一惊,之后便咧着嘴笑了:“嫂子,你骗、骗我哩!我哥哥在、在哪
里?他已经死了死好多好多年了呢。”
她想腾出手来扇田彪一耳巴子的,无奈两只胳膊已被抓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她欲抬腿去踢,下身被人家压在身底下,想晃一下都晃不动。身子动不了了,嘴还
是可以作为一种武器的,她骂道:“田彪,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你这个猪狗不
如的东西!你这个挨千刀的东西!你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你这个禽兽不如的
东西,你这个……”
她没骂解恨便不想骂了,她的嘴被人家的嘴给堵住了,她想瞅机会咬他的舌头,
两张嘴如同抹了粘胶那般,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渴望,仿佛在茫茫的大漠中走了几
天几夜,一眼瞅见了一汪泉水,这时她感到了人世间最快乐的一种舒服。此刻,她
觉得世上万物都没有了,连空气也静止了,什么也不晓得了,连她明早还卖不卖豆
汁也不晓得了,她只想现在,别的管它什么都与她无关了!
大兰还在县城。这条消息是街上卖服装的曹矮子说的。那天,曹矮子去县城里
批发市场进服装,迎头碰上刘玉芝。刘玉芝就把大兰前些时给她去过一次电话,以
后没有消息的经过和曹矮子说了,叫他给宋家带个口信,免得挂念。
曹矮子和宋家是表亲戚,他喊来老好表叔。沾亲带故,就和平常人不一般。他
将一捆服装往家中一放,汗也没顾上擦,急慌忙往盛昌粮行跑。
老好一听这消息,真是又惊又喜,惊喜过后心里又觉得很生气。心说大兰,你
还当有这个家吗?固然你是逼无奈走的,你没想想,家里能不挂念你吗?再怎样你
也不能一辈子不回来啊!走了这么久,为啥连张半指宽的条子也不写回来呢!“无
义不孝的东西,连你娘死都不回来!全当你死了!”
二兰说:“姐也不晓得娘突然去世的呀,你怨她不冤屈了吗?”
大水接着二兰的话说:“干爹。大兰妹既然有了消息,就应该去找她回家。我
想张三关这会儿也不会对他怎样的。”
‘可找!”老好的双手气得不停地颤抖。
二兰说:“大,你和谁呕气哩,她毕竟是你的闺女啊!”见老好不吭声,又说:
“不然明天我进城去看看。”
大水说:“还是我去吧,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
老好磕着烟袋:“还是我去吧,粮行离不开二兰,出力活又不能没有大水,所
以说,还是我去合适。”
二兰望一眼大水,谁也没有争。
一个下午,老好的心里都不安稳,小黑狗很懂事地跟前跟后。老好停它停,老
好站它站,老好蹲下它便趴在他的脚头。老好感觉小黑比从前那只小花还要通人性,
心里不由酸酸的,又抱怨起大兰来。心想,畜生都这么恋人恋家,你怎么就一点儿
也不思念父母。思念生你养你的这个地方呢?虽说你是有苦衷的,可你就不想想,
你杏无音信,作为老的能不牵肠胆吗?怎么说,你就是不写地址,也总该给家中来
封信啊!你知不知道,你娘临死还挂念着你,经常托梦给我,叫我一定找到你……
你一步走错,大不怪你,可你晓得大心中的苦处吗?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流浪,你想
想,大心中是多么惦念你吗?虽然大骂过你,也诅咒过你,可那是在气头上,背地
里你知道我和你娘流多少眼泪吗!你也许认为父母不要你了,其实不然,世上只有
不要父母的儿女,没有不要儿女的父母。你知晓父母心中的苦处吗?父母辛辛苦苦
将你抚养这么大,突然一下没有踪影了,你说爹娘心中会好受吗?
老好两眼里涌上了泪水。猛然,他发现小黑的眼窝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连
忙将小黑揽在胸前,抚摸着它的头,和它说话:“小黑啊,你明白我的心思吗?你
听懂我的话吗?俗话说不伤心不掉泪,你为啥哭的呢!……你猜猜,我明天进城能
找到大兰吗?我知道你不会说话,这样吧,要能找到的话你就点点头,如果找不到
的话,你摇几下尾巴。”小黑眨巴眨巴眼睛,尔后点点头。嘴里还“嗯嗯嗯嗯”的,
不知在说什么。
天空一碧如洗,青澄澄地蓝汪汪地十分动人。老好抬头望一眼远处的天,心中
感到很畅快,便默默祷告:“老天爷保佑我吧,保佑我明天进城能顺利找到大兰吧
……大兰娘,你也显显灵吧,保佑大兰平安回来,你也该瞑目了,你说是不是!”
翌日一早,老好简单收拾个包,去公路旁候车。小黑显得异常兴奋,前一头后
一头,一会儿圩于,一会儿跳跃。
车还没有到,老好便蹲在路边和小黑说话:“小黑,你回家吧,好好地看门,
三两天我就会回来的。”小黑大概不愿意,抬起头望着他的主人,不停地摇着尾巴。
老好说:“此番进城,不知要跑多少地方,带着你也不方便,再说要是将你走丢了
的话,我心里不疼得慌吗?我不能找到一个又丢了一个你说是不是?所以,你要乖
乖地呆在家里,听话。”小黑将头扭向公路的近头,呆呆地望着远处。
几声喇叭响,一辆汽车开过来了。老好急忙提起包,向车门走去。汽车刚停稳,
门一开,趁人不注意,小黑刷地一跃,第一个跳上了车,随即车上一片惊叫,见小
黑不恶,趴在一张空座位上子护着座,众人不免一阵赞叹,说这狗真通人性!
老好听到别人夸小黑,心里也欢喜。他也没想小黑如此机灵,便拍着它的脑门:
“快下去吧,车马上就要开了。”任他怎么说,小黑却是动也不动。他心软了,心
想不下就算了吧,实际他也舍不得和它分开,从小不点儿抱来,至今还没离开过。
一走几天,他还真怕想的慌呢?老好盘算得怪好,可先上车没有座位的却不答应了,
这个说:“这车是装人的不是装狗的,快将它撵下去*那个说:“瞧它那个癫巴样,
十有八九有狂犬病,要是咬了谁一口,这辈子可就完了!”对于这闲话,老好装作
没听见,他望着女售票员:“姑娘,狗跟我踉惯了,我多买一个人的车票行不行?”
女售票员被老好的真情所打动,点点头,刚才提意见的两旅客不愿意了,一齐对女
售票员发模,扬言要是不将这条脏狗撵下去,他们就要退票下车。老好不愿看到那
个姑娘为难,摇下车窗,硬将小黑送了下去。
汽车开动了,老好不由得勾头向外张望,见小黑伸开腰,撒开四蹄,正拼命地
追赶汽车呢。“小黑,你回去吧。”他向小黑扬扬手。小黑不听,仍旧紧追不舍。
“小黑,你撵不让汽车的,快回去吧,要是跑远了,就找不到家了呀…”小黑还是
我行我素。汽车加速了,小黑仍在后头奋力追赶,渐渐地,汽车后面扬起来的灰土,
将它团团围住,等老好再次回首张望时,已看不到小黑的影子了。这时,他心中忍
不住一酸,眼睛顿时湿润了。
老好到了县城,找了家小旅店住下来,然后在街上寻觅。他想大兰如果在城里
的话,会在哪儿安身呢?她一定在某一个单位或谁的家里做事,不然的话,她靠什
么养活自己呢?他抱定一个想法,如果大兰在城里未走的话,他就一定能找到。他
从车站、码头找起,然后是大街小巷、菜市场、商场、电影院、居民区,只要人能
去的地方,他都去找。他想,说不定多会儿,或是哪个地方能碰上。
一天下来,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两条腿累得如同两根棍子,僵直得弯不下来。
心想,到底是人老了,年轻时,他替粮行去挑粮,一天两头不见太阳,走一百多里
也不觉得怎么累。到底是到年纪了,不服气不行啊!
回到旅店,老好想在门口的小摊子上吃碗拉面再回去的,哪知就在这时,猛的,
他一眼瞅见了不远处街口处的小黑。小黑同时望见了它的主人,像箭似的射过来,
没等老好张开手臂,小黑已扑到他的怀中,由于太猛,将老好撞了个趔趄,一屁股
坐在地上。老好眼泪下来了,紧紧抱着小黑:“乖乖你是怎么找来的呢月他突然想,
要是大兰看见他的话,也会像小黑这个样子,直扑入他的怀抱的。那时候,爷儿俩
不知会怎样抱头痛哭呢?他心中酸酸的,将脸紧贴小黑的脸,不顾走路的人那种异
样的目光,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抱着,抱着,好长时间也没分开。
明凤见哥哥出门办事去了,趁人不在意溜了出来。本来店里有她无她都过年,
所以她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谁也不去管她。
她在街边的小杂货摊边停留了一会儿,见没人注意,这才转身进了盛昌粮行。
二兰正在打算盘,感觉着有人进来,以为是顾客,正欲打招呼,见是明凤,忙
说:“是你呀明凤。”她朝那旁称面的大水说,“大水哥,明凤来了。”
明凤说:“二兰姐,别叫他,我没有事,是来遇的。”
二兰合上账本:“明凤,你哥的生意近来怎么样?”
明凤说:“还是老样子,一天闭大半天。不过,听讲铁矿那个店生意不错,每
天营业额都达两千多块钱呢!”
二兰见那个称面的人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便开玩笑道:“你给我们
提供情报,要是给你哥晓得了,不打你的屁股才怪呢!”
明凤说:“他敢!”随后又说:“实际上同行通个气又有啥呢?生意好与环,
关键是质量和价钱,手摸得着,眼看得见,又不能藏着板着的保的什么密呢!”
二兰见明凤说话时两眼不住地瞅着大水,她知道明凤对大水有点儿意思,便想
闪个空给他俩说几句知心话,谁说去门口钉个鞋 掌子,朝明凤挤挤眼,笑着走了。
大水瞅瞅门口, 然后从怀中拽出一条粉红色丝巾,在手中抖 科:“明凤,这
是我给你买的,你围上瞧瞧好看不好看。”
明凤心里很激动,她从没奢望过大水给她买什么东西,她只求大水对她态度好
一些就知足了。现在竟然给她买了东西,虽说是一条很平常的纱巾,这说明大水心
中想着她,怎不叫她激动呢!她将丝巾围在脖子上,跷着脚扭着身子,左看看右看
看,心里那个幸福劲,一下子没法形容。
其实明凤不清楚大水给她买这条纱巾的真正用意。大水给明凤买东西,这里面
有三层意思:一是明凤多次为盛昌传递消息,他应该有所表示二是明凤经常给自己
买这个做那个,也该回报一下人家,第三呢,他觉得明凤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他
对她虽没什么恶感,可感到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不光是张来两家恩怨,主要他大
水心中想的是他的干妹妹二兰。所以,既然和明凤不可能结为连理,就得将此情了
断了。怎么了断呢,首先想的是不欠她的情。虽说一条丝巾礼薄了点儿,古语不是
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仁义重”吗?再说,你明凤送我东西,那是你想送,我又
没叫你送!从今往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明凤怎么想的呢?她觉得大水虽是送她一条不起眼的纱巾,那条纱巾却是代表
他的一份爱心,只要大水愿意,她马上去找人来说合,将全部的爱以及身心都无私
地奉献给他,一辈子和他生活在一起,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她想,她应该找个机会
和大水谈谈,将心里话告诉他。
就在当天晚上,她轻手轻脚推开了大水的房门。
大水不在房里,她听见堂屋里有电视的声音,猜想他一定在那儿看电视了。她
不敢去堂屋,怕遇见二兰。实际她知道来找大水是光明正大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就
怕撞见二兰。她不敢拉灯,只好黑灯瞎火地坐在床边等。等了好大一会儿,还不见
大水回屋,只觉得浑身有些冰凉,便脱鞋上了大水的床,拉开被子,将脚伸进去取
暖。不多会儿,脚便热了,身子也暖了,便感到有一股困意袭上来了……
大水进屋来,没拉灯就开始脱衣服,天不早了,他想早一点儿睡。当他伸手去
拉被子的时候,却发现被子已经摊开了,他回想不起来,他去看电视之前铺好床铺
这桩事。身上脱得光溜溜的也容不得他多想,便扯起被头欲钻进去。猛然,他的手
触到一个人,吓得他浑身一哆索,嗓音都有些变了,问:“谁?”心想不可能,谁
会深半夜不吱声跑上他的床呢!自觉好笑,不免又壮着胆子摸了一把。这一把正好
摸着明凤那头长长的头发,他这才知道床上真的躺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他又
害怕又惊喜,害怕的是不知床上躺着的哪个女人,惊喜的是这女人怎么会自己找上
门。他心里不由好一阵猜疑,这个女人会是谁呢?其实他早就猜着了,躺着的这个
女人十有八九是明凤无疑,除了明凤,别的女人谁个憨种不吱不吭躺在你床上。于
是他就伸手摸她的身子。明凤晓得不晓得大水来?开始她的确睡得迷迷糊糊不清楚,
后来当她的胸被人抓住的时候,她就猜着是大水来了。虽说胸被抓得有些疼痛,可
这种疼痛之中又有一种说不清的舒服。她不想拨开大水的手,心想,身子早晚是他
的,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又不是别的男人,怕什么呢?
“你到底是谁呀?”这时大水又问了一句。
明凤还是不理,装着睡熟了的样子。心说大水,你不是明知故问么?半夜三更
的,有谁会跑到你床上呢?难道说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女人不成!想到这里,她更加
沉住气了,心想看你大水怎样对待我。
大水却沉不住气了,摸索到门旁,一把拉亮了电灯,定睛一看,床上躺着的果
然是明凤,不知怎的,对于刚才的举动倒有些后悔了,怨自己,怎么不考虑考虑就
这样冒失的呢?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假的也变成真的了。那时,即便你浑身是嘴也
说不清楚了。哎呀呀!他很不能使劲扇自个几个嘴巴子。
“明凤,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呢?”
明凤不好再装了,灯光刺得她两眼好难受,想装也装不像,就说:“我为找你
你不在,不知怎么竟一下睡着了,你说该死不该死!”
“刚才我进来时你是醒着的,还是睡着了?”
明凤好笑,心说你倒装得怪像!你摸也摸了,抓也抓了,还问人家是醒着的是
睡着的,你是明知还是故问呢?你没想想,哪个女人能睡得这么死任你摸她呢!转
念一想,许是他不好意思吧,便假装说:‘例才睡的真天要是有人将我抬着,丢进
大运河里也怕是不知道呢?”说完还长长舒了个懒身,打了声哈欠。
大水心里放下了,边往身上套衣服边问:“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严
“没事就不兴来坐坐?”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是有急事的话,你该去堂屋叫我一声,免得你等得这么
久。”
“我愿意等!”
大水没话你可说了,望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故意打了声哈欠:“明凤,天不早
了,没什么事你该回家了,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明凤心说你不是在撵人吗?人家男女一到一起,都热热乎乎的,你倒好,三分
钟不坐就往外赶人,你对我还有点儿感情吗?先前你怎么不赶我的呢?你知道不知
道,你刚才摸得人家心里好乱的呢。你想得便宜耍乖吗?一赌气说:“我不走了,
今晚就在这儿住!”
“你你、你不是胡说八道吗?”
“怎么,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还怕吗?”
“我是说,咱们还不到那个火候!”
明凤鼓了半天劲:“要我走也行,你今晚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爱不爱我?”
一句话将大水问愣了。他没想到这个时候明凤会问出这种话来。要说爱吧,显
然不是真心话;要说不爱吧,那么人家要问了,你不爱你一回回勾我作什么?过去
不说了,你刚才又摸又抓的,那又作何解释呢?他想,不能明白告诉她真实思想,
人得长个心眼,不能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那不是太老实了吗?老实人吃亏这个
道理谁不懂?再说,自己心里虽说想着二兰、二兰会不会看上他呢?哎,对了,这
话我得想着说,千万不能抢着说。又觉得明凤有些地方有些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心
想,她若不是张三关的妹妹,或者没有二兰在面前晃着,说不定他真会死死地爱上
她的!
“怎么不爱呢?”大水脸不由红了,“不过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做这种叫人家耻
笑的事。将来,等我们洞房花烛夜那晚……如果及早巴早做了这种事,结婚不结婚
的,那还有啥意思呢?实际,我是男人,难道我不想吗?我恨不能现在都想……那
样,我觉得对你不尊重。明凤,你觉得我这话对不对?”
明凤觉得刚才自己那种想法是委屈了大水,这是个多么好的男人啊!如今上哪
去找这样正派,又懂情义,又重感情,又老实巴交又通情达理的男人呢?
“我走了,你亲我一下行吗?”
他抱着她的头,在她的腮边轻轻地舔了一下:“明凤,我真想和你那个…·”
顿时,明凤便感到眼中湿滚滚的了,心中猛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幸福的滋味来。
泰发的账目是由张三关自己管的。按理说,经理管账不合适,可交给别人他又
不放心。前些天,张三关见妹妹明凤来公司帮忙,心里一动,何不叫她来管账呢!
算盘不熟不要紧,打打也就熟了。他和明凤一说,没想到她答应得很干脆。张三关
很高兴,将这几个月的账拢拢,一拨算盘,镇上和矿上两边的收入还是满可观的,
除掉水电费、贷款利息、工人工资以及县粮油贸易公司提成的部分,还净赚五千多
元。张三关将县粮油贸易公司所提取的那部分钱汇入银行,然后搭车去县城。下了
车,他没去吴良本的家,径直去了他的办公室。
吴良本正在开会。张三关等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心里有些着急,便央求办
公室那个值班女秘书能不能给喊一下。女秘书说吴经理正在作报告不能喊。张三关
问作什么报告这么长时间。女秘书说,上星期吴经理参加党校局级干部学习邓选三
卷培训班,他正在谈体会,咋能出来呢!没办法,张三关只好在那耐心等。
临近中午,会才散。张三关见吴良本捧着一摄什么讲话稿,邓选三卷以及著作
介绍之类,觉得很滑稽,打趣道:“吴经理,作形势报告啊!”吴良本眯眼一笑:
“什么形势报告的,不如说又练习了一上午嘴皮子。”
吴良本给张三关泡了杯茶,问道:“啥时候到的?”
张三关不愿讲来很久了:‘测到。”
“你真是来巧了,要是前几天来还找不到我。”
“听说你去党校学习了?”
“拴了整整一个星期。局级干部都得学,轮番去。”
“还是我们这种人清静,开会学习找不到我们头上!”
吴良本甩一支烟给张三关,自己也点燃一支,吸着问:“最近生意怎样?”
“还不错。”张三关从身掏出银行的汇票,“这是你们公司所得的那一份。”
又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红纸包,“这一份是你个人的!”
吴良本假装客气道:“老兄,你这是干什么呢!我们兄弟之间
张三关说:“没有你,哪有我们泰发呢?这是应该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吴良本将红纸包装好,尔后问,“生意上有什么困难吗?”
张三关没听见吴良本问话,他在想什么呢?他在想给吴良本的红纸包中的那一
千块钱。那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他能不疼得慌吗?要说心疼,也冤枉了张三关,
他张三关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只不过这钱喧乎乎地白送给了吴良本这种小人,他还
真感到亏得慌!这会,他正在心中发狠,别看你现在拿我的钱很顺当,到时候你就
知道厉害了!这钱好比一根羊骨头,卡在你的咽喉梗嗓,噎得你狗日的吐不出来咽
不下去,你方知小鬼不比阎王爷好缠!
“生意上没啥困难吧?”吴良本又问了一声。
张三关笑笑:“要说没有一点儿困难,那也是瞎话,万事开头难嘛!”
吴良本手拍着口袋:“我吴良本既然拿了泰发的钱,就一定为泰发出力!”然
后压低声音,“我从外地进来一批便宜粮食,比市场价每斤要低一两毛钱,我可以
一分钱不挣给你们,连运费都不收你们的。怎么样?你老哥够意思吧!”
张三关心中犯猜疑,心说你吴良本能有这种好心肠吗?你不知想怎样害我才称
心呢!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相信你这一回,看看你吴良本到底是人是鬼。
“那就多谢老兄了!”他说。
“一家人说两家话做什么呢!”吴良本看了眼手表,“天不早了,去我家喝两
杯吧!”
张三关说:“太麻烦了,我自个在外面随便吃点儿吧。”
吴良本想一想说:“回家的确怪麻烦的,不如这样吧,我们去香港大酒店。”
张三关连连摆手:“别了别了,随便找家馆子吧。”他怕吴良本看出他那种惊
慌的样子,“就我们两个人,不值得这么破费。”
吴良本“嘿嘿”一笑:“你大概是一年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 吧*
张三关脸不由红了:“怎么会呢,我张三关也不是没见过那种 大场面的。”
吴良本“喷喷’ ”两声:“对呀,男子汉大丈夫,那点事算得了什么 呢!你
稀客不来,到我干妹那里,叫她请客她还能说个不字?”
张三关说:“这我相信,不过……”
吴良本向上够着拍了下张三关的肩:“不过什么呢!干脆今晚别回去了,把莉
莉喊来,你们再好好地重温一下旧情……”
张三关问:“哪个莉莉?”
吴良本“哎呀哎呀”两声,说:“就是上次陪你的那个女孩子呀……那晚你喝
多了,实际上,那个莉莉还是满有味的嘛!”
张三关脸上有些挂不住:“吴老兄,你还想出我的洋相啊!”他见吴良本表情
有些不自然,怕将事情搞僵,又说,“现在泰发刚刚起步,我不想叫这些乱七八糟
的事耽误了正经事。”
吴良本说:“对对对对。”稍停说,“那样吧,我们去三珍菜馆去吃烤乳猪吧,
这道菜在我们城里美肴中堪称一绝,保证叫你吃了这回想下回!”
张三关没想到在汽车站门口遇见刘玉芝。他和吴良本在三珍菜馆一直喝到三点
多钟。这时他已有了几分酒意,刘玉芝喊他好几声,他这才听见。他见工艺的脸用
纱巾包裹着,认为她是怕熟人瞧见的,仔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她的眼窝,腮帮
上有好几处青一块紫一块的,就问:“你的脸是咋回事?”玉芝说:“咋晚停电,
下楼不小心磕的。”张三关觉得玉芝脸上那些伤不像是磕的,在大街上又不好细问,
欲说句关心的话又没说出口。
他们走到车站门左边一个僻静的地方站着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来城里的?”
“中午他没回家吃饭,我打电话到公司,他们说三关镇来人了,我一猜就是你。”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半晌张三关又问。
玉芝笑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张三关不知玉芝要和他说什么,心中胡乱猜着,稍停说:“找个地方说吧,站
在这里也怪累的。”
他们来到车站对面的四季春茶社,要了间雅座,不多会,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
姑娘,送来一壶西湖龙井和两只紫砂小碗。张三关有些渴了,倒好茶,端起自己的
那碗,边吹着边喝,喝干了又添满,这才抬眼望玉芝。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玉芝自顾玩着手中茶碗,半天才说:“…··、大兰就在城里你知道不知道?”
张三关没想到玉芝会提出这个话题,心里不由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刘玉芝就将大兰前段时间怎么给她打电话的过程说了一遍。
“她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清楚,那天她打电话约我出来,我在那空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她的人影,
不知什么原因。”
张三关沉默了良久,发狠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她能这辈子不回三关
镇吗?”
玉芝劝道:“事情已经过去五六年了,即使有什么怨气也该消了。”
张三关说:“什么事都可以忘掉,唯独这事不行。我非当面问她不可,问问她
为啥存心害我。她若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放她一马!如果说不出个理由,怎
么说我都不能就这么拉倒了!”
玉芝说:“大兰的心眼脾气我是了解的,也许她当时有什么苦衷吧?”
“她有苦衷?她有什么苦衷*
“这也不好说,我想凭大兰当时没那个胆量去法院告你的。”
“你的意思是说,大兰是受人指使的?”
“我也是瞎猜的。一个姑娘家既然跟了你,又没仇没恨的,她会无缘无故地翻
脸告你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原因。你再想想,你一出来她失踪了,难道说是惧怕
你出来报复这么简单吗?”
张三关又给自个斟了一杯茶:“这也是我几年来未能查清楚的事。”
玉芝头上的纱巾滑下来了,拿下来又重新系好。当她的眼睛与张三关的眼睛四
目相对的时候,心中不由一悸。
“三关,我也是多嘴,也许我不该说这话。你和来家的冤仇不能再继续给下去
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就没想想以后吗!”
张三关觉得工艺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他叹一口气:“玉芝,我现在心里矛盾
得很,真不知怎么做才好!”
“你还是想清楚为好,豁达一点…”她站起身,“天不早了,你该走了,再晚
了就没有车了。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对了你就参考参考,不对你全当耳边风罢了。”
本来这个世界上怪事不少,见怪不怪,你总不能一个个去堵人家的嘴风已!
几天之后,老好从县城回来了,他跑遍了县城每一个角落,也没见大兰的踪影,
连赶加累,一回到家便病倒了。
老好出门这几天,家中发生了一件事。
年前二兰和父亲计划将隔壁那两间房子买下来,将门面扩大一些,也与房主来
老太说了,宋老太也挺高兴,说你别费事给我另盖新屋,你作价给我钱吧,我回乡
下娘家侄儿那里住去,在街上又没个亲人,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管我呢?二
兰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就问宋老太,你要多少钱你说个价。宋老太说一起住了几十
年,多也不要,够我这几年花的就行了,一口价,三千块钱。二兰算了算,这价钱
是算低的了,就应承下来,当时说好了,过罢年等天暖和暖和就搬,只是没交定钱,
她觉得家帮亲邻的,用不着这么细致。差错就出在这里。
前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姓周的男青年,要买宋老太的地方另盖开当铺。宋老
太虽说人老了,还讲究个老邻居关系,就说房子已经说好了卖给隔壁粮行了。姓周
的说我打听清楚了,这地方你要三千,他们又没交你走钱,你四千卖给我吧。宋老
太说做人的,不能因为钱财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你别说给我四千,即便你给我四
万我也不能这么做!宋老太的内侄却不答应了,说姑你不是老糊涂了吗?谁出钱多
就卖给谁,你还管什么邻居不邻居呢!宋老太不好作主了,她今后还得依仗侄子过
日子养老送终呢。这边二兰一听说此事,也急得了不得,找宋老太说,我也出四千,
不叫你为难。姓周的听说了,又加了码,说来家出四千我出五千。二兰不敢当家了,
她想等父亲回来商量商量。哪和父亲一回来便病倒了,怎能叫她不着急呢!你想啊,
人家姓周的出了五千,起码你得出这个数吧?近来生意不太好,粮食压在那里,一
时也卖不出去。临时抓钱,别说五千,就是三千两千的,也不一定好借。没钱的借
不到,有钱的大多都存起来了,到哪去错呢!如果惜不到钱的话,只好眼睁睁地看
着那块地方被人夺去了。今后,盛昌再想扩展便难了。
二兰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借钱的门子,正巧这时孔凡冒来了。
上次孔凡冒当上文书高兴得昏了头,当面向二兰求婚碰了一鼻灰之后,再也没
到宋家来。他不是赌气,也不是没有脸来,他是叫材料压得抽不出身来。虽说他如
愿以偿坐到陈秘书一屋办公,却不能当一个像群众所说的一张报纸看半天的那种干
部。原来没那人便不指望,现在有了那个人,就得充分利用。清如民政的、司法的、
综合治理的、打拐办的、计划生育的、打狗办的、双拥的、土地办的、医疗卫生的、
教育的文化的等等等等,报告啦、总结啦、经验介绍啦不断地都来叫他写。他不写
还不行,每份材料上都有领导批示,给这家写就得给那家写,不然人家会说他不一
般高看人:要是光写材料倒也罢了,过去他提茶灌水打扫卫生那一摊子事,人家还
动不动喊他,虽说这些事已经交待看门的老刘头了,他们嫌者刘头腿脚不利索,时
常喊他去做。他自己认为当上文书便是了,岂不知,镇里边没一个人拿他当干部看,
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想多会使唤就多会使唤,他还不能不去做,虽讲他有充分
理由不干,他却不能。假如他不干的话,马上就会有人说了,你看看,才坐几天办
公室,你看他尾巴翘的,你看他傲的那个劲!舆论一传出去,今后还能提拔到他吗?
陈秘书那个位子他想也别想了,坐不了陈秘书那个位子,二兰那个事也就没有指望
了。他要克制自己,要想成为人上人,先得学会能吃苦中苦。俗话说苦尽甘来,只
要他孔凡冒将来能如愿以偿,如今吃点儿苦又算什么呢?况且提茶灌水打扫卫生之
类的事情又累不着,权当活动活动筋骨吧!
下午,孔凡冒刚刚写完黄镇长明日绿化大会发言稿,头昏沉沉的,手也酸屁股
也疼,便想出去走走。到哪儿去呢?便想到许多日子没去二兰家了。
二兰上次对孔凡冒不冷不热的那个样子,过后想起来感觉不应该,她对孔凡冒
还是有些好感的,只不过那几天心情不好,所以无缘无故将人给得罪了,要不孔凡
冒怎么这么久不来玩呢!至于孔凡冒向她表示爱慕的话语,那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人有爱人的权力,也有被爱的权力,你答应与不答应,你爱听与不爱听那是你
的自由,何必叫人家难堪呢?想起这件事来,二兰不免好一阵怨自己。今天一见孔
凡冒不请自到,很是高兴,也比往常热情几分,晚上,还留他吃了顿便饭。
闲谈之中,孔凡冒问起生意上的事,二兰便将怎样和泰发玩一次价格游戏的事
讲了。又将和姓周的如何抬价买老太房子一事也说了出来。末了,还不由叹一口长
气。
孔凡冒说:“这点儿芝麻粒小事你愁什么呢?不就是五千块钱吗,我回家给你
拿去厂
二兰看天黑了,便说明天吧。
孔凡冒推过二兰的自行车,说:“十多里路,来回不要两个钟头,电视不结束
我就回来了。”
实际,孔凡冒不知家中有没有钱,他娘整天叨叨攒钱给他娶媳妇,他猜不会没
有的,所以在二兰面前敢拍胸脯。回家一问,家里只有三千块。差两千怎么办呢?
只好去向左邻右舍借。好在农村大多没有存钱的习惯,又看在孔凡冒在镇政府做事,
两千块钱,没转三家便凑齐了。
孔凡冒没停留,骑上自行车接着往回赶,等到了盛昌粮行,二兰还没有睡。二
兰见孔凡冒满脸是歼,心里很过意不去,打了盆洗脸水叫孔凡冒洗洗。孔凡冒将蓝
呢子中山装脱去了,正儿八经地洗起来。二兰关心他,叫他洗快点儿,别感冒了。
孔凡冒打了满脸香肥皂,说我长这么大还不知感冒是什么滋味呢?洗完脸,又喝了
两杯茶,这才告辞回镇里去。
第二天一早,二兰拿着钱去隔壁宋老太家,宋老太已回乡下了,房子是她的侄
子在那看的。她侄子说,人家姓周的已经出到六千块了!二兰一听便没话可说了,
临出门骂一句,这个姓周的是个什么东西呢?
张三关没料到吴良本那一万斤粮食能送得这样快,当五吨卡车开到泰发门前时,
不由一愣,心说吴良本这家伙真会这么善心,将便宜送给他张三关?这里面会不会
有什么鬼呢?一想不可能,我张三关没有亏待他,他为啥害我呢?不管怎样,粮食
已经送来了,还有什么怀疑的呢。他急忙组织人手卸车。
明凤本不想到泰发做事情,她之所爽快答应她哥,是感觉在泰发工作,想见大
水很方便。她扛着一袋面,边走边勾头向盛昌望,她想看看大水这会儿在不在。张
三关见她这个样子,就叫她小心点儿,别摔着了。明凤脸一红,认为哥哥看出她的
心思,便扯谎说:“我在看太阳呢,怎么看上去像是两个呢!”张三关过去接过她
肩上的面袋子,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太阳怎么会是两个呢?你快去歇歇吧。明
凤本来说的是玩笑话,没曾想哥倒认真了,也只好随方就圆去屋里坐在那儿歇着,
眼睛却顺着窗玻璃向对面张望着。
卸完车,张三关包了五十块钱塞给司机,司机连客气也没客气便装进口袋里了
下心里暗暗佩服张经理会做人。给钱比送烟或是请吃饭要实惠得多。饭有啥吃头?
又不能喝酒,由着肚子吃又能吃多少?要讲送烟吧,孬的不想要,好的舍不得抽,
还得钻窟隆打洞托人去换钱。还是给钱爽快。他给张三关摆摆手,一踩油门走了。
汽车一开走,张三关便叫田彪抬出一袋米看看。田彪不明白张三关的意思,说
看什么呢?张三关说叫你看你就看。田彪就从刚卸下来的堆里拽出一袋米,用剪子
排开口,捧一捧术送到张三关的面前。张三关见米已发绿了,用鼻子一闻,一股霉
味直呛面门。他叫田彪再撕一袋试试,一看还是那样。张三关又吩咐田彪看看面咋
样,连撕开两袋子,面粉的颜色发暗,又潮还有一股悟味。张三关就知道上了吴良
本的当,心说我就猜到黄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本来张三关欲将这些米面不动
窝给吴良本送回去,又感到不划算,无故受一通累不说,还得倒贴运费。我张三关
不会这么蠢的,我看你吴良本怎么向我要钱!
田彪说:“真是看不出来,吴良本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名义上帮我们,其
实是坑我们公司的。”
明凤的脸都气白了:“他想怎么样呢?他办这种缺德事,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他
吗?”
一职工说:“刘玉芝怎么找这样的男人呢,我看他们还怎么有脸来三关镇!”
又一职工说:“不如干脆将这批变质的粮食退回去,当面臭他一顿,看他怎么
有脸再干经理!”
张三关安顿大家先不要声张,该怎么办,他说我张三关自有分寸。
一个下午, 张三关都在考虑如何对付吴良本。猛然想到、为啥 不可以趁此告
他一状呢? 即使告不倒他,也得吓他一家伙。他便 铺开纸,提笔给县纪委写信。
信的大意是:
县纪委:
县粮油贸易公司经理吴良本,假借在三关镇开粮油
贸易分公司的名誉,向泰发粮油贸易公司一次索要贿赂
五千元(证人:田彪)。并将一万斤国库粮食无偿偷运泰
发,以此获利。在中央三令五申反腐倡廉工作中,身为国
家干部共产党员的吴良本,目无党纪国法,贪污受贿,确
属十恶不赦…请查。检举人,张三关等等十七人。
X年X月X日
田寡妇身上已经好长时间没来那个了。起初她不大在意,过去这种情况也是有
的。后来嘴突然馋起来,心里不由吓了一跳,心说我这是怎么啦?猛然想起和小叔
子田彪那一夜,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想死鬼田成在世的时候,几乎是每天夜里都做
这种事,一直也未能怀上。后来两人一起去医院检查了,喝了几十副汤药,也没能
凑效。这一次哪就能那么巧的呢!要说不可能吧,身上明显与过去不同,又懒又沉,
时刻想吃点酸东西。她越琢磨越害怕,想去医院查查电又不敢,万一查出什么来,
一个寡妇家不叫人讲一辈子吗!别看她平常泼泼辣辣的,真到了节骨眼上,她却没
有主意了。生意也无心做了,话也懒得说了,愁得她白日昼夜提心吊胆的不知如何
是好。
后来她决定,还是得去医院查查再说。本镇医院不能去。那天,她谁也没告诉,
坐车进城去了,到县医院一查,医生告诉她有了,当时她的腿就软了,心里“扑通
扑通”地直跳。心说这下可怎么得了呀!这时她倒怨恨起田彪来,暗骂,都是你这
个不是人东西作的祸,你叫我今后怎么做人呢!有心做掉吧,胆子小又不敢,要是
不做吧,孩子一天天大了,再想做也没那么容易了。再说她心中也有些会不得,结
婚七八年了,也没怀上,这会好不容易怀上了,又要去做掉,你说可惜不可惜!死
鬼田成活着的时候,天大骂她是只不下蛋的鸡,要出去找野女人。当时她白天盼呀
夜里盼呀,心说如能怀上一男半文的,就死也甘心。如今怀上了,却又不敢要,如
果叫外头晓得了,她怀的孩子是和小叔子有的,还不叫人当笑料讲一辈子啊!不过
叫她狠心流掉,她又不甘心,毕竟是田家的骨血呀!
她决定去找田彪说说。
自那次和嫂子有了那件事之后,田彪再没敢回过家。一是怕遇见嫂子丢得慌,
二来也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哥哥田成,他怕回家面对哥哥的遗像。今天见嫂子来公司
叫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回家看看。
田彪一进门,田寡妇问他吃了没有,他说吃了。田寡妇搬张椅子给他,说你坐
下说话,别拉着架子急着要走。
田彪坐下,眼瞅着脚。
田寡妇说:“这儿是你的家呀,一身的生人味。”
田彪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嫂子,有啥事你快说,我还有急事!”
田寡妇说:“你那事没我这事急?”
田彪一听嫂子话里有话,就问:“嫂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田寡妇说:“发生不发生什么事,你心里不清楚?”
田彪头一低:‘“我不清楚!”
田寡妇说:“你干的好事!”
田彪疑惑地望着田寡妇说:“怎么啦?……”
田寡妇:“我、我怀上了!”
田彪问道:“什么怀上了?”
田寡妇没好气地:“孩子,你的孩子!”
田彪心里“扑通”一下如同船搁沙滩,两眼也直了:“嫂子,你。你说的是什
么话嘛!”
田寡妇说:“嫂子说的人话,你不爱听?”
田彪支吾着:“嫂子,这个……”
田寡妇说:“别这个那个的了,你现在考虑考虑该怎么办吧?”
田彪说:“我、我不知道……”
田寡妇一拍身旁的桌子:“你当时怎么那样有种的呢?这会咋的啦?软不拉搭
的……”
田彪脸一红:“嫂子,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好不好?”
田寡妇说:“你嫌我说话不好听,就别于鬼事。”
田彪欲说什么又止,低头不语。
田寡妇说:“事到如今,你得拿个主意,别将头夹在裤裆里!”
田彪扬起脑袋:“嫂子,那晚是我的错,多喝了几杯酒……”
田寡妇将手一摆:“别说那么多了,你看现在怎么办吧?”
田彪无可奈何地说:“嫂子,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田寡妇说:“我要你……娶我。”
田彪浑身不由一哆嚷:“嫂子,你、你说什么嘛!”
田寡妇说:“自古小叔子娶嫂多的是,怎么,你看不中我!”
田彪说:“不是的,嫂子……”
田寡妇说:“不是什么?你想叫我肚里的孩子一生下来没有爹呀!”
田彪说:“如果这样的话,还不被街上人耻笑死啊!”
田寡妇说:“你既然怕人家耻笑,就不该做出叫人家耻笑韵事情来!”
田彪闷头不吭了,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在田寡妇的面前:“嫂子,我求求你
……你饶了我吧!”
田寡妇说:“我饶你,谁饶我啊!”
田彪呆愣半晌,猛的爬起来,啥话也不说,上前一把拉开门,跌跌撞撞扎进黑
沉沉的夜里。
田寡妇没去追,追也没用。她呆坐在那里,心里一阵凄楚,不觉落下两行凉凉
的泪来。
田彪跑哪儿去了,他到张三关家去了。他觉得张三关在他嫂面前挺有面子,想
请他给求求情。
张三关一听此事,心肺都要气炸了,上去给田彪一巴掌:“你这个混账东西,
那是你嫂子,你怎么……”
田彪哭丧着脸:“大哥,这事无论如何你得帮帮忙,我嫂子她听你的。”’
张三关虽是满腹醋意,却又说不出口,他狠狠瞪了田彪几眼,装上一包烟,去
田寡妇家了。
张三关一进门,田寡妇就猜到了,一定是田彪请来的,连忙转过脸去,将泪痕
揩了,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满脸含笑地说:“兄弟,这么晚了怎么还来串
门?有事吗?”
张三关本想绕个弯子,闲坐一会儿,说些家长里短的话,然后再一点一点拿话
搔她,没想到人家却主动问他了。他想说替田彪来当说客来了,可怎么说呢?小叔
子与嫂子那个,怎么好开口呢!若劝田寡妇去医院打胎,她能听你的吗?万一出了
事,你能担起这个责任吗?他知道她的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两头牛都别想将她
拉回来。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才说:“田彪刚才到我家去了。”
“他找你干什么?”
张三关被噎住了, 想了半天想出一句话:“田彪还年轻,这种事 要是传了出
去,叫他怎么做人呢!”
“他没法做人,我一个寡妇就好做人吗?”
“依我说,明天你去医院打掉算了。”
“打掉? 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打掉!要是医生问起来这孩子 是谁的,我怎么
回答?”
“明天我陪你去。”
“怎么, 你愿意当我肚子中这个孩子的爹么?”田寡妇嘲笑地望 着张三关,
想起上次受了张三关那种冷落,心中一阵快感。
“这个……事情总得有个结果,如果你愿意去做手术的话,我愿承担这个责任!”
“如果我不去医院呢?”
“嫂子,你认真考虑一下,你不去手术,等腹中胎儿长大了,想做也做不了了!”
“不能做我就将他生下来!”
张三关愕然一下:“嫂子,你这不是胡扯吗?”
田寡妇冷笑一声,心说:“怎么?你当我不敢吗?我不信天与地亲嘴能挤死我?”
张三关见田寡妇不语,又说:“嫂子,你可得想清楚了,孩子一旦生不来,将
来长大了要是问他爹是谁,你怎么回答?”
“哎,刚才你不是说愿意承担这个责任的吗?怎么转脸就不认账的呢?”
张三关连连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田寡妇用手制止道:“你别解释了,你是怕溅你一身屎!”
“我不是怕,事情该怎么一回事就怎么一回事!”
“……你跟我上过床吗?你回答我!”
张三关语塞了,半晌说:“那不是没出事吗!如果真的出事的话,我张三关绝
对不会当缩头乌龟的!这个账不论早晚我都认!”
田寡妇冷笑道:“你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那次真的出事的话,我谅你也没
那个胆量在别人面前拍下胸脯。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想起那种事来,装得像英
雄似的,一旦出了事,又都跟狗熊似的!”
张三关无话可说了,一口接一口吸烟。半晌才问:“你真的准备将孩子生下来?”
田寡妇点点头。
“你准备怎么和别人说呢?”
田寡妇明白张三关的意思,他是在担心田彪的脸面,就说:“你告诉田彪,我
不会为难他的……我就说,是我那死鬼田成梦中找我有的。”
“你这种话谁个相信呢!”
“信与不信是他们的事。这个世界上怪事不少,见怪不怪,我总不能一个个去
堵人家的嘴吧!你说对吗,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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