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薇亚被母亲赶出来以后,忧思闷闷地回到自己的寝室,看着时间已接近凌晨,想必
不会有电话进来了,她脱了衣服躺进被窝里,翻来覆丢却睡不着,辗转反侧想不懂:都
快半个月了,为什么他的气还没消?每回他生气总是这样,冷冷的,好久不理人,明明
闹情绪,却又不准人家说他在生气,难道对于一个聪明的男人而言,连承认生气,都是
有损尊严的事情吗?
唉!明天又是周末,他再不打电话来,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他,她不敢奢望他道歉,
只希望他像前次闹脾气之后一样,默默地开门让她进去,然后大家就装作若无其事,彼
此都忘记不愉快,让一切冲突往事烟消云散
隔天傍晚,金薇亚下了班就直接开车到汤树杰的住处,骑楼内那道铁卷门锁住了,
按了半天的电铃,没人来开门,金薇亚把眼睛凑近铁卷门的投信孔,仔细向黑漆漆的屋
内窥探,确定汤树梁的车不在里面,这才手脚乏力地回到自己的汽车里,茫然地呆坐着。
她千头万绪地想:学校不是正在放寒假吗?也许男人回鹿谷去了,也许他只是去买东西,
也许外出探访朋友……不会是探访朋友,金薇亚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她发觉男人有那
么一点点孤僻,他没有经常往来的朋友群。
“为什么从没见过你的朋友来找你?”有一回金薇亚傻傻地问。
“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间,最好不要交往得太亲密,也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以
免那天被倒会赖帐,倒楣的还是自己!听说大多数的人吃亏上当,都是被朋友出卖的,
陌生人反而容易防,朋友贼最难防!”汤树杰当时沉重地解释。
原来只因为他曾经被一个同乡兼好友,倒过一个会,损失了十几万,从此就对朋友
灰了心,也学得更精明,平常他和别人交往,都保持着礼貌客套,却不深交的原则。当
时听汤树杰分析人际关系之间的尔虞我诈,金薇亚深表赞同,因为母亲也曾说过类似的
话,不过世间事总有例外的,有一种人,他们是人性纷争中的局外人,他们活得有点自
命清高,不切实际,但是他们让人觉得可信任,并且能够毫无防卫地吐露心事,金薇亚
认为麦玉霞就是这种人……”
冬天日影短,天色暗得快,路上的行人瑟缩着脖子,街道有点冷清。金薇亚独自坐
在熄火的汽车里,边犹豫边等待,但迟迟不见汤树杰回来的影子,她只好发动汽车,无
奈地开上路去,总不能饿着肚子,痴痴等下去吧?万一汤树保真回鹿谷去,说不定过完
寒假或旧历年才回来呢?也许等吃饱了饭,再打电话试试吧!说到电话,金薇亚倒想起
了一个随时期待她的电话的人---叶千钟。
叶千钟接到金薇亚的电话召唤,立刻十万火急地赶过来,陪她去吃了一顿价格昂贵
的精致套餐。吃过饭后,叶千钟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那神情,好象一个不懂事的心男
孩,凝望着树梢上蜂窝里流出来的蜜汁,发着呆,忍不住嘴馋,却又无计可施。金薇亚
掠掠额畔的头发,喝完最后一口餐后咖啡,她对叶千钱嫣然一笑:
“走吧!”
“去哪里?”
“随便,只要能确定是安全的地方……”金薇亚声音里流露出俏皮的暧昧。
叶千钟听了,急忙掏出钱包到柜台结帐,然后他们一起走出餐厅,各自开着车,离
开市区,在邻近的市镇里,找了一家差强人意的汽车旅馆。
在汽车旅馆的套房里,叶千钱难耐饥渴,迫不及待就压在金薇亚的身上。金薇亚发
觉,叶千钟笨拙拙的动作,连调情前奏都显得慌慌恐恐,完全不顾虑她的感受,整个过
程里,叶千钟的表现,好象只是在取悦自己、满足自己。终于,金薇亚了解了一件事情。,
像叶千钟活这类型的男人,其实比较适合当知心好友,不适合当情人或丈夫。对她而言,
也许叶千钟的温情关怀,仍然令人怀念,但是问题就在于---人是会成长、会改变的,随
着岁月的脚步,际遇的转变,她变得自己如今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千钟,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金薇亚下了床,站在镜前慢慢穿回衣
服。
“什么事?”叶千钟的声音有气无力,他软酸酸躺在床上,赤裸裸的身体里着毛毡,
像泄了气的轮胎似的。
“我知道,我不能因为自私而耽误你,对方如果真心对待你,你要好好把握……”
叶千钟依旧颓废地躺在床上,金薇亚穿好衣服,静静坐在床沿,沉默地和叶千钟相
对望。忽然她想起了那年夏天,千钟家后院那棵祖传三代的芒果树,她和千钟心慌意乱
地站在芒果树下,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罗冬美怀里抱着小孩,远远走过来……,想起
了这一幕,让她有股莫名的不自在,于是她从床沿站起来,试图把脑海中的影像甩开:
“千钟,你女儿会叫爸爸了吧?”
“嗯?什么?”
千钟乍听之下,以为薇亚存心讥剌他,不免支吾假装,敷衍着不敢回答。他以为薇
亚会继续追问,内心正急着找对策防卫,不料薇亚并未再出声说话,她只是转身拿了皮
包和车钥匙,准备离去,这时候叶千钟才突然软弱地问:“薇亚,以后我还能不能见到
你?”
“你说呢?”
“我当然希望一辈子都能有机会关心你,也许我们之间可以成为很好的知心朋友?”
“也许吧!”金薇亚留给叶千钟一个凄楚无奈的微笑之后,就独自离开汽车旅馆。
半路上,金薇亚打了公用电话给汤树杰,原本心情低落,以为他一定不在家,这通
电话又白打了,没想到汤树杰不但在家接了电话,还热情地问她要不要过来,听他的语
气,似乎已经雨过天青了!金薇亚欣喜地挂了电话,迅速赶到汤树杰的住处。汤树杰来
开门的时候,气色极好,不但恢复了温文儒雅的态度,还故作神秘地说要给薇亚一个惊
喜,他含笑领着薇亚上楼,脚步轻快地踩着阶梯来到房间里,指着床头柜上新员的音响,
用调侃的声调说:“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
“你当真买了!我并没有一定要你买的意思……”金薇亚着见那组崭新的床头音响,
还真有点愕然,她万万没料到汤树杰会给她这个惊喜,由此可见汤树杰对她的意见和想
法,还是很在乎的,也许就是因为凡事都太认真了,所以他的脾气才会那么幼,以致每
回生气都持久难消吧?
“怎么?不买你崂叨,买了你也不高兴?你们女人还真是难伺候!”汤树杰装作纳
闷。
“我很高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呢?我只是觉得太惊讶了……”金薇亚急忙解释。
“既然高兴,那就笑一个给我着着。”汤树杰存心逗她。
“名牌音响,价格很贵吧!”金薇亚果然露出灿俏的笑容。
“有什么办法?为了满足你的爱慕虚荣,不得不花钱啊!”汤树杰故意用无奈的语
气说话,他随手按键,音响立刻唱出当红的流行歌曲。
金薇亚正想说些赞美阿谏的话,看汤树杰已经顺着昔乐节奏躺在床上,她连丝袜都
来不及脱,就俯身亲吻男人的身体。那一夜,她极尽风骚,把各式媚态花招,都表演得
淋漓尽致。而男人呢?男人果然比叶千钟坚强厉害,他的指尖和舌尖,恰如他的头脑那
么聪明精细,总是能叫人销魂震魄,让灵魂颤动到难以自拔的地步
隔年夏天,汤树杰顺利通过教师资格甄试,如愿将转往公立学校,担任国中教职工
作,这么一来,离他开设补习班的远景规划,似乎又向前跨近了一步。
巧的是,在这一年汤树梁的暑假空档里,金薇亚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身为现代女
性,金薇亚当然了解,男女之间的欢愉行为,纯粹是彼此的相互取悦,女人既然扬弃了
旧社会的压抑和束缚,选择了追求主动、享受快感的滋味,那么,当类似怀孕这种传统
的问题发生时,女人就要能表现出独立承担,负责的成熟态度。
关于这种有别于旧文明的心理准备,金薇亚向来是有的,她知道自己其实可以凭借
着独立思考,决定胎儿的去留,但是为了对男人表示最后一点基本尊重,她还是决定把
怀孕的事实,告诉汤树杰。
那天晚上刚下周而,天气不限热,汤树杰的心情很好,他躺在床上着电视,吹着电
风扇。自从通过教师资格甄试之后,他的心情一直都不错,原因是在公立学校教书,职
业身分具有保障,他以为有了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之后,将来开设补习班业务,
必能名利双收,和他父亲一样,同时拥有事业和职业。过几年,如果他能把目前所拥有
的喜美跑车,换成保时捷跑车,那么优胜劣败的人生滋味,对他而言,将是甜美的代名
词。
为了搞赏自己,他买了一架超大屏幕的电视机,摆在床头对面,以前他从不看电视,
但是现在,他常常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对着电视画面沉思作梦……
他的梦,大部分是关于一部名贵跑车和过去生活历程中,某些记忆片段的印象式联
系---也许当年,他曾经有过没考上国立大学的遗憾,也许曾经,他对那些坚持逗留在学
术象牙塔里,努力考取研究所,继续修读硕士、博士文凭的同学,存有冷然不屑的酸葡
萄心理,关于人世间的这些是非成败,也许只要有一部保持捷跑车,轨可以填补一切的
缺憾,因为对很多男人而言,汽车不只是交通工具,它更是另一种形态的——品位勋章。
金薇亚整个晚上小心翼翼观察着男人,她确定男人的心情很好,只是看电视看得有
点入迷,于是她轻轻换了声:“树杰!”男人转过脸来,露出不常见的轻松笑容。金薇
亚认定这是说话的好时机,便将怀孕的事情,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
汤树杰听见金薇亚的话,最初脸上没任何表情,他继续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用一
种淡漠的语气问:“你希望我怎么负责?”
“你不须要负责,我只是要知道,你想不想保留这个孩子?毕竟他也是你的……”
“你呢?”
“我不想要!”
“那就对了!目前在主观条件上,我们都没有为人父母的心理准备,在客观环境上,
我们也没有充分的计画,这种情况下,如果让小孩生出来,不但对我们不好,对小孩也
很不公平,生活何必搞得乌烟疗气呢?”
汤树杰深明大义地解释着,金薇亚静静地倾听着,汤树杰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也
事先都想过了,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心里想的,跟听见男人嘴里讲出来的,那种感觉就
是不一样。昨天她还偷偷去书局里,翻阅了一本关于怀孕保健的书,书上说,女人怀孕
的时候,情绪会变得敏感容易紧张,书上说得没错,金薇亚这会儿就觉得胸腔里有股莫
名的酸楚,她忽然流下眼泪,汤树杰没发觉的时候,她自己偷偷擦泪,后来泪水愈流愈
快,她来不及擦干,被汤树杰发现了,汤树杰把电视关掉,用一脸无辜的表情,纳闷地
问她:
“你后悔了?”
“没有……”金薇亚说话时声调呜咽,忍不住浑身颤抖,简直泣不成声:“请你……
抱着……抱着我好吗?”
汤树杰镇定地张开坚强的臂膀,把金薇亚拨进怀抱里,金薇亚把脸埋藏在男人的胸
膛,哭到筋疲力尽、满身大汗时,才缓缓推离男人的怀抱,转而靠在忱头上休息。汤树
杰见状赶紧帮她递面纸、倒开水,忙了一阵子,着她情绪渐渐平息下来,这才脱掉身上
那件黏答答,被金薇亚的眼泪鼻涕沾淫的衬衫,换了件干净的T袖穿。金薇亚从没看过汤
树杰这么狼狙的模样,她勉强想挤出一丝笑容来,问他:“到时候,你会陪我去拿掉孩
子吧?”话还没说完,泪水却又璃不住滚落下来……
三天后,金薇亚向公司请了假。一大早,汤树杰按照约定时间,开车来到金薇亚所
住的公寓巷口,接她前往事先预约的妇产科诊所。在诊所的挂号室里,金薇亚勉强才克
制住体内一阵阵的嘿心感,以及从皮肤毛细孔冒出来的恐惧感。幸好汤树杰所表现出来
的冷静坚强,让她能够从他身上,获得一股无所畏的镇定力量,轮到她进诊疗室时,她
深深回头,凝望了汤树杰一眼,汤树杰给了她一个信心坚定的眼神,金薇亚茫然之间,
露出一个假装镇定的笑容,然后就随着护士小姐走进诊疗室。
打过麻醉针之后,金薇亚感觉自己彷佛睡了一下,醒来时,手术已经结束了,汤树
杰在医生的嘱咐下,将金薇亚抱离手术台,换到隔壁的休息室里休息。那时麻醉药将退
未消,金薇亚依稀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个柔软的婴儿,抱在汤树杰温暖坚实的臂弯
里,那滋味是那么安全舒适,虽然从手术台到休息室的病床之间,只是一段很短的距离,
但是却已足够让人产生一股很深很深约满足感。
金薇亚眷恋着被呵护的滋味,她躺在休息室里不知不觉又睡去。这家诊所生意好,
休息室里躺满了和金薇亚一样刚做完手术的女子,有些人脸色樵粹,眼神无奈,有些则
面不改色,彷佛习以为常,大部分的人面无表情,只是在等待离去。汤树杰领了药,付
了一切费用之后,来到休息室带金薇亚离开,下床时,金薇亚觉得晕眩难行,汤树杰小
心翼翼,扶着她慢慢走出诊所大门。
接下的日子里,金薇亚觉得身体淘空了似的,非常的疲倦虚弱,为了不让母亲怀疑,
白天她假装照常去上班,却是躲在汤树杰的住处休养身体。每天早上,汤树杰按照约定,
开车来巷口接她,晚上再送她回来。虽然白天在汤树梁的床上睡了一整天,但是回到家
里,她还是病枫橱赖在床上,一副虚弱渴睡的模样,母亲问她状况,她只推说感冒头疼,
睡一觉就好。
几天来,织香发觉女儿气色不对,看薇亚那副倦怠无力的模样,她心里其实已经是
百般怀疑,再仔细观察她走路时缓慢沉坠的姿态,更是忧虑万分,每次问她,她就推说
感冒头疼,叫她去医院看病,她支吾两句说没事就睡着了。织香趁女儿睡觉时,偷翻她
随身的皮包,女儿倒精得很,把药藏在牛皮纸信封里,织香检视那些不像感冒药的药丸,
心里想:“要是普通的感冒药,何必这么费事隐藏,连印有诊所名称的药袋都丢弃掉,
分明是欲盖弥彰……”
织香叹着气,把女儿的药依旧放回牛皮纸信封里,身为母亲,她心里早猜到是怎么
一回事了!着女儿樵碎沉睡的脸,她是既生气叉心痛,但事情已经如此了,她又能怎样?
打她骂她叉百什么用呢?既然女儿存心要瞒她,就让她瞒吧!她只好装聋作哑一次了,
等明天到中药店里,买些补血补气的中药,炖个鸡汤,假装自己要吃,劝女儿也吃些,
多少让她补补身子。这么一想,连计算机公司打电话来问薇亚没去上班的事情,也懒得
提起了!
休养了大约一个礼拜之后,金薇亚才觉得身体真正恢复过来。这些天里,汤树杰的
表现,总算是承担起了照顾之责,她发觉像汤树杰这种现实主义的男人,其实也有他体
贴细心的一面,比如说,他总是会往精确的时间里,提醒她吃药,并且把开水的温度调
到冷热适中,然后才端到床前给她喝。虽然汤树杰经常外出,但是每到了用餐时间,无
论他人在何处,他一定准时买自助餐回来,不但从没延误过,而且每次都刻意变换不同
的菜色。
有时候金薇亚从檬拢的睡意中醒来,汤树杰背对着她,正在书桌前阅读报纸,或是
整理东西,金薇亚虽然着不见汤树杰脸上的表情,但只要感觉到他人在屋里,她就觉得
非常安心。渐渐的,金薇亚醒着的时候比睡着多、她有点喜欢上这种佣懒舒适的日子,
因此迟迟不肯回去上班,汤树杰几次催促她重回工作岗位,她总是说:“不急,反正想
好好休息一阵子,以后再重新找工作吧!”
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彷佛有点颓废,但也自由。有时候,她和汤树杰在屋里待得
无聊了,就出去打电动玩具或跳舞,反正汤树杰整个暑假也没事,两个人优闲自在,及
时行乐地过日子,也挺不错的,感觉既像情侣,也像夫妻。现在,汤树梁的衣橱里有金
薇亚的衣服,汤树杰的屋里有她的拖鞋,偶尔她会做饭给汤树杰吃,但大部分时候,她
只是陪他躺在床上看报纸。
一切彷佛都很美好,却只有一件事让金薇亚感到忧虑,那就是有好一阵子,汤树杰
和她之间,几乎已经没有亲密动作了。金薇亚当然知道,汤树杰一开始是为了她的身体
健康设想,所以才忍情禁欲不碰触她,这是他的稳重可取之处。但是日子久了,汤树杰
还是那么冷静顾忌,反倒让金薇亚感到心疼了,疼惜男人的自我克制,那只有细心体贴
的男人,才能够耐得住煎熬吧?金薇亚满心甜蜜地想着:既然汤树保能够如此体贴地为
她设想,那么有时候,她或许也应该回报给他一个惊喜吧?于是她偷偷上街,买了一袭
性感撩人的黑蕾丝睡衣。
那天晚上,汤树杰靠在床上看电视,金薇亚悄悄换了那袭蝉翼似的薄纱睡衣,柔情
万千地走到汤树杰面前,汤树杰果然禁不起诱惑,榄腰抱住她。金薇亚分开双腿跨坐在
男人膝上,男人把脸深深埋进她轻颤浮浪的胸间,好一会儿,男人恢复理性,突然冷静
地说话:
“你身体还没完全好,我不想伤害你。”
“我已经好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还是不要吧!”汤树杰苦笑着说,他轻轻将金薇亚的身体挪开,仍旧把眼睛盯回
电视屏幕,沉默了片刻,他才又出声说话:
“明天,我要回鹿谷……”
“你打算回去几天?”
“不一定。”
汤树杰继续专心看电视,金薇亚等了半天,看他真的兴趣索然,又不肯多说话,只
好难堪地换下那袭性感睡衣,默默将它挂在汤树梁的衣橱里,穿回原先那套印满向日葵
图案,黑底黄花丝质的连身裤裙,然后赌气似地向汤树杰告别。她心里其实渴望汤树杰
开口挽留她,但是汤树杰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只是陪她下楼,站在骑楼前,静静地观
望着她,任由她独自开车离去。
金薇亚独自开着车,半路上,黑夜的天空忽然飘起细雨,车前约两刷在挡风玻璃上
挥舞着,造成了前方的视野---忽而模糊、忽而清晰。金薇亚的心情也正日匿垣样,对于
今夜的离去,忽而心意坚决、忽而懊悔犹豫,潜意识里,似乎有一种莫名不安的情绪在
啰咬。
隔天清晨,当金薇亚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时,她不暇思索就拿起床头边的电话,拨
了汤树杰的号码,大清早电话响了好久却没人接,金薇亚挂了电话只好想着:也许昨夜
她一走,汤树杰就离开台中了吧?反正暑假已经过了一大半,再不多久,等学校开学时,
汤树杰总是要回来的……,这么一想:心里稍觉宽慰,于是懒洋洋窝在床上,继续补充
昨夜因胡思乱想而不充足的睡眠。
后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金薇亚天天试拨汤树杰的电话,电话天天没人接
听,一直到学校开学那天傍晚,电话终于不再空响。金薇亚在电话这头:全一酌虽然有
掩不住的欣喜,但是语气却难免流露出些许的怨责,那种怨责,在女人们而言,其实也
算是一种撒娇,但是,电话那头,杨树杰的声调,斯文文却也冷冰冰,他告诉金薇亚他
很累,今晚只想一个人好好睡一觉,叫她不要过来了。
金薇亚隔空被泼了一桶冷水:全里很不是滋味,她只好很有尊严地放下电话。一会
儿之后,她心里想:也许因为电话里,双方看不见彼此的脸部表情,以致于刚才她那一
声声急促的问话,原本只是假装使点小性子,撒撒娇的意思,说不定就被汤树杰误解为
无理取闹的怨卖了?果真是这样,事实岂不冤枉,想想还是打个电话向他解释清楚吧!
于是她拿起电话,不料一拨再拨,电话总是空响,又呈现无人接听的状态,汤树杰刚才
明明说:今晚很累,只想睡觉。想不到一眨眼的时间而已,人就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
金薇亚放下电话,整个晚上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有时候,她凝在客厅的沙发上发
呆,有时后,她仰躺在床上瞪大眼睛,对着天花板沉思,有时候,她站在高楼的阳台上,
眺望黑夜的城市。对于汤树杰的谎言,她觉得无奈,却不知该如何去理论?她有点责怪
自己,为什么不能像电视上所扮演的那种女强人们?她们擅长掌控一切,讲起话来声调
斩钉截铁,所以她们得到别人的敬佩,她们的生命形象因此显得光鲜炫丽,充满尊严。
而她---金薇亚呢?只是一只城市里的浮游生物吗?为什么她老是演不好自己的角色,连
撒娇都会出错?
午夜时分悄悄到来,金薇亚关起房门,忍不住又拨了一次电话,这回电话没空响,
汤树杰拿起话筒,他的声调不只冰冷,简直是变得异常陌生: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打电话来?”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金薇亚尽量把声调放柔。
“除此之外,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我现在躺在床上睡不着,想跟你聊聊,你是不是也躺在床上听电话……”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可不可以明天再谈?我想睡觉了!”汤树杰的声调很果决。
“那好吧!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你……”金薇亚嗯嗯哼哼,一句话还没说完,汤树杰
已经迫不及待挂掉电话了,不过也许因为躺着动作不俐落的缘故,当汤树杰放回话筒时,
竟不小心误触了话机上的免持听筒键,使得电话并没有真正挂断,金薇亚发觉了这点,
正想淘气地娇笑,出声告诉汤树杰,不料话还没说出口,却听见电话那头依稀传来一个
陌生女人和汤树杰的对话声音:---是谁打来的宙话?---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不是很熟……
金薇亚愣住了!她双手紧紧握住电话听筒,头脑却一阵阵发晕,她颤抖着身躯,直
觉反应就像一般捉奸的妇人,屏气凝神想从电话里偷听到更多的证据,但是电话那头的
男女,已经不再多交谈,只有一些窑窑切切的声响,她虽然不敢完全确定那些声音是从
什么动作产生的,但是想象使得她脑海一片沸腾,心脏猛烈压缩。她浑身打侈咦,手脚
发软,几次想出声吶喊,但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她急促地喘气,忙乱中忽然伸手
抓住丝被,她用丝被把自己覆盖住,密密包里起来,然后才终于能够从喉管里,挤出尖
厉凄狂的嘶喊声。她对着电话筒一波又一波地尖叫,她无暇去揣测电话那头的人的反应,
她只是要用吶喊将一切的痛楚,从她体内彻底驱除……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电话那头被切断,金薇亚放掉话筒,滚烫的泪水曰泊而下,
这时候她不想吵醒母亲,她受不了母亲的盘问和嘲弄,因此她只能用丝被紧紧坞住自己
的脸,尽可能无声地辍泣,可是体内的悲伤浪潮,毕竟很难凭自己的力量去抵挡,这时
候的她迫切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来听她倾诉今夜的沧桑,因此她打了电话给麦玉霞,
不料世界是残酷的,在这样的时刻里,麦玉霞竟然不在家,那么黑暗的世界里,还有谁
能够分摊她的忧伤呢?着来她只有独自承受了……
漫漫长夜就这样一分一秒煎熬着,愈是煎熬,她的内心就愈感空虚,外面世界约五
光十色,她什么也抓不住,也许因为她还是没把自己扮演好吧?或者是……或者这是它
的一场报应?不!这不是一个迷信的时代,她不该住那方面钻牛角尖,那么她应该往哪
里去想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一切都该等天亮了再说,但是天亮以后呢?该怎么
办?
该去找汤树杰理论吗?该想办法报复他吗?该放弃他?该分手?该恨他吗?她全然
不知道,但是说到要恨他,茫然之中,她却有一股莫名的心虚,此时此刻,她不想翻查
自己已经够难受的五脏六俯,去找出那股心虚的理由,外界对人的打击难道还不够深?
人何必更加摧残自己?就让一切的冲击慢慢平复下来吧……
那天夜里,织香彷佛听见女儿痛苦的尖叫声,她轻经踞着脚尖,来到女儿密闭的房
门外,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她来回走了几趟,直到清晨,才安心地回到自己的寝室睡
觉。
隔天早上,金薇亚为了镇压住前一夜的撩乱心绪,也为了不让母亲有盘问她的机会,
因此她坚强地打扮好自己,就出去找工作。她随便应征了一个旅行社柜台职员的工作,
幸运的是,老板当场就决定录取她,双方说好三天后开始上班。
既然三天后才上班,那么这空闲下来约三天,她该怎么办呢?她在街上逛了一个下
午,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这件事,她其实想给汤树杰一个说明的机会,但是他若不打电话
来争取,她该怎么给他机会?鸯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地想起了那件黑蕾丝性感睡
衣,那件睡衣还挂在汤树杰的衣橱里,她告诉自己,别的东西舍弃也就罢了,唯独那件
睡衣,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总不能让别的女人穿她那件睡衣吧?这件事不只是难堪,
而是令人难以忍受!对了,去把睡衣拿回来吧!
这么一想,茫洋的心海里好象找到了航行的目标,顿时安定了不少。等了一天一夜
之后,金薇亚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拨了电话给汤树杰,说她想拿回睡衣。汤树杰没有拒
绝,他的语气很平静,他只是问她是否要过来一起吃晚餐。她撤了一个谎,故意用轻松
愉快的声调,说母亲已经煮好晚饭,她想陪母亲吃过饭再出门,然后她挂掉电话,眼泪
差点掉下来。此刻,她一个人独自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母亲根本不在家,她也吃不下饭,
只是泡了一杯咖啡,辍着苦涩不加糖的咖啡发呆。
入夜之后,金薇亚来到汤树梁的住处,骑楼下那道平常老是紧锁着的铁卷门,此刻
却敞开不设防。这么一来,她倒是连敲门都不用,想必汤树杰算好了时间正在等她吧?
金薇亚脚步轻轻地走进去,缓缓登上二楼的阶梯,她略带迟疑地站在门畔,以为两人此
时相见,场面必定有一番尴尬,没想到却看到汤树杰正忙着打扫房间。
汤树杰听见金薇亚上楼的脚步声,他回头静静着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他的打扫工
作。天气很热,屋里既没冷气,连电风扇也没开,汤树杰只穿着白色背心式汗衫和牛仔
裤,露出肌肉结实的臂膀,点点滴滴的汗珠,正从他的皮肤里冒出来,把他身上的汗衫
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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