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0、八一年
八0年下半年时,我在原小学上过三年之后,转到中心小学。因为我原本学习
成绩特别的好,这新学校早就听过我的赫赫名声——两所学校相距只约二、三里左
右——新学校的韩欣老师早就在自己班级中向学生们讲过我的事迹:上二、三年级
就看《西游记》、《三国演义》等大部头名著。实际上八0、八一这两年是我转变
的两年,就是这两年之中,我的成绩出现滑坡,以后越来越糟,以致于几乎不可收
拾。
其实平平淡淡的学校生活,可述说的也实在不多。
在原来的学校时,我就加入了少先队,当时老师对我们说:“人的一生应该有
三大光荣。第一就是入队,第二是入团,第三是入党……”我们入了队,但当时实
际上那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举行了一个仪式,戴上了红领巾,可一时我连红领巾怎
么戴也没有学会(现在也忘了怎么戴,想来是与领带差不了多少吧),就挽了个死
结在脖子上,可又解不下来。而且当时有资格能够戴上红领巾的人极少,枪打出头
鸟吧,反正当时大伙儿少的是羡慕,多的是嫉妒,甚至有人谩骂。我可不管这些,
但毕竟也高兴自得不起来。无几多的人与我玩得尽兴,我就一个人游荡。别看小人
们不与我玩,但老师们还是很看得起我的。我游荡到中心小学,找到少先队辅导员
卢平定老师。他是个顶好的老师,教音乐,可他在家却不是个好丈夫,据说他挽着
袖子如凶神恶煞般地把妻子一顿又一顿地好揍。他在学校加班备课办公,我就在他
的房间中玩。我随手拿起一本《向阳花》,这是郑州出版的一本小书,现在改名为
《海燕》,仍然出版,隶属于海燕出版社。《向阳花》中有一个连环画故事,说有
一个小偷在偷钱时被警察抓住了,警察说只要小偷给些钱,就把他放掉,小偷就问
需要多少钱,警察说二百卢布,小偷就连钱包一同交给了警察,说我偷一个钱包,
里边也仅有五十个卢布,你竟然要二百卢布。这是当时苏联经济萧条时候的事儿。
警察很穷,小偷也很穷,就连丢钱的失主也很穷。我边看边念,把小偷念成“小愉”
,卢老师还给我纠正。最后,卢老师问我是小偷好还是警察好,我说警察好,若小
偷好怎么还叫小偷,“小偷”这两个字本就是给坏人戴的帽子。卢平定老师哈哈大
笑。
这一段时间里,学生们的最大特点就是会相互记仇。有时候为了一丁点儿的小
事,就记恨在心中,会一记几年。一个班级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不理睬,可
也真够难受的,但那时却觉得很正常。为什么呢,若互不理睬,可以减少许许多多
的麻烦,教室中也就吵闹不起来。但到底为什么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们会相互记仇
呢?这该是专家们研究的问题,我就是只知道那个年龄的孩子们会记仇而已。
我与几个人记过仇:一个叫韩念恩,不记得为什么而记了仇。一直到小学毕业
时,韩卫星在班级宣布:我们现在要毕业了,还记什么仇,必须喊对方的名字。这
看起来简单,也没什么,只是喊对方的名字而已,可已经一年多不喊对方的名字了,
这猛然间还真的喊不出来。不过最后还是喊了。可实际上这只喊一次名字也消除不
了一年多的隔阂,但不能否认韩卫星这一建议实际上功不可没。韩念恩也是个挺帅
的哥儿们,我其实也很希望在临毕业时与他消除误会。有一次,我就买了好几支冰
棒,给当时在教室中的人每人一支,当然也有韩念恩。就这样,我们二人又重新和
好,不再记恨对方。
另一个记仇的叫韩少宗。本来么,我与韩少宗二人关系极好,好到什么程度呢?
我常到他家中去吃饭,有时连晚上也不回家。我一到韩少宗那儿去,他的小弟弟—
—叫韩少阳——就高兴地蹦蹦跳跳,去叫韩少宗,说:“你老伙计来了。”有人戏
谑说:“这两个好得要穿一条裤腿。”孩子们的脸,夏天的天,说变就变,就这么
亲密的两个小伙伴儿,竟然最后闹翻了脸,在毕业时也没有能够和好,因为我俩是
在临毕业前闹翻的,到毕业时两个人的火气都还十足。到初三时我们两个又到了一
个学校,还好,时间老人使我们不再象以往那样记仇了,但只是一般的同学而已,
再也没有能够象小时候那样亲密。
第三个记仇的叫卢建召。应该来说,卢建召与我记仇,责任纯粹在我。事情大
致是这样的:学校要上晚自习,我就懒得跑,说住校算了。学校条件当然比家里差
许多,卢建召就让我住他家。可是呢,我原本不想麻烦他,是自己带了铺盖到学校
的。卢建召就强要(yao,同邀)我一定住到他家,还把我的行李拿到他家里, 就
这样,我住到了他家。住了已经一个多月后,学校又转来一个学生,记不准名字了,
也就在学校附近住,是以前随家人在外,现在回来了。他也是个书虫,我们两个也
不知怎么搞的,一见面即臭味相投,特别亲密,越谈越亲密就坏了事,我就想去住
到他家里,他也极欢迎,可是对卢建召却无法说,本来也是很好的伙伴,这平白无
故地要走,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吗?那天,卢建召约我晚上看电影,我推辞了。他就
说,那你先睡吧,卢建召自己去看电影,我就到卢建召家中拿走了铺盖,卢的父母
以为我们闹矛盾了,可实际上我们真的没有。卢的父母对于孩子们之间的事儿不明
所以,最后把卢建召骂了一顿。就这样,我于卢建召由好朋友一转脸变成了冤家,
以致于到以后见了面也只是一般的熟人而已。虽然我们已经是大人了,但小孩子时
发生的不愉快到现在还在。
最后一个记仇的叫张应召。据说他小的时候很是邋遢,好几岁了还整日里流口
水,口水把胸脯整日腌烂,桃花粉——一种消炎药粉——用了不知多少。实在没有
办法,最后用了个单方:喝猪尾巴熬的汤,竟然只喝了三、四个猪尾巴就再也不流
口水了,成了一个很干净的娃娃。可是人很笨,念书念不进去,留了一级又一级,
比我大四、五岁,在上四年级时还与我同班,他因为人高马大的,力气很大,就在
班上称王称霸。对这样的人,同学们倒很齐心,都不理睬他,我记得班上只有一个
人与他说话,他就再也无力捣乱了。实际上现在想来他也很孤寂的,内心一定不自
在,上学、放学总一个人独行,人哪儿能没有个求人的时候。比如在五年级时要用
三角板、圆规等工具,还有比如钢笔没有水儿了等等,虽说这只是小事,但也足以
困住他了。有一次正在考场上,他的钢笔没有水儿了,老师在听写生词很紧的,下
边他没有墨水儿干着紧。我与他邻座,他没有办法,就厚着脸皮儿来求我借给他几
点墨水儿,我口中答应,可上边儿老师念得急,根本顾不上,他就用干笔头儿在纸
上写。听写完以后,我自己实际上是个硬不起心肠的人,就借给他了几点儿墨水,
他就照着干笔尖划出的痕迹再写一遍。本来他就无多少会写的,再加上毕竟只是干
印痕,实在又看不清,那次考试,他几乎是个大白卷。经过这一次教训,于是他下
决心与同学们改善关系,可是呢,由于他在别人的心目中有个极坏的印象,同学们
都对他有成见,就不理他的碴。我倒是有几天与他说话了,可是他毕竟是个霸王脾
气,再加上同学们因为我与应召说话而疏远了我,我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而得罪大家,
最后也没有再与他进一步发展友好关系。还有中午休息,快到上课的时候大伙儿都
相互招呼一声,而他无人招呼,于是,他总是在教室中爬在桌子上睡觉,他的瞌睡
又特别大,打预备铃从来没有听见过,总得在上课后老师对着他的脑袋拍一记,他
才能醒来,引得同学们窃笑。
也就是八0、八一这二年之间与同学们有记仇现象,以前、以后几乎都没有。
还有与女同学的关系也很奇怪:紧紧张张的。在小时候,男生与女生怎样地在
一块儿玩都没什么。某一天,就是八0年到了中心小学之后,那次我与一女生两个
人一块儿去上学,这在以前是很正常的,可是到了校门口,碰上了卢要强,他先是
神秘莫测地对我们笑了一笑,而后严肃地说:这两个人一男一女在一起,绝对没有
好事。至此我才知道,原来学校中男生与女生在一起是犯忌讳的。这样,班上也就
是有了两大阵营:一个是男生,一个是女生。这两个阵营只是不象革命时的阵营那
样战斗,这是两个平和的阵营,两阵营之间丝毫也不能越雷池半步,即使是兄妹和
姊弟也不能说话,一说话就遭别人讥讽。这两个阵营有个特点:只限制在校内,放
假就解散阵营。以后有一段时间,我看见一些文章,说在校的学生,若男生与女生
说话,就被讥为小两口,我觉得这不甚真实,因为这话出现在写中学生早恋的文章
上,中学生不是这样的,小学生们的三八线会这样,但中学生不会。一直到小学毕
业,这种情况也没什么改进,进了初中之后才变了,不但不再疏远,反而更接近了,
真的有人谈起了恋爱。男生、女生对立这个情况避免不了,老师也就充分利用这一
点儿,给调皮的学生制造麻烦。比如排座位,非让一个男生与一个女生坐一张桌子,
这样两个人若调皮,中间就有间隔。而实际上这个年龄段的女生反而比男生更调皮。
女生、男生好象这个年龄里很少能大大方方地说话,平时互不说话,一说话一定是
吵架、骂人,女生的嘴厉害得不得了,把男生能够气哭。
这二年之中,我也极其调皮。逃学是常有的事,尤其是上午。那时候上午是三
节课,到第三节上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溜了,溜达一圈儿,就回家吃饭。这
样呢,我就总是回家早那么一会儿,天天如此。当时课程表安排,差不多总是早上
第二节、上午第一节第二节、下午第一节讲课,而上午第三节、下午第二节做作业,
早上第一节早读。那时候我们只有语文、数学、政治、常识四门课。有一段时间我
们学了英语,后来又取消了。这样,上午第三节我就跑了。因为我一般作业总是很
快就做完了,对与不对我可不管,错的次数不多。然而有一次我竟然连一道题也没
作对,被老师罚用手拿作业本在教室中转一个圈子,让大伙儿看那个红红的大差号,
可这是唯一的一次,我做完作业没事儿了就跑。当时还有一个同学,叫陈金志,他
的数学特别棒,也作业做完得早,我们两个就总是做伴儿跑。有一次呢,我在上学
路上搞到一支小木棒,上边有一个小弯儿,与我差不多长短,我就想做一支龙头拐
杖带枪玩儿。到第三节课时,因我手中有东西带不出门,就偷跑不出去。陈金志又
约我,我反而不让他走,因总结伴呀,这次也别跑了,结果这一次就没有跑走,可
就是这一次出了事儿:打过放学四下钟,站队回家,可整队时我手中拿着木棒子,
校长发现了就大叫道:“放下,拿棍子干啥?打狼吗?”陈金志一听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你两个都要留下!”校长又叫。就这么着,我们两个被留下来了,要跑
时我们一同跑,没想到被留下也是一同被留下。然而留下来之后校长又不理我们两
个,只管自己去吃饭,当他端上饭碗之后,就坐在我们面前,边吃边骂,说什么把
排队不当一回事儿,还要笑。一直到别的同学已经吃过饭又来上学了,才放我们回
家。我一回到家,又被妈妈审问:“今天干什么去了,回来得这么的晚?”以后我
为了报复校长,就把他做饭的钢精锅给偷出去当废品卖了,惹得校长老疑心在这所
学校呆不下去了,非闹着要走。
说了这老半天,也该介绍一下这位校长。他姓章,也叫做学礼, 也做过军人,
是做过炮兵,个子很高。他与一位叫卢大礼的有些矛盾,卢大礼肥胖,脸很黑。他
两个人就相互攻击,卢大礼叫章学礼“五长”——个子长、腿长、腰长(这三长不
是骂人)、牙长(比喻章学礼很难缠、难惹、不讲道理)、手爪长(这个成了标准
的骂人话,是说他偷东西,这章学礼老师偷东西有个典故:原本学校的篮球场是木
板篮,他就偷偷地把建筑公司的废钢管——其实不是废,是旧,人家不卖,章老师
把人家的废钢管偷出来做了球篮。建筑公司也无追究);章学礼老师就叫卢大礼“
五黑”——脸黑(是骂卢大礼不要脸,其典故是卢大礼爱唱戏,有一次登台扮小丑,
惹得儿媳妇大骂)、心黑,还有三黑不记得了。某一次卢大礼晚上偷偷去屙在了章
学礼老师的房门前,终于把章学礼老师给赶跑了。
在这二年当中,我还落了个恶名。原因是这样的:我刚上四年级时, 班主任叫
韩孝鹏。我刚上四年级,再说是新换了一个学校,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每天下午总
要到天黑时我才离校回家。大多时候是在学习,偶尔也不一定。当时班上有一位韩
铁强(念做qiang,平声),他作业老不会做,我每天下午总要在放学后给他帮忙。
其实这个习惯我在原来小学也这样,邻居有一位张现召,那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天天
晚上到他家中做作业,顺便帮助他,现在给韩铁强也是这样。那一次要考试了,我
就骗别人说:“我知道考试题。”顺口说了一个作文题,无巧不成书,竟然考试的
作文题真的是这个题目。这下众人哗然,一下子炸了窝,大伙儿都说我分数高是偷
看了考试题目,他们说:“你每天回家那么晚,在学校干什么?”这就是理由!我
总回家晚,说对题目只是偶然的巧合罢了,在八0、八一那几年,考试总是学校出
题,不统考,他们一口咬定是我到老师那儿偷看了试卷,我算是有口也难辩,干脆
不辩了,辩也没有用。可我心中着实是难受。回家的路上,君霞、秋鹏二人在我前
边,君霞说:“你偷看了试卷,怎么也不告诉我们。”我没有理睬,回到家中后,
我觉得受了委屈,就告诉了小哥哥,毕竟是哥哥,就替我出气。可班上那么多人都
说了,然而我却指不出一个来。君霞是刚才在路上时说的,这才不一会儿,我可记
得。小哥哥就与我一同到君霞家,骂了个痛快淋漓方才回转。我二人在君霞家骂时,
麦念贞(君霞的母亲)不在,骂过后念贞回到家得知这件事儿(君霞在家中哭),
就来到我家找,这一下子把我的怒气激了起来,我操起一根木棒就向念贞打去。若
不是妈妈在边儿上拉,我就要与念贞打一架了,念贞也有些怯,可是大人与孩子相
比,口气总得撑下去,说是来要我指出个证人。“要什么证人!我亲耳听见的,我
就是证人,还要什么证人!”不管怎么着,念贞毕竟是个大人,大人总不能与小孩
子动手打架吧,即使你能打得了我也是你无颜面。她没想到气势汹汹地来找我,却
是实实在在地碰了个大钉子,就这一次确使我有了恶名。但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先是被爸妈骂,而后到学校,又被魁子老师一顿好训。最后还是韩孝鹏老师出面为
我平反:人家卷子根本就没在学校放。
另外一回事儿是这样的:国红与我弟弟打架,弟弟比国红小好几岁,当然要吃
亏了,我小弟岂能让别人乱打,我就去找国红,国红已经跑回家了,我就赶到他家。
孩子总是自己的好,国红的妈妈陈幸知正在给国红喂奶——国红打了我弟弟,知道
我的恶名,怕我去找,就躲在妈妈怀中吃奶。对孩子来说,妈妈的怀抱当然是最安
全的地方了。其实,国红当时已经不算十分小了,可他是排行最小,故一直总吃奶,
吃到好大。我可不管这些,就在她妈妈怀中也照样踢了他几脚,把他踢哭了才算。
还有一次是我与辛召打架,打人家辛召的脸打烂了也不停手,老师也拉不开。
这三件事儿使我恶名远扬,其实过了这几年我真的成了一个乖孩子,乖得令人
讨厌。
八、九岁,十多岁的孩子,没有不调皮的。若不调皮则一定是非呆即傻。同学
们大都调皮,有一个叫白万争的,在班中是第二大个儿,成绩不好。一次他又犯了
错误,当时班主任韩孝鹏,让白万争出来,到她办公室中去,可白万争就是不去,
韩孝鹏老师就拉住白万争的胳膊往外拉。一到门口,白万争的脚踩住门槛,向后用
力,当时韩孝鹏老师也就是十七、八岁或二十岁左右,任她用尽了气力也不能够使
白万争出得了教室,憋出了一身的汗也无用处。韩孝鹏老师就叫班上的第一大个儿
卢俊勋出来帮忙拉,卢俊勋并无十分用力,只说“走吧,这样不好。”白万争就跟
卢俊勋出来了。有一个叫韩国凡的,专门给老师捣蛋。学校种了几棵看瓜,挺漂亮
的观赏植物,只是不能吃,这韩国凡呢,就专偷学校的看瓜。校园中有几棵葫芦,
就象《葫芦娃娃》中的那宝葫芦一样,特别好看,他就偷,其实他偷那有什么用呢?
什么用也没有,葫芦不熟时摘下来就坏了。可这韩国凡呢,宁可让他在自己手中坏
了,也不愿让它长大成熟。这简直是种坏行径,而不仅仅是调皮了,可毕竟是小孩
子,还谈不上坏。还有韩绍波,老给女同学们吵架,有一次还与一个叫卢丽霞的打
了架,把她给打哭了。学生们之间打架也挺厉害的。韩少宗、韩少新等人,不知为
什么专找韩绍波的碴子,致使韩绍波不敢上学,非让他爸去送。
有一段时间,学校开设外语课。学了不长时间,却换了好几位英语老师。有一
位亢老师,不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 地方人,对他倒不记得什么。 另一
位老师叫王海梅,当时大约二十八、九岁或三十岁刚出点儿头。开始学字母时,她
是用留声机让学的,她把“J”念成了“贼”,据她说这是正规音,可以后学英语,
再没让发过“贼”这个音的。她教我们了一些单词,象“脸”、“狗”、“蜜蜂”、
“桌子”等,反正不多,还有一些简单的句子,比如“这是一只狗”等等。我们只
学会了用英语骂人:“你是一只狗”等,只会耍混。夏天天气热, 学生们老到很
远的一个水塘中去洗澡,打上课铃,也听不见。王海梅老师骑车子赶来,学生们一
见老师,毕竟是男孩子们,也不算小了,一看见女老师,全躲在水中。王海梅老师
就把学生们的衣服拿走,让出不了水,上不成课,以示惩罚。最后让校长把衣服送
回来,抓住学生们写一通检查才了事。第三位老师叫韩希仁, 是一个象大姑娘一样
的男子,说话的声音极象女人,脸又极白,他很可笑,与学生们一起玩儿,他说:
“当老师太好了,哪一天心情好了,就给学生们讲几个笑话,逗他们乐一乐,要是
心中发烦,就对学生们发一通脾气,学生们又不敢与老师顶嘴,要是别人,对他发
脾 气怕不行吧!”韩希仁老师在家中常与妻子吵嘴斗气, 拿学生出气就成了家常
便饭。他只要一对学生们发火儿,学生们就知道,他是又在家中吵架了。再说一个
关于韩希仁老师的笑话。有一次,韩希仁老师正在上海火车站等车,突然有一人凑
到他跟前:“……哥儿们给你说实话,我是个小偷,偷了一件呢子大衣,想出手卖
了,你若要就卖给你。”韩希仁老师要先看看东西怎样,那个人从衣服下边儿拉出
一个小包:“我这是偷来的东西,不好当着这么多人抖开让你看,就拉个口子让你
看看怎样。”不错,真的是呢子。韩希仁老师看清楚了:“什么价格?”最后谈到
四十元钱成交了。那人关照韩希仁老师:“要小心,我这是偷来的,到你的住处再
看。”到了火车上,韩希仁老师以为安全了,满心欢喜地抖开看时,大吃一惊:什
么呢子大衣,破布而已,只是在那个让他看的小口子地方垫有巴掌大的一片呢子。
算是四十元钱买了巴掌大小的一片儿呢子,本想占便宜,却没料吃了个大亏。
还有一位值得一提的老师,叫卢华丰,这是一个“教育界的宝贝”。在最早他
本是教高中的,后来有一年,有个学生不知是怎么了,可能是录取通知书丢了,他
就私刻公章,用肥皂雕了一枚公章,可毕竟不是真的,被识破了,在那个年头里,
私刻公章是一件极大的事儿。然而卢华丰老师水平高,不忍心把他赶出教育界,就
一下子由高中教师贬为小学教师。老师们都知道:大学生好教,小学生难领。卢华
丰老师也极严厉。卢华丰老师早年丧妻,留下三男一女,又当爹又当娘的,可真难
捱。再续弦吧,孩子太多,人家都不愿,他自己又怕后娘会亏待了孩子,就永无再
续娶。他干了一辈子教师,尽职尽责的。因为他家就住在学校边儿,所以,总得赶
回家中做饭。一个大男人不知为什么,烧火永远学不会,有时候上课铃响了,可水
还无开,丢下水就到学校,课上完再回头看时,连锅也烧坏了——那时候还没有现
在的液化气、电饭锅之类的。只因为卢华丰自己做了一辈子教师,肚子中存的经验
太多了,不管怎么说,他的课是上得绝对的第一流。学生们当时谁能体会到他的难
处呀,都不理解他,差不多的学生在上学时全都讨厌他。张治民做过他的学生。曾
有一次用“膘肥体壮”造句(谁知道那时候的课本是什么样子,张治民现在已经四
十多岁了),张治民就造了个“我们的老师膘肥体壮”。卢华丰老师把张治民叫去,
牙森森地(卢华丰老师就这么模样,整日中就象别人都欠他二百钱没还一样,永远
不笑,一说话就先咬牙,声音总象恨极了别人)说:“这膘肥体壮是说畜牲的,只
能说我身强力壮,不能说我膘肥体壮。”张治民对我们说起这件事儿时说:“我是
故意骂他的。”我们一家的兄弟姊妹全做过卢华丰老师的学生,当时也并不觉得怎
么样,但过后想起他来还是深深地感激。他去世时我大哥哥特意送去花圈,并撰写
了一副挽联,可惜忘记了联词,当时的人们看后都说极确切地评价了卢华丰老师。
有一次,一个学生丢了东西,大家都怀疑是张金玲偷的。卢老师就问张金玲,现在
觉得女孩子们都厉害,真的让人难以惹起,她把卢华丰老师骂了个狗血喷头。以后
她提起卢华丰老师就咬牙切齿,可人们都说张金玲的不是,却没有人埋怨卢华丰老
师。八二年夏天,我们小学要毕业时,原来的语文老师不记得为什么,就让卢华丰
老师代我们语文。我有一本书,叫做《小学语文复习指导》,卢华丰老师认为很好,
就拿去看,可最后忘记还我,还是我到他房间中偷出来的。
再说一位卢华敏老师,我真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他待我挺好,可又是他把我
搞得很惨。卢华敏老师对学生很关心,有一次我病了,他就亲自去搞药, 叫医生,
还给送来了饭。等我爸爸来了之后,又介绍情况,说得很详细。可他为人很粗鲁。
夏天里都有午休,可小学生们哪儿能够睡得着,只是到处疯跑狂玩儿,一到下午上
课,困劲儿就上来了,又要睡觉。有一次,下午第一节刚上课,卢彩霞就瞌睡了,
他顺手操起黑板擦子就打了过去,碰得巧极了,这一下子竟把卢彩霞的头打破了,
卢华敏老师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捂住破处,带着去找校医,包扎好后,他才继续
上课。第一节下课之后,同学们因中午不休息,太困了,就想利用课间这十分钟时
间来爬在桌子上睡觉。卢华敏老师就大叫大喊着赶我们让出去到外边儿玩,可我不
想出去,只想爬在桌子上睡觉,他拿了教鞭向我直冲过来,我赶紧往外跑。
当时有一位同学,我忘记了叫什么名字,小时候有一次玩电线,可一碰就触了
电,怎么也脱不了手,他母亲听见喊声,用塑料瓢一甩,方才打落了电线。还好,
当时虽然手被电打得脱了皮肉,但以后又长好了,并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他也有
些淘气,他比我大好多岁。那次上学,他约我去偷花生吃。我们就到远处去偷花生,
谁知却被抓住了,在卢华敏老师的极力主张之下,我落了个处分。同伴是警告处分,
我的不记得是什么处分了,不过挺严重的,写了布告,到处贴了不少份。处分是在
上午放学整队时公布的,一公布全校学生都盯住我看,因为我向来是好学生,表扬
才有我的份儿,怎么这次是贴布告处分呢。本来全校学生我才认识多少,但大部分
都认识我,这次老师竟然真的对我下了手,这次处分是我在学生生涯中唯一的一次。
同伴比我的处分轻,可他就此不上学了,几年以后当了兵,在部队学的厨师,还入
了党,但复员后却老是到处跑着去偷鸡。在部队学成了很高的杀鸡技术,也不知到
底是什么样的刀法,怎么杀的,他可以把鸡全身的皮子给剥下来,自然毛特别干净。
卢华敏老师给我这次处分,使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其实卢华敏老师也挺可怜:他的
孩子精神有毛病,是个傻子,为此卢老师伤透了心,可也没有办法。
还有一位王伟志老师,教数学与体育,他做为数学老师很不错,做为体育老师
却不甚合格。他上体育课则只能让学生们自己玩儿,上体育课可以说是同学们最开
心的时候,也是最提心吊胆的时候。老师高兴时,也就成了同学们玩得最开心的时
候:老师不高兴时,同学们就得小心了,若某一点儿惹着了老师,那么这一节体育
就成了体罚学生的时候。记得有一次他竟一直让我们跑步,跑了四十五分钟,同学
们大汗淋漓,然而王老师丝毫不为所动。但他教数学特别棒,陈金志是他的得意门
生,我当时却不甚喜欢数学,但成绩仍然很好。有一个寒假,王伟志老师没有布置
假期作业,我本打算把总复习的练习题统统做一遍。于是我就从第一天假期开始做,
从第一题开始做,准备每天做几道,想可以在假期结束时做完。然而我没有耐心,
做了不多天时间,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开学后王伟志老师问道:“有没有人在假
期中自觉学习?”我也拿出了作业本。他一看就骂:“只做简单的。”确实是的,
总复习题是前边儿的容易,越往后越难,最后还有思考题,则难度就更大了。还有
学生连一道题也没有做,可他偏偏不骂!
八0、八一这两年当中,我看了不少书。也没有说专看什么类别的书,是抓住
什么看什么。象《闪闪的红星》、《铜墙铁壁》、《李有才板话》、《上下五千年》
等等,我成了个出名的书迷。这乱看书对我可以说丝毫没有什么好处,只能说是在
浪费大好时光,使成绩有些滑波。老师们就给爸爸告状,说整天也没有见我象别人
那样疯玩,根本就找不到我的影子,是在躲着看书。我不爱自己学的课本,但爱看
哥哥姐姐们的课本。当然,是只看《语文》课本,别的又看不着什么。看《语文》
到现在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看了《火烧敌军司令部》、《潘虎》、《范进中举》等篇
目(到我自己时,我们学的课本上就没有了《火烧敌军司令部》、《潘虎》等)。
只要我是看书,爸是不干涉的,不管什么书。因为当时可不象现在这样,到处是坏
书泛滥,那时候的书纯洁。有一本《榕树文学丛刊》,我一直看了好多遍,这是本
民间文学类,特别好玩,上边有何首乌来历的传说,有鹿衔草来历的传说,彩虹的
传说等等。因为我只要看书,爸妈就高兴,我也就专心于此。有一次,我不记得在
自己房间中干什么,忽然爸在敲门,我就顺手拉了一本书翻开放在桌子上,而后让
爸进来,他一看见书,问道:“你能看得了这书?”这是一本中学数学,姐姐的书,
什么“[KF(]〓〓[KF)]”之类的,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就说:“我只随
便翻翻。”爸还以为我已开始自学中学课程了,实际上呢,我连小学的科目也越来
越滑坡。一次考试下来,全露了底儿,爸就让姐姐给我补习。可好,我竟然说老师
根本就没有讲过。可见这看书真把我给坑了,做什么事儿无有节制真的不行。四年
级时学习鲁迅《给颜黎民的一封信》,爸逼我写读书笔记,我记得鲁迅先生的文中
有“不但要看历史书,也要看科学书(这不是原话,意思是说各种书都要看一点儿)
”,在读书笔记中我就写道:“这一点儿我做得很好,我是见着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惹得爸妈都笑。
这二年中,我家与各个亲戚矛盾四起,我也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了。其实爸对
我们挺好的,可也严厉,那时候让我们弟兄背鲁迅的诗,还有古诗,或写日记,若
完不成任务就要么罚跪,要么让脑袋顶住墙不准动,这样的次数不知几多。可是,
有一天晚上,我睡在爸身边,夜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不知怎么的,我钻进了水电站
的排水管道,刚钻进头,身子还在外边儿,水管变细了,细得夹住脑袋,越勒越紧,
我终于疼得大叫、大喊、大哭,爸赶紧叫我,我醒来还哭,原来是头疼得厉害。爸
顾不上睡了,赶忙搞药,吵得爸不得安生。
四爷爷家,本来四奶奶是顶梁柱,四奶奶死了以后,四爷爷一塌糊涂。雪云、
竹云二姐妹自然而然就向我爸妈靠近,长兄如父母呀,她二姊妹什么事儿都让我爸
妈作主,她二人“哥哥嫂嫂”地叫,我对她二人也姑姑长姑姑短地叫得亲热。在姥
姥去世后,我就没地方可玩了,于是四爷爷家成了我常去的地方。竹云姑姑当时还
正上学,雪云姑姑成了家里的柱子,我到四爷爷家也就是找二位姑姑。她们做什么,
我就在她们后边儿做个跟屁虫。她们待我也极好,两个姑姑的手都极巧,她们把马
铃薯炒得半生不熟,这时候吃起来特别有味,初吃我竟然不知道这是马铃薯,还以
为是什么稀罕物呢。用萝卜、芥叶等她们都可以做得特别可口,我有时晚上还跑到
姑姑那儿去,不过次数不甚多。有一次竟然使得家人到处找,可就是没想到我会在
四爷爷家。那晚,家人找了好久,第二天到校,竟然同学们也知道了,真是风吹草
动也小题大作,再有些坏小子们兴风做浪,说男子与女子在一起,绝不干好事。竹
云姑姑好厉害的,她在班上也是大个子,把一个陈姓坏小子按倒在地,骑在他身上
一顿痛打,直打得他又哭又叫,由于老师的干涉才算住手。确实我是受姑姑保护的。
雪云姑姑找了个婆家,男方姓伊,在我的印象中,这小伙子很一般,可开始时
雪云姑姑很满意,就让我爸妈作主。这里插说几句我三奶奶的娘家。我三奶奶的娘
家有两个侄子——可能是侄子——人长得比较丑,一直说不下媳妇,三奶奶就一门
心思想让雪云姑姑嫁过去,说这样亲上加亲。刚开始雪云姑姑还骂三奶奶不要脸,
让她去嫁给晓梭那个蠢货,可谁知后来怎么了,雪云姑姑竟然又愿意晓梭,而退了
原本的那个伊姓小伙子。不管怎么比,晓梭绝不如伊姓小伙儿,这内幕是谁也搞不
明白的。爸劝雪云姑姑,这可是关系到雪云姑姑自己终身的大事儿,就这样雪云姑
姑与爸闹翻了,雪云姑姑说是爸爸把她给出卖了。爸爸由于这样与三奶奶一家也有
矛盾,矛盾日深,三奶奶很小心眼,大人们的矛盾也往我们娃娃们身上出气。这样
一直持续了四、五年方才慢慢好转。雪云姑姑最终嫁了晓梭,第一个孩子给了海儿
叔叔(就是三奶奶的儿子,海儿叔没有男孩),取名叫什么勋,我一时也记不起来。
雪云姑姑嫁给晓梭之后,一直自觉不满意,生活得并不好。自从雪云姑姑出嫁后,
我只见过一次,但我已认不出她来,她很憔悴,若不是她先打招呼我真的不敢相认,
一个原本活泼漂亮的雪云姑姑不见了,我见到的是一个满面沧桑的雪云姑姑。只有
六、七年不见呀,六、七年时间在人生路上只是短短一瞬。
那年夏末,苹果快成熟之时,我、小哥哥、张作民三个人去偷三奶奶的苹果。
我人小,又极爱看书,就在远处放哨,张作民去摘,小哥哥在树下捡。谁知我看书
入了迷,三奶奶回来我也没有发觉。三奶奶一声不吭,一直到了跟前才发声叫骂着
去抓,然而三奶奶毕竟上了些岁数,不如娃娃们腿脚灵便,他一抓抓了个空,我三
个顾不得苹果,撒腿便跑。三奶奶边骂边赶,三奶奶骂街是出了名的。我们三个下
午上课也不能安心,心中害怕,就找少先队辅导员卢平定老师去坦白,卢老师让我
们去向三奶奶认错。一放学,三奶奶却是算准了时间,就等在路上,我们还没有走
近,三奶奶打老远就叫骂着冲过来,直向作民扑去。她只打作民,一方面是她一个
人不可能同时冲打三个目标;另一方面是作民在摘苹果;还有就是虽说我家与三奶
奶不和,但毕竟亲近。现在再想当时的情形很可笑,是这样的:我们三人边走边讨
论见了三奶奶应该怎样道歉才可以保留稍稍一点儿的面子,忽然,三奶在前边几十
米的一个拐角处跳出,边骂边叫,我扭头儿就跑——其实三奶奶要是有一点儿的耐
心,再等上那么一小会儿,等我们走到跟前再出来,那么我们一定被抓住。作民是
一心道歉,然而又怕被抓住遭打,就没有跑,而是一把抓住我小哥哥,两个人一块
儿站在那儿。作民是拿我小哥哥做盾牌。事情过去以后,作民埋怨我:“我是全凭
你俩的,你们是她的孙子,她不会打的,我要凭你俩隔开,你却跑。”
还有与舅舅家,也就更甭提了。与叔叔家呢,妈妈与婶子也吵过几架,致使见
了面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说实在是别扭极了。大人有矛盾,
也影响了我们小孩子,当然,还仍在一块儿玩,不过总不如与别人玩来得尽兴痛快
——与别人玩儿,高兴时滚作一团,不如意时打破脑袋,打破脑袋也没关系,全是
小孩子们自己的事儿。童心纯洁,无什么大后果,而一有大人们来掺和,就麻烦多
了。我家与素珍姑姑也有了矛盾,这个矛盾全怪我姐姐,但姑夫总也不该与我们这
些小辈一般见识,可说回来,这都怪大人们的心不如小孩子们清爽。可以这么说吧,
这二年,我家是众叛亲离,到底为什么呢,这人情的纷繁,我实在是说不清。
乡邻间的大事呢,莫过于以下这件:
龙君有姊妹四个,依次是张麦玲、张玲霞、龙君、书君四位。上一代有弟兄三
个,老大叫闯芷,是龙君的伯伯,老二叫信志,就是龙君的父亲,老三叫智信。龙
君的伯伯原来是个挺能干的人,可心很毒辣。以前(至于以前到哪一年,则我不知
道)家中穷,他就招给乡人做了养老女婿。实在来说,我们那儿有个陋习,做养老
女婿总是低人一等,要受岳父母家很多气。可龙君的伯伯心狠手毒,受了几次气之
后,就起了报复之心。于是,在一次做饭时,就在饭中投下了一些白砷(Fe·AsS,
矿物质,毒药),就这一下毒死了岳父家四、五口人,故意杀人当然是死刑了,可
托了关系,改判为无期。一段时间之后,又改判为二十年,最后没有住够二十年也
就放出来了。在监狱中时,信志答应把麦玲算在伯伯的名下,也就是过继给他,可
是他在监中,闺女一天天地大了,信志就作主给麦玲说了个婆家,男方叫做治雷。
闯芷出狱后,他一看见治雷就觉得这个小伙子不会有出息。闯芷很不满意,就让麦
玲退亲,然而信志已收了治雷家不少彩礼,就不愿退。麦玲自然听父亲的,虽说过
继给了闯芷,毕竟没有实际情感,何况信志让一个小辈过继给闯芷也是为了得到他
的一份家产。麦玲不听闯芷的,实在令闯芷伤心。在监狱中每月只有几块钱的生活
费,他也不舍得自己用,省下来给了麦玲,可这闺女竟然与自己不连心,心毒的人
难以容得下这个,晚上就去撬麦玲的门(闺女大了,是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后来
据麦玲说,她也听见拨门栓的声音,可女孩儿胆小,吓得只能往被子里缩。闯芷拨
开门后,就用刀子对准麦玲身上,上上下下一连戳了二三十刀——既然与我不连心,
我勿宁让你死。他以为这下麦玲死定了,就把门匆忙关上,去冲洗自己身上的血。
毕竟是杀了人,他匆忙关门的声音惊动了别人,有人叫了信志——当时还不知道麦
玲出了事,信志来喊麦玲,不见答应,去一推门,当时就瘫在地上:一屋子到处是
血,谁不害怕呢?本来麦玲是一个女孩子,别人不好进她卧室,一见信志那个样子,
什么也不顾了,别人一看这么严重,就赶紧叫我爸爸,一迭声的催促。据爸爸说,
当时他进到麦玲房间之中,一掀开被子,赶紧又盖上了--已经不成个人形,脖子、
胸脯、胳膊、腿统统被刀伤了,整个人身上都是血。爸赶紧让送医院,并立即报了
案,人们就操起家伙围住闯芷的房间,以防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公安局做事儿也
拖拉,竟然是在我们早上上学后才来到现场。据说公安局还怕他反抗,有几个会武
功的在前边,并且来了两个神枪手。谁知闯芷明知死罪难逃,根本没有反抗,老老
实实地给铐了起来。最后订的是杀人强奸犯。应该说只能算是杀人犯,只不过是一
个男人去杀一个女子而已,就订了个强奸。实际上闯芷绝不会去强奸自己的侄女,
只因为闯芷以前杀过人,这次又杀人,订什么罪也是枪毙,既然都是枪毙,横竖再
加上个强奸也无所谓。麦玲真是命大,二、三十刀竟然没能要了她的命,最后依然
救活了。治雷也重感情,人们都以为治雷一定要与麦玲分手,可他没有,二人仍结
了婚,婚后多年没有孩子,直到八九年,也可能是八八年,才生了一个男孩, 胖乎
乎的,极是可爱。
还有一个人,叫玖狮,人称“宝贝蛋”,在我们当地,“宝贝”是“不主贵”
的意思,是个贬义词。这个玖狮早年当过兵,是通讯兵。复员后,做了个懒汉,什
么都不愿干,还是大男子主义,对老婆一点儿也不客气。不光家人,连邻人也讨厌
他。
有一次,做晚饭时,老婆问他吃什么:中饭还有些剩的,是干饭,晚上做的是
稀饭。玖狮说要吃干饭,可吃时玖狮一看稀饭中有花生米,当即就来了气:“原来
稀饭中是有稀罕物,你们明明是在刻剥我。”就大吵大闹起来,令一家人俱不得安
生,邻人们听见也都怪玖狮不知好歹。有时候老婆不在家,他连火也懒得烧,就用
铁丝绕根电阻丝,用茶缸盛些水,自制电炉烧茶喝,别人说:“玖狮真能干。”也
搞不清是真心的夸他有本事,还是暗暗地揶揄他不要命,若出了危险怎么办。他洋
洋自得地说:“这点儿本事也没有,我几年通讯兵还不白当了。”
玖狮的大儿子叫什么杰,在福建做海军。大概是仓库管理员, 因人老实而办事
儿领导放心,就一直当了好多年兵,到百万大裁军时,他才回到地方,搞外贸工作。
他在当兵时,玖狮的小儿子还正上学,因为学校距家不远,晚上上自习时,玖狮就
跑到学校,隔着门缝来监视小儿子。可好,小儿子正在调皮,玖狮就把小儿子叫出
教室:“你哥哥现在在福建,你的前途是什么(这是原话)?”拿腔拿调,一本正
经的,让教室中的学生全听到了,把学生都逗笑了。以后学生们都学着玖狮的这个
腔调与他小儿子逗着玩,把这小儿子窘得厉害。
玖狮的小儿子也很怪。有一年,台湾往大陆放气球,投下很多东西。有吃的,
如牛肉干、饼干、罐头之类。有穿的,汗衣、秋衣之类,还有一种衣服很奇怪,大
人也能穿,小人也能穿,大人穿时往下拉,小孩穿时往上拉,当时觉得奇怪,现在
已明白了那叫夹克衫。还捡到一部电台,上交了。那一天,玖狮的小儿子去舅舅家,
快到舅舅家了,却忽然发现了一袋牛肉干,就是台湾空投过来的那种。本来外甥到
舅家,当然是空着双手去的,可捡到这一袋精美的牛肉干后,他却不往舅舅家去了,
拿着牛肉干折回家,别人就笑话他:“难道你舅舅还会去要吃你的牛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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