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
八二年,我升入了初中。小学升初中,根据一般惯例,我应该进近校,然而我
却是选了一个远些的学校。因为我大哥哥其时刚毕业,被这所学校死乞白赖地要来
了——这所学校是中心初中,但应该来说很不合适我:离家太远,而且又没有食堂。
可是呢,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要我大哥哥在这所学校,一切有他来安排。我
报了中心初中,跟大哥哥吃饭。
开始时,我刚到学校,而我大哥哥呢,害了一场大病,是出血热吧,挺厉害的,
住了医院。开学时大哥哥还未出院,但因了我大哥哥,老师们也都待我特别好,学
校不留住宿生,教务主任白维同老师就让我住在学校的大会议室中,吃饭时就随老
师们一同。与我一同的还有一个女孩,叫张银玲,也是托我大哥哥,随老师一同吃
饭。这所学校距离大街太近了,自然我就不能不受环境的影响。
在这所学校,我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莫名其妙地变了:话一出口就骂人,有时
候骂了人我还不觉,被别人恼了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在这所学校,应该说我无
形中受了大哥哥的庇护。有一个学生,叫陈红安,是陈尊彬老师的小儿子,可以说
是个坏种,什么坏事儿都干。有好几次,他向我大哥哥告状,说若不是看我大哥哥
的面子,早就要揍我几次了。我老是骂人,可最终他们不曾打过我。后来我就注意
到了这口头语,可仍然不行,然而这个坏毛病呢,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是
什么时候怎么改的,这毛病莫名其妙地来,又不知不觉地走了。直到现在,我说话
很少带脏字,甚至生气时也难有脏词,更加上我这副模样,任谁也不会怕我,我就
从此有了好人缘。
班里有个叫陈红现的,是一个坏头儿,与一班子人整日闹事儿。开始时,白维
同老师想了个办法:毕竟是学生么,若委以重任说不定就可以收买他的心,使他变
好。于是让他打钟,就是掌握一天到晚上课、放学的时间。这下可好,他就把闹钟
拆拆装装,居然学会了修理闹钟。可是,现在想来,若不懂它的原理,只是蛮搞绝
对不行。陈红现把闹钟拆的次数多了,最后竟然搞坏了闹钟,修好后陈红现总怀疑
这闹钟走的快慢不均,他说这闹钟指针在一到六这前半周下坡时走得快,在七至十
二之后半周上坡时走得慢。他把这话告诉了白维同老师,白老师说他是在乱弹琴,
陈红现不服,还与白维同老师辩。
陈红现、陈红安、白锦朝等一干人既在班上称王称霸,又胡作非为。陈红现是
头儿,不过,他打钟倒很准时。天时如此,夏夜短冬夜长,夜属阴,阴时阴事儿多。
八二年冬天,陈红现他们一伙儿一连做下了许多坏事儿。当然了,小孩子也不可能
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儿,不过是在小孩子这个年岁比起来,坏事儿有些显罢
了。终于,学校决定将陈红现劝退。这个消息还未公布之时,陈红现倒先得知了,
自己就先提出要退学。这样很好,别人只以为是陈红现自己不上学了。陈红现一说
出不上学了,虽然在班上人人怒他,可毕竟同学一场,谁愿意临末得罪他呢,倒不
如卖个人情:好多人去送了东西,大都是一副画儿,上边写上“离别留念”。有的
人是独送一张,有的是几个人合送一张,反正只几毛钱的东西。我也给大哥哥要了
一毛三分钱,买来一副画,忘记了画面是什么东西。写名字时,倒过来好几个人掺
和,于是只一张画倒写了好几个人的名字,一毛三分钱分摊下来,每人只出几分钱。
可还有一个,大概是叫陈殿朝——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是班级里边儿个子最高的—
—他只掏了一分钱。我们送画时,陈红现的母亲很高兴,自觉儿子的人缘不错,其
实是她的感觉错了。以后陈红现又走了后门,去二中上学,这已经是我转学之后的
事儿了。陈红现初中也没有上,却直接进入高中,到二中后又是整日只谈谁与谁打
架,特别的厉害,从不曾说过学习,以后就不得而知。
陈红安也是一个坏分子,是个老受批评的角色。这陈红安是我刚入学就注意到
的了,因为他的行为很惹人注目,放荡形骸,说话频率很快,但很长时间我并不知
道他是陈尊彬老师的儿子。有一次大哥哥问我:“陈老师的儿子怎样?”我才知道
陈红安是陈老师的儿子。这陈红安要说出他的坏处,确也无什么大事,都很琐碎,
以致于他在我心中只是个坏印象而已。他哥哥开有一个商店,他可能是常到商店中
偷钱用,因为他还不敢到外边儿去偷。
某一次,是冬天,陈红安戴了两顶帽子,下边是以前当兵的戴的那种草绿色帽
子,上边又戴了一层是雷锋像上的那种绒帽。这陈红安就把偷得的钱夹在两层帽子
中间。那一节是白维同老师的地理课。这白维同老师教地理实际上很棒的,白维同
老师提了个问题,陈红安正在调皮,叫起来当然是回答不出,就被罚站起来。白维
同老师很看不惯陈红安平日的作为,就用手对着他的脑袋打了一下:“戴这么厚帽
子干什么?怕打呀?”白老师把陈红安的帽打掉了,钱掉在了桌子外边,但白维同
老师并没觉察到钱,骂了他几句之后就要继续上课,陈红安要到桌子外边来捡钱,
他一动白老师骂道:“干什么!到哪儿去!站住别动!”“我钱掉了。”白老师这
一下才觉察到钱在地上。白老师自己去捡了起来:“哟,七十多块,我给你哥哥。”
这下无法了,在八十年代初期那个时候,我记得我偷钱不过几毛几块,从无上过十
元,而他竟偷七十多元,数字够大的。以后陈红安挨了家人的骂,后来陈尊彬老师
调至实验中学,陈红安也随着到了实验中学,但在实验中学期间,由于伙同别人去
撬商店而犯下了大错,经过周转,大事儿化小。以后又打群架,反正这陈红安是很
难教育。
白锦朝也是这群调皮鬼中的一个,反正几乎每一件事儿,他们大家伙儿都在场。
对白锦朝只说一件趣事儿:乡下白锦朝的爷爷做生意,收购薯干,然后贩卖。他爷
爷可不管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薯干,哪怕你是偷来的,只要是薯干,我就收。白锦朝
有一次没钱用了,就在夜里去偷别人家晒的薯干,第二天早上到他爷爷那儿去卖。
因为是自家的孙子,他就随便给白锦朝了一点儿钱,把孙子给打发走了,以后他爷
爷去收自己的薯干,却发现被别人偷跑了。因村子中只有他一人收购薯干,而这两
天只收了孙子的一百多斤薯干,他赶回家去仔细地问过孙子,一对照地方,真的是
孙子偷了爷爷的薯干,因为孙子不与爷爷在一起,孙子怎么知道这薯干是爷爷晒的?
还是说我自己吧。
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日期,我是准时去报到的。毕竟这学校距我家远了,老师
们我一点儿也不熟悉,不敢再象以前那样放肆。开学之前,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
学校的院墙以及厕所全被雨浇塌了,但我还是规规矩矩地来到学校,到校却发现冷
冷清清,根本无几个人。经熟悉者指点,找到初一班主任尹老师家里——尹老师家
与学校只隔一条大街——这才得知,由于这大雨,开学日期推迟了一个星期。一个
星期后,我仍准时到校。我是刚到这所学校的,可不知为什么,有好多人都认识我。
原来是由于我与大哥哥兄弟二人长得象,他们一见我,虽叫不出我的名字,但都知
道我是张老师的弟弟。
白维同老师来找我:“过来,我先给你找个住的地方。”他把我带到学校会议
室,“晚上就睡这儿,反正会议室不是天天开会,开会时把你的被子一收就行了。”
诺大的会议室,就住我一个人,地方可真的是极其宽敞。原来我大哥哥早给白老师
打过招呼,大哥哥这时候正生病住院。
经过交费、报到,而后是班主任尹老师说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接下来的几天,
虽说正式上课了,但同学们大都是以相互了解认识为主要谈题。我的同桌叫尹务山,
是一个无什么特点的人,我们就坐第一排,紧靠讲台。紧邻叫尹成喜,我们三人就
在一起玩儿,结成三人帮,后来又加入了一个卫海军,终成四人小团伙。
刚开学时,不知道校长王成林老师干什么了,开学两星期后,他才来校。这是
一个花白头发,精炼之极的小老头儿,人很精神。不过,他很有些笑话:想当年,
他被打成右派,去蹲牛棚。有一次冬天下大雪,雪极大,老伴儿冒着严寒风雪,给
他送去几个窝窝,还有一件撅肚子小棉袄,把王成林感动得当即搂住老伴热泪盈眶。
因为有些人被打成右派后,家中不是离婚就是再也不管不问,又因为在那个年代当
时就搂住老伴儿是很出格儿的,所以这件事儿就流传了下来。王成林老师对老伴极
好。
还有一件事儿是我亲眼所见:正在吃饭时——老师们都在一起吃饭,我也随老
师们一起吃——忽然,王成林老师吃着了一块儿肉,马上从嘴里吐出来,放入松良
老师的碗中(当时松良老师与王成林老师紧挨着吃饭):“松良,这块儿肉你吃。”
张松良老师立时把碗一下子摔在了地上,碗碎了,张松良老师在做这一系列的动作
之时,脸上无一点儿怒容,平静得如同一池清水,王成林老师闹得老脸通红。
另有一次,学校的猪病了一头,王成林老师去请医生,几句寒喧过后,王老师
对医生说:“……那头猪老不解手,已经五天了……”兽医当时忍住了笑,但一转
身,就再也憋不住了,做老师做得太腐了,人说解手显得斯文些,对于猪说屙屎尿
尿儿才显得正常,若说猪解手则显得说这话的人太滑稽了。
王成林老师一来到学校,马上召开了一次全校师生大会。无非是新学年已经开
始,同学们在这新的一年里,应该怎样怎样。这是一次例会,表示从今天学校的一
切工作开始走上正规。
班主任尹老师教语文,没什么特色;尹长欣老师教数学,倒教得不错,有一次,
他讲关于“数的扩充”,“数的来历”特别吸引人,不过现在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
形了;尹俊子老师教英语,这时是正式开始学英语。尹俊子老师名不符实,她一点
儿也不俊靓;王成林老师教政治,他说话特别有力,中气很足,若只听他说话,听
声音绝对不敢说他是个老头;白维同老师教地理,知识顺口而下,如同溪流一般清
新不绝;还有一个教植物的老师,叫李建国,双眼极小,猛然看去,总觉得不顺,
看惯了以后才没什么。这就是我们班的老师,课教得最好的是白维同老师的地理,
王成林老师的政治。尹长欣老师的数学也没得说,想当年他是教我大哥哥的数学。
尹俊子老师的英语在老师们看来教得最好,我大哥哥曾赞不绝口,其他的老师我认
为是因为教得令我觉得有趣味。我得说明一下,我是哪一科也没有学好,甚至可以
说到了我学习的低谷。
我还住在会议室,一个人住也挺冷清。有一天,我正在教室,因为当时刚开学
不久,班上的人还不认识,陈红现就坐在我身边儿与我拉起了闲话,可我当时并不
知道他叫陈红现。一会儿白锦朝也来到我桌子边,问起我怎么住,得知我独自一人
住会议室时,就说何不让陈红现与我一起住。我问:“谁是陈红现?”这下他笑了,
说了半天的话,原来他就是陈红现。但陈红现并没有来与我一同住,而是一个叫白
永召的来与我住了几天。白永召的爸爸也是教师,而且也就在这所学校,可我至今
也没有认清到底哪位是白永召的爸爸。白永召绝不是一个纯洁的人,他到会议室之
后,见什么好玩他就要拿,好在是会议室中的东西不多。他住过几天之后,老师就
向我提出,不准他到会议室中去住。其实白永召起先待我挺好的,给一些小恩小惠,
我也就贪图了这小便宜,还继续与他玩儿在一起,但最后呢,他诳走了我的一把小
锁,其实我也是看这小锁好玩儿,并无什么用处。他先是说借用几天,可最后却赖
了帐。他家门前有棵老树,很古老了,据说叫“铁树”,人们常说“千年的铁树要
开花”,就是这一种树,并不是铁打的树,这棵树据老人们说就不曾见开过花儿。
有一晚,我实在太寂寞了,又搞到一本什么书,记不起名字,可能很吸引人的,
我就在会议室中看,大亮着灯。到很晚之时,有一位老师看见会议室中还亮着灯,
他不知道我住会议室,就来看灯,见是我在里边,就没有说什么。但第二天,白维
同老师就告诉我:“晚上看书不要看得太晚。”他还以为我是学习到很晚,其实我
是在看闲书,在消磨时间。
王成林老师白天来了,但晚上他没有住在自己的房间,可能是人老了脑子不好
使,他没有锁门。会议室与王成林校长的房间只有一门之隔,既然没有锁门,这就
成了一个房间。晚上我进了王老师的房间。说实在的,我绝不是想去偷他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进别人的房间,我想当时可能是想进去看看,捎带想顺手牵羊
看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吧。我翻翻桌子上的书,没有我想看的闲书,拉开抽屉,
实在也没什么东西,一个穷教书匠有什么东西呢?无非是几本课本,作业纸,还有
笔、墨,如此而已。“这一盒回形针说不定我还能用得上,也不值几个钱,归我了。
”我就偷了这一盒回形针。天不该我,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我一摸口袋,却空空如
也,这回形针——我们方言叫做领针——到哪儿去了呢?“千万别丢。”,我很担
心,因为我拿了回形针后哪儿也没有去,若丢就只能在会议室或校长室,丢在这里
可就坏了,王老师发觉后,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难道还能说是别人吗?连个诬赖的
人也没有,若我出去走一圈儿,把这回形针丢在外边儿也好呀。
我一扭头,王老师的房间竟亮着灯,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有觉察到!
我心忐忑。“你来这儿。”王老师平和地叫我。“我去去厕所”,能拖一会儿也好。
“一定是王老师发觉我做了坏事。”我心里很明白。到厕所回来后无法再拖了,准
备着挨训。“昨晚我回来取领针时,到处找不到,我记得明明有,怎么找不到呢?
后来我往外出时,脚踢住了它,我想这个房间中只有你一个,是你了吧?”王老师
并没有大声训斥。“你还拿别的东西没有?”我一切都统统承认,很爽快,这没有
什么好推的。“好了,这事儿我谁也不说,以后别这样”。真的王老师从没对人提
起过这件事儿,我心暗暗感激。
大哥哥病好后,来学校了,他是教初三、初二的理化课。毕竟是正规师范学校
毕业,讲课特别够味儿——现在初中毕业的师范生出来教初中,可他们那时候的老
师都是高中毕业的师范生教初中——学生们都很喜欢听大哥哥教课。艺无止境,大
哥哥原本在师范学的物理,这一毕业却忽然又热心起了政治,一心报考河大政治系,
他本要再上,可这中心校却死活不放他走,只能上函授了,也真行,一次就考上了。
大哥哥特别刻苦,用心思过度,以致于经常害口疮,有时连饭也吃不成,话也不能
说。开始还不知怎么回事儿,直到有一次参加河大面授,遇见一位当时师范学校的
同学,现在来学医学专业,听说大哥哥害口疮,就说让看看,这才知道是用心太苦,
不亏是医学研究生,照他说的来做,还真管用。
大哥哥一来学校,我就不再住会议室了,我睡在大哥哥房间中,我大哥哥因教
理化,他的房间极大,教理化需要做实验,他就有实验室的钥匙。实验仪器多,实
验室中橱子装不下,就有一些在我大哥哥房间,我记得还有一具教生理卫生用的人
体解剖模型图,全是内脏,挺可怕的。
插几句闲话,在这所学校附近,有个姑娘,叫秀荣,比我大哥哥稍微大那么一
点儿,到底大多少,我也不甚清楚。当时我大哥哥刚从学校毕业,虽说个子不甚高,
但很有气质,这姑娘就看中了我大哥哥,大哥哥住院时,她偷偷到病房外边去看,
毕竟不好意思进去,以后又到学校去探问。本来呢,她的家里已经给她说合了一门
亲事,她既然这样,那怎么能行,我大哥哥不表态,她硬是对父母给说的亲事拖,
终于使得她的母亲愤怒了,把秀荣姑娘打骂了一顿,又来学校吵闹,可这谁能说什
么呢,她秀荣姑娘可说只是对我大哥哥单相思而已,能怪我大哥哥吗?再说,秀荣
姑娘我也见过,长得很一般,一点儿也不漂亮,这件事当然是没有结果的。秀荣的
妹妹叫朝晖,与我同班,也不漂亮。
一次上数学课,不知怎么地扯起了闲话, 尹长欣老师就说开了:“对你们这
些学生,我可以一个个地说出你们的性格。”他指着我说:老实又活泼。我暗自笑
了,我老实吗?我可不敢说自己老实,我谎话说了不少。我也不该说叫活泼,应该
叫调皮,也不是天真的调皮,而是无赖的调皮。比如,翻学校的院墙到外边儿街上
逛;比如逃了体育课到远处田野上寻熟透的柿子;比如夜里结伙跑很远去偷苹果;
比如……这样的事儿不少,当然,结伙的都是些不好的人,好学生是不屑于这样的,
常言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中国的好学生都乖。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由于我大哥哥的关系,初二、初三的学生们老是逗着我玩儿,他们岁数大,力
气也大,甚至逗得我无可奈何,简直要落泪。可是我这人泼皮,哪怕再逗,只要是
善意,我绝不会翻脸,只是初三有一位坏小子,叫长云,凶巴巴的,不是逗着人玩,
而是故意欺负人,这我就不干了,也翻脸相骂,致使他差一点儿要打我。
上英语课,可我实在地没有学。应该来说,初一的英语有什么呀,太简单了,
可我那时就是不学,以致于以后出了大丑。反正也不只我一个人,班里爱学英语的
也没几个。只有卫海军、尹秀勤(名字象女的,确实际是个男生)、尹红伟、白建
召等有限的几个人,大部分人对英语全不感兴趣。
有一次,尹俊子老师实在讲不下去了,因为人都不听,她差不多可说是讲给白
地听。我呢,在第一排坐,就趴在桌子上在嗓子眼中哼歌儿。原本是只在内心中哼,
可谁知到最后哼得高兴,不由自主地哼出了声音,尹俊子老师就拿书照我的脑袋用
力一打:“唱什么唱!”但我这行为也提醒了她。她就去搬来风琴,教我们唱起了
英文歌曲,就是第一册英语中的一首歌儿:“Ten Little Indian Boys”。挺不错
的,这一下子我们就不再恹恹了。
还有一次上课,她发现同学们无精打采的,就唱起了《少林寺》中的插曲:“
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这歌儿挺好听的,我自作聪明地怀疑:“这《少林
寺》是武打片(当时还只是听说《少林寺》,但这电影还没有下来),怎么有这样
软绵绵的歌儿,不见一丝一毫的刀光剑影呢?”可马上,《少林寺》就下来了,因
为据说这是中国第一部武打片子——其实我记得第一部武打电影该是《神秘的大佛》
,我看过两遍。再加上电视武打片《霍元甲》更是早好几年——学校就给学生们发
了电影票,然而白永召甜言蜜语骗走了我的票,他拿去做了人情。电影马上就要开
始,我却在外边儿干着急,我就瞅一个机会,空荡荡无人进时,收票的闲得聊天,
我急速地一个箭步往里边儿跑。我这一闯,检票的一楞神,竟没有能够反应得过来,
他们可能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个情况。我已经进去了,后边儿又有人正要进,两
个检票的不能为追我一个小孩子而离开,就也没有为难我,让我看了一场《少林寺》
。
我们的历史老师叫石智勇,当时大约有三十多岁,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他
总象感冒没有好,声音总有些[HT5,7]鼻[KG-*5][HT5,7]囊。[HT] 石老师教课不甚
安心,总有些敷衍了事,总是想调走,但调令一日不来,他就得混一日。这历史他
怎么教呢?就是念书本。本来么,历史是一门很有趣的课程,可他这么念就无一点
儿趣味了。当讲到北魏孝文帝改革的时候,刚好石智勇老师有一本《北魏孝文帝—
—拓跋宏》,他就念这一本书。这本书还很有趣,讲北魏孝文帝给太后口吸脓疮什
么的,一直到后来改革,直至最后去世。可惜这本书他没有念完,我就趁他房间中
无人,去偷出了这本书,然而看完后一直没有机会再送回去,就一直放在我这儿,
后来却丢了。
石智勇老师有一个笑话:有一次他要回家去,一到车站,他正要上车,却碰见
媳妇刚好从车上下来,两个人碰见,于是,石智勇老师就和媳妇一同又回到了学校。
本来这事儿很正常,可这件事儿被爱逗乐的王昆子老师知道了。就在 录音机上录
下了这样的话:“石智勇老师今儿个回哩,一到车站,正好碰上媳妇下车,他就又
回来了。”也不知怎么搞的,这几句话却在高音喇叭上放了出来,加上王昆子老师
的怪腔怪调,很惹人笑。有一位阿老师讲过一个石智勇老师的笑话:石老师有一次
回到家,可媳妇却不在,他忘了带钥匙,就进不了家门。阿老师形容石智勇当时的
情况说,石老师象一只没娘(按方言读作nie)的鸡娃,很可怜的。当然了, 这都
是老师们在一起时才逗乐子,老师在学生们面前是很有些师道尊严的。
到半个学期的时候,从邻县来了一位老师,姓范,据说是什么特级教师。他来
做了一次公开讲课,讲的怎样写作文。讲到最后,他自己油印了不少作文范例,要
卖这个,我也想买。在八二年时,钱还值钱,价格不高,可我大哥哥不在,白维同
老师就替我买了一份,并说:“要把它全部背会!”其实呀,后来我连看也没有看。
不过,既然是老师请人家来讲课的,那一定是很好的老师,既然是老师们看中的,
又有那么多的学生买,我若不买,岂不是显得不合群儿吗?后来我不知道把这些作
文范例给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随老师们一同吃饭可真不方便。我当时的情形,就象是鹤群中的一只鸡,本身
也丑,再加上愧,还怎么能放开手脚呢。要说也怪我,别看我在同伴窝中很疯得可
以,但一遇见老师就发了悚,乖得厉害。有一次吃饭,他们就非让我先舀——原来
是老师有阴谋,要看清我——松良老师在背后看着,我随便打了些饭就走,而人家
女孩子张银玲呢?却用勺子专挑稠的舀,我前边走,就听张松良老师在后边儿说:
“没一点儿的出息。”我也只装做没听见,我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我这是礼貌。”
还有一次,张松良老师要到未婚妻家中去——张松良老师的未婚妻叫冯淑秀,也是
老师。有一段时间,白维同老师有事儿,冯淑秀就代我们地理。海燕(男学生)调
皮,冯老师就罚他站在一块儿砖的沿上,只能捱一点点儿脚尖,活脱脱象跳芭蕾舞,
把海燕搞得哭笑不得——托做饭的老陈给蒸了些馒头。吃过早饭后,我还没饱,在
老师们都吃过饭后,我又到厨房中去了,没有了饭,我就去取馒头。当时我是实在
不知道那馒头是张松良老师要用的,而那老陈呢,精神也有些呆痴,任凭我吃。以
后张松良老师去取馒头,一数数儿,竟然不得够,他还以为是老陈让自己的外孙(
老陈的外孙偶尔也到这儿吃饭)吃了,就大吵一通,老陈呆呆痴痴地什么也说不清。
我一听见吵闹声,就赶紧往外溜,我心说:“哪怕他们骂我,只要我听不见,以后
对别人说起来也可有个托词——我不知道,若当面骂我,我的脸还往哪儿搁呢。”
想来真惨!我实在地总有些饿(这已经不是困难时期,但我的性格使之),本来么,
手就有些不干净,于是就不自觉地在大哥哥的抽屉中拿钱,或两毛或五毛,有时也
拿整块的票子,最多的一次拿了一张贰元的。虽说一次不多拿,但也经不起次数多,
大哥哥以后自然是知道了。有一次吃饭时(我一般是舀好饭后到教室中去吃,不与
老师们扎在一堆),大哥哥突然来到我面前。这天上午,我刚好拿了钱去街上买了
烙馒,正泡在碗中,这被大哥哥当面看见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无可辩驳。说什么
都无用,但大哥哥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看了看,就走了。一切他都明白,可我照
样经不起肚子饿呀,虽当时下定决心不再偷拿大哥哥的钱,但到时候仍然拿——这
好象成了习惯性动作——大哥哥总不好说我,他就让白维同老师来说我。那次,我
刚端上碗想往外走,白维同老师开腔了:“别走,说说你一共拿你大哥哥了多少钱。
”我没有理他,照样径直往前走了,甚至连停顿一下也没有,就象根本没有听到白
老师的话,但我的鼻子有点儿发酸,差点儿想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次,
我正在开大哥哥的抽屉,被大哥哥刚好进门碰见,这更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想买
本英语练习本。”我找借口,大哥哥说:“那你给我说一声呀。”话虽这么说,但
大哥哥还是给了我五毛钱,我用去了一毛七分,剩下的又去还给了大哥哥。若是我
自己偷的,当然就不能还给他了,何况我根本不用买英语练习本,说买本子只是为
了掩饰做贼被当场抓住的尴尬。
这一段时间,我大哥哥忽然又迷上了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内容是豫西地区的革
命斗争。大致象上官之平叛乱,渑池之战等等豫西解放时的大事在这部小说中都有,
大哥哥这段时间中整日都是这个。刚开始有这个心思时,爸爸也很支持,觉得这是
一个很好的事。反正在我的记忆中,大哥哥做什么事儿,爸爸几乎从没有反对过。
比如上学时头脑发热要搞发明,现在又要写小说,爸爸皆支持。于是大哥哥一有空
儿就到处采访,搜集资料,甚至到省委去采访张剑石等等。
一段时间,也就是自从大哥哥开学时那场大病好了之后,我也不知他到底在干
什么。可忽然间,他领了一个大姑娘到我家中了,家人让我叫她姐姐。我才不管呢,
我只管在学校玩。可某一天的晚上,我已经想睡,刚脱下衣服,冯智献老师来了:
“你怎么睡了,还让你放炮呢?”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明白,我还是睡了。后来才
知道,原来领来的那位让我们叫姐姐的大姑娘做我嫂子了。可直到这时我还不知道,
老师们是晚上在实验室热闹的,我是到第二天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
在这儿,我不得不回过头来介绍一下我的大嫂。
大嫂姓刘,叫刘清香,是邻县山底人,山底原本是个挺穷的地方,可那个地方
出黄金。很早人们就用土方法提炼黄金,但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炼法。据说是要用
一个大池子,有人说若运气好时,可以一池子使人暴发,也有时候炼一池子却白费
力气。大概炼一池子金矿石要不短的一段时间。后来呢,国家来大规模开采金矿了。
国家一大规模开采,就不让当地人私自挖矿石了,靠山吃山呀,能眼看着守着黄澄
澄的金子却往外流吗?不让明挖,当地人就去偷矿石,偷背矿石比去挖矿石还更省
劲儿,不过危险罢了。有一次当地人去山上哄抢矿石,矿上保卫人员鸣枪警告,当
地人以为他们开枪要打人,于是一哄而上,活活打死了保卫人员,最后据说是调集
军队来了。这件事闹腾得挺大,还惊动了上边儿。当地的年轻人就整日在山上转,
或借口放牛或说干什么,反正呆在那山上不走,为的是瞅一个机会,来偷点金矿石,
当然,他们偷来矿石还是用土法炼。当地的人先前自己挖矿石来炼,又费力又不能
保证,而山地那个地方又土地太少,没得庄稼,不够人吃的,现在好了,国家来大
量开采黄金,当地人随便瞅个机会偷点儿矿石也比先前自己挖的多。自从国家在此
开了金矿——这金矿叫上宫金矿——这儿的人富起来了,富得流油,时常有些走私
黄金的人到这儿来暗暗收购金子。有言“为富不仁”,真的,富了的地方出事儿多。
有一家子,费了好大的劲儿炼了一池子黄金,可最后连根金毛也没有得着,他就用
铁锉锉了不少铜末,毕竟铜粉不象金粉,他把这铜粉拌在鸡饲料中,让鸡吃下去,
铜末经过在鸡肚中这一番化学变化,在外表上就有些象金粉了。他把这铜当作金子
卖给了一个黄金走私者。不巧的是,这走私者在广东被抓住了,经过一检验,这根
本不是黄金,但走私的罪还在。走私者的事儿完了之后,就来报复这个以铜充金者。
因为这以金价收来铜粉,是数百万的大额款项,可说是把一个人的一辈子给赔进去
了,走私者把这个人一家子全杀了,一座小楼也给炸了,随后走私者自首去了。这
是别人,现在说我大嫂家。
我大嫂有弟兄姊妹几个,我总数不清。她父亲个子不高,与我舅舅个子差不多,
都胖。因为家中穷吧,自小就把刘清香送给了王家。王家的兄弟姊妹也不少,她这
个后爸瘦瘦高高的,毕竟是后爸,刘清香高中毕业后,王家本来有粉碎机、钢磨等
一套加工粮食的机器,王家就让刘清香来照看,这工作量太大了,而且这刘清香有
个嗜好:看书、写文章——刘清香的亲爸与后爸家只相距二、三百米远——这个爱
好对干活可是大有障碍,因而刘清香就常遭打骂。人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若是亲
生父母,打了也没有事儿,挨父母打是名正言顺的叫做教育;而若非亲生父母呢,
打了则叫做虐待,连邻人也看不下去。刘清香就是这样,受了“虐待”,就跑回亲
生父母家,可两家太近,生父母总不能说养父母不好,不然当时送给人家干什么?
还不是自打嘴巴?就这样,刘清香跑了,跑到洛宁。洛宁有个叫做亢明阳的,是作
家协会的。刘清香爱好文学,亢明阳是刘清香亲娘的远房哥哥,则刘清香该叫亢明
阳为舅舅,但刘却称亢为伯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刘清香就来投奔亢明阳,
亢明阳为人极其的善良,又瘦又高,不修边幅。有一次来我家,他要给文学爱好者
做一次讲座,因没有换洗的衣服,就只用双手把衣服领子、袖口等易脏的地方干搓
一阵子,搓后再穿。刘清香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过,亢明阳倒是待他不菲,她
自心也感激难安,而亢明阳的妻子却难容她一个白吃饭的人在家,就冷言冷语。其
实对一个姑娘来说,冷言冷语是最难忍受的,她就给亢明阳留下了一张字条,又逃
了。这一逃坏了事,竟落入了人贩子之手。她跑到韩城,被一个叫小豹(就是外号
小豹的人贩子)的人收留,这小豹呢就伺机想把她卖掉——因为这小豹以后贩卖人
口被抓获才知他是人贩子——一天,白维同老师到韩城来,碰见了刘清香,一得知
刘清香的情况,马上回来对我大哥哥说了,鼓励我大哥哥娶了这刘清香。我大哥哥
当时正迷了心窍要写长篇小说,正发愁没个帮手,一听这情况立即就拍板同意,并
去把刘清香接到我家。刘清香到我家来,只背了一大箱子书,确实是个嗜书如命的
人,从家中跑时就带了几件衣服和书。中途呢,什么都抛下了,但书是舍不得丢,
这一箱书可真是宝,以后我也得益不少。其实呢,刚开始时一到我家,刘清香特别
好,再者别人也都看得出来,这刘清香早晚是我嫂子,有人就逗我,可我仍傻乎乎
的。这刘清香前脚到我家,不几天韩城小豹就追赶到了,气势汹汹地来要带人,把
刘清香吓坏了。我爸爸、大哥哥把小豹给辩住了,刘清香又说不愿走——我大哥哥
教她的,我们看见了——小豹最后扬言“后会有期”,带着一帮人走了。最后看出
来,刘清香也是很小气的人,当时“文学爱好者”仍然是个很稀罕的光环,不象现
在,舞文弄墨的人,遍地皆是,刘清香也就凭这光环眩晕了人。
刘清香这就成了我嫂子。因为我当时还仅是个十一岁的傻小子,什么也不明白,
也就什么也不操心。后来大哥哥说我当时是连“油瓶倒了也不扶”,我还不明白这
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就顶嘴:“什么时间油瓶倒了我没有扶,根本就没有这么
回事儿。”我原本就与大哥哥睡在一张床上,现在仍然与大哥哥睡在一起。每天早
上,总是大哥哥蹬我一下我才能够醒来。可有一天夜里,我尿了床,其实我从小是
很少尿床的,从我记事儿起,仅只尿过这一次。床尿得好湿,我刚尿后就醒了,可
醒来已迟了,就躺在湿的地方,一方面是想把它暖干,因为尿湿处暖热后,并不觉
得怎么的湿,热乎乎的,还以为是可以暖干的,另一方面是怕大哥哥发觉,我就一
直躺在湿处不动。大哥哥伸不开腿,想蹬我一下使我挪挪地方,可因为我本来就醒
着,故意不动,他也没有办法。到打早预备铃后,以前是一喊我就起床了,可这一
次我就是不起,然而不起也不行呀,还是被发现了,大嫂也真不给我面子,大白天
在校院中拉起绳子就开始晒被子,一个学校好几百学生,怎不令我脸红。白维同老
师也逗我,我这一尿床,同学们还以为我总尿床呢。
从小学开始害眼,到现在却又越来越严重了,大哥哥带我去医院,因为医院的
程医生与我爸很熟悉,疏不及礼,就对大哥哥抱怨我爸爸:怎么能这么耽误眼睛呢。
实际上呢,我只是眼怕光,比如晚上刚由黑暗处进到房间之中,一开电灯,这刚开
始的一会儿,必须眯起眼睛来才能看东西。而且那时候还整日里流泪,现在当然是
好了,不再怕光,只是刚起床的一半个小时之中还流泪。程医生看过之后,也没什
么办法,大哥哥回家就吓唬爸爸,说人家告诉这眼须做眼科手术。眼科手术是比较
精密复杂的,一般医院还做不了,于是爸就带我到一院、二院、三院、洛专等好几
家大医院。几家大医院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也是我不老实:医生拿出一个
视力卡来,如巴掌大小,指着上边的“E”字,让我辩别方向朝哪儿,我也说不准
当是出于什么心理,故意乱说,明明看见向右,我偏说向上、向下,故意不说对。
这样,医生们也就想当然地诊断不了拉,我不与医生配合呀。最后医生建议让配上
一副眼镜,因我爸爸也是医生,想这配眼镜岂不是胡说吗,想眼睛怕光流泪怎么用
配眼镜来治疗,胡弄人么。再者,经过几家大医院的诊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
病,也就算了。
我正在洛专医院看眼睛时,忽然来了一位患者,也是一个小孩子,同样由大人
带着。说是两个小孩子在玩弹弓,一个小孩就学电影上的人说:“我要打你的眼睛”
。为了显示技法高超,说我要打眼睛绝不会打你的鼻子。当然了,这只是学电影上
的样子,可谁知真的竟然一个弹子打中了眼睛。然而在我看来,似乎并没有伤着眼
睛,因那一只眼睛也仅只是眼泪汪汪而已,并没有象瞎子们的是一个黑洞洞。我想
可能根本就没有伤着这孩子的眼睛,是他们自以为伤了眼睛。就象有一次张麦玲在
水中玩时,说看见一只水蛭钻入了她的腿中,可后来检查时根本就没有。再说水蛭
它也只是吸血而已,若钻入腿中怎么能看不见,但张麦玲明明说是看见它钻进里边
的,又哭又闹。在一个黑天,我爸就骗她,说是真的有,而且这水蛭还很可怕,怕
吓着了张麦玲,就让她把双眼蒙住,用一只盆子放在她腿下,又捉了一只水蛭,放
在盆子中,然后又用手在张麦玲的腿上掐了几下,让她感到疼,然后让她睁开眼睛,
看水盆中的那只水蛭。告诉她,这就是从腿中取出的那一只,说这水蛭若不取出,
时间长了会发炎得很厉害的。大人们都知道这是在骗张麦玲,但张麦玲还真的以为
是从腿中取出了水蛭——这水蛭按方言该叫河蚤——水蛭既已取出来,病就好了。
再说医生看见了这重病人,马上对其他病人说:“有重病人来了,就先看重病号。”
说着就把这孩子领入了手术室,半个小时左右就出来了。
又过了不长时间,我跟大嫂刘清香又去看了一次医生,大嫂是去采访那些战争
年代在豫西战斗过的老干部,她把我一个放在医院自个儿去采访了。
一天,已经吃过晚饭,班主任尹老师来到我大哥哥房间, 寒喧了几句之后,
就把教室的钥匙交给我,说我住在学校,照看教室门很方便,我就答应了下来。这
拿钥匙的“官”儿虽然小,可也有一点儿特权,有时候我就一个人在教室中做一些
事儿。学校的尹主任是个半老头儿,他的屁股上挂有一串儿钥匙,全校各房门的钥
匙全有。这一大串儿钥匙,走一步一声哗啦,实在的有些味道儿,我也很羡慕。可
是,我只有这一个中州钥匙,于是我就到处捡废钥匙,费了不少力气,终于找到了
不算太少的废钥匙,这样也用个扣环挂在身上一步一哗啦,我洋洋得意地很神气。
一天早上,我起来开教室门,因为是冬天,起床时天还很黑,当时,我们那儿差不
多都是用中州锁,钥匙大小都差不了多少。天黑看不见,怎么能够分得清哪个是有
用的,哪个是废的呢?只有一个一个地试。人不走运时喝凉水也掺牙:正确的钥匙
试不住,不对的倒试了好几遍。别的同学等在边儿着了急,用火柴照了看,最后才
打开了门。以后我把废钥匙抛弃,再也不挂它了。挂它太碍事。
一次,是晚自习之后,大伙儿已经都回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教室中。我看了
一会儿《呼延庆打擂》,已是不早,就准备休息。去拉电灯的开关,然而这电灯的
开关却出了一点儿小毛病,开关弹簧不甚灵光了,我用力地拉,可这一个用力,却
把开关的拉线给拉断了。这一晚教室中就亮了一夜的电灯。我现在想来很奇怪,那
时候为什么不管做了什么事儿,错到底是不是在于我,我都不敢对老师们说 , 甚
至连我大哥哥也不敢说,因为我大哥哥也是老师,我总不自觉地把老师与学生划成
了两个层次。第二天早上,我只说昨晚忘了拉灯泡,就搪塞了过去。大家都不在意
这电灯的拉线。可是我知道,“心中无事才能安。”我心一直不自在。早上第一节
是早读,我读着读着,就故意把目光投向电灯开关。有人注意到了我目光的异样—
—这异样是我故意装出来的——也顺着我的目光去看电灯拉线,我就做出寻找拉线
的样子,看拉线是否弹斜了,为什么垂下方没有呢?其实我心中能不清楚吗?我只
是在做出一副拉线不是我拉断的,我也是刚刚看到不见了拉线的样子——既使我明
白地告诉老师,说这拉线就是我拉断的,这责任就在我了吗?开关弹簧出了毛病么
——然而我不承认。老师也猜到是我拉断了开关,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有可能么,但
尹老师没有说我,他把开关修好,只说以后注意别再拉断了,但我自始至终没有向
老师认一句错。
白维同老师让我打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从来就没有摸过闹钟,一开始
连发条也上不了,就只是上闹铃的发条,而没有上走时发条,一不走,我还认为闹
钟被我搞坏了呢。我打钟不如陈红现准时。有一次中午,我只顾玩, 没料到竟然打
预备一直迟了半个小时,被冯留现老师来催才忽儿明白已经迟了。到冬天,某一早
上正打钟时,忽儿一下子钟椎从高处掉了下来,差一点儿打住我,自此我的心中有
点儿恐慌,再加上冬天里天太冷,我的手冻得肿了而且又化脓更加打钟打得乱了,
我自己也觉不好意思,执意不打钟了。
深秋,天已经很冷。中间放了三天假,至于为什么而放假,我已经忘了。然而
呢,这三天中我却做了一件大错事。下边从头来说。
班上有位叫尹宝军的同学,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作业却极其的干净。从来不
允许自己的作业本子上有一个墨点儿。这一张纸若有一点儿错误,即使马上这张纸
要写完了--若是别人,划掉就算了,最多拿橡皮擦干净,可他尹宝军却不行,必
须把这张纸撕掉重写一遍。这样呢,别人一个学期只要一本作业就够了,他却要二
到三个本子,甚至四个本子也有(比如英语作业,本子本来就无几张纸,不经撕)。
还有,他的作业绝不允许出现一个错误,这可就难了。可他自有办法,也不知他从
哪儿搞到了一套《教学参考书》,这书对课本上的作业都有解答,最少也有提示,
他就完全照上边儿抄,这样就很少出错(也有偶尔看错题号抄错的时候)。尹宝军
的书呢,保存得极好,不在上边儿乱画一点儿。我们的书呢,卷角、撕边儿是常有
的事儿,书发下来不长时间就卷得象一朵花一样了,然而尹宝军的书到学期结束时,
还是象新书一样。从这点儿也可看出尹宝军学习不会能好,书也不翻,只恐怕旧了
怎么能行。就象寓言上说一只孔雀很爱惜羽毛,一次被荆棘挂住,因害怕坏了美丽
的羽毛而无可奈何,最后只得饿死。尹宝军爱护书而不翻书,只能使书失去价值而
已。
我下边要说的这件事儿,就是在这三天假期中发生的。我与小哥哥两个人打架
了,责任到底在谁呢?兄弟俩打架,又有谁能断得清这个道理。反正是我俩打架了。
当时我认为该怪小哥哥,然而爸爸却骂了我,我很委屈,就跑了出来。可能到哪儿
去呢,就只好跑到学校,反正我有教室的钥匙,还不至于流落街头。可到哪儿去吃
饭呀,大街上倒是有卖饭的,可我没有一分钱呀,就饿一会儿吧。我记得那一天晚
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还刮着不算太小的风——这事也可能是发生在初冬——很
冷,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很是害怕。学校有什么东西呢,根本无人能看
重:周围都是楼房,而学校却是破破烂烂的,又矮又旧,还是瓦屋,风顺着瓦缝往
里钻,还呜呜地怪叫着,偶尔又有几只老鼠在悉悉索索地跑。我又冷又饿,可实在
没有办法,若呆着无一点儿事做根本就不行,会更难熬过时间,我就在满教室的桌
子中乱翻,希翼能在谁的书桌中找到一本随便是什么课外书,想凭着课外书来消磨
时候。还不错,找到一本《呼延庆打擂》,是评书,这本书我原本已经看过好多遍
了,还是再看一遍吧。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是不甚薄的一本书已经看完,但
天还没有要亮的意思。我趴在书桌上,一个冷盹打下来,可真受不了。我走出教室,
又来到大街上,已经是下半夜了,开始有些许的月牙爬上来,有几只不知是野狗还
是家狗在大街上溜达。我觉得凄凄凉凉的,我只能象野狗一样在大街上找个暖窝。
我又回到教室,还照样毫无办法。我就抄这本《呼延庆打擂》中的武打招数。
在那个时候,武打的书还不流行,什么金庸、梁羽生、古龙等等,统统的都不曾进
入内地,那各种各样的招式名称还不曾入耳,我就抄《呼延庆打擂》中的这些武打
招数,当然,抄这也是为了闲熬时候,这是毫无意义的事儿,最后就丢下了这个。
我忽儿又想,把别人的书桌再翻翻,把他们的书与我的换一下。因我的课本实在不
象样子,而尹宝军、韩枣霞等人的书简直还是新的。我就真的把书换了一下,可书
封面上写有主人的名字呀,我就撕去我的书面。尹宝军的书面上没有姓名,我就这
样换了。可当时我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字迹,一个人的字体几乎是固定的,我只
撕下了我书的封面,可内文上的字迹还在,那一阵子我若是只拿别人的书,把自己
的书毁掉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事了。我几乎遍翻了整个教室,不光拿别人的书——其
实我不是只拿一个人的课本,比如尹宝军,我记得只拿他了一本英语,韩枣霞我也
仅只是拿一本。我想,若一下子把一个人的整套书拿走太明显,若他们每个人只丢
失一点点儿,他们也许不会在意。最后也正如我所想,象韩枣霞等也真不在意,只
有尹宝军如孔雀爱羽毛般,不允许有一点儿的损失,他呼喊得厉害——还有些自己
喜欢的小玩意儿也拿了几件,可以说教室是翻了个乱糟。
东方露出了光亮,我又到大街上游荡,因为太饿了,我就翻垃圾。好在天太早,
没有人影。我的这些所为真的是个乞丐,只是我还干净,不邋遢。然而这垃圾里边
儿有什么东西呢?我又不象别的乞丐,只要是可以卖钱的东西都捡,我是只找可以
吃的东西,老半天一无所获。最后是只捡到一块儿糖果,还有一个贰分的硬币。有
人了,我就赶紧走,毕竟我放不下面子,肚子可以饿一会儿,但面子绝对不能丢。
饿一顿二顿没有关系,但有谁能够经得起长时间饿呢?我正在发愁得因饿而呆
的时候,刚好,我碰见了尹务山出来,我没有事儿,就去了他家。我的目的是顺带
蹭点儿饭吃,好在我们是同桌,相好得很,我在尹务山家中呆到第二天上学的时候。
尹务山的哥哥叫尹玉山,与我大哥哥是同学,尹务山他们兄弟两个很随便,相互逗
着玩儿,我也就夹在中间凑乎着闹,反正都不陌生。尹务山家当然有事了,谁也不
可能陪着我玩儿,我又没地方可去,一个人呆在他家的房间之中也没事可干。一本
书翻完,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他们家不象我家,有不少的存书——我无聊之中
顺手打开了抽屉,谁知里边竟是钱,有十元的,有五元的,还有些零钱,总共是多
少,我也不知道。我从中间就偷了一张伍元的,又随便拿了点儿零钱,后来数了数,
总共捌元。这是我偷窃数量最大的一次而且是在外边儿。我心中很慌乱,但又不能
走,因为他家中无人,若我不打招呼走了,他们发现丢了钱,还不怀疑我?这个心
理挺奇怪:既然偷了钱,却又害怕别人怀疑。就象有句骂人话:既想做婊子,又想
立牌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后来长大了,我才觉得,那抽屉中的钱可能本来就没
有确切的数目,就象我现在有个习惯:凑够整数的钱收起来,这有个确数,而那些
凑不成整数的钱就放在抽屉中,要用就顺手来拿。晚上我与尹务山同睡。
第二天一吃过早饭,我、务山、尹成喜三个人一同到校,到得很早,学校中还
没有别的人,几个老师也还没有吃早饭。我打开教室门,三个人就进了教室,教室
中在前一晚被我翻得有些凌乱,虽然我大致整理了一下,毕竟晚上看得不确切。务
山、成喜也都是调皮鬼,见教室里乱,就收集起地上的东西,也不管是本子是书,
一把火统统给烧了。因为今天刚开学,同学们来得晚,而且来了也是一通闲聊。到
打了铃声之后,老师来到教室,让静下来之时,同学们拉开了书桌,这还了得,一
统乱糟的,于是教室中一下子炸了锅。尹宝军一看书,即对我大叫:“就是你,你
看你的字。”这一切很明了,根本不用查,班主任尹老师就审问开了。他认为是我、
务山、成喜三个人干的,我们来得最早他是看见了的,他见我们烧纸,不过当时没
有在意。这时,我的心中也很不自在,同学们只知道我干了坏事,但你们知道一个
人在这教室中孤单单,冷清清,寒嗖嗖地过夜的滋味吗?也是,我自己在家中受了
委屈,能让别人来代替吗。
象这样的坏事——在教室中搜翻——以后我们还干过几次。说起来初一这一次
翻搜我并没有偷什么东西,在初中毕业时我们干过,高中时也干过,其实在教室中
翻能得到什么呢,不过几本书,几支笔什么的,根本就不值几个钱,这只是畸形心
理的发泄而已。
至于好几天我没有回家,而家中爸妈竟然连问也没有问一声,这都是因为我们
弟兄多,我除非在外面闯下了大祸或出了大事,被找上他们,家人才知道,一般都
不多问。
在这半年当中,才真是体现了我与弟弟的兄弟深情。我每到星期六,想法总要
给弟弟带点儿东西,或半块烙馒,或一本小人书。其实这东西家里缺吗,一点儿也
不缺,但我却总要带给弟弟一点儿。有一次我顺路到陈金志家采了几个无花果的果
实,我吃了一个,给弟弟带回一个。那一段时间,我很奇怪,只要见到弟弟立勋高
兴,我就很高兴,这纯粹是自心的流露。
放寒假了,鉴于我整日与那些小坏人们混在一起,成绩每况愈下,大哥哥力主
让我转学。一般人都是这么认为,我跟在大哥哥身边,有大哥哥随时指导不是更好
吗?实际上不是这样,就象医家不治自己病一样。在程岭有这么一位老医生,他是
一位老中医,子继父业,也是医生。有一次,老中医的孙子病了,挺严重的,老中
医父子两个抓耳搔腮,就是开不了方子,因为“是药三分毒”,没有哪一种药没有
一点儿副作用,有副作用怎么能让自家的小娃娃吃呢,假如这小娃娃有了一个什么
好歹,自己家岂不是要断了根苗么?老中医的儿媳妇急了,把小娃娃抱到医院,毛
头小医生一针下去,烧也就退了,病情明显好转。这下儿媳妇有话说了:“一家子
两个医生,治不好自家娃娃的病,真不知从哪儿挣来的名声?”还有一位男子,在
那个年代自己学会了打针,他的针打得很有技巧,比医院中的那些小护士打得还好,
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可有一次自己的孩子病了,他的手抖得厉害,一针下去,针
头也弯了,小孩子哇哇大哭,以后这针眼也化了脓。我跟在大哥哥身边,实际上大
哥哥对我无可奈何,他从来就不曾说过我,他对爸爸说让我转学,我就转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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