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
到了一九八三年,是农历正月十七开的学。那天天气很好,张彩霞在宋屋中学
上初三,妈妈就托她照顾我。爸爸送我到宋屋中学,因为先前根本没有与人家这所
学校打过招呼,今天开学,直接送去也是够没有礼貌了,但也得送呀。这所学校离
我家并不远,我们就走路去。
到了学校,教导主任陈祥忠老师挺忙的,也没顾上问别的情况,就问初一班班
主任宋卿子老师教室中还能否坐得下,他一问还可以,就让我来上学了。那时转学
挺简单,不象现在,要这个证那个证的。交了学费我就进教室可以上课了。我的同
桌叫任应当,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应当”这个词用来做
人的名字实在不好。任应当长得胖乎乎的,十分厚道,后来我们两个成了无话不说
的朋友,或开玩笑,或相互促进,很合得来。但我两个在一起的事儿很细碎,无非
是一块儿上课、下课玩耍,再合得来也说不出他的事。只是有一天,我忽然听张银
玲——我转学之后,张银玲也不好意思再依靠我大哥哥,随着转到了这所学校,我
们仍然同班——说:“应当的母亲在张罗着给他说媳妇。”我心中忽然生起嗔意,
应当怎么了,他才仅比我大一岁。然而这样到底怎么了,男孩子怎么不说媳妇,可
我心中却莫名其妙地烦燥。我忽然明白了,原来我们两个经常在一起玩,虽然琐碎,
但却是在不知不觉中玩出了感情。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在我的心中,这同学之情变
了味,我的心中有了依恋他的情感,听到他说媳妇(其实这是谣传)的消息,我自
觉是那个女孩夺走了我的所爱。我也曾幻想,假如我是个女孩(因为任应当比我大
一岁,传统中总是男大女小,所以我不曾幻想让应当做个女孩),一定是非应当不
嫁。及至长大了一点儿以后,才明白这竟然是叫做同性恋情感。我再不愿理睬应当,
谁让他背叛了我呢?谁让他说媳妇呢?既然说了媳妇怎么还与我玩儿?而应当呢却
仍然一如既往,一下课就喊我,喊了几次我不理他,他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什
么地方得罪我了。他怎么知道我的心事呢?他怎知我是在自寻烦恼呢?我竟然自己
觉得很悲壮,“失恋了呀!”我还买了几次日记本要送给任应当,做为我们以往玩
好的纪念。我的意思是:以往我们玩得很好,现在你要说媳妇了,我们两个到此结
束,送你一本儿日记本做为纪念。可是我始终没有能够拿出日记本子给他,一直在
我的书包中放了好久,到最后还是我自己用了——当然撕去了所写的留言。
一天,刚打上课铃,同学们都从外面向教室中涌,王延军刚好用了一个小石头
之类,也许是别的小东西,从窗户往外一扔,这一下刚巧打在了任应当的头上,出
了血。我吓坏了,我赶紧上前问情况,焦急之情言于表色。但我当时也不明白自己
为什么那样,明明恨他呀。还有一次,我的手破了,做不成作业,可能是因为同桌
关系,我到外边儿时,任应当就替我做了,我回来一见,就把他替我写的作业撕去,
他在替我做作业时,不知道是与我一样的心情呢,还是只因为我们是同桌,但我明
白我自己的心思,因爱他不成心中便有了幽怨。应当见我竟然如此,就连接地追问:
“到底怎么了!”可我也是个男孩子,怎么能说出不愿听到他说媳妇的事儿呢。他
问急了,我也不忍心看他那焦急的模样,就给他写纸条,写的什么呢,无非是些闲
话,我说不清自己当时那复杂的心情,我对他既有满腔的幽怨又有一腔深情。我当
时写得很用心,我那时绝对是畸形单恋——我记得以前张松良老师说要给冯淑秀写
一封信也要几个晚上辗转推敲,可那是恋人!
不按顺序来介绍应当了。到初二时接触物理,第一次考试时,有一个题目:一
个车子上拉了一袋面粉在往前走,让画出这袋面粉所受的力。我一时竟把重力、拉
力搞混了,一时分不清,应当就偷偷地给我递一张条子,但我对他有幽怨,即使知
道我自己做不来,也不听他的。
初二结束时,临时接到上级通知,这宋屋中学的毕业班被撤消。就是说,需要
到重点中学去读初三,考试的考场也就设在重点中学,别人都不住考场,应当太远
了,就夹住在重点中学的宿舍中。可重点儿中学的老师们,预先偷看了试卷,晦涩
地在晚自习时对他们学校的学生做了提示。别人都走夜,只有应当住在这学校,也
听了这学校的提示,可到第二天考试前却没对宋屋中学的考生们说。结果,重点中
学的初二学生比宋屋中学的初二学生成绩明显高出不少,致使宋屋中学的老师们也
埋怨应当。以后我们就不见面了,直到上了高中时,才又到了同一所学校。我与应
当分开后,随着时间的流失,他自然而然地从我的心中溜掉了。据说后来应当参了
军,也不知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
撇开前边的,再说刚到宋屋中学,首先是课本问题,本来呢,学校都是前一学
期预订下一学期的课本。现在我刚到这儿,害怕没有课本,大哥哥就给我预备了课
本,先给我带了回来。然而第二天,班主任宋卿子老师却又给我送了一套课本,我
明明已经有了,可他却说:“来这儿上学,不要这儿的书怎么能行?”就强行卖给
我了一套书。然而开始时,我是只交了学费,而没有交课本费的。学期终了时,宋
卿子老师就追着我要钱,我就躲避,故意不见他。我们那个教室有个好处:窗子坏
了,前边有门,后边有窗子,老师们的办公室又正对着门,所以,他们只能看见前
边。我若一看见宋卿子老师在前边要进教室了,马上从窗子跳出去,而同学们呢,
都很奇怪,学生与学生是一个层次,接近得多,老师问我到哪儿去了,同学们都说
不知道,老师当然不相信,但他总不能单独叫出一个学生来逼问。学生总要么说不
知道,要么就不吭声,宋老师想在学生中问出我的下落,则很不容易。结果是到后
来要得不耐烦,他自己也不要了。直到现在,我还欠着宋老师的课本费,大致是十
一、二块钱。我并不是无钱,而是当时不满意他强行卖给我书。
其实在这所学校,我仍然是个调皮的角色。有个聂延民,会学说评书,挺有味
的。还有一个叫宋玉河(或聂玉河),在班级中个子最大。这宋玉河与聂延民两个
在班里可说是头头儿,但有一点儿,他们绝对不坏,从不欺负人。我就与他们一块
儿玩。
我先上的中心初中,质量毕竟好得多,现在到了宋屋中学,一开始我有个错觉:
在好学校我学习差,若到了这差学校,我差学生也会显得成绩风光。这种想法很可
笑。我有这种想法,应该说我一定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可是,要说也正
常,别说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大人,就是有些成年人也会做出这种可笑的
事儿:有个麦秋彦,在当地很有些窝囊,极不受人重视。这样就应该自己去学些能
耐呀,可他不,他认为是自己生活的地方不对,认为自己生活的这个地方能人多了,
显现不出自己,他就跑到深山中去。自认为若到了深山之中,山里人没见过大世面,
自己到了那儿还不绝对的是个头面人物。谁知到了深山中之后,不同的生活习惯,
生活环境,使得他在那儿连活也难以活得下去。就象瘸脚鹤到了鸡群中仍受欺负一
样。到了这宋屋中学,我才发觉,自己真的仍不起眼,但毕竟环境变了,我的名次
比中心校时有所提高,但这并不能说明我的学习成绩好了。然而事实也不容否认,
要说的,刚转换个新环境,起初我倒是真的下了决心,一定要改头换面重做人,把
成绩提上去。于是刚到宋屋中学,好长一段时间,我总有一个幻觉:比如正在做事
儿,或听课,或做作业,正要动一下心思,一扭脸看窗外,总好象有老师或家长在
窗外一闪而过,我赶紧收回目光,这样简直使我有了些神经质。
开学已经好几个星期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能叫上了名字,老师也都认全了,
可数学 老师却从无见面。班上有个卫绍杰,数学老师就是他的爸爸。 到底为什么
没来学校?说是家中有事,当然了,这些我们并不关心,我们关心的只是数学课耽
误太久。卫老师不来,同学们就对我谈起卫老师的趣闻轶事:说卫老师也是一九八
二年下半年才调到这所学校的。他讲课有个习惯,每讲一个步骤就问学生们一声:
“是不是噢?”应该来说中国的学生都有这么个习惯,也不知是该算好还是算坏。
关于这个习惯的好坏问题,我还与澳大利亚的一位法师有过一次不愉快,当然这是
出家以后的事了,到以后会说到的。这个习惯就是:听课只管听,绝不发问。卫老
师为了启发学生们发问,于是每讲一个步骤,总要问学生们一句:“是不是噢?”
这句话是方言,意思是:大家认为这样正确吗?卫老师经常这样,但大家总不吭声,
然而卫老师毫不灰心,认为时间长了,大家一定会有所反应的。可他只教一个班级
一年时间,一年时间与中国数千年的习惯相比,要想改变大家上课不发问的习惯,
是显得时间太短,根本无效。大家也都不认为他这有什么用意,完全不理解卫老师
的一片苦心,只认为这是卫老师的习惯性语言,反倒使得一些调皮的学生一节课不
是在听讲数学,而是来专心致志地数他一节课到底说了几个“是不是噢”,有时一
节课下来能数好几十个。王华就是这样,老数这个。
这个王华瘦瘦的,但个子不矮。他有一个哥哥叫王军,是个挺不错的木工。王
军倒是胖胖的,虽个子不高,但很健壮。王军的媳妇还是我奶奶给做的媒。他结婚
时,我记得当时我也去了,不过印象已经十分模糊。王华与我上学回家有很长一段
是同路,每到分手的时候,他总要说:“到我家去吧”,次次这样,回回如此。王
华的成绩也不好,但待人很和气,可这个挺好的人也数卫老师的口头语,很令人不
舒服。这个王华很快就不上学做生意去了。
卫老师终于来了。应该来说,这卫老师教课不甚负责任。对数学课还算教得可
以,到初二后,他又代我们物理,对于物理他就极不负责任了。原本这宋屋中学就
对物理不重视,让其他教师代课,再加上卫老师这样,则我们的物理成绩就可想而
知了。一个星期有两节物理,卫老师却只上一节,另一节让随便自习。其实他这样
也是因为卫老师一大家子人,事儿就特别多。卫老师经常请假,一到学校就尽力地
赶数学课,而不顾物理——卫老师曾说:“我是数学老师,物理课应该有专门的老
师教。”再者,卫老师也不愿呆在这所学校,他嫌这儿离家远,心中就不满意。然
而卫老师人缘挺好,他这样上课,而师生们也都理解他。
陈孝祖是个极有特色的老师。陈孝祖也不知是后娘还是后爸,反正有一个不是
亲生父母。他的腿还有些不方便,微微有些跛,不过不注意看不出来。他的命挺苦
的,由于不是亲生父母,一切家务大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只听别人这么说,若不亲
眼所见当然不会相信。我举一个极小的例子,这是我亲见的:一次,已经到下课时
候了,但陈孝祖老师的课还有一个尾巴没完,于是就拖了几分钟,应该说老师们拖
堂虽然是不好的现象,但仍然是很普遍的,做教师几乎没有无拖过堂的。陈孝祖老
师还正在讲课,陈冬东在教室外面喊道:“哥哥,家里断水了。”好在学校距家只
有几步路,想若是远了,不知是不是还去叫陈孝祖老师。这陈冬东呢,与我们一级,
是班上的大个子之一,还有个妹妹叫陈冬霞,后来上的医大。陈孝祖老师教的英语,
我也不知为什么先前尹俊子老师教英语是老师们公认的好老师,可我却没有一点儿
兴致学,大概是我受那环境的影响。而这陈老师呢,教英语也很一般,我也不知道
怎么了对陈老师很好——可能是我同情陈老师,因为他的情况我耳闻目睹的不少,
况且他对我很好——上陈老师的课我绝对不调皮,可惜的是,我天生不是学英语的
料,再认真也学不进去一点儿。只能说我与陈孝祖老师很有缘分,即使我英语成绩
很差,他照样喜欢我,而且直言不讳。那次,陈老师让我等四人到黑板上默写英语
单词,那次惨透了,四个人竟然都没有写出来,另外三个被罚站,却让我坐下了,
他说:“I like you”明明白白。还有一次,是课间休息时,陈老师站在教室第一
排桌子前边,黑板一侧下有一把已秃的扫帚,我去用脚一踢,用点儿技巧,竟一下
子把这扫帚从教室前边踢到教室后墙处,陈老师笑着说:“你还练腿功哩!”教室
里的人都被逗笑了。陈老师对我好,我无法回报,只有认真地听课,那怕他拖堂,
我也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虽然我学不会。陈老师的媳妇叫程彩霞,是一位厉害
的角色。陈孝祖老师在家中受欺负,程彩霞可不干。她敢与公公陈祥敏对着吵,甚
至骂——只是她骂公公,公公对儿媳妇能怎样呢。再者,陈孝祖在家受欺负有目共
睹,程彩霞对公公吵,人们反而说是陈孝祖的福气。
语文老师就是班主任宋卿子,我也不知为什么,一直上了十多年学,没有一位
语文老师的课上得有特色,能让我赞称,我都觉得一般。可能是我们生活在这个环
境中,整日里说话用的是习惯用法,而语文课本上的语法却那么死板,任何人说话
也不会去拿语法来套用——倒是有些外国人刚学汉语用语法套。即使平日里说的话
不合乎语法,但人人都听得懂,这样呢觉得这知识与生活有些距离。可能是这个原
因,但也可能说不确,因为象数学、英语这些科目在日常生活中有什么用呢,小学
水平足以应付日常生活了,这些不是比语文距日常生活更远吗?宋卿子老师有个习
惯:偷窥,或从门缝或从墙洞。教室是砖墙,在黑板的左侧,墙上不知怎么回事儿,
有一块儿砖脱了出来,墙上就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洞,原本新学期里同学们要把砖
放上,堵住这个洞,宋卿子老师说:“不用堵,这个洞以后就是我的眼,我要是看
见你们捣乱马上来算帐。”有一次下了雨,学生们就来玩泥巴。任应当抟了一个泥
巴团说:“这是宋老师的眼睛,我要让你变成瞎子!”站在位子上把手中的一团泥
巴向墙洞一掷,真巧了,一下子刚好打在墙洞中,更巧的是刚好宋卿子老师弯了腰
把眼睛往里边儿窥视。这一团泥巴一下子摔在了宋老师的脸上,糊住了左眼,以后
宋老师让把这个墙洞堵上了。
讲到《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一课之时,这篇课文让背诵,要说我也不知道为
什么,这课文死活背不会。同时还有王群良、王作民等五、六个人,背不会就别指
望逃脱。一个星期之中,天天下午别人已经放学了,宋老师就留下我们背,想来也
调皮,我们几个人立下同盟:全不背。这样一来,他天天让我们背,我们是天天不
会背,一个星期下来,我们还能坚持,而宋老师可坚持不住了。最后对我们说:“
我也不让你们背了,你们自己想一想,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谁。”宋老师其实特别
爱挖苦人的,有一个学生叫阿洛艺,英语特别地棒。有一次宋卿子老师出了个作文
题目:我的爸爸。阿洛艺就写了他爸爸与他的一次对话:“这路叫白油路,怎么却
是黑色的呢?”他爸爸笑了“叫白(柏)油路就该是白的吗?”宋老师给批改为:
你爸爸根本就不懂。其实他爸爸只是给阿洛艺说闲话,开玩笑而已。
还有一位是教历史的,姓任,叫任向远,是这音,但不一定是这几个字。他是
这所学校的校长,做校长自然比较的忙一些,而任向远老师讲历史又特别的认真,
每一节总要板书两黑板左右。由于他太忙了,又一节课板书太多,学生们抄起来自
然费时太多,所以任老师讲课,前半本书进度极慢(可以说只有三分之一),后半
本书则只让大家做记号:这些比较重要,大家看看。
这就是八三年前半年的几位主要老师。
一到这宋屋学校,我个子小,故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大个子们结交,这样有
一个好处,就是不受欺负。我记得第一天宋老师把我带到教室,让我随便坐哪儿。
因为当时人还不齐,我该到哪儿坐呢,我一个人也不熟悉,就站在教室后边儿瞧。
聂延民就叫我了:“来,先来坐这儿。”让我与他挨着,他就问我从哪儿来等,顺
便也给我介绍班级的基本情况。与聂延民同桌的叫聂绍武,这个人的特点儿是上嘴
唇有个豁豁,就象兔子的嘴一样,因此大家就管他叫做“豁豁”,可是这人长得极
白净。随后我又认识了韩玉河等人。
人到齐后排座位,我与应当同桌,紧邻呢则是王书文、王成召,以后我们几个
就成了同伙儿。应当就不多说了,下边来说说王书文与王成召。应该来说,王书文、
王成召他们可说的也不多。王书文一家呢,都是个子极矮,但看起来很有精神的,
打老远就能认出王书文来,因为他走路与众不同。他还有个习惯,只要一见到我,
打老远的就喊开了:“喂,老张呀——”这个称呼很奇怪。原本呢,张庆申是招到
这儿了,这女方还有两个挺大的孩子,比我还大,人家都管张庆申叫老张,现在见
我也姓张,王书文就管我也叫老张,其实只有他一个这么叫我,没有别人叫。我们
河南人有个习惯,见了面互称老这老那的——当然也不是河南人全部。在我们同伴
中,张龙君叫老龙,永红叫老红,国红叫老国,战民叫老战,作民叫老作,现召叫
老现,向阳叫老阳,海洋叫老海等等。但我很少被这么叫,因为我几乎总在学校,
在学校中没有这么称呼过人。当我成人之后,却又出家来到了这儿。有一次,我大
哥哥从学校回家,迎面碰上了张学礼,张学礼开口就叫“老勋”,与大哥哥同行的
松良老师笑坏了:“怎么有这样的称呼”,以后到学校他也“老勋,老勋”地叫,
可惜没人呼应他,这称呼在学校也就没有传开。王成召呢,是挺胆大的,也不知从
哪儿搞到好几个雷管,因没有电源,他竟然用老虎钳子慢慢地夹住雷管,褪下电线,
换上导火索去放。还有一次,他用茶缸装满水,用一根铜丝,一根锌条作电极,放
在水中,想通上电后,以此来烧水,可一插电源,啪地一声,保险丝断了,房间中
的灯泡也炸了,幸好灯泡玻璃没有炸伤人。另外还有一个叫王志刚的,也与我们一
块儿玩。他父亲叫王学超,他有兄妹三个,他父亲后来要与他母亲离婚,好无奈的。
最后离了婚,然而他爷爷把他父亲赶出了家门,让他母亲住在家里,因为他母亲很
贤惠的。王志刚跟了父亲;他弟弟叫王志强,跟了母亲;小妹妹不知道跟了谁。刚
离婚时,他兄妹三人都骂父亲,可以后都是父亲给安排的工作,但安排了工作,他
兄妹三个也不说父亲好,只说是父亲应尽的责任,这些都是平常琐事。而要说出在
学校的什么事儿,则更琐碎,只是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儿而已。他们离学校很近,所
以有许多次我不回家,就到他们家去吃饭,到王成召家次数尤其多。王成召家很穷,
打饭的勺子竟然破了个洞也照样用,所以,这勺子可以说是“[HT4,2”] 竹
爪[HT]篱”了。而到王志刚家的最大收获是看了一本书,沙汀的书,不记得名字了,
写的是一个画家、一个作家,这二位与一个女演员的爱情故事,全书皆是书信,也
就是书信体小说了,后来我到处找也找不到沙汀的这本书,我很想再看一看。
有一次,是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们又跑到王志刚家里了,王志刚、王书文本是
要同王成召开玩笑——他们用凉水加了些可能是酒精吧,就说是酒。因为是开玩笑
的,所以只是滴了几点的酒精,王成召就要喝,我也抢着喝,喝到口中无一丝儿的
味道,只有凉水的感觉,因酒精太少,可我是第一次喝“酒”,也不知道“酒”到
底该是什么滋味,还以为“酒”本就是这样呢,我与王成召两个人争着抢着喝完了
这么一瓶子“酒”。王志刚与王书文就看着我说:“你喝得太多了,脸已红了,”
我也不知是与不是,反正我无有一点儿感觉,我还以为真的是脸喝红了,因为我从
来没有摸过酒。王成召比我大,他们说成召的脸色比我要好些,可我看看成召与平
常一模一样啊,我还真的以为喝酒喝醉了就是这样,与平常无什么两样呢,到很久
后,我才知道上次喝的只是凉水而已,根本就不是酒。长大后由于王成召家与王书
文家有了纠纷,以致于他两人也成了仇家一般,王志刚则家庭破裂之后,参加了工
作。
时间一天天过去。
王作民在我心中渐渐越来越明显,他的语文成绩特别好,一次次地受表扬:写
作文、造句子这些都有特色,不由你不佩服。我是半途转到这所学校的,所以一开
始宋卿子老师就非要让我自带凳子,到中期之后却出了毛病:王作民把学校的长条
凳子搞散了一条,他就自己赔了一条。后来他与同桌闹矛盾,不想让同桌坐他的长
条凳,就与我商量,让我把自己的凳子带回去,而坐他的长条凳子,这样一来,他
的同桌就没有凳子坐了,上课得站着。不记得王作民的同桌叫什么了,但比王作民
个子小是绝对的,他打不过王作民,所以得受王作民的欺负。宋卿子老师知道后,
让我与王作民的同桌坐这长条凳子,不让王作民坐。到上初二时,王作民去当兵了,
在新疆还是青海已记不得了,也或许是甘肃,反正是个人烟稀少靠近沙漠的地方,
他给家中寄信时还在信中夹带了一点儿土,让家人看看。由于王作民语文基础好,
到部队后先是做了部队报纸的一名通讯员,而后为记者,以后就再也没听说,可能
是已经出息了。
转眼间到了下半年,我升入了初二。就是从这一届初二开始,宋屋学校实行了
一个新的制度:学生从初一升入初二,教初一的一班老师随学生升教初二。因为初
三级被撤消了,说是这儿的初中毕业生达不到初中毕业生应有的水平,就非要让初
三到重点儿中学去上。这样,我们升了初二,老师还是原班的人马:宋卿子老师、
陈孝祖老师、卫振智老师等。宋卿子老师还是班主任,陈孝祖教英语兼动物,卫老
师教数学兼教物理,不记得谁教地理了,班主任还兼教政治。
卫老师没有能够调得走,照样心中不如意,于是,还总是请假。刚开学时,因
为卫老师不在,所以请聂耀武老师代教一节物理。聂耀武老师很年轻,应该来说教
育战线人员也着实老化,年轻人应该做主力。聂耀武老师代这一节物理课着实是把
我们给吸引住了:物理课实在有趣。然而聂老师只代了这一节就不教了。以后由卫
老师讲,卫老师明明白白地说:“我是数学老师,不教物理,只捎带一下。”甚至
有一次,他竟然在物理课上念开了幽默故事。
校长任向远老师调走了,调来的新校长叫王堆举。这是一个极其有责任心的老
师,他是个老右派,文革后平了反,当然一心扑在工作上。王维举老师被打成右派
时夫人留下了他们后撒手改嫁而去,儿子叫王耀智,与我姐姐大小不相上下,连续
考了两年大学终无考取,最后参了军,倒是很顺利地考上了军校。王耀智的媳妇,
叫做魏鲜鹏。魏鲜鹏家境很好,而王耀智家就很艰难了,因为没有妈,男人们过日
子自然不顺手。王校长一上任,就先把校院中的一个土堆铲平。王老师让别人做,
他们要价太高,几经谈判终无结果,最后动员我们学生自己动手,用了近一个月的
时间,终于把这土堆给铲平了。其间王老师身先士卒,干活的人群看起来挺有趣的,
老的已经是花白头发的老人,小的是八、九岁,十多岁的小孩。铲平后又做了个乒
乓球台。没有木料,就在挖土时留下一个乒乓球台形土堆,最后王老师去求人借了
十多斤水泥,自己干了。王老师还在校院中埋上一根大树,让学生们每天升国旗,
他教唱国歌,教导主任陈祥忠老师教唱《歌唱祖国》,平时还教了《苏武牧羊》、
《满江红》等歌曲。可能是老教师的缘故,他们怎么也看不上当时流行的歌曲。王
老师还把自己家中唯一的一棵桃树也挖了出来,种到学校。王老师真的是以校为家
——儿子在部队,自己做老师,没有别人了。王老师还兼教我们的历史,真的不可
否认,老右派们的肚子中真的是有东西,他把课讲得天花乱坠。但是有一点,虽然
同学们觉得好,但由于老右派们做事极讲原则,满肚皮不合时宜,所以有时候很使
那些年轻老师难堪,年轻老师又是教学的骨干,这些老师们呢就与王校长有些心事
了。后来教师评级别时,虽然学生们说王老师好,但评委会的成员都是老师代表们
组成的,王老师就被评为三级教师,这是最低级别。王老师心中很气恼:一心扑在
教育事业上,却得不到同行老师们的承认,再加上年纪大了,双眼立时又红又肿起
来,充血得极厉害。不久,两只眼睛全瞎了,一个明眼人一下子变成了双眼瞎,又
急又恼,不长时间,就去世了,可是去世后,上级领导来参加追悼会,对王堆举老
师给予了挺高的评价。死后的光荣,可说是白搭,王老师可以说是寒心死的。
我大嫂刘清香到我家时,当时娘家没来人,全是爸爸给准备的一切。当然了,
仓促间东西是不算多,但这些我才不放在心上呢,刘清香嫂子带来好多书真令我羡
慕不已。我现在想那些书,真是五花八门。比如:《人民文学》、《小说选刊》、
《山花》、《萌芽》、《牡丹》、《少年文艺》、《电影文学》、《电视文艺》等
这些杂志;还有历年中国作家协会评选 的获奖短篇小说集子,还有《复活》、 《
静静的顿河》、《战争与和平》等世界名著。这样看来,嫂子不过是爱看书罢了,
又有亢明阳这个作家伯伯,故她有搞文学的野心。实际上她与大哥哥结婚后就忙于
家务,再后来又有了一双儿女,什么也别想干了。大嫂还特别小器,她刚到我家,
还没与大哥哥结婚那段时候,还让我们看她带的书,但后来结婚之后,就不好好再
让我们看了。要说也是怨我们看书不甚爱惜,再者我也是很自私的,也是书虫,一
见这么好的书就起了贪心,想把它据为己有。明白地向她要既不好意思,她又不会
给,那就只有偷出来看,她若见了,就说看看,若她不见,就锁进我自己的箱子里。
嫂嫂的书越来越少,自然非常气恼,就锁起了自己的箱子,这越发使我觉得嫂子小
器了,我就偷嫂子的书。
班上有个陈组织,也爱到处搜集书看,不知他从哪儿听说我有许多书,就与我
套近乎。当然已记不清他到底用了什么方式,反正我俩成了极好的谈客。他让我到
他家中去吃饭啊什么的,什么样的手腕都用了,最后他向我摊牌,原来他的用意是:
我们两个既然好得如此,他的家也就是我的家,要把我的那些书拿来放到他家,由
他保管。他说,他不是贪要占有我的书,以后一定是要还给我的。吃了人家的嘴软,
再加上我的性情就很不会拒绝人,虽然满心的不愿意,口中却难以说出个“不”字。
我就推推辞辞,支支吾吾地,本来他应该明白我的支吾是不愿意,可他为了达到目
的,故意装傻,装做不明白我的意思,非让我表个态,我又实在说不出一个“不行”
来,最后满心不情愿地同意了。可我自有一手,今天忘了拿,明天忘了拿,天天忘,
天天忘,我不是不拿,而是忘记了,他也没法。最后他急了,竟然有一天夜里跑到
我家里来了,他见了我嫂嫂,就说明来意,说是我同意了的事儿,我嫂嫂当然不客
气了,女人么,嘴都厉害极了:“你来骗我家老弟!仗着大几岁吗?把你的书拿来
放我这儿吧!”我赶紧打圆场:我这箱子的钥匙丢了,打不开锁,今天就拿不成了。
把陈组织送出了门儿,陈组织尴尬极了。
河南省广播电台这年广播长篇武侠小说《神州擂》,而山西(也可能是陕西)
广播电台广播《西游记》,我就老听《西游记》,而任应当呢却天天听《神州擂》,
可能是他大那么一岁,不屑于听《西游记》吧。他每天听过后,一到学校就对我复
述那么一遍,什么东方一杰、雷石虎、东方白、蓝雨亮等,那么多武林人物,真的
挺好听,可我又放不下《西游记》。实际上自从有了电影《神秘的大佛》(在我的
记忆中,这该算是第一部武打片子,但这部片子不好,挺怕人的,我看过后一个晚
上不敢睡觉)之后,武打类就多起来了。甚至更早的有《霍元甲》,但这是电视。
到了《少林寺》更是把武打片推上了高潮,随后《少林弟子》、《少林俗家弟子》、
《少林小子》等一批以少林为背景的武打片可不少,更有《武当》、《武林志》等
一批优秀武打影片随之。武侠书也渐渐多了,《神力王》、《神鞭》、《神州擂》
等继之。到了我上初三时,金庸、梁羽生们更是流行,现在金庸又被评为大师。但
我对武侠书看得极少,直到八九、九0年后才看了几本,而且看的都是盗版印制的,
粗劣得厉害。还有从这时候起,言情小说也开始在大陆渐渐流行。班上有个叫王金
霞的,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搞到的言情小说,都是港台的,在班上传阅,可我没有看
过。不是我清高,而是我都是翻几页就丢。这王金霞的父亲,也不知该说是神汉还
是什么,王金霞的爷爷,也很神秘。她爷爷曾经说过,自己是天上星宿下凡,以后
不用吃饭了,于是就自己在苗圃中划出一米见方大小的一块儿地,种上麦子,但就
是这么一点儿麦子,他竟然够吃一年。第二年仍种这一点儿,还是够吃一年。至于
他是否做了什么鬼,则我们就不知道了。王金霞的父亲呢,也会这神神秘秘的东西。
有一次杨波有个人正在百货楼买东西,可忽然头疼得厉害,王金霞的父亲刚好遇到,
顺手买了一支缝衣针,也不知念了几句什么,把针插在了墙上,这个人的头马上就
不疼了。可是,最后,王金霞的父亲闹出了乱子:高美有个女青年,大致有二十六、
七岁,是个疯子,到处在疯跑。遇到了王金霞的父亲,王金霞的父亲见这女子很是
可怜,就给她诊治病情,可没想到,却把这个疯子给治死了。治病而死人这也很正
常,在医院里不是也有治死的吗。比如尹建设的父亲,在抓老鼠时,却被老鼠咬了
一口,怕得什么传染病——可能是鼠疫——而到医院去打防疫针,可这本来平常的
事儿却被一针打下去,要了尹建设父亲的命。然而这事儿可以大事化小,因为医院
不是私人开设的。而这王金霞的父亲就不行了,人家说他是用迷信害人,抓他。就
这样王金霞的父亲疯了,但有人说他是故装疯狂。他无缘无故地打骂王金霞的妈妈,
还留下了一脸大胡子,头发足有五、六寸长短,后来他带着小儿子不知跑到什么地
方去了。王金霞的母亲是我素朋婶婶的亲妹妹。在我上初二这一年,王金霞与一个
叫做张立明的男生谈恋爱,两个人都神情恍惚,可能是王金霞在家中得不到温情—
—父亲疯了么,就寄希望与“爱人”故看港台言情小说,被其中的情节感动得泪涟
涟的。张立明的作文写得特别棒,那一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举办《我的家》作文
赛(可能不是这个题目,但绝对是写家的),张立明参加了,据说还不错。以后张
立明参军去做了海军,王金霞在素朋婶婶作主下与我雪云姑姑做了妯娌,嫁给了晓
梭的弟弟。当时虽然有言情书,但琼瑶等的流行却是以后到八五、八六年的事儿了。
陈孝祖老师身体一直不好,虽说总是练气功呀什么的,总得吃药。有一次,一
位中医给开了一个药方子,但开的全是冷门药,什么桑漂硝等的,使陈老师跑遍各
处也抓不到这药。我见了方子,就暗自记下了药名,到家后去问爸爸,爸爸说这些
药极不常用,但这药说不定自己可以找到。桑螵蛸是桑树上的老洼鼻虼嗒(这是土
名),我就趁星期天到外边儿去各处找,然而却是一个也没有能够找到。其实我找
不找都无所谓,但我觉得是对陈老师的一个回报,应该去找。农历九月初九夜里,
嫂嫂生了个小女孩。大哥哥是搞理科的,特别佩服一位科学家莱布尼兹,因也有译
为罗布妮次,大哥哥就把这女孩取名为罗妮,罗字不好用,就用洛。小伙伴们却都
叫她洛泥,洛河滩中的泥。要说那天晚上与我有何相干呢,我却是兴奋得一夜没有
睡得着——要做叔叔了么。第二天到学校,就告诉了应当、书文等人。到洛妮满月
之后,我就高兴地逗她玩。
到冬天了,晚上上晚自习,因为有些距离,晚上我就到处游荡:今天到这位家
过,明天到那位家蹭一晚,最多是到王成召家。有一天晚上,却出现了一点儿小事:
本来陈组织让我晚上到他家去住,可到下晚自习后,他又要去看电影,我对电影向
来不感兴趣,就不愿去看。放了自习后大伙儿都回家去了,我既说好去陈组织家,
就不能再打扰别的同学,而这时陈组织却要看电影,我一个人怎好到他家去呢。然
而下午我已经对家人说过了晚上不回家,这样就使得我呆在了教室中。要说我们学
校,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据说是抗战时堆死人的。有一年一位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
配来的一位女老师,正上课时,下边有一个同学调皮,觉得脚下的土有点儿松软,
就用脚踢来踢去,最后却踢出一些人骨头,吓得这位女老师非调走不可。我呆在教
室中,最后陈组织想当然地以为我已有了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应该这样,可我是
个呆子,一直坐在教室。学校有一位老教师,叫王学敏,老人家夜里起夜,却发现
教室中有灯光,他还以为是学校有了贼,就悄无声息地叫上聂耀武老师——聂老师
年轻,身强力壮——我一听见教室外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路声,就喝问一声:“谁!”
他们见是我,问清了原因,王学敏老师让我到他房间中同睡,刚好老年人脚凉,总
也暖不热被窝,有我睡在他脚头当然好了。第二天同学们知道了这件事儿,都一迭
声地骂陈组织。 有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已经好半天了。有几个女生到厕所去,
可忽然发现一个男生头上围着围巾,蹲在那儿,女生们吓慌了,跑去找来卫老师,
卫老师穿着大皮靴,大踏步地赶去,可那男生已经不见了。卫老师说:“假如他还
在女厕所中,我就把他蹬翻到粪池中去。”到放假后,卫老师的窗玻璃却被人砸了,
这样卫老师就更加要调走。
十一月十六(农历),也不知到底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反正这一天好多人结婚。
我姐姐也是这一天出嫁的,另外有王双奇的姐姐也是这一天出嫁。十一月十五那天
夜里下了大雪,刚好马上要期终考试。十五夜里我到学校请假,宋卿子老师很痛快
地答应了,于是我很安心地在任应当处睡了一晚,十六早上雪却挺厚的,但雪已经
不下了,而且东方天边已有晴象。我早早地起来往家赶,地上还没有人迹,只有我
一个留下的脚印,雪太厚了,走起路来很有些吃力。到七、八点钟时,太阳有了暖
意,地上雪开始融化,帮忙人来了不少,反正是一通习俗我也说不来,更不懂所做
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名堂,下午不耽误我上学。这天刚好是陈孝祖老师也结婚,说不
来算什么风俗,我们班的学生们也说要去贺喜。时间紧迫,连个镜匾当时也没有买
到。王作民就问我,看家中有没有,我家当然不缺这玩意儿了,去年我大哥哥结婚,
虽说没怎么操办,是旅行结婚的,但也有不少送贺礼的 ,其中有不少镜匾。 王作
民就让我回家去取,我到了家,大嫂挑选了一块儿镜面不甚平整的,照出人来稍有
点儿变形的镜匾,擦洗了一番,我就拿到学校,写上了班里学生的名字,就算贺礼
了。凭着这镜匾也去热闹一番,我们是消费层,虽然贺礼少,大人们也不计较,随
我们开心。
考试过后,这一年基本上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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