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5
直到婚礼的前三个礼拜,母亲才知道皓华要嫁了。
但是父母都默默的流泪而已,却无力阻止,皓华也只是沈默。
直到要嫁的前一个晚上,她走进父亲的房间,静静的坐在父亲跟前。父女俩千言万语,
只是说不出话来。
“爸爸,”皓华终于出声,“请您振作。”
志辉痛哭起来,“皓华,这件婚事算了吧!”
她也哭了起来,“不成的,爸爸。我们总得有路走去。我怎能看着这个家这么颓唐下
去?我爱你,也爱妈妈。爸爸。”
志辉也只能抱着皓华哭泣,门外应芬早已泣不成声。
穿上新嫁衣的皓华,清艳绝丽,脸上的哀然,只让她看来格外的楚楚动人。
我的女儿…志辉想起皓华出生的时候,就不像寻常婴儿皱脸似小猴儿,如天使般粉嫩…
那种珍珠白,让他想起月光。所以起了个和月亮有关的名字。皓皓月华。
看着她坐,看着她笑,看着她渐渐会走,看着她会跑会跳。渐渐留长她乌黑的头发,看
着她背起书包上学,看着她笑盈盈的拿出成绩单。粉嫩的温柔着,这样安心单纯的拥抱着
他,那浑圆的手臂…皓华…
这样用心疼爱怜惜的小女儿…居然为了这个家,为了他愚昧的激进,必须嫁给那个老狐
狸…
张震岳已经五十五岁了…居然妄想他美丽的皓华…
志辉恨恨的扶住哭倒在地的妻子。皓华…
像是听见父亲的忿恨,坐在车子里的皓华,脸孔惨白的望着家门。她固执的挺直了背,
将自己凝成霜雪铸造成的人儿。
这种霜雪感,在礼堂时,更加强烈。
张震岳发现皓华的父母缺席时,已经不大高兴,发现皓华紧紧绷着脸,更是生气。
他靠近皓华,“若是不想嫁,很可以终止这场婚礼。这是你的选择。”
皓华直勾勾的看着红毯,觉得眼前模糊,火红的毯炭热起来。
我有退路么?她凄然一笑。为了这凄迷的笑容,震岳的不快直入九霄云外。对着皓华出
神。
芙蓉初绽哪…你怎能对着粉嫩的她生气?
带着雪白手套的皓华,将手轻轻的搭在震岳的臂弯里。
在礼堂的“喜”字面前宣誓,她签下了自己的卖身契。
是夜,没有抵抗的,皓华成了妇人。没有想像中的痛,也没有流泪。但是震岳心满意足
的睡去时,她却望着天花板粼粼的水光,没有睡去。
从此,恶性失眠就在每个震岳和她睡在一起的夜里,悄悄来袭。
对的,她原本害怕的震岳,其实并没有成为她苦痛的来源,震岳很忙,他得到了心目里
的芙蓉花,高高兴兴的把皓华供奉在金碧辉煌的家里,便继续去为了事业奋斗。
留下她独自和复杂的家人在一起。
皓华的父亲极爱妻儿。志辉原本就是二姨太的孩子,对于大家族那种争权和淫乱深深厌
恶,所以自己有了家庭之后,自律甚严,皓华生活在正常的家庭,连叔伯家大妻小妾的复
杂,都很少听到。
骤然和震岳家里姨太太、比自己大的儿女生活在一起,皓华的恐惧感简直到达了极点。
刚开头几天,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缩在墙角,整天的坐着。
但是这种态度,却惹烦了淑真。
淑真对于震岳的女人,早就免疫了,但是震岳的女人大都是知所进退,通情达理的角
色。不管震岳会宠爱多久,她们总会尊重一下这个家实质的女主人,像皓华这样缩着躲着,
摆明了瞧她不起的态度,让她忿忿不平。
一个粉嫩的小孩子罢了。居然越过我的头当了主母?这些年来,淑真为了这个家尽心尽
力,虽然不奢望震岳娶她,但是自从文鸢过世后,多少心里总是有点盼望的。没想到居然让
个小女孩…还比自己儿子小的女孩…打碎了这梦,这叫她怎忍得?
她开始托病,将家务都丢给皓华。
同样的忿恨虽然也存在在玄玲的心里,但是她很懂得自己的分寸。
论才能,她不如淑真,所以她对淑真向来曲意奉承;现在,论容貌,她不如皓华,更何
况皓华是震岳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忍。表面上,她温厚柔和,反而帮着皓华张罗,私底下,总是有意无意的抱怨给自己
的儿女听。
儿子邵容向来漠不关心,但是女儿邵晰就不同了。
生邵晰那年,正好震岳的集团改革成功,从此奠定了资讯业龙头的地位,震岳认为是这
小女儿带来的好运,分外另眼看待,长大起来,邵晰聪明敏捷,长像又好,震岳更是疼爱不
已。
没想到母亲没有扶正,父亲居然又娶了个和自己同年的女孩子,除了为母亲不平外,更
为了父亲的疼爱被占据…
对皓华,她的厌恶,不止一点点。
皓华就在这种敌意的环境下,开始接手张家繁复的家务。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家庭会有那么多的帖子,也不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整个
张氏家族天天有人生日,也天天有人死和出生。加上震岳在生意上的伙伴和人际网…还有家
族成员的姻亲…
皓华几次在帐册前落泪。
邵晰不放过她,总是冷嘲热讽,有回她为了订不到饭店食不下咽时,邵晰就嘲讽的说,
“唷,怎?我们王妈的手艺让太太你吃不下?王妈,把菜拿走,看你煮这啥?你以为太太和
我们这种粗人同样肚肠?”
王妈真的把菜收走。
家里的佣人皓华使唤不动,连司机都不听她的。淑真恶意的照会过了,她连办宴会的场
地都被百般刁难,若不是她打电话回家求救,让父亲去摆平,她连震岳的生日会场地都没有。
“有个好父亲还真不错哪。”邵晰窃听她的电话,“只是我们张家的事情,几时轮到苏
家多嘴了?”她沈了脸,“你当这主母怎当的?”
皓华不知道该怎回答,只是怔怔的落下泪。
“哎唷,你欺负我还哭?妈?太太欺负我,还哭在我前头!”邵晰哭叫的喊起来。
皓华只能匆匆的奔回房间。
晚上,震岳脸色不豫的走进来,“你凶邵晰?”
“我没有。”皓华将脸转过去,青着脸。
“没有她会造谣吗?”震岳的声音提高了,但是看到她盈盈欲涕,心又软了下来,“你
们年纪相当,难免有口角。我娶了你,没给她的母亲名分,小邵晰心里当然会有点儿不快
了,就算她嘴巴比较不饶人,你也不该和她计较。”
皓华转过去哭泣,让震岳生气起来,“哭哭哭!哭得烦透人!”
震岳到玄玲房间过夜,第二天又到淑真房里去,赌气好几夜不回房。
不过,皓华倒是因此得了几天好眠,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震岳的生日宴会安排好。
震岳五十五岁的生日宴会…终于在忙乱中敲定了。皓华不管别人怎说,从父亲那边调派
人手过来帮她,将整个宴会的接待等事项确定,宴会场地也没问题。
但是到了当天…原本饭店答应她的大厅,居然拨给了党常委,另外给了她三个小厅。
勉强打通了两个小厅,第三个实在不能打穿砖墙,于是那个小厅开了四桌,而玄玲和邵
晰的桌被分配到那里。
还没闹清楚为了什么会如此的皓华,已经让愤怒的邵晰,泼了一脸的香槟,场面乱成一
团。
邵晰怒骂着,玄玲在哭,而震岳只能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想离开会场。
皓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正要跟饭店交涉,被邵晰拽住痛骂,临界点崩溃的她,想也没
想的刮了邵晰一个耳光。
震岳看见了邵晰被打,他也怒还了皓华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让皓华昏了一昏。从小到大,她让父母亲宠爱着,让师长同学宠爱着,连大声
都没人对她大声,现在…
居然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这一下,就像是打碎了她的自尊般,羞愧、愤怒、哀伤、怨
恨,狂暴的在胸口翻涌。
她冲了出去,没有目的的狂奔。笔直的跑到电梯口,正好被季常抓住。
“快进来!”季常对她喝道。
泪眼婆娑的皓华,看见这个将她推入火坑的恶魔,眼睛几乎喷出火,她冲进电梯,对着
他一阵打。
季常没管她,按了顶楼,任皓华打到手软,颓然的倚着镜子痛哭,他还是不说话。
“如果打够了,请不要靠近我,我讨厌女人。”季常的声音冷冰冰的,“这也是为了你
好,若是和我的名字一起出现诽闻,你永无翻身之地了。”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永远也好不起来了…”皓华声嘶力竭的叫着…眼泪
不停的涌出来。
季常将皓华抓出电梯,他的力气那么大,大到捏痛了皓华的手臂。
“听着!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顶楼的风极大,皓华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看!你如果无法承受自己的选择,可以跳下去!”皓华看着下面如织灿烂的车河,绚丽的
闪烁的红尘。
跳下去?皓华看着季常,眼泪也停了。
“对。跳下去。”季常松了手,退后两步,将衣服整了整,拿出烟盒,“反正你受不
了,反正你输了。至于你的父母…你若死了,也就不用管他们了。”
趴伏在顶楼的栏杆,长长的头发让天风扰得纷乱。
“这是你的赌注,不是吗?你拿你的一生来赌,赌苏家的兴衰,不是吗?你不是有这种
觉悟吗?你会调查我的背景,你不会告诉我,你完全不知情的嫁进来吧?”
眼泪横过皓华的脸,她抬头看着欲圆不圆的月,“我知情。”
“你要认输?你的气魄哪里去了?”
气魄?我不要气魄。皓华软软的滑坐在地上,浓黑的头发蜷曲的在地上蜿蜒,声嘶力竭
的哭叫着,将这些日子的苦痛一起释放。
季常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抱住她,“我帮你,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他望着宝蓝
色丝绒般的天空,有着丝丝的云彩飞过,“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主人…”
他直勾勾的看着皓华,“我讨厌女人…但是这世界上,我也只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爱
你。”
皓华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你…你…季常…”
“对的,我爱你的丈夫,震岳。”他的眼中出现疯狂而清醒的光芒,“我不能叫他名
字,要不然就会泄漏了我的爱意。”
她仔细看着季常英俊而没有表情的脸,不能明白听见了什么。
“他没有爱过人。你是第一个。我不能…让他失望。你也不可以让他失望。”季常轻轻
掠掠她黏在脸上的发丝,“不要哭了,他会心痛的…虽然他打了你,但是…我知道…”很温
柔的,季常用洁白的手帕擦着皓华的脸。
“你真美。我很高兴…震岳…爱的是你…那两个贱女人根本不配他!”季常的脸孔阴沈
下来,“我不准别人伤害震岳,那两个贱女人逼死过震岳的宠物…以为我不知道吗?”
“震岳…其实再婚过。那两个贱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震岳喜欢的宠物自杀了…
趁我跟震岳出国的时候…”
他的眼光飘忽起来,皓华忘了自己的眼泪,看着这个疯狂的人,奇怪的,她居然不害怕。
比起张家那些恶意的所谓亲戚儿女,这个为了无望的爱痛苦焚烧的男人,反而让她感到
有依靠。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皓华轻轻扶着他的上臂,怯怯的。
向下看着皓华无瑕的容颜,因为…我愿我是你…因为…“因为你是这样好相貌,我不忍
得。”他凄然一笑,“感谢你的父母吧!你美丽的容颜和微笑,将是你最大的利器。”
突然,季常紧紧的抱住她,我愿是你…我愿是你阿?
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分身…季常冷静下来…疯狂的冷静。
谁也不能。
没有挣扎的皓华,也看着微缺的月亮。
“帮我忙…季常。教我怎么做…”她对季常露出微笑。恍惚的,冷冷的微笑。
不,我不会跳下去。真该跳下去的人,不该是我。对吧?
6
季常将她送到电梯口,皓华求救似的看着他。
“不行。皓华。你自己的战争,要自己去面对。”他的面孔那样的无情,“我若跟你走
在一起,只是让你变成箭靶而已。”
看着电梯门渐渐合起来,唯一可以依赖的季常消失在合拢的门缝,皓华慌张的心跳声,
自己都听得见。
没事的。她对着自己说,不会有事的。
整个会场零零乱乱,客人不知该留该走,宴不成宴,席不成席。皓华只想转身逃去时,
听到有人讪笑的提到父母亲的名字。
这一刻,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是…我是苏家的女儿。
她走上原本祝寿用的小舞台,原本有些颤抖的皓华。害怕到了绝顶,反而无感了。
不过都是些人罢了。
“各位来宾…我是张先生的妻子…苏皓华…感谢各位拨冗参加,因为临时出了点状况,
皓华疏于处理…增添各位的麻烦…请…请用餐点,皓华…皓华…”她讷讷不成言,眼泪潸然
而下,用着白玉般的手蒙着嘴,惊人的貌美镇慑了混乱的场面。
整个会场悄悄,只听到皓华轻轻的啜泣声。
略略平静后,“请用餐。”原本当笑话看的宾客,反而同情起这个年纪尚轻,温柔貌美
的张家主母。
“苏志辉怎忍得让女儿嫁给张老头?”有宾客这样喟叹着,“这样好相貌的女儿,这样
好性子。”
浑然忘了皓华先动手打了邵晰,倒是有几个太太怜惜的拉了皓华来,往着她浮肿着的脸
颊敷药。
皓华没想到能受这般善意,耳边回响着季常的话。
“你下去后,把宴会继续下去。”
“不。”她害怕的只想赶紧逃回苏家。
“听着,”季常抓着她,“宴会是你搞砸的,你要承认错误。对于承认错误的美女,人
们是不会太计较的。”
“我不敢!”
“你一定要敢。”季常帮她把纷乱的头发梳开,整理她的衣服,“放心…适度的示弱
吧…”他的眼神转温柔,“真的,你要善用你的美貌…这是你最好的武器…谁能抵抗你的一
颦一笑?去吧…去认错吧…用你的美貌征服他们…”
我被原谅,因为我像个精致的娃娃被玩赏?眼泪从紧闭的眼睛缓缓流下来,以为弄痛她
的太太们更加心疼。
“哎呀!,震岳那死孩子…这样子的打重…乖…不疼不疼…”
“不要怕,这次呢,是邓淑真欺负着你,真是不知道轻重,自己什么身分,敢压过太太
的头上去!她就欺你年轻!”一个有些年纪,颇感骄傲的中年太太,揽着皓华,骂着。
皓华记得震岳介绍过,要她叫舅妈。
“我看那个林玄玲也有份。看她那妖妖调调的狐狸样!”
“不哭不哭,舅妈给你出气。”
出完气呢?我还在得在那个家生活下去。
“倒底是我不好。”皓华终于出声,“舅妈。”
听她这么回答,大舅妈的心都融化了。
她自己几个孩子都顽劣不堪,皓华这样温顺懂事,很投她的缘。
当然,皓华好相貌,让人看了就爱,也是主因之一。
勉强把宴会开完,婉拒了大舅妈的好意,她执意坐张家的车回去。
大舅妈怜她,给了她名片,“将来淑真刁难你,直接跟我说就是了。知道吗?”
她凄苦的点点头。
回到家,家里的气氛简直跌到冰点。
“唷!你还有脸回来阿?丢我们家的脸还丢不够吗?”邵晰冲上来对着她吼。
原本背着她的皓华,突然转过头来,眼睛霜芒吞吐,那种杀意连任性妄为的邵晰都害怕。
“你…你想干嘛…”邵晰声音渐渐低微,不停的后退。
“张先生呢?”她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柔,眼睛却凝着霜雪。
邵晰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反弹了,“爸爸在我妈妈的房里,怎样?”她得意的笑了起来,
“你真以为我爸爱上你阿?他最爱的人,还是我妈啦,怎样?”
定定的看了会儿邵晰,皓华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如许欢快。
“是吗?”皓华扣了玄玲的房门。
玄玲看见她居然来叩门,不禁意外,“震岳睡了。”
“我只跟他说句话。”皓华按住玄玲要关拢的房门。
“他睡了。”玄玲微微笑。
不让她把门关上,皓华对着门里说,“张先生…震岳。我想,你还没睡。不能给我一个
解释道歉的机会吗?”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发怒的脸笼在阴影里。
皓华将脸抬起来,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扑进他的怀里,轻轻的说,“对不起…
这次我搞砸了…”
震岳的心脏猛烈的跳了起来。轻轻拥着皓华,恐怕她的亲昵只是一个梦。也许他真正发
怒的是,皓华居然不知道来跟他求助…
皓华若跟他求助,他是连天上的月亮都愿意允诺的。
“可以原谅我吗?”皓华的声音发着抖,闭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只有残留在眼
底,邵晰和玄玲的怒气,让她愉快点。
听着震岳的呼吸声,她又失眠了。
季常是对的。她再写了一次道歉信和邀请函,重办了生日宴会,这次季常暗暗助力,明
里又求了大舅妈。
一袭素白洋装,挽着乌黑长发的皓华,在会场穿梭着,她照着季常的吩咐,旁人赞她宴
会成功时,将功劳归诸于淑真。
“不是淑真姐,我怎能办得了这么大的宴会?”皓华总是笑着说。
旁人将话传到淑真耳底,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我可不敢居这个功。”淑真逮到跟皓华单独相处的时间,酸溜溜的说。
“淑真姐。”皓华露出她温柔的笑容,连淑真都看得一呆,“你怎这么说呢?若不是您
往年打下来的基础,我要办宴会,怎能得到这么多的资源?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上次还惹得
震岳那么生气…”
皓华笑笑的扶着淑真,“老实说…我真的什么都不会…您若身体好些,还是要劳烦您
的…我的脑子笨,处理不来这些复杂…就好比这菜单吧,我还真不知道差别在哪…”
淑真放下心来,这小女孩没打算抢她的地位呢。她开始滔滔不绝的聊起菜单和宴客,皓
华含笑着听。
季常这样跟皓华说,“淑真要家里的权,那就给她好了。你抢这种权是没用的。你应该
创造自己不可或缺的价值,不会被淘汰的价值。过世的太太文鸢,她的长子摆明是旭永的接
班人,她本人又是柏菁集团的小姐。二太太不中用了,三太太又有了邵晰这个震岳宠爱的女
儿,但是…”
他重重的对着皓华说,“你的价值却只有美貌…你的美貌能捱过三十不凋谢吗?你要以
子为贵…恐怕震岳已经不希罕小孩了…这短短十年,能不能创造自己的价值,就得看你自己
了…”
我的价值?我连大学都还没念,我能有什么价值呢?
“震岳…”他总是喜欢听皓华怯怯的声音,和她美丽得有点哀伤的容颜相配极了。
“嗯?”
“我想去念书…念大学…”
“你已经是旭永集团的夫人了,还念什么书呢?”
“但是我想帮你的忙呀…”
“帮我的忙?”震岳将她揽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颈子,怕痒的皓华不停的躲。
“要不你去公司…”皓华咬着嘴唇,说呀!“我很无聊…我也想去上班…”
“那我给你个办公室,不要去念书。”大学多的是饿狼般的年轻人,他放不下心。
“…我想当你的左右手,不想当花瓶…”皓华将脸别过去。
你怎么会是花瓶?你是芙蓉,应当好好的供养才对。
但是因为溺爱,他还是答应了。
原本被拘束得动弹不得的皓华,骤然到了学校,少了令人窒息的人际关系,她终于自发
的笑了起来,不须伪装。
她和直属学长感情最好,直属学长不觉得这个嫁入豪门的学妹有什么奇特的,她那魅惑
人的美貌也只是美貌而已。和学长一起聊天研究功课,让憧憬成为律师的皓华,充满了对未
来的勇气。
若不是学长莫名其妙的出了车祸,之后和她比较要好的几个异性同学也被毒打或出意
外,她愉快的大学生活会继续下去。
她忿恨的跑去抓着质问季常,“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张震岳要你干的!?”
“皓华,如果你不想增加不幸的人的话,最好把自己封印起来。”他的眼睛似冰赛霜。
第二天,就听说了季常被抢劫,还被打断了一只手骨。
连季常也…连季常…
我被监视着?我这辈子就这样被监视着?
好几天不吃不喝,皓华整天昏睡着。震岳很是忧心,但是也只吩咐大夫替她打点滴。
到了第五天,迷迷糊糊的,发现有人在摇她。
“季常?”虚弱的坐不起来,她只会默默流泪。
“我没事。”他沈默的拿了一张纸给她,“这是一个BBS站的IP和我的帐号。我还
是在的…我说过,要保护你。我是说到做到的。”
“我不要被监视。”她闭上眼,只想快快死掉。
“只要你能取信震岳,他就不会监视你了…不要输了…你若不振作,我冒死前来又有什
么意义呢?”
“想想你的父母。”
“你可能会被打断另一只手骨。”她哭着跟季常说。
“可见震岳多爱你。”我得不到的爱恋,也希望我喜欢的替身会得到。
连死都不能么?她唤了人,喝了几天来的第一口稀粥。
这粥…用胆汁熬的吗?为什么吃起来苦味这么重…
还是混了我无奈的泪水…的缘故?
她哭着吃完了整碗的稀饭。
7
皓华痊愈后,原本罕有的笑容,变得完全消失了。
每天去上学,除了女性的同学还偶而交谈个几句,对于男同学,简直避之唯恐不及。
粉嫩的,像是初春三月的容颜,却笼着暮冬哀伤的严霜,让皓华看起来,分外的美,也
分外的令人怜惜。
但是也只能远远的看着吧。
在这种自闭的简直窒息的环境,只有捏着季常给她的,写着IP的小纸条,她才会稍稍
的喘口气。
但是,她要怎上BBS呢?皓华对于BBS的概念只知道用电脑连的而已。
皓华连电脑都没有。
她想了想,跟震岳要了部电脑。
“电脑?”震岳抱着皓华纤细的腰,迷醉在她少女的香氛中。
“打作业要用。而且…”露出皓华特有的,凄迷的微笑,“我希望…对电脑多点认识,
将来能帮你的忙。”
怜爱的看着皓华,震岳从来不认为美丽的皓华除了美丽外还能做什么,无可无不可的,
他要工程师送了部梦幻等级的电脑来。
是很好。但是翻遍了手册,找不到怎样连上BBS。到了书店,发现自己一点电脑常识
都不懂的,想上BBS,简直是奢想。
我不能去问谁。若是问了谁…可能连最后的求救管道都断了…
长期的精神压力,使得皓华的失眠日益严重,她越来越瘦,看起来越发可怜。
孤零零的,站在广大的书店当中,怔着。
“喵。”她回过神来,看见浑身银灰白的猫,坐在开架的书上对着她叫。轻轻摸摸它的
头,猫满意的眯起眼睛,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猫猫,过来!”猫的主人叫着,书店里有些人围着,小型的签名会。那只银白的猫,
不大甘愿的盖了掌印,在一本本的等待签名的书当中。
为了促销,什么花招都使了出来?看着封面和猫猫完全不同的波斯,皓华笑了起来,为
了猫的可爱掌印,她也买了一本。
“银猫猫的网路天空”。猫也会玩BBS?她苦笑起来。
我是人,但是我不会。看到第二章,她怔住了。
就这样学会了怎样上BBS。一只猫的教导。
所以,当她刚学会制作病毒的时候,发作的动画,就从一只银色的猫开始。这是再过不
久之后的事情。
8
在那个特别的,需要密码的小站,终于找到了季常。每晚十点,季常会记得跟她聊上几
句,要不,也会留封信给她。
震岳不是每晚都睡在皓华的房里的。他其实更喜欢独眠。大部分的时候,他会歇在自己
的房里。这让皓华轻松许多,失眠的现象也就不再那么严重。
那时她打字,一分钟只有五六个,但是皓华勤劳。她很认真的练习,有时季常不在站上
的夜晚,她也会在站上晃晃。
季常的ID叫tear,皓华叫flower。
tearsforflower。花的眼泪。
在这个复杂的家庭,皓华的眼泪,不能流下来。但是她用匿名留在这个小站的日记版。
日后,她才发现,这个小小的站乃是威名赫赫的骇客站,日日里在这里行走,写着和这
个站站性不同的文章,总是会引起注意的。
那天,光风霁月,明丽的月色侵袭到她淡绿色的电脑桌上。迎着月光,皓华像是被打了
层珍珠粉。除了季常,头一次,别人呼叫了她。
那人叫做moonlight。他笑着要皓华叫他汶莱。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小国,你去过吗?”他打了个很大,像这样的笑脸。
^_____________________^
逗笑了皓华。
“不,我没去过。”
这个活泼的小男孩,喋喋不休的讲着汶莱和皓华的文章。
“汶莱,你几岁?”
那个活泼的小孩说,“十四!”
解除了皓华的戒心。渐渐的,亲昵了起来。
汶莱是个出色的,天才型的骇客。他的专长不仅仅在侵入系统,对于病毒的制作更有研
究。受到他的感染,皓华也慢慢的接触到一些病毒的常识。
“我寄一只给你。”汶莱很义气的说,“圣诞节要到了,这只病毒潜伏在会脱光光的圣
诞老公公身上,没人会怀疑的。等圣诞节…嘿嘿…”
皓华小心的不打开程式,但是她又好奇会怎么发作。
但是她能寄给谁?实在皓华没有恨过谁。即使是不停找她麻烦的邵晰。
若不是在洗手间无意中听到了同学的对话,她大约会持续这样的想法。
“就算邵晰她老哥多么黄金单身汉,妈的,我也不要那种小姑。”
“小声点,”另一个同学压低声音,“万一邵晰的耳报神听见怎办?”
“妈的,我又不是男的!我就不信我跟皓华说话,她就找人来打断我的腿!变态!”
“小声啦!只是觉得皓华真是可怜…其实她人不错…”
“皓华是很好阿!上回我的笔记没带到,她也不管下一堂就要考,跟我分着看…我真的
受不了了,我一定要告诉她,坐她隔壁那个死女人就在监视她?”
“喔?别惹麻烦行不行?你想开女生的先例阿?”
隔壁?皓华偶而会交谈几句的俊华?那个文文弱弱,温柔婉约的小女生?
她的眼泪缓缓而下。
邵晰…你…居然波及了这么多无辜的人…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是震岳做的…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阴沈的恐怖。
当晚,她将病毒寄给她们俩人,将日期设定在十二月二十三日。
那天该交报告了…
十二月,二十三日。静静坐在自己的房里玩着电脑,她正试着将VB弄懂,汶莱说,他
也都自己看书学的,就从VB开始学写程式。
正专注,然后她听到那一声惨叫。
那是邵晰哭叫的声音。
因为病毒破坏了她明天要交的作业,所以邵晰惨叫了。
皓华缓缓的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靠在舒适的躺椅上。全身,都没有力气。
美丽的悲鸣…是的,这声惨叫只能用美丽来形容。半昏迷着,强烈的,愉快的情绪,这
样冲击着她,冲击着还不知道什么叫高潮的皓华。
俊华也在她的电脑前哭喊吧…她和我体验同样的伤心和苦恼…苦闷和怨怒…
皓华露出纯真的,美艳的微笑。吸毒者恍惚的笑容。
好愉快。好自由。
她含着笑,缓缓的走出自己的房间,笑吟吟的看着哭喊着的邵晰,和努力安抚邵晰的震
岳。
但是皓华的愉快没有持续太久。
邵晰冲进一个陌生男孩的怀里哭诉着,那男孩的眼睛只轻轻的从皓华的脸上扫过,不像
其他人的惊艳和恋恋。
“恺轩?怎么办?明天要交报告了?”邵晰哭着,把脸埋在他的身上。
恺轩?江恺轩?皓华忆起这个人,震岳说过的,某出版集团的小开,为了邵晰的幸福,
震岳调查过他。
看着邵晰的哭喊,皓华没来由的厌恶。
等江恺轩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解毒,皓华的厌恶就更深了。
这表示,邵晰没有受到惩罚。不公平,这是不公平的。
她回到电脑前面,连上骇客小站,开始写信给汶莱。
“汶莱…请教我怎样写病毒…我不要病毒产生器…我要真正的学会写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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