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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他们视我的徒劳为快乐,有时给予一点廉价的同情,象给一点面包屑,以显示他们的聪明、自由和超脱。不,我不愿这样活着。我的目光在那把镀铬的银光闪闪的剪刀上停留下来。那剪刀,是剪贴改稿用的。

  我伸出手,右时在胀痛,伸不直。我抓紧剪刀柄,怀着怨愤把锐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咽喉……我看见殷红的血、泛着泡沫,从我的喉管里喷出。它流下我的衣襟,被干燥的衣服吸去了一部分,余下的,顺着楼板缝,往楼下滴去。扑笃、扑笃,一滴、两滴……它溅在小外甥女奶黄色的绒线裤的裤脚管上。我听见,大姐大叫一声,冲上楼来。她伏在我的身上,紧紧捂住我的喉部。血从她的手指缝里溢出。她大声呼叫,悲痛地哭喊。哭着哭着,她感到了奇怪,她的小弟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她没命地打起我那可怜而又可爱的外甥女。以后,他们走了,永远不回娘家了……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哆嗦,冷汗从背脊后流下,裤腰被浸湿了一圈。我为自己的冲动感到羞愧。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对不起大姐。可是,我依然烦躁,一赌气,我向床上重重倒去,把被子蒙紧了自己的头。

  我去了图书馆。那时的图书馆,不象现在这样拥挤。拣个幽雅的座位,摊开稿子,你可以静静地写。这是个全新的环境。这环境我不习惯。那里有一种新的干扰。你看,这对男女,哪里在看书,他们分明在谈恋爱。那姑娘漂漂亮亮,娇娇滴滴,又很会笑。那压抑着的笑声,叫人听来简直是受刑,使我仿佛看到一朵鲜花被一片片地撕去花瓣。你再看,我的那位邻座,他两脚象装有弹簧,总是在噌噌地抖动。

  那抖动,波及了我的五脏六腑……还有,在这里写东西,你必须时时刻刻留意自己的外部形象:既不能把腰背伛得太低,象个小老头;又不能用嘴唇咬住钢笔套。我在写东西的时候,有个要命的习惯,爱动感情,喜怒无常,一会儿抚掌大笑,一会儿眼泪汪汪。在这里,你必须不时将自己从刚沉浸进去的感情中拖出来。

  我不喜欢图书馆。你看,周围尽是人,男男女女,各色人等,尽管这样,比坐在用几块肥皂箱板敲成的书桌边强。我天天去,在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往书包里放入两个馒头,或一只面包,一下班,就匆匆赶去。身体健康,对我来说只能相对而言。纵观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真正感到身体舒适的时候,几乎一天也没有。我的四肢几乎天天缠着绷带。绷带成了我生存的必需品,就象包在冬天室外自来水管上的稻草。有一次,我的朋友为我修书橱。完工后,我拉他去澡堂。当我脱了衣服,他傻愣愣地久久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他说,如果他不认识我,看见我这种样子,准以为我来自前线。我说,对交情不深的人,我不可能陪他来浴室。我怕吓坏了人家。看见我这副样子,人家最起码会把我当成玻璃人,和玻璃人交往一定会提心吊胆,人一旦提心吊胆,那么,这种交往还有什么乐趣……他听着,连连点头,接着冲着我说了句话:“我佩服你!”我问:“佩服什么?”“毅力。

  如果我有你这种毅力,我才不愿意做木匠。木匠木匠,越弄越僵,赚不了大钞票……“他是第一个说佩服我的人,但我却不怎么兴奋。因为他不通文墨,他难以佩服我真正值得佩服的地方。又很会笑。那压抑着的笑声,叫人听来简直是受刑,使我仿佛看到一朵鲜花被一片片地撕去花瓣。你再看,我的那位邻座,他两脚象装有弹簧,总是在噌噌地抖动。那抖动,波及了我的五脏六腑……还有,在这里写东西,你必须时时刻刻留意自己的外部形象:既不能把腰背伛得太低,象个小老头;又不能用嘴唇咬住钢笔套。我在写东西的时候,有个要命的习惯,爱动感情,喜怒无常,一会儿抚掌大笑,一会儿眼泪汪汪。在这里,你必须不时将自己从刚沉浸进去的感情中拖出来。

  我不喜欢图书馆。你看,周围尽是人,男男女女,各色人等,尽管这样,比坐在用几块肥皂箱板敲成的书桌边强。我天天去,在身体还健康的时候,往书包里放入两个馒头,或一只面包,一下班,就匆匆赶去。身体健康,对我来说只能相对而言。纵观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真正感到身体舒适的时候,几乎一天也没有。我的四肢几乎天天缠着绷带。绷带成了我生存的必需品,就象包在冬天室外自来水管上的稻草。有一次,我的朋友为我修书橱。完工后,我拉他去澡堂。当我脱了衣服,他傻愣愣地久久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他说,如果他不认识我,看见我这种样子,准以为我来自前线。我说,对交情不深的人,我不可能陪他来浴室。我怕吓坏了人家。看见我这副样子,人家最起码会把我当成玻璃人,和玻璃人交往一定会提心吊胆,人一旦提心吊胆,那么,这种交往还有什么乐趣……他听着,连连点头,接着冲着我说了句话:“我佩服你!”我问:“佩服什么?”“毅力。

  如果我有你这种毅力,我才不愿意做木匠。木匠木匠,越弄越僵,赚不了大钞票……“他是第一个说佩服我的人,但我却不怎么兴奋。因为他不通文墨,他难以佩服我真正值得佩服的地方。我过不去。说不定,我会象肖虎一样。我和肖虎都是重型患者。前年,肖虎死了,死于颅内出血。他的死和我有关。那一幕,只要我的意识里出现一段黑暗,它便在我的眼前映现,怎么也不能抹去。

  我和肖虎本来没有什么来往。我和他在做“AHG”分时测定时,才开始真正的交往。可惜,我们只相处了短暂的四五个小时,从此便和他永诀了。我对他并不了解,后来听了汪医生有意无意断断续续的,些介绍,这个“肖虎”才在我印象中形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我发现,他和我有许多相似之处。

  汪医生告诉我,肖虎在毕业分配那一阵,正值支气管扩张出血住院。理所当然,他被取消了分配资格。消息传到他家里,他妈妈去学校恳求,在求告无门的情况下,赶到医院把他大骂。那时候,肖虎的心情一定比他母亲更难过。他妈妈把他大骂一通以后,就跑到院长办公室,声明拒付肖虎的一切费用。她不要这个儿子,她要把他送给国家抚养。肖虎被他母亲抛弃后,吃饭成了问题。院方和病员家属推派两名代表去他家谈判。他母亲就是不理,把他们关在门外。肖虎只能依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这种情况延续了一星期。这期间,谁也没来探望他,连他老实巴交的父亲,都没有来。后来,肖虎不愿意配合医生治疗了,再后来他开始绝食。就在他绝食两天的那个晚上,他妈妈来了。她拎着一只篮子,篮里放着一个锅子,锅里盛着微温的鸡汤。

  没等肖虎喝上鸡汤,他妈妈当着众人,就抱住他失声痛哭……病愈出院后,肖虎在他父亲的努力下,总算进了里弄生产组。每个单位,哪怕里弄生产组,都有文明规定,新进人员有六个月的试工期。生产组只知道他患过血小板减少症,经过疗养完全康复了;因此,肖虎第一天报到,他们就让他扛大包。肖虎想向领导解释,又怕危及几经周折才得来的饭碗。于是,他硬撑,一心想挨过那段试工期。他的努力白费了。就在试工期结束的前一星期,他的背大肌扭伤,大量出血。他瞒着,忍着,毕竟只有五六天了。淤血在他腹腔里越积越多,并向心肺逼近。由于心肺受压,吸呼感到困难了,他的生命面临严重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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