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交换舞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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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丽琴终于和杜震谈了一次话。她在心里准备了很长时间,完全照陈言教她的方法,表现得出奇的冷静,一二三四有理有力有节,连她自己都感到微微的惊讶,难道她能做到这样?杜震当然更是意外,想不到平时软弱可欺的妻子在这种时候会这样理智这样讲道理,但是他也因此多了一份戒心。 杜震早年学过播音,声音厚实好听,谈锋很健,多少女人曾对他怀着爱慕之心呀!就是现在,只要他对哪位女性表示好感,也会很快使女人满心欢喜。岁月并没有减弱他男性的魅力,只是杜震自己有时会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和汪丽琴的结合是平淡的,而那时他以为他厌倦了女人,需要平淡,可惜是他错了。 杜震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用一种略感遗憾的口气说:“对不起,我是认识这么个人,和她有过工作上的合作,要说有那样的关系,真是天知道。” 汪丽琴不吭声,杜震的表演使她深感厌恶。这个虚伪的家伙,她咬着牙想。 “你说了这番话,虽然事实和你的话有出入,我还是很感谢你,因为你能够和我这么推心置腹。可我实在累了,最近非常忙你知道,给我点时间吧,让我想想,想想咱们的关系,行吗?”杜震说着体贴地拍了拍妻子的后背。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我是真心的,一,我能理解你,二,我并不想……” “我知道,我也不想。”杜震截断她。 “你不想什么?” “当然是不想和你离婚。” 汪丽琴的心一震,注意地看看杜震,他说的是真话吗? “好了,咱们睡觉吧。”杜震又一次拍拍汪丽琴,同时给她施加了一些抚摸。 上床后,汪丽琴忽然感觉到杜震有那种要求,这让她不知所措了。她的身体僵硬起来,态度矜持,然而并没有拒绝杜震。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拒绝他。杜震的嘴唇贴到她的嘴上,软软的,那样东西也很软,但逐渐硬起来。是的,不把他放在眼里是惟一的办法,想起陈言的话汪丽琴恨恨的,黯然神伤。 他们发生了关系,事情完毕之后杜震很快就睡着了,发出那种良心清白的人才会发出的平和而均匀的鼾声。汪丽琴却睡不着,她的脑子越来越感觉到清醒,思想层层叠叠地翻滚着,推动着她,推动她思考自己的生活。 刚才杜震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好像也有反应,现在想想却很恶心。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把她当成什么了,而她就这么接受了他,好像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能似的。人难道是动物吗?不,当然不是,事情应当是另外的样子。汪丽琴不由想起新婚时期,杜震那充满感情的爱抚,一边还诉说着丧妻的苦痛,那时候汪丽琴的心是多么软哪……回忆戛然而止,是的,也许她还可以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可又觉得不大可能了。她了解从前的自己,对此刻自己的状态却感到十分陌生,甚至有点害怕。 汪丽琴的脑子艰难地转动着。杜震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丈夫、家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这辈子还想不想要孩子了?离婚对她是否可能?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所有的问题都那么重大,她没有力量做出回答,可她并不想放弃,她要努力,努力干什么呢?起码要对得起自己吧?可是真该死,她居然和他睡了。 汪丽琴为自己和丈夫发生关系的事懊悔不已,要是陈言知道她这种行为会怎么想呢,他能理解吗?他_定会看不起她。杜震说不想和她离婚,能相信他的话吗?汪丽琴的脑袋有点昏昏沉沉,最后她索性让自己困乏的思想变得越来越乱,成了一团糨糊。她慢慢睡着了。 早晨汪丽琴梳妆打扮一番,从镜子里她看到一个那么普通的不起眼的女人,毫无吸引力,换了一条裙子之后感觉才稍微好点儿。 到单位之后贾主任找到她,对她说准备让她去外地开会,要去两个人,也许是陈言,要不就是老魏,还没有定。汪丽琴的心一下跳得快了,她真希望是陈言。 一回办公室她就把陈言叫出来,让他快去和贾主任说:“要是你能去该多好啊!”看着汪丽琴满脸带笑的模样,陈言却冒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对汪丽琴微微地厌烦,觉得她有点贱,不过嘴上却一口应承,说没问题,一起去当然好啦。 汪丽琴找来火车时刻表,研究上了,其实那个会要在一个月以后才开。她一直注意着陈言有没有去找贾主任,又不好意思催他。 后来她发现陈言并没有那么急切,甚至显得有些无所谓,慢条斯理地干他的事,她的心黯淡了。 夏天的早晨气息清凉,马路上阳光初现,投下建筑物的影子,预示着晴朗的一天。朱小北满心快活地出门了,果青要开车来接她,和朋友一起去郊外玩。朱小北边走边哼着歌,脚下的感觉像小皮球似的,简直要蹦起来。她丝毫也没有觉察陈言偷偷地跟在后面。 陈言的跟踪行动是经过反复考虑的。本来他不想采取这种不光彩的行动,而是正面地和朱小北谈话,但出于某种很深的顾虑他宁愿把自己的怀疑掩藏着。其实他已经肯定地知道朱小北和果青有来往了,只是不能确定是什么性质的来往。果青给朱小北拍的照片让他想起来就气闷,那照片充分显出一种男人的眼光,下流男人的眼光,而朱小北明明是陈言的妻子,这简直岂有此理。可陈言又觉得说不出什么。一段时间以来朱小北不大和他吵闹斗气,陈言反而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然而他又是一个非常沉得住气的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两者之间的辩证关系。 大街上一派喧闹,人人都那么匆忙,从他们的步履和神态就能感觉到各自不同的生活目的。在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人流中陈言完全不必担心被朱小北看到,可朱小北扭头过马路时他还是躲到一根电线杆后面。这举动使陈言内心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的感觉,夹杂着一丝屈辱,他恨不得转身回去,可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果然,一过马路朱小北走的就不是平日上班的路线了。陈言不由加快脚步跟上,不小心撞到一个老头儿,老头儿连连倒退,幸亏陈言手疾眼快抓住他的胳膊,两个人挣扎了一会儿,总算站稳了。 朱小北感觉到身后有一点小混乱,可她顾不上多看。路口,阿康那辆本田3.O已经停在那儿,现在她也和果青一样把“蓝丝绒”的老板叫做阿康了。 朱小北快跑几步钻进汽车,车门一关车就开起来。果青这样并不是想躲避什么,只是喜欢这种迅速的节奏。可这样一来陈言就没能看清车里的情形。他愣愣地站在街头,气愤而沮丧,果青是不会有汽车的,尤其这么高档的车,那么汽车里是什么人呢? 这一天他过得很糟糕,心神不定,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思虑着怎么和朱小北摊牌。汪丽琴觉出他的不正常来,关切地询问他,他却显出十分的冷淡,让汪丽琴无法再开口。 傍晚时分朱小北和平时下班一样回到家,但陈言立刻就闻出她身上那股兴奋而又疲劳的气息。一天的郊游确实快乐极了,三辆汽车十一个人,大家都把朱小北当做果青的女朋友,当做未婚的女孩儿。朱小北完全回到了少女时代,以至于有点疯,有点放荡,她觉得自己活泼娇媚,飘飘然,所有的男人都被她吸引,笑哇跳哇一惊一乍啊,一天下来人都有些恍惚了。 晚上朱小北坐在电视机前,满眼仍然是白天的影像。陈言坐在沙发上看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最后他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朱小北。开始朱小北并没有感觉,渐渐才觉出陈言的目光。 “怎么了?”她微笑地问。 “你真的想看电视吗?” 朱小北瞟瞟屏幕:“是。” “关了吧,别看了。” 她不置可否。 “咱们聊聊好吗?” “好,聊吧。” 朱小北用遥控器换起台来,浏览着一个个频道。 “今天我在街上看见你了。” 朱小北的手停住,眼睛里懒洋洋的笑意消失了,转过脸看看陈言:“你看错人了吧?” “不,没错,就是你,你上了一辆汽车。” 朱小北像是没有明白陈言的话的含义,继续转换频道,突然“叭”地关掉电视。 “你上哪儿了,那辆车是谁的?” 朱小北心里在想,他看见我了,确实看见我了。她一下惊醒:“是阿康的。” “谁是阿康?” 她告诉陈言阿康是个香港老板,搞了个野餐会,请一些朋友去玩。听了朱小北的解释,陈言脑子里闪过女孩儿傍大款的想法,他无法再保持矜持的态度了,问了朱小北一连串的问题,阿康多大,是做什么的,他们怎么认识又怎么来往,他甚至把果青抛到了一边。朱小北已经猜到了陈言的怀疑,暗自冷笑:那个阿康,屁股像对拳头那么大,窄窄的小肩膀,上面长着一个头发蓬松的小脑袋,打死她她也不会喜欢他,而且他是个同性恋,这是果青告诉她的,要她保密。陈言这么想简直太可笑了。 朱小北觉得受了侮辱似的,口气里充满嘲讽:“问完了吗?可以睡觉了吗?”说完就脱衣上床。 她躺在床上继续回想白天的情景,阳光啦,山坡啦,小树林啦,大家的欢笑啦,都是多么好啊,想着想着景物渐渐模糊起来,融合成一条宽阔的光带在她面前平缓地展开。朱小北沉沉睡去,睡梦中她的一条腿搭在了陈言的腹部。 陈言承受着朱小北的那条腿,没有动,几天来那种气闷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有所加强。他的脑子里闪过一句话,萨特的话:他人即地狱。这个萨特实在太深刻了。他和朱小北是夫妻,躺在一张床上,身体挨着身体,可朱小北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痛苦,这是多么悲哀而无奈啊!一时间陈言有些灰心丧气,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了。然而过了一会儿,那些折磨人的一个个问题又来缠住他。 第二天陈言找到贾主任,要求和汪丽琴一起去开会,立刻获得同意。汪丽琴很高兴,她并不了解陈言的心思,如果了解了可能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陈言把出差的事告诉了朱小北,等着看她的反应,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瞟着陈言:“好哇,去吧。” “你想什么?” “我想什么?”朱小北似乎在装傻。 陈言只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火车,火车开动时他想:他妈的,去它的吧。 会议在南方的一座小城举行,一共五天,后两天是玩。会议期间不管干什么汪丽琴都和陈言一起行动,既然他们俩是一个单位的,这样倒也很自然。晚上陈言和一位退了休的主编老廖住一个房间。老廖很有意思,开会时眨巴着眼睛,偷偷和陈言讲荤笑话,转过脸却不苟言笑,每晚睡觉前认真地做一套自我保健运动。陈言不由拿老廖和马尔福比较,觉得老廖要真诚得多。 最后一晚老廖先走了,房间里就剩下陈言自己,晚饭后他和汪丽琴一起出去逛街,回来的路上买了酒和一些熟食,准备在他的房间里夜宵。 汪丽琴先回自己的房间洗澡,陈言也洗了澡,坐在屋里等汪丽琴来。没有了老廖,房间里冷冷清清,几天来淡忘了的烦恼又回到心头。一时间他几乎想给汪丽琴的房间打个电话,让她不要来了。 汪丽琴来了,洗过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脸庞红润,看上去挺漂亮。她张罗着摆好小菜,洗干净玻璃杯,倒上酒,还准备好擦手的纸,陈言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做这些事情,心情慢慢平静了。 两人举了举杯,陈言感觉到汪丽琴的目光颤动,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矛盾心情,可他偏什么也不说,好像非要难为她似的。对于汪丽琴来说,有一个晚上能和陈言单独在一起是她期待已久的,她当然要好好和他说说心里话。 她一点点讲出那天和杜震的谈话,虽然很难启齿,她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后来睡觉的事情。 “以前我以为如果没有感情绝不会那么做,可我做了,是不是我太坏了?” “是他主动?” “那当然了,”汪丽琴急得脸都红了,“我怎么能哪!” “那也没什么,你们是夫妻嘛。” “不不,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绝不会了。” “我看还是顺其自然。”陈言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希望汪丽琴和她的丈夫发生关系,希望她悔恨,希望她因为他的看法而焦虑、难过,这种心情有点残忍,可就是这样。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吗?” “没有,不至于。我说了,你们是夫妻。” “可我对他没有感情了,要说有,那就是恨。” “一点儿也不爱了?” “我的爱早就死了。说心里话,我从来也没有尝到过爱情的滋味。”汪丽琴没想到自己会和陈言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陈言微微发怔地看着她,脑子里笼统地想到了爱情,是啊,爱情,忽然间他强烈地思念起朱小北来。这股突如其来的想念把他弄得恍惚了,望着汪丽琴发呆。 汪丽琴感觉到陈言的目光,胸口一阵阵酥软,完全没了主张,简直不知身在何处。生活中的许多不幸都是这样开始的,许多幸福也这样开始,然而这个房间里的这对男女却像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手脚,坐在各自的椅子里动弹不得,时机飞快地溜走了,或许是时机还未到来吧。陈言缓过神继续说话,汪丽琴默默地听着他说,偷眼看着他整齐的发际和轮廓分明的耳朵。 喝了点儿酒,陈言忘掉了朱小北,什么都忘了,五脏六腑似乎在身子里面一齐微笑。他拿老廖打趣,尖刻而幽默,逗得汪丽琴忍不住笑了。 汪丽琴走后陈言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儿,眼睛渐渐睁不开了,就脱衣上床,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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